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Ａ不Ｂ”格式探析

現代漢語中存在著豐富多彩的固定表達格式，“不A不B”格式是其中的一種。它出現較早，在先秦文獻中就已大量應用，如不稼不穡、不豐不殺等，并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演變成古代漢語中一種重要的固定副詞格式，一直沿用至今。“不A不B”格式的構成成分和內部語義關系都十分復雜，而其自身的特殊規律容易使留學生在學習過程中遇到很多問題，例如：

（1）今天的天氣不冷不熱，很適合郊游。

（2）*今天的天氣不冷不暖的，很適合郊游。

（3）這些飯菜不干不凈的，吃了是要生病的。

（4）*你要這些不美不麗的花兒干什么？

上面的例子證明，“不A不B”格式對嵌入成分具有一定的選擇性，即并不是所有的詞語都能進入該格式。“不冷不熱”“不涼不熱”“不干不凈”為人們所常用，而“不冷不暖”“不美不麗”卻是錯誤的表達。這些例子對留學生都具有很大的迷惑性，也表明了對“不A不B”格式的描寫與解釋還有待于進一步深化。

一、“不A不B”格式的語法和語義分析

關于“不A不B”格式的分析，前人的研究主要從兩個角度考察：從結構關系角度，大家都認為此格式可分為兩類，即并列關系和非并列關系；從語義關系角度，一般認為有三種類型，即表示否定的語義，表示中間狀態的語義以及表示假設條件關系［1］。對于“不A不B”的類型分析，《現代漢語八百詞（增訂本）》［2］和《現代漢語虛詞例釋》［3］都分為四類，而《現代漢語詞典》［4］則歸總為三種。本文以《現代漢語詞典》的分類為基礎，把“不A不B”格式分為三類并進行具體分析。

（一）A和B為意思相同或相關的詞或語素，多為單音節的動詞或形容詞，整個格式的作用是表示否定并起強調作用，可以分為兩個小類。

1．A和B為兩個意義相近的單音節動詞或形容詞，此時，不A不B＝不A＋不B，結構的否定意義可以表達為“既不A也不B”。如：

不爭不搶 不聾不瞎 不痛不癢 不知不覺

不偏不倚 不偷不摸

在實際運用中，此類格式的語義往往大于各部分語義加合在一起的組合義，產生語義的增值，即會產生不A不B＞不A＋不B的結果。格式能夠賦予嵌入的詞語一種超過原詞語表達范圍的整體意義，整個格式的作用相當于列舉兩項以概括全體。例如：

（5）他又不呆不傻，你以為他會真的相信你的話么？

（6）這個孩子特別安靜，自己坐在角落里看書，不吵不鬧的。

2．AB的原型為聯合結構的雙音節語素，拆開后嵌入該格式中，構成一個四字短語，此時，不A不B＝不AB。如：

不明不白 不清不楚 不干不凈 不清不白

此類格式中的第2個“不”都可以省略，即“不A不B”可以轉換成“不AB”的形式，只是拆開后的否定意義加重，語氣更加強烈而已。但是“不尷不尬”是此類的一個特例，“不尷不尬”的意思是“很尷尬”，否定副詞“不”在此可以看做是被虛化了［5］。

另外，此類格式在進入語篇后有時會產生詞義的引申，形成一些更深層的意義，并帶有表達者的感情色彩。例如：

（7）他們倆的關系不清不楚。

（8）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好人。

上面的例子中，詞語在進入交際之后，句子使詞語的表達范圍發生了變化，多為原詞語的引申義或者是比喻義。“不清不楚”表示關系曖昧，含有貶義色彩；而“不折不扣”表示不打一點折扣，即“完全”的意思，表達說話人極度贊揚的態度。

（二）A和B為同類并且意思相對的詞或語素，整個結構的意義表示既不是A也不是B，其著重點是在通過否定A和B來表示一種狀態。根據黃伯榮、廖序東版的《現代漢語》，反義詞可以分為互補反義詞和極性反義詞，據此該格式可以分為以下兩類。

