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有道則庶人議

編者按:

1月11日，湖南省郴州市轉發市委宣傳部《關于進一步支持新聞媒體工作的意見》，其中提到設立輿論監督獎專門獎勵記者。此意見一出，立即在各媒體引起了熱議，有質疑的，有支持的。現將部分有代表性的文章選摘如下，以饗讀者。

(1)對丑惡現象加以披露也是重大貢獻

1月11日，湖南省郴州市轉發了市委宣傳部《關于進一步支持新聞媒體工作的意見》，其中提到設立“輿論監督獎”。據1月13日《新京報》報道，包括從事輿論監督報道的記者在內，“對促進郴州經濟社會發展有重大貢獻的記者”，市委宣傳部建議郴州市政府授予其“榮譽市民”的稱號。郴州市委書記葛洪元表示，媒體的輿論監督是監督體系的重要部分，主流媒體在作正面報道的同時，對社會丑惡現象加以披露非常必要，對一個地方發展很重要。“輿論監督獎”意在以“更加開放的思維#65380;更加開明的態度”支持新聞媒體開展工作。

對此，有評論認為，“輿論監督獎”暴露權力的凌駕意識，質疑這到底是“獎勵監督”還是“收買輿論”?也有人提出，創造一個“適合”輿論監督的環境，比“獎勵”輿論監督更重要。這樣的說法，或許并無不妥，但必須承認的是，相對一些地方阻撓#65380;回避并且以暴力形式來對待輿論監督的事實，郴州做法至少體現出了對于媒體監督態度的正確選擇。

如果有人愿意更理性地看待郴州做法，應當會發現:既然媒體不會因有所阻撓而放棄監督，那么亦將不會因獲得獎勵而不去監督。不棄于阻撓與不媚于獎勵，都是媒體的精神與職責之所在。同時，既然不論鼓勵或阻撓，輿論監督都是存在的，那么獎勵至少比阻撓更能體現一個地方政府“更加開放的思維#65380;更加開明的態度”。而在其中，郴州市能夠如此清醒地認識到，媒體對社會丑惡現象加以披露也是一種促進地方經濟發展的重大貢獻，則是一個重要的廓清。

這種廓清的意義首先在于，公開并且不欺瞞不阻撓，應是對待媒體的基本態度。在社會發展中，出現一些與發展要求不諧的丑惡現象，原也難免，也并不必然導致地方負面形象，而恰恰是欺瞞或阻撓媒體正常報道導致地方形象受損。幾年前發生在廣西南丹的礦井特大事故之所以直到現在仍被人不時提起，不光是因為這樣一場礦難的悲劇性，更是因為事發后礦方及當地一些政府官員選擇瞞報，甚至對前去采訪的記者進行跟蹤乃至威脅。而南丹礦難也最終大白于天下。

郴州市做法的另一廓清意義在于，它不再僅僅出于對公眾知情權與監督權的尊重，更在于它真正深刻地認識到，既然一些丑惡并不因未被媒體披露而不存在，那么通過強化監督，正視監督，無疑更有利于促進工作的改進。而在監督與改進之中，也就更能獲得民心支持，更能促進一個地方經濟社會的良性發展。由此而言，媒體對一些丑惡現象的公開報道，與正面報道一樣，對地方經濟社會發展起著同樣的推動作用。

一個地方如此，一個國家同樣如此。就從今年元旦開始，國務院《北京奧運會及其籌備期間外國記者在華采訪規定》正式生效，這一規定的實施為所有外國記者在中國的采訪活動提供很大的便利，外國記者擁有了比以往更為開放的環境。這也表示，我們已經有足夠的自信來面對或解決社會發展中的種種問題，我們也能夠更加坦然地面對來自國內外媒體基于良善與友好的關注。對于郴州獎勵輿論監督的做法，我們應當堅信媒體自身的堅守，同樣應能了解地方以此表達的希望。但與此同時，我也更希望，對于記者的獎勵，不要異化成為某種目的服務的策略或手段，同時，也更希望這種鼓勵不只是針對“中央#65380;省級媒體記者”，市或縣尤其是本地媒體的記者也應納入進來。

