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院
從初中到大學,被人叫了十幾年的阿Q,不管是戲謔還是親昵,我始終不排斥地接受著,在建增主任封我叫阿丘的那一瞬,一種久違的親近感讓我沒有理由拒絕這個所謂的播音名,盡管主任曾經(jīng)認為我在內心頑強拒絕過。在網(wǎng)上搜索一下,非常榮幸地和一條著名的消防犬和烏拉圭什么財政部長同名,就這么逼著別人不看不睡地瑯瑯上口地叫喚到現(xiàn)在。
打出租第一次到南院時,貧嘴的司機瞄了一下門口班駁的“**物資公司”的廣告牌同情地看了我一眼,我一下就看懂了他的意思:你們單位效益也不好啊,連招牌都差點被下了,繞路的那一塊錢就不收你的了。我無法把這個普通得有點灰頭土臉的小院和誕生了如雷貫耳的《東方時空》《焦點訪談》的中國電視新銳大車間聯(lián)系在一起。還好,這里并不像臺東門那么傷人自尊,不用登記不用人領也不用給守門大媽戴著老花鏡拿著身份證仔細端詳驗明正身。這里有很多金字招牌,在江湖民間混跡多年真的從未想過有一天能親手撫摩著那些只在電視上隨莊嚴的音樂飛閃而過的欄目名字。同事們大多是高個子,當然——那是以我的視角來看,在過道上或拿著文稿或扛著機器神色匆匆各奔其所。只有緊跟著他們到各編輯機房里坐下看他們操控著各種按鈕和鍵盤時你才會想到這些人就是新聞頻道每個節(jié)目后頭魚貫而出的那些司空見慣熟視無睹的名字,慶幸的是我不在這些名字里頭,卻把一張比他們不規(guī)則得多的臉放在了鏡頭前,招搖自得。
是要記住307這個號碼的。這是我們創(chuàng)業(yè)的棲息地所在,性質卻有點像寄居和借住,但麻煩的是總是客人比主人多而忙的場景,過道上穿梭著《社會記錄》的身影,就連廁所里扔棄的煙頭的比例都是《社會記錄》煙民品牌占多數(shù),而房東《百姓故事》卻總躲在深閨,神龍見首不見尾。會議室也成了《社》的打字房和審看間,倒是《百》不斷地為“擅闖”而至歉。我想每一個有了真正自己地盤后的《社會記錄》員工應該誠摯地向老房東道聲謝問個安并且認真地清算“房租”。沒想到的是這座小院里還有個這么大的食堂,吃的品種很多而且隨時都熱氣騰騰,但我始終沒被它提起過食欲。倒是在食堂里看各組的美眉是間比較賞心悅目的事。印象中,這些奔忙于后期制作的女子比臺前風光的眾名媛們好看也耐看,只是好像飯量都比男生大。我很少見過大人物,平時以結交九流三教為好,在街頭巷尾有很多煙友球友。初到評論部,很多人認為我格調不高,我也認定也許終不能與崔、水、白、王為伍扛大旗統(tǒng)領媒介品位,但見到他們真人時心頭一涼,才知一樣米養(yǎng)百樣人,品種再優(yōu)越也是人。自此,上廁所也敢大喘氣了。
世紀壇
首都的一個新的標志性的景點。每天有來自全國各地心向北京崇敬首都的游客在那根能轉的巨針下擺出或真或假的笑容以應付照相機。沒有多少人知道它的肚子底下有著一個新聞頻道眾多欄目的錄制間。我在《社會記錄》的第一次試鏡是在這,轉眼近兩百期節(jié)目從這生產(chǎn)出來,和編導策劃們相比,這更像我的地盤。每天錄制前都要提前半小時開始化妝和備稿,對錄制間各節(jié)目景片的擺設已爛熟于心。錄制問眾師傅有句所謂的格言:只要《社會記錄》沒來電話,就千萬別答應晚上的飯局。意思是《社會記錄》的錄制規(guī)律飄忽不定,他們從來不敢輕言何時下班。但是反過來說,只要一開工,《社會記錄》也是最省心的。在世紀壇侯播時,老是思緒萬千,以下是自己在化妝間的一些心得,我不好形容其他欄目,只能拿自己的陣地開下涮:《社會記錄》像一只貓頭鷹,不算國家很高級的保護動物但也比烏鴉喜鵲罕見珍貴些,這么比喻的理由還有它總是夜間操練,而且還總是心明眼亮。給貓頭鷹逮住的獵物不會像獅虎禿鷲一般生吞活剝,它總是細嚼慢咽還不時提防哄搶,吃得秀氣斯文但管飽;《社會記錄》像奧拓車,走的是胡同里弄,大白天不敢上長安街,載得不多但什么都敢裝,不怕弄臟坐墊也不怕糟蹋單聲道的音響。但誰敢否認它發(fā)動機皮實敢闖夜路?就像新手們寫在后車窗的那行字:長大就是卡迪拉克!《社會記錄》像本人,貌似不挑食其實嘴比誰都刁,自知吃不上正餐的山珍海味,能塌實地品一口粥餅面點這樣的夜宵何嘗不是犒勞腸胃?每天,頭頂上喧囂的游客們盡享人造美景時,我總在它的肚子里頂著人造光用嘴巴在思考人生,盡管,我知道有人在笑。
我好比機器,那我的春節(jié)好比什么?
