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諧社會構建與新聞語言的運用

黨的十六屆四中全會關于加強黨的執政能力建設的決定，提出了“建設民主法治、公平正義、誠信友愛、充滿活力、安定有序、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和諧社會”的目標。新聞傳媒在建設和諧社會中扮演著極為重要的角色，有著不可推卸的職責，而角色的扮演和社會職責的實現必須通過新聞報道來實現，新聞報道的好壞又與新聞語言的運用直接相關，好的新聞語言會強化新聞報道社會功能的實現，而不良的新聞語言卻可能影響到社會的文明與進步。所以要發揮新聞媒體在構建和諧社會中的作用，不可忽略新聞報道中新聞語言的運用。

一、新聞語言的內涵與功能

新聞語言指“新聞作品的語言”，即“通過新聞媒介，向人們報道新近發生的事實，傳播具有新聞價值的信息時所使用的語言”，新聞語言肩負著向受眾表述新聞事實、傳遞新聞信息的特殊使命，是構筑新聞報道的最基本元素。

新聞語言是新聞報道的物質外殼，總是與特定的時代需求和相應的歷史條件相符合，并帶有深刻的社會烙印和時代印記。費爾迪南·德·索緒爾（Ferdiand de sausure）在《普通語言學教程》里指出，語言是言語行為的社會部分，是個人被動地從社會接受而儲存于頭腦中的系統。它存在于個人意志之外，是社會每個成員共同具有的，是一種社會心理現象。語言在“所指”之外，還有著豐富的“能指”。在語言的運用過程中， 一次次的“復制”“拷貝”能不斷地加重語言的“能指”功能。換言之，語言除了說明是什么之外， 還會被附上表達者各色各樣的心理色彩或意識色彩。有些語詞的“能指”在人類社會的發展中被逐漸固定下來，成為特殊用詞，專門指代某類“意識”。換了一個時代， 社會背景不同了，若使用者再用這類語詞，雖然言者可能無意， 聽者卻可能“聽”出言外之義來， 因為該語詞的“能指”仍會把其所指代的意識明確地表述出來，這是語言隱性功能的一種體現。新聞語言也同樣具有這樣的隱性功能。

新聞語言依靠媒體鋪天蓋地的傳播，成為一種強勢語言，對社會生活起著一種示范的作用。著名的社會語言學家陳原先生指出：“把存在于社會生活上的有用的信息，有效地并且正確地、準確地表達出來，這就叫做凈化，或者叫做語言的純潔化，也叫做排除語言的污染。”

由此可見，新聞語言的運用不僅僅關乎新聞報道中信息的傳遞，還關乎社會用語的凈化與純潔化的問題，關乎整個社會文明語言環境的構建，對和諧社會的構建也有著密切的聯系。

二、新聞語言運用中不和諧的表現

受計劃經濟觀念和記者寫作思維中語言表達刻板印象的影響，當前新聞語言的運用還存在一些不和諧的現象，這不僅影響了新聞報道中新聞信息的傳遞，也對社會和諧文化的構建帶來了影響。

（一）歧視性語言的泛濫

新聞是新近發生的或發現的、為大眾所關注的事實的報道。新聞工作者為了把報道的事實表現得更為準確生動，總是通過各種途徑尋找和運用新穎的語言來表達。但是如果一味求新而忽略語言運用的平等性，就會形成語言岐視。

“歧視”，《現代漢語詞典》中解釋為：“不平等地看待”。歧視性語言，就是指記者報道新聞時不平等地看待新聞報道對象，運用新聞語言有意或無意對報道客體給予不公正、不真實的主觀評價，而這種評價總是給報道客體帶來不同程度的負面影響。

