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留學生學習漢語量詞的偏誤分析

量詞在現代漢語系統中有著重要的地位，對量詞的掌握水平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語言使用者對漢語有關結構的理解和運用。對母語中缺乏量詞范疇的學習者來說，漢語量詞是較為陌生的語言現象；即使有些學生母語中存在量詞范疇，但量詞系統與漢語的量詞系統存在著較大的差別，因而量詞教學一直是漢語作為第二語言教學中的一個難點。

目前為止，關于量詞的研究仍存在明顯的不均衡現象：純本體研究較多，應用研究較少；描寫性研究較多，解釋性研究較少，關于對外漢語偏誤分析的論述更是少之又少。筆者在閱讀本校越南留學生的習作時發現他們在運用漢語量詞上出現了較多的偏誤，且偏誤主要集中在名量詞，于是對這個問題產生了興趣。

本文所用的語料都來自廣西民族大學國際教育學院大學三年級越南留學生的習作，共計148篇，78144字。在這些習作中，我們共找到量詞運用錯誤的句子297個。為了閱讀和寫作方便，本文所引用的例句，除量詞方面的錯誤外，其它方面的錯誤都經過了修改。

一、錯誤類型分析

越南留學生在學習漢語量詞上出現了較多的錯誤，歸納起來，主要有以下幾種類型：

（一）誤用

所謂誤用，這里指在該用甲量詞的地方卻用了乙量詞。誤用是越南留學生漢語量詞運用上錯誤最多的一類，共找出142句，占錯誤總數的47.8%。如：

1.你奶奶變成一個黃鶯了。

2.我很快地抱了他一個。

3.晚上兒子點火時就把那條紙拿出來燒了。

4.各個都叮囑我要好好學習，注意身體。

5.他平時穿得很樸實，只是一件襯衫，一條布褲子和一副涼鞋。

例1應將“一個黃鶯”改為“一只黃鶯”，因為表示動物的個體量詞一般不能用“個”，對于比較小的動物來說一般用“只”。例２中的“一個”應改為“一下”，“下”在這里是一個臨時量詞，學生不會用，于是就濫用了量詞“個”。例３中的“那條紙”應改為“那張紙”，因為“條”一般用于細長形的東西或長條形的動物，而“紙”屬于可以張開、閉起或卷起的東西，應該用“張”。例４中的“各個”應改為“個個”，這里應該用量詞的重疊式表示“全部，所有人”。例5中的“一副涼鞋”應改為“一雙涼鞋”，因為用于某些肢體、器官或成對使用的東西（多半是穿戴在肢體上的）時要用“雙”，這兩個量詞意義相近，學生很容易犯錯誤。

誤用是越南留學生量詞偏誤最多的一類，且錯誤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個體量詞“個”和“只”的濫用和混用。不管是人、動物還是東西，越南留學生大部分都用“個”和“只”，這是越南留學生用得最多的量詞，也是錯誤出得最多的一個方面。二是音同異形詞和意義相近詞的誤用，如“棵/顆”“幅/副”“對/雙/副”“遍/回”等。

（二）遺漏

所謂遺漏，這里指在該用量詞的地方卻沒有用上量詞。遺漏在越南留學生漢語量詞運用上錯誤也是比較多的，居第二位。共找出92句，占錯誤總數的30.9%。如：

A.6．在門口看到一釘子。

7．雖然只跟他們一起生活一時間，但我們有很多美好的回憶。

8．手里提了兩好酒。

9．有九象牙的大象。

例6中的數詞“一”后面應該加一個量詞“個”，因為在現代漢語中，數詞一般不能直接修飾名詞，數詞應與量詞一起組成數量短語才能修飾名詞。同樣，例7中的數詞和名詞“一時間”之間應加一個量詞“段”。例8中的“兩”后面應加量詞“瓶”。例9中的數詞“九”后面應加量詞“顆”或“個”。

A類中的錯誤只是單純地遺漏一個量詞，這種錯誤一般只出現在名量詞中，動量詞基本上不會出現這種錯誤。這可能是由于動詞和數量詞結合時，后面大多數情況下沒有別的成分了，如“打幾下”“寫三遍”“瞟一眼”等，如果再遺漏了量詞，就只剩下動詞和一個數詞了，這很明顯不能成立，越南留學生一般不會出現此類錯誤。當然，有時，動詞和數量詞后面可以加名詞，如“打兩下球”“讀三遍書”，但由于越南留學生所學漢語知識有限，他們一般不會這么用，因而在我查閱的語料中沒有發現這種錯誤。

