老北京的典當行

當鋪是收取動產作為抵押向對方放債的商業機構。據史料記載，我國典當業從南北朝時期延續到解放前，歷時一千五百余年，最鼎盛的時期是明清時代，乾隆年間全國共有大小當鋪18075間。舊時的當鋪，也稱“典當”、“質庫”、“長生庫”、“解庫”、“質肆”、“押店”等。俗語講：窮人離不開當鋪。老百姓經常將僅有的一些衣物送進當鋪抵押，或向親友借物抵押（名曰“借當”）換錢，以解燃眉之急。而實際上，當鋪是以“濟民”為招牌，行牟利之實。

舊北京最神秘的行業要數當鋪，牢獄式的大門、一人多高的柜臺、長聲慢氣的營業員、鬼符般的當票，還有昆曲韻白式的報賬和快書連珠調式的叫號，都給人一種古墓幽靈之感。

明代中期，北京典當業的經營者多為徽州商人。到明末清初，北京一帶的當鋪幾乎全部為山西人所經營。但到清代中期，統治者一方面提出“官不與民爭利”禁止官員經商，另一方面又設立由內務府主管的官家當鋪，這樣，清朝內務府官員和太監的資本就和經營金融、珠寶、估衣、舊貨等行業的商人產生了千絲萬縷聯系，逐步建立起北京幫的當鋪。當時鼓樓西大街有一“典當王”開設的“天順當”，開業于清康熙年間，據說可能就是紅樓夢第五十七回里面所說的那個“恒舒當”。到1900年前后，北京當鋪多達200多家，其中較殷實的，是以鋪掌姓氏著稱的常、劉、高、董、孟五號。這五號分別握有一二十家或二三十家當鋪不等。

在庚子洗劫后，北京當鋪經過整頓又恢復到二百多家，其中還有山西商人所經營的山西屋子。至壬子兵變，剛剛恢復起來的業務又遭到致命打擊。經過兩次劫難，包括常、劉、高、董、孟五號在內的北京典當行業全部破產，繼而興起的是劉、婁、高、王四號。新興的劉、高并非原來的劉、高。民國初年，新興四號都經營十家以上，并把山西屋子擠出了北京。

1931年“九一八”事變，貨運受阻，物價跌落，滿期貨多賣不出原當本來，形成虧損。到1937年，在日本侵略者刺刀下討生活，當鋪的生意更屬末路窮途。進入20世紀40年代，物價高漲，北京的當鋪陸續倒閉。

1945年，日本侵略者無條件投降，部分總管集聚資本復活當業，有些外行人也乘機往里擠，或尋覓內行人組織開業。但當鋪是限制行業，規定以金額為計算單位，不能以某種實物或幾種實物為計算單位，利率也有定額。它只能在物價大體平穩中生存。一般意義下的通貨膨脹或銀根緊縮對它都是不利的，何況遇到這種物價飛騰的經濟條件，怎能不加速消失!

開當鋪的一般都講迷信。當鋪開張時，要貼大紅色門聯，上書“新張伊始喜氣揚，平安如意當吉祥”，還有的貼“典肆開張為便民”等。當鋪來的新學徒試字時，誰要寫出“未登龍虎地，先進發財門”十字，誰就博得掌柜大喜，另眼看待。當鋪在大年初一也不放假，這天來的“天字第一號”（指頭一位當戶），掌柜的為討個開市大吉，一般都不與之討價還價，圖個皆大歡喜。

當鋪門坎比一般店鋪高得多，柜臺也高，有的在門內擺一列大屏風，以不讓他人看見當鋪內的情況，也不讓熟人看見來典當者的窘相。當鋪的柜臺特別高，站在柜臺前看不見柜臺上的物件，這是為讓典當者產生敬畏感，不敢和當鋪爭價。

過去當鋪的欄柜及門柵，與一般行業不同，仿佛監獄的形式，典當人站在下面而看不見柜臺上邊。有說這樣的格局與典當業始于囚徒的傳說有關，但這不過是傳說而已。老式的當鋪門前有木制柵欄，純屬自衛，如同銀行營業柜臺的柵欄如出一轍。

典當行業的內部組織與其它行業也有所不同。經理稱為“當家的”，下有“頭柜”、“二柜”，一般作價、看貨都要經他們之手；管庫人稱為“包袱褡”或“朝奉”。

當鋪內手續繁多，當衣物者到了當鋪，先將衣物交給司柜看貨定價，押金要低于衣物的一半。成交后由司帳記上帳，打包之后高聲唱：“收貨入庫”。然后付給收據，稱為“當票”，上載明當物抵押款數和時限。當期一般為6個月至18個月，月利率高達二分五厘至三分。如到期不贖者，稱為“死當”，由當鋪轉手倒賣。