臺里一些主持人同事經(jīng)常攢個飯局,提前半天短信相約。經(jīng)常發(fā)現(xiàn)文藝體育頻道的總在國外,不是在維也納街頭徜徉,就是在F1賽道上狂呼,最次的,也在三亞海邊鏟沙子砸椰子,雖然都是節(jié)目需要,但橫跨半個地球,哪怕是浮光掠影蜻蜓點水,見的世面那個大喲,套用一句名言就是“臉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想想自己堅守的社會新聞故事節(jié)目,真要出個差也是國內胡同里弄竄竄,阡陌田埂上蹦蹦罷了。不知不覺,坐在電視的聚光燈下也將近四年了,每天幾乎都是一樣,猶如工廠里流水線上的某顆螺絲,只要你還沒老化,而且沒有更新的設備替代你,你就運轉下去吧,有時,連上上油拋拋光打打蠟翻翻新的機會都很彌足珍貴。春節(jié)將近了,突然想起了以前,想起了那些動蕩的但生氣十足的年輪中,過春節(jié)那一小截,不禁想,年輪劃到今天了,我要是等于機器,那我的春節(jié)等于什么?
初三年級之前的我等于童子軍,那時的春節(jié),等于年三十晚的那套新衣服。一年級到四年級,父親還在部隊,每逢年三十,母親總能拿出照父親軍裝親手仿制的灰藍布的中山裝,哥哥一套我一套,那時的我不知道服裝還能變化出什么新花樣,四口袋的中山裝對我來說已是華服。與同學帶拉鏈的什么夾克相比,我一點也不寒驂,因為我的中山裝皮實耐磨,經(jīng)久不壞,一穿能穿幾年,關鍵是領口還有風紀扣,這是部隊子弟和地方子弟的分水嶺。上了初中,父親積累的沒穿過的軍裝和當時的蘭色警服,一去掉紅領章,直接當新年禮服發(fā)給我和哥哥,再配上圓頭警用皮鞋,年初一穿著招搖過市,那種得意不次于任何一個穿著真警服軍服的新兵蛋子,那是80年代初干部子弟的標準做派。記得初二那年回老家汕頭過年,我的這身打扮被婆婆(就是北方的奶奶)和嬸嬸笑得前仰后翻,當時的廣東走私的衣服已相當普及且洋氣,我的干部子弟的威嚴被流行時尚狠狠她抽了幾巴掌,那個春節(jié)過后,穿著印有香港二字配以一條飛龍的短袖尼龍衫外披繡著英文夾克的我開始不屑且屏棄我驕傲了整個少年時期的制服情結了。
高中時期的我是個靠小聰明死撐著的書蟲,那幾年的春節(jié)等于一套來自北京海淀區(qū)重點中學的參考書。高考的重壓從高一就開始就剝奪了我以往所有的春節(jié)樂趣,要不停地做題,還要是最好的參考書上的題,你才有可能與先進教育接軌去應付國家統(tǒng)一標準的高考。每月8塊錢的伙食費,20塊的生活費,有點富余哪顧得上買書啊,直接到縣城里打牙祭去。記得高三上學期臨近寒假時,為了能在春節(jié)期間拿到一套海淀區(qū)的高考復習資料,和我的副班長兩人,午夜12點半,爬入高考補習班教室,打著電筒,只要是海淀區(qū)全都搜刮進一麻袋,保險起見不讓人注意,每人只偷一本,撕掉有名字的扉頁,重新包裝……那個春節(jié),我把父親給買參考書的錢買了全版的《隋唐演義》。
大學時的我是浪子,春節(jié)等于一張美其名曰社會實踐實則走街串巷吃百家飯的火車票;棉紡廠時的我是女工們的團總支書記,春節(jié)等于寫不完的邊遠山區(qū)職工家庭慰問卡;職業(yè)編劇時的我是全能混混,春節(jié)等于連綿不絕的下鄉(xiāng)演出;做電視策劃時的我是北漂一族,春節(jié)等于回鄉(xiāng)那一頓朋友聚會的烈酒,今天的我,是一個幾乎沒有假期的出鏡新聞民工,我的春節(jié),等于什么呢?
“東方時空”足球隊
這是我在評論部的全部娛樂。不知這是不是這支業(yè)余球隊的真實隊名,反正看見每個人球衣的背后都頂著這四個沉重的大字,在場上仍然像樹葉般輕靈。新聞人的娛樂競技觀顯然不如我這么散漫,即使是自己人分邊對抗都是一絲不茍兢兢業(yè)業(yè)。白巖松儼然是場上的領袖,總能進球也總能把人呵斥得神經(jīng)緊繃而全神貫注,卻總能給我這個可有可無的替補一絲尊重和安慰。每周一次的球賽,每臨周末,心情總會為還有一場耗體力的娛樂而竊喜,那時,自己總是回歸到了一只動物,矯健機敏而食欲旺盛。評論部底下分布著很多支活力四射嚴謹有序的團隊,我想,這也該算一支吧!
京門大廈
我們剛搬不久的新家。其實,憑良心它裝修得簡約時尚卻又不失個性而且材料便宜,電腦雖然總不夠用但總算人均有下坐之席;酒吧雖是擺設卻從不少價格不菲的提神的咖啡;樓下對面有啃得的雞,相鄰的廁所窗明幾凈,上下有內設高尚廣告的電梯……我撥著不用排隊等候的電話,聽著編導妹妹們工作電腦里飄出的能洗胃刷腸的音樂,暢想著《社會記錄》的未來,這時,一名電工走了進來,他問我這誰負責,我是誰?我想了想,就告訴他我其實是只鼠標,自以為點擊開了很多扇窗子,但其實是我的脊梁上有很多根食指在敲打著我的神經(jīng),我才能揮舞著箭頭上下躥動,去打開去復制去不斷刷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