B.10．老師罰他第二天把整個校園打掃。

11．古代有國王，準備用千兩黃金買千里馬。

12．她提醒丈夫說：“他得了傳染病，他喝茶的杯子，只好送給他了。”

13．參加志愿者的時間對我來說是最難忘的。

例10應當在動詞“打掃”后面加上數量詞“一遍”，因為這個動詞是一個及物動詞，它不能是一個光桿動詞，必須帶賓語或補語，或者將動詞重疊。例11應該分別在“國王”和“千里馬”前加上數量短語“一個”和“一匹”，因為在這個句子中，“國王”是有所指的，“千里馬”是有數量規定的，如果缺了這兩個數量短語，這句話所提供的信息就是不太明確的。同樣，例12應在“杯子”之前加上“那個”，因為根據上下文，這里的“杯子”是有所指的，指他在市長家喝茶的那個杯子。例13應在“時間”前加上數量短語“那段”。根據上下文，只有加上這個數量短語，才能突出那段時間的難忘，表義才準確。

B類錯誤是將數詞和量詞或指示代詞和量詞一起遺漏了，這種類型的錯誤雖然大部分在語法上沒有多大問題，如例12、13，但根據上下文和語義表達的需要，這些數量詞組或指量詞組都是不能少的，遺漏了表義就不準確了。在越南留學生的習作中，這種類型的錯誤并不少見，這主要是由于越南語中數量詞組和指量詞組有時候可以省略所造成的。

（三）誤加

所謂誤加，這里指在不應該有量詞的地方卻用上了量詞。在這297句中，共找到誤加的例子39句，占錯誤總數的13.1%。如：

14．照片里我們三個姐妹帶著十分自然天真的笑容。

15．阿薯跟富翁的女兒一起，過著一個幸福美滿的生活。

16．今天對我來說是一個值得紀念的。

17．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那個節課和教我們寫作課老師的形象。

例14中應把“三個姐妹”改為“三姐妹”，因為在漢語里，雖然數詞一般不能直接與名詞結合，要在它們之間加量詞，但也有例外，當數詞后面的名詞為父子、母女、兄弟、姐妹等親屬關系詞并列時，其間不能加量詞，直接由數詞和名詞結合或者將數量詞放在名詞的后面，如“兩兄弟”或“兄弟兩個（兄弟倆）”。例15應將數量詞“一個”去掉。例16應改為“今天對我來說是最值得紀念的”。例17應將“那個節課”改為“那節課”，因為在漢語中，除了復合量詞如“人次、架次”等外，其它量詞不能連在一起用。

（四）錯序

錯序，指量詞或數量詞組放在了不該放的位置上。在越南留學生的習作中，我們發現這種錯誤類型最少，且都是與數詞或指示代詞一起放錯了地方，單純的量詞與數詞或指示代詞位置顛倒的沒有，這種錯誤類型在整個量詞偏誤中占8.2%。

18．媽媽臨走時用一點很少的時間囑咐我要注意身體。

19．因為我家離河內較遠所以我要去早一天。

20．他看一眼朝這蒼蠅呆的地方。

例18應將“一點很少的時間”改為“很少的一點時間”。例19應將“我要去早一天”改為“我要早一天去”，在這里，“早一天”應當做“去”的狀語，而不應該做補語。例20應改為“他朝這蒼蠅呆的地方看了一眼”，這是狀語和謂語的順序錯誤。在漢語中，狀語必須放在謂語之前，而不是它的后面。

這種類型的錯誤與其它句子成分的排列順序聯系緊密，因而要用好量詞，還必須掌握好漢語各種句子成分之間的排列順序。

二、錯誤原因分析

同漢語一樣，越南語中有比較豐富的量詞，然而越南留學生在運用漢語量詞時仍然出現了比較多的錯誤，到底是什么原因呢？通過分析，我們覺得造成越南留學生漢語量詞使用錯誤的原因大致有四個方面：一是母語的負遷移；二是所學有限目的語的干擾；三是學習策略的影響；四是教材編寫方面的不足。

