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文庠,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1988年開始主持北大國際傳播與文化交流專業,后參與創辦新聞與傳播學院并任第一任常務副院長。教學與研究涉及傳播學、國際關系與跨國傳播、媒體研究、說服學與宣傳研究等。主要學術成果包括《儒家文化傳統與毛澤東時代的中國(英文)》、《說服學:攻心的學問》(專著)、《當代比較政治》(譯著)、《面向21世紀的傳播與文化》(英文,共同主編)、《媒介與文化書系》(主編)等。應本刊之邀撰寫了本文。文章換了一個視角談對外傳播。文章說,對外傳播不是某些職能機構的專利,而是全國的綜合性大事業,需要全民的參與。只有打破常規,吸取古今中外的智慧,發揮求變創新的精神,才能使對外傳播更好地為我國的國家利益服務。
觀點新穎,值得一讀。
多年前,筆者曾試圖從跨國傳播1的角度探討國際關系問題,但研究國際關系的學者多對我的想法不以為然,認為跨國傳播這個話題太“虛”。這反而激起了我的興趣,想把問題倒過來,了解一下國際關系領域的學者是如何看待跨國傳播的。
從國際關系學的視角看跨國傳播
西方國際關系理論長期占主導地位的現實主義學派認為,國家利益是以實力界定的,國與國的利益從根本上說是不可調和的,國際關系的本質就是國與國之間爭權奪利的斗爭。從20世紀70年代末開始具有巨大影響力的新現實主義學派強調國際政治“結構”對國際關系的決定性作用,而導致國際政治結構變化的是國家之間力量對比的變化。新現實主義認為,國際關系中的“力量”(power)主要指物質方面的東西,如經濟規模、軍事實力等。在新現實主義“結構決定論”中,跨國傳播至多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因素。在越來越重視量化研究的西方國際關系學中,跨國傳播的確是太“虛幻”,太難以界定和測量。
然而,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來興起的新自由主義(neo-liberal institutionalism)2和建構主義(constructivism)學派為國際關系理論帶來了新的變化。新自由主義學派繼承了西方思潮中的自由主義傳統,強調國際關系中的溝通、合作能力,重視諸種行為體的互動對國際關系的影響。新自由主義的特點是關注國家之外的行為體對國際關系的影響,這一學派首次提出“跨國關系”(transnational relations)這個概念,3認為國際政治不僅是以國家為行為體的活動,還包括國家與國際組織、國際組織之間、國家與跨國公司之間等多種行為體交錯互動的復雜過程。在筆者看來,新自由主義的貢獻是將觀察國際關系的眼光從“官”(國家)擴展到“民”(跨國公司、國際組織、非政府組織等),這就為探究跨國傳播在國際關系中的作用打開了一條通道。
20世紀90年代開始流行的建構主義學派令人耳目一新,它特別強調非物質因素在國際關系中的作用。建構主義承認國家行為的根本追求是國家利益,但國家利益本身并非一成不變的。新的觀念、規則、規范是可以逐步建立起來,而一旦國家接受了這些新的觀念,它對自身利益的界定就會發生變化,國家的對外政策和行為也會發生相應的變化。與新自由主義相似,建構主義也重視國際關系行為體間的互動。建構主義認為,認同(identity)、觀念等非物質因素都是行為體在互動過程中建立起來的,在這種交往互動過程中,國際行為體不斷地修正對自我(self)與他者(other)的看法,產生新的認同,并由此界定自己的利益。
這里我們看到了國際關系學與傳播學的結合點。傳播學從信息在人與人之間的流動來觀察“現實”的建構。有這樣一個定義:傳播是一個運用符號的過程,人們在傳播的過程中交換“認知”(perception),“經過累積,最終形成自己、他人和全社會的知識庫,以利于將來的行動。”4因此,“傳播建構了我們所說的現實”(Communication creates what we call reality)。5這話聽起來有些怪異,但實際上,我們通常說的“現實”可以分為客觀現實和虛擬現實兩類。如果客觀存在的現實只有一個,那么虛擬現實則是人們在傳播的過程中“建構”出來的,可以有許多不同的版本。所有版本的現實都是傳播的結果,而不是客觀現實本身。這些建構出來的現實,不論何種版本,都會深刻地影響我們的觀念,并成為個人和群體行為的直接依據。
