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義橋

一、引言

現代語義學研究表明，多義現象是通過人類認知手段由一個詞的中心意義或基本意義向其他意義延伸的過程，是人類認知范疇化和概念化的結果。一個多義詞就是一個小語義場，多義義場是歷時演變為共時的語義網絡。一個詞位中的古今義位形成歷時的多義結構，一個詞位中的古代或現代的兩個以上的義位形成共時多義結構。這個多義結構是以一個核心義位（本義或基本義）為中心，含有一個或幾個共同義素的，帶有整體性的語義連續統（continuum）或聚合體。多義詞這個語義場具有聯想性、松散性、結構性、整體性。其中最突出的是聯想性。（張志毅等，2001：95，162）

傳統詞匯研究中早就涉及的聯想機制，將有可能在現代語義學中找到最終的解釋，詞的多義性將在現代語義學理論下得到全新觀察視角和研究空間，得到更接近其本質的闡釋。一個多義詞的各種意義構成一個語義網絡，一個意義范疇，它們以各種方式發生著聯系。從語義橋的角度對多義詞進行研究，可以更加系統地研究多義詞本義與各引申義之間是如何引申的，可以更好地研究多義詞詞義之間的內在聯系。

二、語義橋的界說

通過尋找多義詞本義與引申義或引申義與再引申義之間的共性義素（GS），歸納總結出共性義素的類別，這些類別就是語義橋。語義橋（semantic bridge）也叫語素共性點或語義連接點，是指多義詞本義與引申義或引申義與再引申義之間隱含的過渡語義，即它們的共性義素（GS），亦即有直接聯系的義位之間的語義鏈條。語義橋是多義詞本義與引申義或引申義與再引申義之間的連接點，是舊義位生長出新義位的生長點。換句話說，多義詞的各個義位就是憑借著語義橋或明或暗地聯系著。下文將以符號“︽”來表示語義橋。

三、語義橋的類型

3.1語料情況

我們從王鳳陽《古辭辨》中抽取名詞、動詞和形容詞三大詞類共選取多義詞365個，共抽取義位1006個，共有語義橋641個，對此封閉域內的語料進行封閉域內的語義橋研究。

3.2語義橋類型

我們對此封閉域內的641個語義橋進行歸納分析，共總結出語義橋7大類39小類，具體如下：

3.2.1 同場橋：即屬于同一底層語義場或同一中層語義場義位之間的語義橋。

I．上下橋

（1）上義︽下義

在641個語義橋中，上下橋有8個，占所有橋的1.25%。例如：

餌：糕點→美食，︽的義素是[常見的、主要的美食]

II．總分橋

（2）整體義︽部分義

在641個語義橋中，“整體義︽部分義”語義橋25個，占所有橋的3.90%。例如：

坡：堤防→水池，水塘，︽的義素是[堤防是水塘的一部分]

（3）A人義︽B人義

在641個橋中，“A人義︽B人義”的語義橋有3個，占所有橋的0.47%。例如：

宰：總管家務的家臣→中央級的冢宰，︽的義素是[總攬正務]

3.2.2 異場橋：即屬于不同底層語義場或不同中層語義場義位之間的語義橋。

III．物人橋

（4）表物義︽表人義

在641個橋中，“表物義︽表人義”的語義橋有6個，占所有橋的0.94%。其中“表物義→表人義”的橋是5個，如：

特：雄性牲畜→杰出人物，︽的義素是[高大，健壯，突出]

“表人義→表物義”的橋只有1個，即：

耦：兩人匹配成對→其他成雙成對的事物，︽的義素是[成雙成對]

（5）空間義︽空間人義

庖：廚房→廚師，︽的義素是[在廚房工作的人]

在所有橋中，“空間義︽空間人義”的語義橋只有1個，占所有橋的0.16%。

（6）植物義︽人義

麓：山麓的樹林、竹林→看守山林的小吏，︽的義素是[管理山林的人]

在所有橋中，“植物義︽人義”的語義橋只有1個，占所有橋的0.16%。

（7）職銜義︽人義

僚：經常同在一起、關系親密的人→在同一機構內共事的官吏，︽的義素是[共事]