1．A和B為互補反義詞，即兩者為非此即彼的關系，不容許有非A非B的第三者存在，肯定A即否定B，肯定B即否定A。但當它們進入“不A不B”格式以后，就產生了一種尷尬的中間狀態，表示既不像這也不像那，是對于目前狀態不滿意的表達，帶有主觀上的貶斥色彩。例如：

（9）自從那次失敗之后，他就再也提不起精神，整天不死不活的。

（10）你的打扮怎么不男不女的？

雖然這一類詞語從結構上看是否定兩端，但其實只是完全否定一方而已，“不死不活”是“活”的，“不男不女”仍然是“男的”（較少用于“女的”），“不人不鬼”也還是“人”。因此此類“不A不B”并不等同于“既不A也不B”，而是可以變換為“A不A，B不B”的形式。如例（9）、（10）中的“不死不活”、“不男不女”就可以說成“死不死，活不活”、“男不男，女不女”，否定意義不變而程度增強。

2．A和B為極性反義詞，表示某些事物或現象相互對立的兩端，兩者之間存在中間狀態，肯定A即否定B，但否定A并不意味著肯定B。如：

不多不少 不大不小 不肥不瘦 不軟不硬

此類格式中的A和B代表著兩個極端，并且一般都是令人不滿意的狀態，“不A不B”是對兩個相反的極端的否定，表示一種適中、恰到好處的狀態。其否定意義可以表達成“既不是A也不是B，而是C”。例如：

（11）他不卑不亢的態度真令人欣賞。

（12）我今天到考場的時間不早不晚，正合適。

需要注意的是，這種適合＼不適合、滿意＼不滿意的狀態會隨著具體語境的不同而發生變化，即使相同的詞語也會產生不同的主觀評價。這表明，語境的因素也會對格式起到重要的制約作用。例如：

（13）你走路怎么不前不后的，總是擋道。（貶義）

（14）他說的話不前不后，正在節骨眼上。（褒義）

（15）你都工作這么多年了，還是不上不下的，原來的同事早升了好幾級了。（貶義）

（16）這幅畫的位置不上不下，正好與旁邊的書架相配。（褒義）

（三）A和B為意思相對或相關的動詞、形容詞或短語形式，與前面幾類均為并列結構關系。不同的是，“不A不B”的兩項之間是假設關系，A為B的條件，B為A的結果。如：

不見不散 不止不行 不塞不流 不破不立

不打不相識 不到黃河心不死

此類格式可以看做是緊縮的假設復句形式，即A和B嵌入格式后與否定副詞“不”構成一種緊縮結構，其意義相當于表達一個假設復句的內容，而語義重點則是在A，表現出條件的重要性，其意義可以表達為“如果不A就不B”的形式。例如：

（17）文章不改不精煉。

（18）文章如果不改就不會精煉。

（19）今天同學聚會，大家不醉不歸啊。

（20）今天同學聚會，大家如果不喝醉了就不許回去啊。

二、“不A不B“格式對于嵌入成分的選擇

“不A不B”是一個開放的結構，字、語素、詞和短語都可以進入這個結構，但這并不意味著該結構對于嵌入成分沒有任何限制。首先，A和B在語義上必須是同類性質的，而且具有一定的相關性，互不相關的兩個詞不能進入該格式，如不能說：*不鬧不笑，*不人不車……。另外，A和B詞性不同時也會產生一些特定的限制，下面我們將根據不同的詞類來進行具體的分析。

（一）A、B為名詞

漢語中的名詞可以細分為以下幾種：表示人和事物的名詞，包括普通名詞、專有名詞、集合名詞、抽象名詞；表示時間的名詞；表示處所的名詞；表示方位的名詞。現代漢語中的名詞一般是不能受副詞修飾的，但是卻有相當數量的名詞能夠進入“不A不B”格式，受否定副詞“不”的修飾。如：