運用“傳播建構現實”的說法,我們可以解釋建構主義者為什么說國家利益本身并非一成不變,因為國家利益這個“現實”是通過信息的傳播來構建的,它可能是有多種版本的虛擬的國家利益,是通過行為體的互動,例如各種形態的信息傳播(包括跨國傳播)建立起來的。通過傳播,國際行為體不斷修正對自我和“他者”的看法,產生新的觀念和認同,而一旦新的觀念被接受,國家對自身利益的界定會發生變化,而國家的對外政策和行為也會發生相應的變化。
由此看來,跨國傳播再也不是一個虛幻的、無足輕重的因素了。
“軟實力”概念流行
近年來,“軟實力”這個名詞流行起來。據說最早提出這個概念的是曾擔任美國助理國防部長的哈佛大學教授小約瑟夫·奈(Joseph Nye)。十幾年來,這個概念在全球的傳播,用約瑟夫·奈自己的話說,“快得就像Google的搜索速度”。6“軟實力”究竟是什么?從理論上說,它與上文提到的國際關系“新自由主義”和“建構主義”理論一脈相承,強調觀念、溝通、認同等非物質因素在國際關系中的作用。約瑟夫·奈本人就被看做是“新自由主義”學派的一位代表。“軟實力”自然是與“硬實力”相對的。按照“新現實主義”的說法,硬實力主要指物質方面的東西,如經濟規模、軍事實力等。那么,軟實力就應當是硬實力之外的東西。2006年11月約瑟夫·奈撰文指出,“美國在軍事上的支出是廣播和交流項目的五百倍。”他告誡美國當局,“如果共和黨和民主黨繼續忽視軟實力,關于外交政策的公開討論仍停留在誰聽起來更強硬的較量上,美國的病癥就會加重。”7“9·11”以后美國運用超強的硬實力開展全球反恐戰爭所取得的“勝利”使其陷入了更大的困境,尤其是道義上的困境。而軟實力正是約瑟夫·奈為醫治這個“美國病癥”開出的藥方。
“軟實力”譯自英文softpower,因為power有力量、權力等多種含義,有時又譯為“軟權力”、“軟力量”,各種譯法可視上下文來選取。根據約瑟夫·奈最新的解釋,取得軟實力的手段不是強制,也不是收買,而是吸引。一個國家的軟實力有三個來源:這個國家的文化(憑借其吸引人之處),它的政治價值觀(本國在對內對外行為上都能身體力行),它的外交政策(世人認為這些政策具有合法性和道德權威性)。8盡管約瑟夫·奈的發言主要是針對美國的決策者,但軟實力問題的普遍性已經使它成為全世界的話題。
一個值得注意的動向是國外對中國軟實力發展的關注。2005年3月美國《新聞周刊》報道,美國外交政策專家正在討論的一個最熱門的話題就是中國迅速增長的“軟實力”。9新加坡《聯合早報》2006年7月的一期刊登的《中國的新生軟實力》一文,稱“隨著中國國際地位的提高,中國軟實力將迅速在全球流行”。10倫敦的“外交政策中心”是歐洲最重要的智囊機構,其研究員2006年發表了《中國軟實力沖擊》的報告。11被美國人視為國際事務權威思想來源的《外交》雜志2006年刊登的文章《中國的軟誘惑》列舉了中國軟實力崛起的許多實例,該雜志所屬的外交關系協會網站開設網頁專門介紹中國軟實力的發展狀況。12 《華盛頓郵報》一篇題為《21世紀的力量:中國軟實力外交新戰略》的文章說,在華盛頓以打擊恐怖主義為重心的同時,中國卻悄悄地調整了對外政策方向,成為“軟實力”的新的擁護者,“即一個國家把外交影響力、文化魅力以及經濟實力結合起來,說服其他國家追隨自己。”這篇文章還說,2005年英國廣播公司對22個國家的民意調查發現,“絕大多數人都認為中國在世界上發揮的作用比美國更積極”。13提出軟實力理論的約瑟夫·奈本人近年來也一直在觀察中國軟實力的增長。他在2004年出版的《軟實力:世界政治中的成功之道》一書中對中國的軟實力評價不高,但僅在一年后,他又在《華爾街日報》上發表《中國軟實力的崛起》,說中國的軟實力已經對美國構成了威脅。2006年初,約瑟夫·奈答日本《東京新聞》記者問時說,“與中國的軍事力量相比,體現文化和形象凝聚力的軟實力更值得警惕。”14有趣的是,約瑟夫·奈2006年夏天訪問中國回答記者提問時,明確地否認他在《中國軟實力的崛起》一文中說過要“遏制”中國軟實力的話,說那是翻譯錯誤。他一面批評美國布什政府在第一任期中對軟實力的忽視,一面強調說,中國和美國的軟實力運用得當可以雙贏和互利。15西方對中國軟實力的關注,尤其是約瑟夫·奈本人的多次評說,既值得我們警醒,又為我們提供了新的思路。