在所有橋中，“職銜義︽人義”的語義橋只有1個，占所有橋的0.16%。

IV．物物橋

（8）A物義︽B物義

在641個橋中，“A物義︽B物義”的語義橋共有45個，占所有橋的7.02%。其中，語義橋的義素是[功用相似]的共有11個，占所有橋的1.72%。如：

階：臺階→梯子

其中，語義橋的義素是[性狀相似]的共有9個，占所有橋的1.40%。如：

雞、雉等動物腿后突出像腳趾的部分→釣鉤、兵刃上的倒刺

其中，語義橋的義素是[位置相似]的共有4個，占所有橋的0.62%。如：

跋：足后→全文的最末處

其余共有22個，占所有橋的3.43%。例如：

陵：大土山→帝王陵墓，︽的義素是[高大]

（9）動物義︽物義

腥：豬肉→生味，︽的義素是[生肉的氣味]

在641個橋中，“動物義︽物義”的語義橋只有1個，占所有橋的0.16%。

（10）材料義︽成品義

在641個橋中，“材料義︽成品義”的語義橋有5個，占所有橋的0.78%。如：

藤木植物→葛布，︽的義素是[制葛布材料]

（11）產地義︽產品義

麓：山腳→山麓的樹林、竹林，︽的義素是[生長物]

在641個橋中，“產地義︽產品義”的語義橋只有1個，占所有橋的0.16%。

（12）載體義︽所載物義

污：水洼→污穢的東西，︽的義素是[污穢物在水洼中]

在641個橋中，“載體義︽所載物義”的語義橋只有1個，占所有橋的0.16%。

（13）具體義︽抽象義

在641個橋中，“具體義︽抽象義”的語義橋有19個，占所有橋的2.96%。其中18個是“具體義→抽象義”，如：

極：屋棟，脊檁→最高點，︽的義素是[房子最高點]

“抽象義→具體義”只有1個，即：序：次第→書序，︽的義素是[順序]。

（14）A物義︽B事義

庸：城樓→勞役，︽的義素是[古代勞役主要是筑城]

在641個橋中，“A物義︽B事義”的語義橋只有1個，占所有橋的0.16%。

V．動動橋

（15）A行為義︽B行為義

在641個橋中，“A行為義︽B行為義”的語義橋有85個，占所有橋的13.26%。例如：

辟：開門→開發， 開墾荒地，︽的義素是[初始行為]

（16）具體行為義︽抽象行為義

在641個橋中，“具體行為義︽抽象行為義”的語義橋有45個，占所有橋的7.02%。例如：

播：把種子撒到耕過的地里→散布，傳播，︽的義素是[撒開，散布開]

（17）特殊行為義︽一般行為義

在641個語義橋中，“特殊行為義︽一般行為義”的語義橋有8個，占所有橋的1.25%。其中“特殊行為義→一般行為義”的語義橋有7個，如：

耕：用耒耕作→翻地松土，︽的義素是[耕作]

“一般行為義→特殊行為義”的語義橋只有1個，即：

啖：吃→貪婪地、如饑似渴地吃，︽的義素是[吃]

（18）用于物的行為義︽用于人的行為義

在641個語義橋中，“用于物的行為義︽用于人的行為義”的語義橋有5個，占所有橋的0.78%。如：

毀：對物質東西加以破壞→破壞人名聲，︽的義素是[破壞]

（19）正極行為義︽負極行為義

在641個語義橋中，“正極行為義︽負極行為義”有7個，占所有語義橋的1.09%。如：

委：付托，任命→推卸，︽的義素是[正反引申]

（20）行為義︽關涉義

在641個語義橋中，“行為義︽關涉義”的語義橋共有60個，占所有橋的9.36%。其中，表示[行為結果]的語義橋的是27個，占所有橋的4.21%。如：

魘：吃飽→滿足

其中，表示[行為目的]的語義橋有6個，占所有橋的0.94%。如：

積：堆積谷物、柴草→積累

其中，表示[行為原因]的語義橋有4個，占所有橋的0.62%。如：

溢：流水，特指容水之物過滿之后從上面漫出→超過限度

其中，表示[行為狀態]的語義橋有5個，占所有橋的0.78%。如：

浮：物體停留在液體的表面上，不落到底下去→漂浮

其中，表示[行為方式]的語義橋有13個，占所有橋的2.03%。如：

看：探視→看

其中，表示[施受關系]的語義橋有2個，占所有橋的0.31%。如：

納：接受進來→使其進去

其中，表示[行為手段] [行為起點] [行為期限]的語義橋各有1個，分別占0.16%。分別是：

講：相互切磋研討→談話，︽的義素是[行為手段]

