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有洞天的“Ｎ的Ａ”

“N的A”結構是相對于“A的N”結構的一種“易序和變位”。即把“聰明的弟弟”“驕傲的孔雀”這種普通的偏正結構易序而為“弟弟的聰明”和“孔雀的驕傲”。修飾性定語變位為中心語，中心語變位為修飾性定語，這是現代漢語中客觀存在的語言現象。這種易序和變位使形容詞受到了強調，使人或事物的某種特性更加突出，給人強烈的印象或美感，具有獨特的藝術魅力，是一種別有洞天的語言結構。

“N的A”這種語言結構主要在藝術語體中運用，尤其是散文語體，它不但可以用來描繪藝術作品中的人物，而且也可以用來描繪同人物有密切關系的周圍的環境和客觀事件的細節。如：

（1）忠厚老實人的惡毒像飯里的砂礫或者出骨魚片里未凈的刺，會給人一種不期待的傷痛。（錢鐘書《圍城》）

（2）天氣的冷和神情的冷，逼迫我不能在家庭中安身。（魯迅《傷逝》）

“N的A”的廣泛運用有其獨特的審美效果，更可以突出文學的形象性。在一定的語境中，這種語言形式不再是自身構件的語言符號義的簡單相加，而是通過平常結構的藝術化與藝術家獨特的審美體驗，使理性信息帶上感情信息與審美信息。這種表達方式在感情上有直抒胸臆的感人特色，在藝術上有獨特的審美視角。用表示某一屬性的語言（形容詞）把形象（名詞）的某一特征淋漓盡致地描繪出來，使塑造的形象更具有形象性與生動性。

“N的A”經常出現在文學語言中，這并非偶然。這與它本身的特點、創作主體與欣賞主體的需要有極大的關系。漢語的本質特點在于，由于缺乏嚴格意義的形象變化，因而結構獨特，靈活多變，頗多隱含，著重意念。“N的A” 相對于“A的N”確實“結構獨特”，語義“隱含”，抽象性及伸縮性比較大。藝術作品是經過創作主體的心靈感受過了的。他們在塑造藝術形象時，極盡語言文字的可能性，采用能夠適合內容題旨和情境的修辭手段，把原始思想上混沌不清的感覺和心緒用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筆墨表達出來。“N的A”在擔任如此重要的角色時，充分利用了它獨特的表達效果及人的感覺上的“意念”，給創作主體一個傳達的媒介，給欣賞主體一個想象、揣摩、玩味的載體，使塑造的形象更具有感染力。

“N的A”在語言實踐中充分利用節奏感強的特點來突出文學的形象性。它節奏感強的表現之一是句式的整齊勻稱，多連續出現或間隔出現，氣勢貫通，語勢酣暢。

有時是“N的A”中的形容詞連用。如：

（3）月的純凈、柔軟與平和，如一張睡美人的臉。（朱自清《月朦朧，鳥朦朧，簾卷海棠紅》）

（4）安塞腰鼓使你從來沒有如此鮮明地感受到生命的活躍和強盛。（劉成章《安塞腰鼓》）

無論是描寫月的意境，還是渲染強調生命力的偉大，都能引起人的強烈的共鳴。

有時是“N的A”結構的連用。有直接連用、間接連用、對比連用，它們并非平行，而是相互交叉的。如：

（5）住宅的寒傖，墻壁的暗淡，家具的破舊，衣料的粗陋，都使她苦惱。（莫泊桑《項鏈》）

（6）但自然的寬大使我忘記了那房屋的狹窄，我于是曾好幾次爬到北固山的頂上，去領略那颼颼的高風，看那低低的、小小的、綠綠的田畝。（朱自清《一封信》）

（5）中的四個“N的A”連用，一氣呵成，既符合人們生理、心理的習慣，也使語言句式勻整，節奏感加強，充分表現了《項鏈》中女主人公對現實生活的強烈不滿的思想感情。（6）中既蘊含對比連用又蘊含間接連用，構成有機的整體對照，造成強烈的反差，使描寫的形象更加突出，前后的語言比較工整。

“N的A”連用，是對人、對事物的性質盡可能詳細描述，在極強的節奏感中增加較強烈的清晰印象，用比較抽象的語言，使鑒賞主體領略到藝術的真諦。如：

（7）人生，需要這么一個空間——一個浩瀚無涯的漠天：有天的空廓，地的無涯，云的高遠；有霧的飄渺，沙的浩瀚，風的無邊；有目光的舒展，胸臆的豁然，呼吸的暢快。（章德益《人生，需要這么一個空間》）

欣賞主體的感覺并非停留在具體事物“天”“地”“云”等，而是向空間無限地伸展，從而達到有限與無限的哲學統一，使創作主體在創作時言不盡意的“意念”與欣賞主體接受時得意忘形的“意念”相得益彰于一體，在整齊的句式中突出藝術的形象性。

“N的A”在具體運用中句式的整齊勻稱是節奏感強的一個方面，蘊含在整齊句式中的節律美是節奏感強的另一個方面。音節和諧悅耳，平仄交替，聲音輕重、緩急、長短、高低交錯排列，這就使節奏有張有弛，參差起伏，透露出搖曳多姿的節奏美。如：

（8）任你人影的憧憧，歌聲的擾擾，總像隔著一層薄薄的綠紗面幕似的。（朱自清《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

句子在兩個疊音詞“憧憧”“擾擾”節奏點上停頓，四個舌尖中音間隔磨擦，陰平與上聲高低交錯，把“人影”與“歌聲”的亂而不定通過人們的視覺、聽覺有聲有色地描繪出來。再如：

（9）燈的多少、明暗，彩蘇的精粗、艷晦是不一的，但好歹總還你一個燈彩。（朱自清《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

兩個“N的A”格式連用，每個句式中的形容詞短語又由兩個雙音節形容詞連用，每個雙音節形容詞又是由兩個語義相對或相反的單音節形容詞構成。這樣在四個形容詞中包含了八個不同的音節，含有八個不同的語義，用極其精煉的筆墨，把“燈”“彩蘇”的“不一”在特定的秦淮河漿聲燈影的環境中勾勒出來，反映出了作者的感情心緒。除句式整齊外，平仄交替，音節和諧有韻律，具有“大珠小珠落玉盤”的音樂美。

“N的A”充分調動了語言聲律音韻上的特點，在文學作品中大量運用，用富有優美旋律的語言來表現創作主體的種種情感。那強烈的節奏使欣賞主體通過各種感官領略到藝術的魅力。

“N的A”能具有節律美是有其根深蒂固的歷史背景的，從整個語言系統看，漢語是一種極重節律的語言，語言表達是否能夠聲情并茂，語音起著不容忽視的作用。在長期的語言實踐中，語言的節律美的追求在漢語中已不僅是一種言語的調節變化，而且已潛移默化為語言系統的規約成分。從整個文化系統來看，漢民族的文化意識中已深深積淀著對語言節奏美、韻律美、對稱美、均衡美、間隔美、重疊美等形式美的追求，因而在感受生活與環境、把握傳達藝術形象時就會運用能夠具有諸多形式美的語言，如“N的A”的語言給人音樂美的享受。

總之，“N的A”這種別有洞天的語言結構在文藝語體中被大量運用，充分利用它節奏感強的效果，即句式的整齊勻稱、聲音的和諧悅耳，來突出文學的形象性，給人以獨特的藝術享受。

（韓莉萍，山東萊蕪職業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