在Yahoo(中文)、Google、百度等大網站的主頁鍵入“中國-軟實力”五個字,都會顯示30多萬條信息,而且多為我國各界人士的評議。這種全民大討論的現象說明,對中國的“軟實力”,包括對中國的“對外傳播”戰略的高度重視,已經成為中國官方、學界和民間的共識。
換一個角度探討“對外傳播”
所謂“軟實力”,本不是什么新鮮發明。孟子的“得道多助”,孫子的“不戰而屈人之兵”,《戰國策》中的“式于政不式于勇”等中國古訓都精辟地論述了軍力、財力之外的道義吸引力的重要。然而“軟實力”話題的驟熱使我們懂得,在當今信息全球化時代,在新的國際格局下我們必須有新思路和新策略來應對全新的局面。筆者擬就我國對外傳播中的一些問題談談自己粗淺的看法。
從宣傳到公關,觀念和戰備上的更新
多年前中宣部的一位領導同志告訴我,今后我們的對外出版物中“宣傳”一詞將譯為publicity而不是原先的propaganda,因為后一個譯法在國外容易引起誤解和反感。我為這樣的變化感到欣喜。可以說,在很長時間里,由于把“宣傳”譯為propaganda而引起了跨文化交流中的誤解。宣傳在中文里是褒義詞,或是中性詞,至少從推翻帝制的民主革命起就開始流行,有公布、推廣、溝通、說服、解釋等多種含義。propaganda在英文中常是貶義詞,含有灌輸、浮夸、蠱惑、欺瞞等意思,讓人聯想到17世紀的羅馬教皇和20世紀的德國納粹黨。宣傳與propaganda并非對等詞,我們把宣傳譯為propaganda就很容易引起西方受眾的反感,在解讀我們傳播的信息之前就產生了抵觸情緒。16美國沒有宣傳部或外宣局,但聯邦政府照樣需要向外國受眾說明自己、表達自己的看法,讓世界了解自己,不過他們不稱“宣傳”,而叫“公關”(public relations),白宮就雇有大批公關專家。從傳播行為上看,宣傳和公關沒有本質的區別。然而從傳播中的主客雙方關系的角度看,宣傳更強調主方的意志和行為,帶有主方主導(sourceoriented)的色彩;而公關從字面上講是維護、調整、改進主客雙方的關系,帶有平等互動的含義,使客方產生受到尊重的感覺。從宣傳到公關,不僅意味著詞語上的變化,更深層的意義是觀念和戰略上的更新。
在當今信息時代,若要提高我國的“軟實力”,對外傳播工作就須走出“宣傳”的窠臼。首先要掃除官氣,就是衙門習氣。掃除官樣文章,不講效率,不尊重客方(受眾),不下功夫了解客方的習氣。第二是從宣傳官員轉變成專家,成為掌握傳播學知識和公關技巧的專家。對外傳播工作也要知識化、專業化。第三是用科學的方法來設計、操作對外傳播工作,尤其是要建立檢測傳播效果的機制。
除了“宣傳”的英譯,對CCTV(中央電視臺)的英譯、對福娃的英譯、“龍”的英譯都引起了一番討論,這說明大家對我國對外傳播工作的重視和支持。把奧運會吉祥物福娃譯為“friendlies”的確容易被誤讀為“friendless”或“friendlies”,改譯“Fuwa”好讀好記,體現中國特色。有人建議將“龍”改譯為“long”或“loong”,而不是目前通用的“dragon”,以免讓西方人聯想到外國神話中口吐火焰的那種怪獸而歪曲了中國的形象。這個說法有些牽強。首先,將dragon改譯為long或loong會產生歧義,人為地設置了跨文化傳播的障礙。其次,中國的龍,美國的鷹,民主黨、共和黨的象或驢,都是文化圖騰,本有長期公認的傳統含義(不同于運動會的吉祥物),誰會去認真追究動物的特性和傳說的真偽?第三,改譯龍名的提議如此離奇,或許反會讓人懷疑這是“障眼法”,因為近來有些國外媒體正極力夸大中國崛起的勢頭,營造不利于我國發展的輿論。
在詞語上下功夫有時是必要的,但說到底仍是皮毛,關鍵是詞語背后的觀念。許多關于詞語的討論并非外宣部門所為,而主要是在互聯網上進行,但通過主流媒體以適當方式來引導卻是必要的。近來在主流報刊上由個人署名發表的一些有分量的點評,就是很好的范例。這類文章有見地、有說服力而文風又活潑,脫離了宣傳“八股”,效果很好。
