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重疊疊、山巒起伏的賀蘭山麓之南,在日夜奔流,波濤洶涌的黃河之畔,在干燥而遼闊的寧夏平原之上,孤獨而寂寞地聳立著幾座高高的黃土墩。聽任風吹雨打,電閃雷鳴,陪伴它的只是殘墻斷壁、碎磚片瓦和稀疏的小草。草榮草衰、歲月更替,在近千年的歲月中,誰也不會多留意一點、多看一眼。而當歷史打開到上世紀70年代時,這幾座高聳的黃土堆漸漸被撩起塵封已久的帷幕,撩起在歷史塵埃下的神秘面紗,石破天驚——這里卻是歷史上神秘失蹤的西夏國的舊址,高聳的黃土堆竟然是西夏王陵。
這個被稱為“東方金字塔”的西夏王陵孤獨地聳立在今天的銀川市西郊,距市區(qū)大約35公里的賀蘭山下。陵區(qū)南北長10公里,東西寬4公里,陵區(qū)立著9座帝王陵和140多座王公大臣的殉葬墓,占地近50平方公里。
歷史是厚重的,而翻到西夏王國之頁,不僅僅是沉重,更有的是悲壯。這是一個在11世紀以黨項族為主體的王朝,曾歷經了10代皇帝,擁有189年的帝國。
講到西夏王朝不能不提及其開國皇帝同時也是強勢皇帝李元昊。這是一位能文能武、足智多謀、精明強干的人物。為了稱帝他不再接受唐、宋所賜的李、趙之姓,改王室拓跋姓為嵬名氏,于公元1038年稱帝并建都銀川,國號大夏。時值正是宋、遼兩國征戰(zhàn)不休之時,宋朝一方面無暇顧及西夏王,另方面也希望西夏王來牽制和連手打擊遼國。于是西夏王就在宋、遼的夾縫之中左右逢源,拓疆擴土,自立門戶,與宋朝分庭抗禮。其鼎盛時期,疆域“東盡黃河,西界玉門,南接蕭關,北控大漠”。地方包括今天寧夏、甘肅、內蒙古西部、陜西北部、青海東部的廣大地區(qū),成為當時西北地區(qū)的一個軍事強國,并與宋、遼鼎足而立。
李元昊應該說是一位卓越的軍事家,善用計謀,出奇制勝。從“三川口”之戰(zhàn),把上萬宋軍消滅殆盡的戰(zhàn)績足以顯示其過人的軍事才能。但李元昊更是一位有頭腦的政治家,他深知要想建成萬代基業(yè)的王國,不僅要有強有力的武裝,更要富有內涵的文化,不僅要有本民族的語言,更要有自己民族的文字,不僅要有本民族的傳統(tǒng),更要有區(qū)別于他民族的風俗。事實也是如此,古往今來,凡是能延綿不斷,生生不息的國家和民族,無不都是有自己的文化、語言和文字。
李元昊深知文字對于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的重要。于是在假用漢字的基本筆劃和偏旁部首的基礎上,又賦予其不同的表意,獨創(chuàng)一套看似漢字又非同于漢字,看似方塊字又不同于方塊字的文字I西夏文。更為精明的是李元昊在創(chuàng)立西夏文字的同時,更吸收和融入漢族文化,以西夏文字大量地翻譯了《論語》、《孟子》、《孫子兵法》、《佛經》以及大量的農書等等,并以儒家思想作為自己國家的主導思想。由此可見李元昊絕非等閑之輩,而是很有思想和政治頭腦之人物。為顯示出其民族特色,保持舊俗,李元昊還率先白禿其發(fā),剃光頭,并穿耳戴重環(huán)飾,以示區(qū)別,同時限期三日,強令黨項部族人一律“禿發(fā)”。
黨項族一直是游牧為生,擁有著“天下黃河富寧夏”的寧夏平原。李元吳建國后,引黃河之水用于灌溉,并在疏通原有的渠道的基礎上,又修筑了由青銅峽至今平羅縣境長達200余里的水利工程,后人稱之為“吳王渠”或“李王渠”,使銀川周圍成為西夏國主要的糧食生產地。
黨項族是幸運的,在強勢的國王李元吳的統(tǒng)領下,長期占據著大西北,并強勢地發(fā)展著經濟。軍事、文化,長期與遼、宋共生息。但黨項族又是最不幸的,不幸的是在他們的身邊一個更為強悍的民族——蒙古族正在急遽擴張和擴大。成吉思汗的鐵騎踏碎了他們的千年帝業(yè)之夢,更踏碎了他們的民族之魂。
13世紀,蒙古軍隊在成吉思汗及其子孫的帶領下征服草原以外的世界,這種征服的開端是以西夏帝國為靶心的。公元1205年,成吉思汗第一次發(fā)動了對西夏的進攻,從此,蒙古軍隊一直沒有停止過對黨項人的強大攻勢,其間22年的蒙夏關系基本上是以戰(zhàn)爭形式表現(xiàn)出來的。先后進行了6次戰(zhàn)爭,其中4次是成吉思汗率軍親征。即是如此,也未能征服西夏,最終這位不可一世的帝王慨嘆說:“我能征服世界,卻征服不了西夏;我能讓幾十個民族的王國臣服,卻無法讓黨項人拜倒在蒙古人的戰(zhàn)袍下。我遇上了世界上最頑強的敵人,他們——羌族,是世界上最勇敢的部族。”