乍：快速發生→剛剛開始，︽的義素是[行為起點]

期：約定期限→期望，︽的義素是[行為期限]

（21）感覺義︽心理義

怠：內心的怠慢→身體的疲倦，︽的義素是[心理疲倦到身體]

慢：內心懈怠→對人的輕慢，︽的義素是[心理怠慢到外在表現]

痛：疼痛→悲傷，痛苦，︽的義素是[肉體上的疼痛到心理上感受]

在641個語義橋中，“感覺義︽心理義”的語義橋有3個，占所有橋的0.47%。

VI．性狀橋

（22）A性狀義︽B性狀義

在641個語義橋中，“A性狀義︽B性狀義”的語義橋有53個，占所有橋的8.27%。例如：

寥：無限的空間→無盡的時間，︽的義素是[時空引申]

（23）具體性狀義︽抽象性狀義

在641個語義橋中，“具體性狀義︽抽象性狀義”的語義橋有13個，占所有橋的2.03%。如：

聰：聽力好→聰明，︽的義素是[人的官能引申為智能]

（24）具體物性狀義︽抽象人性狀義

在641個語義橋中，“具體物性狀義︽抽象人性狀義”的語義橋有9個，占所有橋的1.40%。如：

鈍：刀劍等不鋒利→智能的遲鈍，︽的義素是[不快的]

VII．轉類橋

（25）名物義︽行為義

1）工具義︽行為義

在641個語義橋中，“工具義︽行為義”的語義橋有19個，占所有橋的2.96%。其中，“工具義→行為義”語義橋13個，“行為義→工具義”6個。例如：

犁:用來發土的工具→犁田，耕作，︽的義素是[用工具行為]

欄:遮欄→欄桿，︽的義素是[行為工具]

2）處所義︽行為義

在641個語義橋中，“處所義︽行為義”的語義橋有14個，占所有橋的2.18%。其中，“處所義→行為義”語義橋9個，“行為義→工具義”5個。例如：

郊:祭祀活動的場所→祭祀天地，︽的義素是[在場所行為]

宿:停留下來過夜→住宿之處，︽的義素是[行為處所]

3）時間義︽行為義

在641個語義橋中，“時間義︽行為義”的語義橋有2個，占所有橋的0.31%。例如：

昏:日暮→迷亂，︽的義素是[用天快黑時的狀態指人理智方面的行為]

4）結果義︽行為義

在641個語義橋中，“結果義︽行為義”的語義橋有29個，占所有橋的4.52%。其中，“結果義→行為義”語義橋3個，“行為義→結果義”語義橋26個。例如：

貫:串起來的貝串、錢串→貫通，穿連，︽的義素是[結果行為]

半：從中間分開→半邊，︽的義素是[行為結果]

5）客體義︽行為義

在641個語義橋中，“客體義︽行為義”的語義橋有17個，占所有橋的2.65%。其中，“客體義→行為義”語義橋8個，“行為義→客體義”語義橋9個。例如：

唾：唾沫→吐唾沫，︽的義素是[吐唾沫行為]

庸：受雇傭→被雇傭者，︽的義素是[行為客體]

6）與體義︽行為義

在641個語義橋中，“與體義︽行為義” 的語義橋有10個，占所有橋的1.56%。其中，“與體義→行為義”語義橋8個，“行為義→與體義”語義橋2個。例如：

蓋：草苫子→覆蔽，︽的義素是[用材料行為]

賄：將禮物送給別人→禮物，︽的義素是[行為與體]

7）主體義︽行為義

在641個語義橋中，“主體義︽行為義” 的語義橋有10個，占所有橋的1.56%。其中，“主體義→行為義”語義橋3個，“行為義→與體義”語義橋7個。例如：

君：君主→統治，︽的義素是[主體行為]

導：引導→引路人，向導，︽的義素是[行為主體]

8）其他名物義︽行為義

在641個語義橋中，“其他名物義︽行為義”的語義橋有16個，占所有橋的2.50%。其中，“名物義→行為義”語義橋有15個，“行為義→名物義”語義橋只有1個。例如：