不人不鬼 不中不西 不左不右 不前不后

不年不節 不枝不蔓 不衫不履

名詞在進入“不A不B”格式后，由于受前面否定副詞的修飾，在詞性上會向動詞靠攏，在語義上可以理解為“具有這種名詞表示的性質或狀態”，上面的例子可以被改寫成：不（是）人不（是）鬼，不（向＼在）左不（向＼西）右，不（過）年不（過）節，不（穿）衫不（穿）履……。這種語法變化決定了只有那些可以表示動詞趨向的名詞才能進入該格式，因此專有名詞和處所名詞不能進入，而一部分普通名詞、時間詞和方位詞卻可以在一定的語境下入位。如：不山不水，不冬不夏，不上不下，*不京不滬，*不教室不食堂等。另外，名詞在嵌入“不A不B”格式時有音節上的限制，能夠進入格式的均是單音節的名詞或語素，所以符合條件的雙音節語素在進入時需要換成相應的單音節語素，如：不官不商（*不官員不商人），不工不農（*不工人不農民）。

（二）A、B為動詞

漢語中的動詞可以分為動作動詞，心理活動動詞，表示存在、變化和消失的動詞，表示關系判斷的動詞，能愿動詞，趨向動詞等幾種類型。由動詞構成的“不A不B”格式的生成性很強，只要兩個動詞符合一定的語義關系一般就可以嵌入該格式，并且適合于“不A不B”格式的各種類型。如：

不言不語 不管不顧 不聞不問 不吃不喝

不死不活 不進不退 不破不立 不吐不快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動詞都不受限制，在上述的幾類動詞里，表示關系判斷的動詞和能愿動詞就不能進入“不A不B”的格式，這是由于判斷動詞和能愿動詞并不表示具體的詞匯意義，而且大多要與其他的成分相組合才能表達出完整的意思，所以不能把它們單獨嵌入該格式中。

（三）A、B為形容詞

現代漢語中的形容詞可以分為性質形容詞和狀態形容詞。從語法意義上說，性質形容詞單純表示屬性，狀態形容詞帶有明顯的描寫性［6］。

“不A不B”格式對于嵌入的形容詞有一定限制。首先，由于狀態形容詞不能直接受副詞“不”的修飾，因此也就不能插入“不A不B”的格式，如：*不冰涼不火熱，*不雪白不漆黑。其次，性質形容詞雖然能夠進入這一結構，但如果是兩個反義形容詞的話，那么它們必然代表語義場里相對的兩個極端，而處于中間狀態的詞語則不能進入此格式，如：不冷不熱，不多不少，不黑不白，*不冷不暖，*不中不小，*不灰不白……

（四）A、B為區別詞

區別詞表示事物的屬性，往往成對或成組出現，例如：男，女；金，銀；陰，陽；彩色，黑白；國營，私營等等。區別詞的語法特征之一是否定時前加“非”，不能前加“不”。但是仍然有一部分區別詞能夠進入“不A不B”格式。嵌入的區別詞在音節上是單音節形式，在語義上是相反的語義關系，如：不男不女，不金不銀，不陰不陽……在此類格式中，“不”的否定意義產生弱化，語義重點是表達一種介于兩端的狀態。

三、結語

“不A不B”是漢語中一種重要的待嵌格式，同時具有開放性和選擇性。英語中也存在著與漢語中“不A不B”相類似的格式，并且在語法和語義關系上都有很多相同之處，如“neither A nor B”，“no A no B”。因此仔細考察“不A不B”的句法結構關系和語義組成關系，不僅有助于對同類表達格式的研究，而且對于在對外漢語教學中進行英漢對比研究也大有裨益。

參考文獻：

［1］阮氏青姮.不A不B格式及其相關問題[D].北京：北京語言大學出版社，2002.

［2］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增訂本）[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

［3］北京大學中文系1955、1957級語言班.現代漢語虛詞例釋[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

［4］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5］張佳音.“不A不B”析[J].石家莊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04，（6）：29－32.

［6］朱德熙.語法講義[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73.

（張麗萍，河北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