比如對“弱勢群體”—— 處于社會底層、無力與新聞媒體相抗衡，甚至對新聞報道無動于衷或者持麻木態度的普通勞動者的報道中，頻頻出現歧視性的語言。

2003年8月7日凌晨，4名農民工進入北京農林科學院林業果樹研究所葡萄研究園偷偷摘食葡萄，臨走時又摘了一編織袋抬著回去，路上被當地警方發現。誰知，他們所摘食的葡萄竟是林果所投資40萬元、歷經10年培育研制的新品種。該葡萄一時被人們稱為“天價”。 從2003年8月到2004年6月，媒體對該案進行了曠日持久的跟蹤式報道。在對事件最初的報道中，某報在標題中使用了“饞嘴民工”來指稱事件中的民工，自此之后，無論是在其它媒體的轉載還是原創性的報道的標題中，都屢屢出現“饞嘴民工”這一標簽：如《北京青年報》2003年8月10日報道標題為《饞嘴民工偷葡萄幾口吃掉了40萬》；《京華時報》2003年9月17日標題為《饞嘴民工偷吃天價葡萄：3人被批捕 1人被拘留》；《北京青年報》2004年5月27日標題為《天價葡萄案續：葡萄只值千元饞嘴民工可能免責》；《北京晨報》2004年5月28日標題為《饞嘴民工已取保候審》。 這樣的語言，即使不是有意的侮辱，起碼也是對當事人人格的不尊重。

2005年11月23日《城市晚報》報道，吉林省梨樹縣農民王樹國，于今年4月20日再次進京上訪時，在天安門廣場將隨身攜帶的汽油點燃，造成群眾圍觀、廣場秩序混亂，被北京市公安局天安門分局當場抓獲，近日被北京市東城區人民法院以“尋釁滋事罪”依法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六個月。對于王樹國“在天安門廣場將隨身攜帶的汽油點燃”的舉動，報道特別強調是因為“多次上訪無理要求未被滿足”。王的上訪要求是不是“無理”，應該“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來判斷，而不是用簡單的感情來判斷。如果不加任何區分地說王樹國上訪是為了實現“無理要求”，顯得過于牽強。更為重要的是，“無理要求”這樣的措詞，在我們的語言習慣中，是一個帶有濃厚感情色彩的典型的貶義詞，很容易使人把這個詞和無法無天、無端生事、無事生非、無中生有、無理取鬧等等聯系起來。這樣的措詞，不但有歧視上訪公民的嫌疑，而且包含著巨大的刺激性，容易引起社會弱勢群體的反感。一個農民，一個上訪者，一個社會的弱者，千里迢迢進京上訪，必有他自己的難處，也必有可同情之處，哪怕他的要求不完全合理合法，但以“無理要求”斥之，這無論如何不是和諧社會期望的語言。

（二）人文關懷的缺失

隨著科學發展觀和構建和諧社會目標的提出，以人為本的新聞報道觀念已成為我國新聞界的共識。“人文關懷是對人的生存狀態的關注，對人的尊嚴與符合人性的生活條件的肯定和對人類的解放與自由的追求。”概括講就是關注人的“三生”，即生命、生活、生存。人文關懷思想的產生和發展，是社會文明進步的重要體現，與今天我們追求社會和諧、建設美好社會的目標是相適應的。

隨著媒體間競爭的日益加劇，貼近性、趣味性、通俗化成為許多媒體的制勝法寶。但一個值得新聞同道警覺的現象是，因為過分講究通俗化，有些媒體的內容和語言正在走向低俗化的邊緣，報道用語也缺乏人文關懷。

《廣西都市報》在報道一則社會新聞時把標題定為《“火燒狗”成“電烤狗” 男子盜電力設施觸電身亡》，來報道廣西來賓縣一名綽號叫“火燒狗”的無業男子，因盜竊破壞電力設施，不慎觸電身亡。標題連用了兩個明顯帶有貶義的綽號稱呼死者，輕浮的對仗，低俗的調侃，一副幸災樂禍的“看客”姿態躍然紙上。雖然死者是在進行違法犯罪活動中意外身亡的，但畢竟人的生命是平等的。南京溧水縣有一行人被一輛農用車撞倒后，又被該車從頭部軋過，致使該行人當場慘死在血泊中，當地一家媒體竟然以《騎車人“中頭彩”慘死》為題，用輕薄的口吻向這名死者“道喜”；在報道另一起車禍時竟然用了如此富有“詩意”的標題——《公交車輪從頭越》來報道一男子慘死的悲劇；在報道一名男子患上罕見腫瘤時，居然用帶有輕薄語氣的《壯漢腹中瘤，一月變“籃球”》來做標題；東北某報在報道一跳樓自殺事件時用的標題竟是《昨晚上演高空飛人》，這些充滿“詩意”和“對仗工整”的標題，雖然能反映記者和編輯的文學“修養”和“才氣”，可對人的生命缺乏起碼尊重，即使做得再工整再詩意，也是與新聞報道追求文學精神和文化修養背道而馳的。魯迅先生在他的小說里，把那些在殺害同胞的現場麻木圍觀的人稱為“看客”，他把“看客”心態看作是國民劣根性之一，呼吁對國民性進行改造。面對記者片面追求受眾視覺沖擊和感官刺激，在報道中有意無意流露出對報道對象的人格和生命的不尊重的現象，有媒體發表評論說，面對他人的不幸，不僅沒有絲毫同情，反而用這樣輕薄的語調拿人家尋開心，即便是一個稍有良知的普通人也不應該，更何況是媒體。人們習慣用“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來表達對記者工作的尊重，可是看到這樣冷酷的標題，雖然可能覺得記者或編輯做標題的手法很“妙”，可這樣的“妙”是建立在沒有道義和良知的基礎上的，這樣冷酷的“妙手”沒有也罷。