踵：腳后跟→緊緊跟隨，︽的義素是[跟隨距離很近]

灌：澆注→特指以酒澆地祭奠祖先的儀式，︽的義素是[澆]

（26）名物義︽性狀義

在641個語義橋中，“名物義︽性狀義” 的語義橋有47個，占所有橋的7.33%。其中，“名物義→性狀義”語義橋33個，“性狀義→名物義”語義橋14個。例如：

粗：粗糧→粗糙，︽的義素是[未加工糧食性狀]

美：美好，美善→美好的人或事物，︽的義素是[具有美好性質的人或事物]

（27）行為義︽性狀義

在641個語義橋中，“行為義︽性狀義” 的語義橋有36個，占所有橋的5.61%。其中，“行為義→性狀義”語義橋26個，“性狀義→行為義”語義橋10個。例如：

蠢：蛆蟲之類慢慢爬動→笨拙的，︽的義素是[慢慢爬動的性狀]

亂：混雜不堪，沒有秩序→陷入混亂，︽的義素是[破壞秩序的行為]

（28）行為義︽程度義、范圍義

趣：督促→快速，趕快，︽的義素是[催促]

都：聚集→總，︽的義素是[匯總，全部]

在641個語義橋中，“行為義︽程度義、范圍義”的語義橋有2個，占所有橋的0.31%。

（29）性狀義︽程度義、范圍義

至：表最高→極其，極至，︽的義素是[最高點]

在641個語義橋中，“性狀義︽程度義、范圍義” 的語義橋有1個，占所有橋的0.16%。

（30）行為義︽虛義

由：經過，通過→自，從，︽的義素是[行為經由的路線]

在641個語義橋中，“行為義︽虛義” 的語義橋有1個，占所有橋的0.16%。

（31）性狀義︽數量義

余：多出的，剩下的→整數后的不定的零數，︽的義素是[多出的數量]

數：小于十的不定數，幾個→不止一次，頻繁，︽的義素是[多次]

在641個語義橋中，“性狀義︽數量義” 的語義橋有2個，占所有橋的0.31%。

（32）數量義︽程度義

再：兩次或第二次→同一行為出現兩次，︽的義素是[兩次]

在641個語義橋中，“數量義︽程度義” 的語義橋有1個，占所有橋的0.16%。

四、小結

通過對封閉域內的語義橋歸納分析，我們可以看出，三通橋極少，二通橋很多。多義詞作為一種小的語義場，場內的成員——義位間最突出的特點就是通過語義橋而相互聯系在一起，構成一個縱橫交集、內涵豐富的語義網絡系統。作為“聯想場”的多義詞，場內義位主要也就是通過相似聯想和相近聯想而引申出的。相似中又可再分為位置相似、性狀相似、功用相似、動作相似等等，通過隱喻認知模式由舊義構建新義。相近聯想中包含的關聯關系更多、更復雜，如整體與部分，行為和關涉義，具體與抽象，特殊與一般，產地、職務、材料、載體等等。它們通過換喻的認知模式由舊義構建新義。通過研究我們發現，語義橋中轉類橋所占的比例也是很高的，占所有語義橋的32.28%。作為漢語和外語中共有的數量很大的語法性的詞義引申，尤其漢語的語義特征和句法特征常常糾葛在一個詞位中，所以顯得更加復雜。

綜上所述，通過從現代語義學角度下對多義詞語義橋的研究，我們可以更加清楚地觀察并印證詞義演變的種種方式及結果，拓寬了審視詞義變化的視野，加深對詞義演變的認識，從而更加清晰地了解多義詞詞義構成和發展的脈絡，更好地掌握多義詞的引申規律。

另外，我們知道，詞典釋義應力求理清詞義內部的相互關系，以幫助讀者理解該詞各意義之間引申發展的軌跡和引申的脈絡。“按詞義引申脈絡排列義項，幫助讀者理解義項之間的內在聯系，是一種高品位的追求。”（晁繼周，2005：278）而語義橋的研究正是把握了多義詞各個意義的引申脈絡，從而為“高品位”詞典的編纂提供了理論基礎和技術可行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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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 濤，魯東大學漢語言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