這段話既是對黨項族驍勇善戰(zhàn)、不屈強悍的民族個性的贊美,同時也是黨項族的一幅悲壯的挽聯(lián)。
“臥塌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成吉思汗欲成就帝王大業(yè),必定要掃除身邊的障礙。于是在公元1226年成吉思汗親自掛帥,統(tǒng)兵10萬與西夏國交戰(zhàn)。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攻圍戰(zhàn)中,蒙古軍未能攻入銀川城,成吉思汗在這場攻圍戰(zhàn)中反被西夏軍所傷,惱羞成怒的成吉思汗發(fā)誓要踏平西夏,然而箭傷發(fā)作使得成吉思汗沒能等到殄滅西夏的這一天就含恨而去,但臨死之前誓日“殄滅無遺,以死之,以滅之”,并囑咐兒孫“密不發(fā)喪”。而西夏也沒能逃過這一劫難,在圍困得糧盡彈絕之時,只得開城投降。然而他們料想不到的是成吉思汗已在數(shù)月之前死去,更不知道成吉思汗臨終前殄滅西夏的誓言。
處于戰(zhàn)爭癲狂狀態(tài)的蒙古大軍,帶著強烈的復仇心理,對西夏實施滅絕性的摧毀。他們不但血洗都城,將積聚近200年的宮殿、史冊,連同賀蘭山下的皇家陵園付之一炬。而且開城之時就是西夏遭遇血腥的屠城之日,而黨項族“禿發(fā)”的特征使得蒙古兵更容易區(qū)分,因而也就更徹底地加速了黨項族的滅亡。在這場浩劫之中,西夏人絕大部分被殺光。
巍巍賀蘭山依然高聳挺拔,滾滾黃河水依舊日夜奔流,然而西夏國連同他們的國人、文化、建筑、文字、語言似乎在一夜之間神秘地消失了,更可悲的是在中國歷史上沒能占有一席之地,以至《二十四史》中,《西夏史》成為遺憾的空缺。今天人們只能通過廢棄的建筑、殘缺的經卷以及殘陵亂冢,尋找著這個失落王朝的蹤跡。是啊,整個王國都被淹滅了,哪有傳承下來的文字、語言和文化呢。就連西夏王陵也未能幸免,一把大火把這里原本是八面飛檐畫棟的塔陵也化成灰燼,只剩下這幾座不能再燒也不能再少的赤裸的黃土墩了。
今天的西夏陵園,保存最為完好、也是最大的陵墓是3號墓,據說是西夏王李元吳的。其高大醒目的建筑是一座殘高23米的夯土堆,狀如窩頭。仔細觀察,其為八角,上有層層殘瓦堆砌,約為5層。大漠千年的風,把陵塔從上到下鉆出一排排整齊的小洞。
往事越千年,河山依舊,殘陵荒塔,引人遐思。如果說對成吉思汗我是以敬畏的目光來看的話,那么對于李元昊,我更多的卻是以敬佩的目光來看。雖然李元吳是死于與子爭媳這極不光彩的事上。成吉思汗,從強弓辟疆的角度來講,李元昊不能與之相比,但從戰(zhàn)略戰(zhàn)術的運用、從文化修養(yǎng)深度、從吏治管理理念、從發(fā)展經濟推進生產的角度來看,李元昊要勝出成吉思汗一籌。我曾這樣想過:假如李元昊活在成吉思汗的年代,或是說成吉思汗活在李元昊的歲月,這兩位強人相爭,兩個同是強悍的游牧民族相爭,結果會是如何呢?會不會還有席卷歐亞大陸的鐵旋風呢,而記載歷史的文字是不是還有如方塊字一般的西夏文呢,整個歷史是不是會改寫呢?
歲月悠悠,大漠茫茫,秋風蕭瑟,塔陵無語。當你面對西夏王陵,置身賀蘭屏障、黃河懷抱之中,置身遼闊的而寂靜的原野,仿佛一曲從遠古的而來的樂章,越過時空。穿過屏障,帶著悲愴的古韻、帶著沉重的感嘆撲面而來……
陵園內沙礫遍地,路荒草衰。除了陵塔較為完整之外,闕臺、月城、碑亭、外墻等建筑物早已坍塌無存。天色灰暗,陰云重重,然而令人驚嘆的是在云層的罅縫中幾柱光柱從高空直射而下,如同幾柱追光燈照射在千年殘存的陵地之上,而那高聳而立的那窩頭一般的塔陵,明暗分明,仿佛有了生命,如同一尊不屈的頭顱立在天地之間。
風雨西夏,黨項悲歌。千年的陽光、千年的風沙,早已徹底打掉了它曾經的輝煌,吹落了它往日的顯赫,剝掉了它最后的華輝,迷失了它沉重的痕跡,一切歸于平靜、平淡、平和……這也許就是歷史的凝重或是說歷史的無情。其實在歷史的浩瀚之中,誰能知曉有多少史實被無情淹沒,又有多少人物被永久塵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