過去的當票上面印有藍色模糊字跡，然后在上面填寫所當物的名稱，以及當價多少。為了書寫敏捷，也為了行外人難以辯認、摹仿、篡改、偽造和防止不法當商來欺騙當戶，當鋪創出當字譜，這是一種超然字體，猶如行書、草書，實脫胎于草文正規十七帖，亦有部分象形，諧聲者，根據需要去繁就簡。就其去繁就簡的意義來看，也可說是早期文字改革的大膽嘗試，如“衫”寫“彡”，“襖”寫“天”，“棉”寫“帛”，“皮袍”寫“毛夭”。在過去的當鋪中，負責寫當票的只能由一個人來完成，一個小徒弟要經過10年或者20年的訓練才能夠出師負責寫票。經過專門訓練，一張當票是否是偽造，經過寫當票的人一看立刻就能辨明。

典當業有句行話，叫作“當半價”，無論新舊衣物，甚至名貴的文玩珍品，只要一進當鋪，馬上降低身價，貶得甚至一錢不值。那時的當價一般是原物所值的20-30%。所當衣物，即使是新衣，也必須寫“油舊破孔”、“油舊破補”，皮服必寫“光板無毛”、“缺襟短袖”、“蟲蛀鼠咬”。任何貴重手表，也只寫“銅馬表”，玉器寫“假石”，硬木梨檀寫“柴木”。這樣貶低原物成色，目的無非是為了壓價，明值十元的東西，也只能當三元。典當者因急于用錢，只得聽其任意折合。當時“死當”很多，典當人到期無力贖出，當鋪賤價收進，高價賣出，從中大量漁利。

除了故意壓低當品價格，當鋪還用暗語內部溝通。當商為了壓低當價慣用術語和暗記，術語是其代替數字的一種隱語，如一是“道字”，二是“眼鏡”，三是“爐腿”，四是“叉子”，五是“一撾”，六是“羊角”，七是“鑷子”，八是“扒勾”，九是“鉤子”，十是“拳頭”，是為了在當主面前當鋪自己人用以互通信息，商量當價的。使用暗記，也是當鋪為了對付當戶，使其他當鋪發現暗記后不致抬高當價。當鋪之間有著密切的聯系，如夜間走動叫門時，不用敲，只需喊一嗓子“嗷”，里面即知是同行，馬上給開門。有一段順口溜寫道：“看戲歸來夜色深，柵門緊閉氣象森。幾度輕敲門不啟，一聲‘嗷’字便開門。”

當鋪除了經營典當，有的還放高利貸。據有關史料記載：清乾隆年間，北京的當鋪可以簽發銀票，在市面上流通。解放前，北京當業一般的利息是五分，最高曾達到八分，即使朝當夕贖，也須扣息一月；至下月過五天，則加利一月。一般以二十四個月為滿期，到時不贖，即為“死當”。解放前，北京的當業向有“春添本，秋回利”之說。據偽北平社會局一份檔案記載：1939年，北平87家當鋪，一年即盈利五十余萬元，相當資本額的35%，其實還有不少以多報少的虛假。

當鋪由來已久，但是歷史上由于政府的重農輕商和商家自己的藏富，所以流傳下來的文字資料很少，加之當鋪經營的多是落井下石的生意，自然沒有太多的當鋪為人稱道了。但是開當鋪的對自己的評說卻也巧妙：春來秋去生意難做只好由人評說，冬去夏來手頭拮據難免無人來贖。其實，當鋪說的也是實話。當鋪候的只是那些真的家道中落、眼看著要青黃不接的人家，一年也就收個百把至多上千件物事，有個十來件閃失，其中只要有一件是大的，那掌柜和伙計就統統別想過年了，抱著鋪蓋行李宿街頭喝西北風算了。

比如說，有一人聽說哪兒挖到一具墳，趕去用碎銀子收得一物，馬上雇人拿了當鋪去沽錢。當鋪的一看，有來頭的好東西，心里嘀咕著哪戶人家要敗了？再看看來人的面目，半生不熟低眉善目的，不像作祟混飯的小子，于是就給了一個價錢。但墳里的東西，人稱冥物，這是當鋪的大忌，即使金銀舊物文房四寶等硬貨，也得熟曉，不能失眼。可見“神袍戲衣不當”，防的還是那些死人的壽衣、殮服，正如“旗鑼傘扇不當”，主要還是指那些拿瑣物來游戲開涮的人而言，當鋪的話兒說了：“劉家大姐，您就別上我們這里來作踐了，推您的牌九、吃您的云吞去吧，我們候的可不是您這樣的人家！”

瞧，都不容易，正如對聯中所言：“世事難預測，終歸有人來當；柳暗花會明，由你贖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