(《中國經濟時報》，2007年1月16日;作者楊耕身)

(2)輿論監督:要的是權利而不是獎勵

新年伊始，國務院新規放寬對外國記者在華采訪的限制，國新辦主任蔡武表示:國新辦與外國媒體是“建設性的合作伙伴”關系，此提法贏得國內外一片贊譽。10天后，湖南郴州似乎正在把這種“合作伙伴”關系“轉內銷”:設立“輿論監督獎”，專門獎勵通過輿論監督對郴州工作產生重大推動作用的中央#65380;省級媒體記者。

郴州市委書記葛洪元對記者說，主流媒體對社會丑惡現象加以披露非常必要，對一個地方發展很重要。所謂自信方能從容，不把記者當“瘟神”，而是直面監督，并把媒體批評當做構成“善治”的一種力量，相比某些地方要求官員“全陪”才能接受采訪，郴州市顯然大大往前邁了一步，值得嘉許。

不過，“獎勵輿論監督”，聽起來總是有點別扭。在一個開放的社會中，健全的媒體會有輿論監督的“天然沖動”，對此，有人歸因于“新聞人的榮譽感”。所以，對媒體來說，創造一個“適合”輿論監督的環境，比“獎勵”輿論監督更重要。一個正常的媒體，在乎的是自身擁有的權利能否落實;整天盤算著如何把輿論監督線索“轉化”為“好處”，弄不好，是要養出“專業敲詐記者”的。

2006年的郴州，算是個新聞“高發地”。可惜，官場地震，是外省媒體率先披露，“碧利斯”導致的洪災，隸屬郴州的資興涉嫌瞞報死亡人數，又要勞中央媒體千里迢迢趕去揭露。這回出臺“監督新規”，專門獎勵的仍是“中央#65380;省級媒體”。恐怕若再出了類似事件，即便當地官員很大度地要“頒獎”，最熟悉郴州情況的本地傳媒，大約只能旁觀人家來“領獎”了。

筆者并非“不厚道”。呂日周主政長治時，當地媒體甚至可以公開批評副市長，不知現在還能批評否?其實，建立一套對媒體正常報道的保障制度，比某個人撐腰，比某個“惠媒政策”(借用泛濫的“惠民”一語)要有效得多。當然，這是一個大工程，不是一個地方所能“搞定”的。

所以，對郴州的“新政”，不妨先鼓掌一聲，再“觀其行”。

(《新華每日電訊》，2007年1月14日;作者楊瀟)

(3)輿論監督獎暴露權力的凌駕意識

近日郴州市出臺《關于進一步支持新聞媒體工作的意見》，其中提到設立“輿論監督獎”:專門獎勵主動把輿論監督線索交給郴州調查處理，或通過輿論監督對郴州工作產生重大推動作用的中央#65380;省級媒體記者，以此支持新聞媒體開展工作。(據新華社報道)當然了，獎大多時候是個好東西，但不是政府想給誰頒獎就給誰頒獎，因為每一種獎項里都隱含著一種發獎者與受獎者的關系，比如“安全生產獎”隱含著上級對下級的激勵，“計劃生育獎”隱含著政府對社會的引導。政府有資格給自己的下級頒獎以激勵其努力，但政府作為一個監督對象時，給自己的監督者頒“輿論監督獎”，就可能成為一種被監督者欲凌駕于監督者之上的“僭越式頒獎”。

相比于人大監督#65380;領導監督#65380;審計監督等強勢監督形式，輿論監督固然是一種相對弱勢的監督，但無論如何，它也是一種監督力量，是政府依法行使權力的監督者。去年9月推進政府管理創新的會議上，溫家寶總理在講到如何發揚民主#65380;強化對權力運行的監督時，再次強調要高度重視輿論監督。媒體是輿論監督者，政府權力是被監督對象。監督與被監督是怎樣一種關系呢?雖然它們最終的目的都是為了改進政府工作，但除了進一步加強溝通之外，在具體監督層面上還應該保持適度的距離。政府作為被監督的對象，即使非常感謝自己的監督者，也不宜通過“頒獎”這種形式，而應是創造一個“適合”輿論監督的環境。