現代漢語中象聲詞和語氣詞的恰當運用確實能給文章增色添彩，但并不是所有的運用都能收到良好的效果。南方某報在同天的要聞版和地方版分別刊登了兩篇新聞：《哦嗬 第9根斷指忘在××了》和《10米高空腳打滑 哦嗬》。前篇報道了一位青年的手指被機器切掉了 9 根，然后送往醫院進行再植手術，在手術的時候才發現還有一根忘在了事發地點；后篇報道一位打工者因為一時不慎而失足殞命。這兩聲“哦嗬”，傳達給讀者的是記者的低俗和冷漠，“如果一張報紙時不時出現這樣的文字，用娛樂化替代文化，以低俗替代莊重，”我們的人文關懷喪失殆盡。

事實上這些普通的勞動者，只要他們所從事的是正當的勞動和服務，他們的人格就應該受到尊重，新聞媒體不應對他們采取任何形式的歧視。新聞媒體歧視性語言的大量滋生，其實是新聞記者無道德準則的表現，體現出記者對他人尊重、關愛之心的喪失和平等意識的淡漠，不利于我們的漢語言向著更文明、更具人性的方向進化，更與我們和諧社會構建的目標相去甚遠。

（三）語言暴力的頻現

語言暴力是指所有企圖說服、控制和強迫別人接受你的觀點的語言策略，即在語言表達中記者把自己理解的信息強行加入到信息庫中，造成對他人情感、自尊、心靈侮辱等傷害。語言暴力在體育新聞報道中頻頻出現：教練成了“帥”“掌門人”；隊員成了“炮彈”“強手”，甚至“殺手”；比賽成了“宣戰”“伏擊”“殲滅”“生擒”“誘敵深入”等等。描寫國與國之間比賽時僅從標題就可看到其中的血腥味：《德意志血洗英格蘭》《10分鐘玩死阿曼》，這些語言在追求語言表達的形象性時，以犧牲人與人之間的溫情和良好關系為代價，從本質上有悖于和諧社會構建的根本要求。

翻開媒體的報道，我們常常可以看到諸如：××年是改革“攻堅”年，各級領導紛紛要為改革保駕“護航”，各條“戰線”也必須建立起改革的“橋頭堡”。濃郁的硝煙味，很容易讓人誤以為改革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慘烈戰斗，而不是協調社會各部門利益的政治活動。

三、和諧社會構建與新聞語言運用的思考

和諧社會就是全體人民各盡其能、各得其所而又和諧相處的社會，用社會學的術語來表達就是良性運行和協調發展的社會。構建和諧社會就是要有針對性地構建社會結構各個層面的和諧，確立我國各主要社會階層之間的和諧關系，形成融洽和諧的人際環境，堅持以人為本，促進社會公平和正義。和諧社會的構建是一個偉大的系統工程，不僅需要社會各界的共同努力，同時還離不開新聞報道語言的準確運用，英國語言學家帕爾默在《語言學概論》中說：“語言忠實反映了一個民族的全部歷史、文化，忠實反映了它的各種游戲和娛樂、各種信仰和偏見。”

首先，媒體和記者要充分認識新聞語言的運用對和諧社會構建的作用與意義。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需要在不同社會群體間構建和諧的人際環境，和諧語言是溝通不同群體間的重要橋梁。“人民平等友愛、融洽相處”，正是胡錦濤在闡述和諧社會內涵時與“民主法治”并列的基本內容，總書記如此重視“友愛、融洽”在社會和諧中的巨大作用，正是因為它不僅僅表現在人際倫理情感的細節之中，也是構筑整個社會和諧大局的基石。媒體和記者應從新聞語言的和諧中思考社會和諧之道、維護社會和諧之道。