曾有在國外留學的中國學生抱怨說,張藝謀的電影受歡迎,但內容多是舊社會、姨太太等陰暗面,他為什么不拍些歌頌祖國的影片,宣傳中國的正面形象呢?我總是拿一個西方朋友的話來回答:很多外國人對中國的了解是零,但張藝謀的電影使他們開始對中國感興趣,產生了解中國的愿望。如果跳出舊的宣傳窠臼,我們就可以這樣推想:張藝謀的影片何以在西方獲得高度評價?觀眾會問:原來中國能產生這么了不起的藝術家和優美的作品!
追求真實性,是樹立媒體信譽的必要條件
毛澤東多次強調宣傳中真實性的重要。1945年他在中共七大報告中提出要“講真話,不偷、不裝、不吹”。針對宣傳中“分對內對外”,對外虛報繳槍數字的問題,中央發了講真話的通令。毛澤東風趣地說,“(以前)內報一支是一支,外報一支是兩支。現在我們發了這個通令,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一支為一支,兩支為兩支,是知也。”17《江澤民傳》的作者美國人羅伯特·庫恩說,“我寫《江澤民傳》、拍電視、組織文化交流,就是力圖把我看到的、聽到的東西記錄下來,介紹到美國和世界去。這只是我的觀點,不代表中方的觀點,也不代表西方的觀點,只是真實中國的再現而已。”18庫恩的意義不僅在于他從西方人的角度對中國的解讀,更在于他強調的“真實”二字。
國務院新聞辦公室蔡武主任在2007年新年招待會致辭中總結了我們對外傳播的方針:“向世界介紹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的真實情況,向世界各國準確闡述我國政府對當今世界各種重大問題的立場、原則和政策。”19對外傳播是否要講真實性?蔡武主任用“真實”、“準確”這兩個詞作了明確回答。敢于亮明“真實”的旗幟有如下作用。第一,表明我們對國家、人民、事業的充分自信。第二,體現我們對受眾的尊重。在說服傳播中最易引起客方反感和抵制的就是主方的傲慢和欺騙,以及主客雙方不對等的關系。第三,經過多次檢驗的真實信息能使說服的主方建立較牢靠的信譽。根據亞里士多德的理論,信譽(ethos)是說服的第一要素。第四,雖然絕對真實是不存在的,但對真實性的追求卻是判斷媒體責任感的一個基本標準。事實證明,越是不自信,越怕“家丑”外揚,人家就可能只報道“家丑”,夸大家丑的比例,對我們的整體了解就更不對稱,更不真實。這肯定不是我們希望看到的效果。
美國人創辦了一個特別的網站,名為“觀察美國”(www.watchingamerica.com),專門刊登境外非英語媒體對美國的報道和評論,將其譯為英語,并且不加評論。這個網站是公開的,任何人都可以免費進入,隨意點擊。“我們的目的不是搜尋對美國有利或是不利的評價,而是盡量精確地反映外人對美國有怎樣的看法。”20隨意在這個網站上搜索就可以看到批判美國的新聞,例如網上用英文譯出的朝鮮《勞動新聞》(2006年12月4日)在報道美國投票反對聯合國一項決議時說:“美國打著維護人權和宗教自由的幌子公然干涉別國內政,這只能暴露美國的傲慢和無恥。”21“觀察美國”網站宣布,它“不會用有選擇的報道來影響受眾的觀點”,“不隸屬于任何組織或公司,也不接受它們的任何資助。我們打算靠廣告收入和募捐來維持網站的運營。”22網站的創始人之一羅賓·柯納說,網上登載的文章只有5%是正面觀點,還有大約一半是中性的,其余都是批評美國的。23我們不清楚“觀察美國”網站到底有怎樣的背景,但它“獨立、客觀”的宣言和對真實性的強調對讀者是很具有吸引力的。我們得到的啟示是,對真實性的追求和服務于受眾的態度是樹立媒體信譽的必要條件。
只有觀念的更新,才有行動的創新
對外傳播工作的創新首先是觀念的更新,然后才有行動的創新。舉辦奧運會其實是在進行一場持續數年的大型的對外傳播,尤其是形象的傳播。我們提倡過兩個口號,第一個是“新北京,新奧運”,意在突出2008年奧運的創新精神。但有些外國友人認為,北京作為千年古都,最精華之處是她代表中華文化的古樸之美,而“新北京”的口號卻背離了這種美。第二個口號是“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顯然更能體現一個進取、友好、和平的大國形象。這個口號從觀念上意識到與世界各國建立價值認同和目標共識的重要。