（一）母語的負遷移

越南語與漢語一樣，有比較豐富的量詞，如con（頭、條），cái（個、件），chic（只），thc（尺），can（斤），àn（群），ln（次）等。但是越南語中量詞與漢語中的量詞意義和用法并不完全對應，越南語中的一個量詞往往相當于漢語的多個量詞。如越南語cái相當于漢語“張、把、只、枚、個、件”等意思，con則相當于漢語“只、頭、匹、口、尾”等意思。在越南語中，cái是一個適應性最強的量詞，凡是沒有特定量詞的物件都可以用它來作量詞，motcáigh（一把椅子），mot cái bàn（一張桌子），mot cái chai（一個瓶子），mot cái ng h（一塊表）……連許多有特定量詞的物件也可以用它作量詞。如mot（ngi）nhà一（所）房子，mot （cy）bút一（枝）筆等其中的量詞都可以用cái。這可能就是越南留學生經常濫用量詞“個”的原因。在越南語中，指動物的量詞都可用con，如：mt con ln（一頭豬），hai con gà（兩只雞），ba con cá（三條魚）。除了動物之外，少數看上去像是能發生動作的具體東西也可以用con，如：motconsng（一條河），motcon ng（一條路），motcondao（一把刀），motcon thuyn（一艘船）等。這可能是越南留學生常常濫用量詞“只”的原因。

另外，越南語中，在數詞和指人的具體物品以及指人的名詞之間可以用量詞，但也可以不用量詞，尤其在統計數目時經常不用量詞，它們所表達的意義沒有區別。如：“一張桌子”，越南語可以說“mot cái bàn”，也可以說成“mot bàn”。我想這可能是造成越南留學生常常遺漏量詞的原因。

由此看來，越南留學生誤用和遺漏量詞很大一部分是由母語的負遷移所造成的，而這兩種類型的錯誤在越南留學生的量詞偏誤中約占78.7%，因而母語負遷移是造成越南留學生量詞偏誤的最重要的一個原因。

(二)所學有限目的語的干擾

漢語量詞數量非常豐富，而且有些類別的量詞用法分工比較細。如用于東西的個體量詞就有“個”“頂”“把”“道”“根”“粒”“條”“張”“臺”“輛”“輪”十一個，這十一個個體量詞各用于不同的東西，但量詞“個”使用范圍比較廣泛，既可用于某些有專用量詞的東西，也可用于某些沒有專用量詞的物品，還可用于人身上，越南留學生因此以為這是一個萬能量詞，什么東西都可用上，因此常常濫用量詞“個”。此外，現代漢語數詞一般不能直接修飾名詞，要加上量詞組成數量短語才可修飾名詞，即“數+量+名”結構，這是一條規律，但這條規律并不會適用于所有的情況。如當數詞與“父子”“母女”“兄弟”“姐妹”等表示親屬關系的詞組合時，中間就不能加量詞。而越南留學生由于所學知識有限，以為所有數詞后面必須加量詞才能接名詞，因而很容易造出像“我們兩個母女一起去集市買東西”這樣的病句來。

（三）學生學習策略和交際策略方面的原因

學習者作為語言學習和語言交際的主體，在學習語言和運用語言的過程中，總是以積極的態度主動地參與其中，為克服困難而采取相應的措施，這分別表現為學習策略和交際策略。造成偏誤的學習策略主要有遷移、過度泛化和簡化。遷移主要是指學生在遇到困難的情況下用已知的母語知識去理解并運用目的語，這很容易造成偏誤。就越南學生學習漢語量詞而言，這主要表現在名量詞“個”和“只”的泛化和常常遺漏量詞上。過度泛化指學習者采用推理的方法，把已經學到的目的語知識不適當地擴大使用而造成的偏誤。如越南學生學了“數+量+名”結構以后，以為所有的數詞后必須加量詞才能修飾名詞，結果造出了“他們兩個父子關系很好”這樣的病句來。簡化是指學習者故意減少他們認為的目的語的冗余規則。越南學生的“個化”現象既有母語負遷移的因素，也是泛化和簡化的結果。

造成偏誤的交際策略主要有回避和語言轉換。回避指學習者在遇到困難時有意無意地忽略目的語規律，如越南學生在學了量詞“只”并運用于“雞、鳥”等名詞而被證明是正確的以后，當他們再接觸到其它的表示動物的量詞如“頭、條、尾、匹”時，他們認為這些太難掌握，于是采取回避的態度，用已知的“只”代替別的量詞，于是造出“我家喂了三只狗”“爸爸今天買了一只魚”這樣的句子來。語言轉換指學習者無法用目的語表達清楚時，就借助于母語，在目的語中夾雜母語，如“我的中國朋友有一個人她的名字叫蔣名紅”。