新聞工作者不僅是普通的社會一員，也是社會文化的傳播者，這樣的雙重身份與媒介的雙重性是一致的。新聞媒體作為重要的社會子系統，影響著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等諸多領域，并以此發揮其獨特的、不可替代的作用，從這個角度講，新聞工作者需要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其報道所用語言應該反映當今時代主題、順應社會潮流的發展，創造積極向上的輿論環境，為更好地推動社會向前發展而服務。

改革的進程和方向是眼下討論得最熱烈的話題，醫療、教育、住房因為改革出現的弊端形成社會上極大的不滿，和諧社會的構建不是說要新聞報道回避矛盾，而是要通過正確的輿論引導化解矛盾，因此我們的新聞語言不能都是發泄怨氣的言論，更不可在敘述事實中出現充滿暴戾之氣的人身攻擊，而應該通過新聞語言讓老百姓感到生活的美好和可愛，而不是把社會描寫成一個你死我活的叢林。

其次，堅持“政治正確”意識， 杜絕語言運用中因“言外之意”而無意間造成不利于和諧社會構建的不良影響。

“政治正確”，是英語“political correctness”的直譯詞，是20世紀80年代美國知識界和新聞界中的自由派人士發起的一場傳播語言凈化運動，即要求大眾傳媒在報道不同年齡、宗教、族裔和性別群體時避免使用歧視性語言，以創造一個中性、無歧視的傳播環境。“政治正確”運動改革的對象大致可分成三類：約定俗成：對特定種族、宗教、性別、年齡群含有歧視和不公平意味的言詞。刻板印象：例如認為黑人比較懶惰，女人比男人愚笨等。惡意嘲諷：例如一些對同性戀的玩笑。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中性、無歧視意味的詞句。如果使用了這些詞句，就表示使用者“政治正確”，如果使用了傳統詞句，就表示政治不正確。 據《環球時報》報道：現在，西方不少媒體已開始禁用“三類詞”：一是禁用具有歧視傾向的詞語。如反映身體殘疾的詞語，不能用“殘疾人”，而要用“身體缺陷”。二是禁用帶有明顯感情色彩的詞語，如“弱智”“魔鬼”“最佳”等。三是禁用帶有“臟話”性質的詞語，如“大便”“通奸”等。我國媒體在一些特定情況下的用詞也很有講究，如對“犯罪分子”，在偵查起訴階段稱“犯罪嫌疑人”，在庭審階段稱“被告”，在判決后稱“罪犯”。

“性從業者艾滋病感染率近10年上升了50倍，從1995年的平均0.02%上升到2004年的平均1.0%左右。個別地方，性從業者中的艾滋病病毒感染率已經達到10%。”《中國青年報》這篇平實、簡短的消息用了一個新鮮詞“性從業者”， 用“性從業者”代替慣用的“暗娼、妓女、小姐”正是正視社會問題的轉變，既克服了語言表達的刻板思維，又體現了一種預防艾滋病的積極態度和行為，是一種自覺的“政治正確”意識的體現。

和諧社會從和諧語言開始，“只有在融洽的語言環境里，才可能做到全體人民各盡其能，各得其所又和諧相處”要實現和諧的人際語言，則需要新聞媒體與社會各方面共同努力。因此新聞語言的“政治正確”具體說來就是要在保證準確傳達信息的基礎上，消除語言歧視，構建平等的語言環境；免除語言傷害，構建新的語言環境和人文關懷；革除語言暴力，構建平和的語言環境。

北京師范大學許嘉璐教授在《未成集》中說：“報刊，在人們生活中的地位越來越重要，對人們的影響，包括對人們語文水平的影響是巨大的。我們曾經說過，我們的記者、編輯，應該是社會語言的引導者，是教師；我們的報刊是語言和文字的過濾器。”作為在信息社會中扮演著越來越重要角色的新聞從業人員，應當充分認識到新聞語言的運用對構建和諧社會的影響，并通過新聞語言的運用對整個社會語言環境起良好的示范作用，為和諧社會的構建提供和諧語言體系支撐。

（吳玉蘭，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新聞與文化傳播學院副教授，武漢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