觀念的更新也體現在突破以往的定勢思維。對外傳播其實遠不止于通常認為的外宣工作的范圍,而是一項無時不在進行的、浩大的綜合工程。對外傳播有時有形,有時無形;有時是有意為之,有時是無意得之。
筆者幾次訪問日本,在機場過海關時曾看到這樣的景象:海關共有十幾個入口,一多半標示為日本國民入口,一小半為外國人入口。日本旅客少,隊伍短,很快就辦完手續;外國旅客很多,排著長隊,眼巴巴看著已經沒人的日本人入口。有人開玩笑說,這大概是日本人的愛國教育吧!入關這樣的事情雖與對外傳播沒有直接關系,卻也可能在傳達“我國優待自己的國民”之類重要的信息。我們不一定贊成這樣的待客之道,但這類細節卻發人深思。如果反過來,在類似的場合對洋人熱情禮貌,對同胞冷漠粗暴,那將會向本國公民和外國人發出怎樣的信息呢?
《華爾街日報》2006年11月21日公布本年度“亞洲最值得關注的十位商界女性”名單中包括中國演員章子怡。在國人看來,章子怡只是一個名演員,怎么成了商界女性呢?實際上在大文化的視野下,章子怡身兼文化大使和產業品牌兩種身份。既然文化吸引力是“軟實力”的一大源泉,我們在借助建立“孔子學院”向世界傳播中國文化的同時,為何不能順應文化全球化的潮流,利用章子怡的影響力,激發全世界對中華文化的興趣與理解呢?24章子怡的例子正可以啟發我們對外傳播的創新思路。
2005年中國成功發射“神舟”六號飛船,由于中國采取對外報道開放的方式,美國《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CNN等三大主流媒介網站都用較大篇幅進行了報道,這些媒體都引用了新華社、中央電視臺等中國權威媒體發布的信息。CNN網站登載美聯社的評論說,“一個更為自信的政府揭開了神秘,讓千百萬中國人共享這一勝利。”25這是利用新媒體并借外國媒介之力進行對外傳播的成功范例,應當算是一個創舉。
上文提到,約瑟夫·奈認為一個國家的軟實力來自它的文化、政治價值觀和外交政策。其實軟實力的另一個重要源泉是這個國家的民眾,包括他們的整體素養和民族精神。
在國外旅行時向外國人問路得到熱情幫助,外國人在中國丟失物品被及時送還等小事都是“細節”,卻往往能發揮大影響。然而細節的作用可以是正面的,也可以是負面的。
初來首都的一位黑人留學生告訴我,她來之前對中國的印象是這個國家對黑人很友好,與非洲國家一直保持著親密友好的關系。但當她懂得一些漢語之后,常在街上聽見陌生人背地里叫她“黑鬼”,她心中十分詫異和憤怒。這樣的“細節”很有破壞性,對外傳播的多少努力也許都會被這種“小事”沖淡或抵消。最近網民在熱烈議論幾位博士生倡議慎對圣誕節的提議,博士生特別將圣誕稱作“耶誕”,擔心商家炒作和西方文化沖擊了華夏傳統。有的網民認為博士生們不必過慮,再隆重的洋節也不可能取代春節,應當心胸開闊一些,多為提高中華文化的吸引力和競爭力動動腦筋。互聯網是相對開放的自由辯論場所,也是一個“無國界”的傳播渠道,提倡觀點的多元化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制衡偏激的觀點,也有利于我們的國家形象。
總之,對外傳播不是某些職能機構的專利,而是全國的綜合性大事業,需要全民的參與。只有打破常規,吸取古今中外的智慧,發揮求變創新的精神,才能使對外傳播更好地為我國的國家利益服務。
參考文獻
1. 許多人對“國際傳播”提出異議,認為全球化時代的傳播已經不再是以國家為單位,應當以“全球傳播”取代國際傳播。筆者以為“跨國傳播”的提法可以繞開這個爭議。
2. neo-liberal institutionalism 的全稱是新自由制度主義。
3. 參看Robert O. Keohane and Joseph S. Nye, Jr. eds, Transnational Relations and World Politics,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73.