（四）教材編寫方面的原因

現行的對外漢語教材，在量詞的處理上還有待改進，主要是在量詞的講解上，一般的處理方法是：量詞、拼音、詞性，最多還有簡單的用法介紹。比如在《漢語教程》中，對“輛”是這樣處理的：輛(量)、liàng(aquantifier)，沒有其它更多的講解。學生看了以后，僅僅知道“輛”是一個量詞，但對和什么名詞搭配，怎么使用卻不了解，在使用時難免犯錯誤。除此之外，漢語量詞中有許多容易搞混的量詞，教材中也出現了大量容易搞混的量詞，然而很少對它們進行辨析，而在漢語水平考試大綱和實際運用中，量詞辨析既是一個重點，也是一個難點。如“幅/副”“雙/對”“顆/棵”“遍/次/回/趟”等，這些量詞都是很容易混淆的，然而教材卻沒有對它們進行辨析，這也是造成越南留學生量詞偏誤的重要原因之一。

三、對越南留學生量詞教學的幾點思考

偏誤分析的目的就是為了揭示學習者的中介語體系，了解第二語言習得的過程與規律，從而使教學更有針對性，以利于提高學習者的學習效率。這里我們根據前面的分析，對越南留學生的量詞教學提出幾點建議。

（一）把握重點和難點進行教學

從上面的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到越南學生學習漢語量詞的偏誤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一是“個”和“只”的泛化和混用；二是遺漏量詞；三是同音異形詞和形似義近詞的混用。因而我們在對越南學生進行量詞教學時，一定要將這三個方面作為重點和難點來教學。由于“個”和“只”的泛化和混用問題很大程度上是由母語的負遷移所造成的，因而我們在教學中可采用漢越對比的方法來進行教學，告訴學生漢語中的“個”和“只”的使用范圍跟越南語相比要小得多，切不可將母語中的用法遷移到目的語中來。另外，在教學中要特別強調量詞“個”和“只”的適用范圍，分清兩者的區別，講清它們和其它表個體的量詞的區別。關于遺漏量詞的問題，主要也是由母語的負遷移所造成的，因而在教學中要強調“數+量+名”結構的運用，但也要把不需要加量詞的特殊情況講解清楚，以防止別的錯誤的出現。對于形似義近的量詞，我們在教學中要加強辨析，多舉實例，多多練習，這樣就可以盡量減少錯誤的產生。

（二）加強漢、越語量詞的對比研究

在對外漢語教學中，前賢已注意到采用漢、外語對比教學方法的重要性。王力先生早就指出：“對外漢語教學，我以為最有效的方法是中外語言的對比教學要突出難點。所謂難點，就是中國人看起來容易，外國人學起來困難的地方。”張志公先生也提到：“對比研究是對外漢語教學最為重要的一種方法。”在對越漢語量詞教學中，漢、越語量詞的對比顯得更為重要，因為漢、越語都是有豐富量詞的語言，可以利用漢、越語量詞的共同性來促進母語的正遷移作用，從而提高教學的效果，同時，可以利用漢、越語量詞之間的差異性，找到學生學習的難點，有助于避免錯誤的產生。因此，加強漢越語的對比研究，采取靈活的教學方法，是提高對越漢語量詞教學的一種有效方法。

（三）深化漢語量詞的本體研究

由于以漢語為母語的人在學習量詞時常常能根據語感正確地運用量詞，因而語言學界對量詞的研究重視不夠，量詞的本體研究還有待進一步深化。如什么地方該用什么量詞，很多時候與名詞關系甚大，然而到底什么名詞跟什么量詞搭配，目前還沒有研究清楚。因而進一步深化漢語量詞的本體研究，對提高對外漢語量詞教學的效果有著十分重要的作用。

（四）改進教材，提高教學質量

目前大部分對外漢語教材都是面向所有外國學生的，然而不同母語的人在學習漢語時的學習難點會不一樣，因而如果能針對不同母語背景的學生編寫不同的教材，那效果肯定會好得多。另外，目前的教材中，量詞知識的安排過于零散，用法規則講解不完全，一些重要量詞的復現率太低，這些都對外國學生量詞偏誤產生了一定的負面影響。因而，積極推進教材的改進，對提高教學效果有著不可低估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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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怡華，廣西民族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