4. 參看Don Stacks et al., Introduction to Communication Theory. Orlando: Holt, Rinehart Wilson Inc., 1991, p.10. 引文為筆者所譯。
5. Paul Watzlawick, How Real is Real? Confusion, Disinformation, Communication. New York: Vintage Books, a division of Random House, 1977, P. xi. 引文為筆者所譯。
6. [美] 約瑟夫·奈:《再論軟實力》。Joseph S. Nye Jr. Think Again: Soft Power. Foreign Policy. Feb. 2006. 引文為筆者所譯,下同。
7. 約瑟夫·奈:《拉姆斯菲爾德之后,重新關注‘軟實力’恰逢其時》。參見星島環球網(2006年11月21日。)引自該網站譯文。 http://www.singtaonet.com/america/t20061121_397874.html
8. 約瑟夫·奈:《再論軟實力》。
9. 參見Melinda Liu and John Barry. \"Soft Power, Hard Choices\". Newsweek. March 7, 2005. pp 28-29.
10. 易強:《西方熱炒中國軟實力》。《財經時報》總第670期,2006年7月1日。
11. 同上。
12. 轉引自中國網,2006年6月6日:http://www.china.com.cn/chinese/sy/1231319.html
13. 轉引自星島網刊(第15期),2006年10月23日,星島環球網:http://www.singtaonet.com/weekly/weekly0615/weekly0615_11/t20061019_365542.html
14. 轉引自中國經濟網,2006年02月23日:http://www.ce.cn/xwzx/gnsz/gdxw/200602/23/t20060223_6176020.shtml
15. 呂娜:《美著名學者稱中國軟實力不斷上升對美構成威脅》。轉引自搜狐網(2006年6月4日10:23):http://news.sohu.com/20060604/n243552634.shtml
16. 國務院新聞辦公室原主任趙啟正對宣傳一詞的翻譯問題提出的看法筆者很贊同。參看趙煥新:《趙‘大使’的傳播藝術》。《對外大傳播》2005年第6期,第29頁。
17.《毛澤東新聞工作文選》。新華出版社,1983年,第128頁。
18. 郜海雷:《庫恩博士在江西的28小時》。《對外大傳播》,2005年第6期,第43頁。
19. 丁峰:《2006年世界主流傳媒報道中國數量成倍增長》。《北京青年報》,2006年12月20日。
20. “觀察美國”網站首頁:http://www.watchingamerica.com/about.shtml 引文為筆者所譯。下同。
21. “觀察美國”網站(2006年12月4日):http://www.watchingamerica.com/koreannews000060.shtml
22. “觀察美國”網站首頁。
23. 《美出現專登海外批美言論網站》。香港大公網(2005年7月17日):takungpao.com
24. 參看張敬偉《章子怡成商界女性》折射的中西文化分野和差異。星島環球網(2006-11-28)。http://www.singtaonet.com/cul_review/t20061128_403946.html
25. 胡菡菡:《從美國媒介對“神舟”六號的報道談中國對外傳播的信息開放方式》。《中華新聞報》,2005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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