所以會出現“輿論監督獎”，這表明某些地方政府骨子里對輿論監督有一種根深蒂固的權力凌駕意識，他們還沒有真正把自己當作媒體的監督對象，把媒體當成監督者，而是習慣于把自身的權力凌駕于輿論監督之上，把自己當成輿論監督的上級。頒獎，一般都存在于上級與下級關系中，上級給下級頒個獎以激勵下級某種精神，“輿論監督獎”中就隱含著這種凌駕于輿論監督之上的權力意識:你們的報道對推動社會有功，好，就頒個獎獎勵獎勵你們吧。如果他們有著清醒的角色意識，有“被監督對象”的自知之明，是不會給自己的監督者頒獎的。

顯然，這種混亂了監督者與監督對象關系的“輿論監督獎”，是對輿論監督的“軟抵制”。現實生活中，一些地方政府作為被監督者還很難真心歡迎對自己的監督，但公然抵制輿論監督顯然不可行，而通過只獎勵那些適合自己“口味”的監督卻能有效地控制輿論監督的價值取向。如今越來越多的地方喜歡選擇這種“軟方式”抵制輿論監督，比如某地出臺規定高額獎勵正面報道，比如某地規定被采訪單位負責人必須親自接待中央#65380;省外媒體的采訪——這些對輿論監督的“軟抵制”值得警惕。

(《新京報》，2007年1月15日;作者曹林)

附:中共郴州市委宣傳部

關于進一步支持

新聞媒體工作的意見

新聞媒體是黨和人民的喉舌，其合法地位受法律保護。為貫徹落實黨的十六屆六中全會和省#65380;市黨代會精神，加快建設開放#65380;繁榮#65380;和諧郴州，以更加開放的思維#65380;更加開明的態度，進一步支持新聞媒體開展工作，引導新聞媒體報道#65380;宣傳郴州，不斷提高郴州的美譽度，特提出如下意見。

一#65380;主動通報情況

建立向新聞媒體通報情況制度。凡市委#65380;市政府重大決策和重要舉措，由市委宣傳部向省委宣傳部#65380;省委外宣辦(省政府新聞辦)和中央駐湘#65380;省駐郴新聞媒體通報情況，并在市本級媒體及時發布;遇重大突發事件，由市委宣傳部及時向省委宣傳部#65380;省委外宣辦(省政府新聞辦)和新華社湖南分社通報情況，并在市本級媒體及時報道。各縣(市#65380;區)依此程序向市委宣傳部和市級媒體通報情況，并在市級媒體和本地媒體及時發布。所通報的情況和信息，需相關職能部門或單位提供的，各相關部門或單位應大力支持#65380;積極配合。

二#65380;熱情提供服務

全市各級黨委#65380;政府和各部門各單位要為各級新聞媒體的合法采訪工作提供熱情服務，各級領導干部要勇于#65380;善于#65380;樂于與記者打交道，努力提高輿論引導水平。中央#65380;省#65380;市新聞媒體記者在我市境內進行正常采訪工作時，各地和各有關部門要熱情接待，主動溝通，認真介紹情況，并提供必要的工作條件;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只要不涉及國家安全#65380;國家秘密#65380;軍事秘密及法律規定必須保密的信息，均可向新聞媒體提供。

三#65380;虛心接受監督

新聞輿論監督是新聞媒體的一項重要使命。對新聞媒體轉來的輿論監督線索，各地各部門各單位要派專人核實處理，并以書面形式及時回復;對新聞媒體正在實施的監督個案，各相關部門和單位要認真對待，并將落實整改的情況向有關媒體通報;各級領導干部要支持并虛心接受輿論監督，做到從善如流，聞過則喜，有過則改，把輿論監督當作改進工作的動力，嚴禁對行使正當輿論監督權利的媒體記者進行刁難#65380;阻撓或打擊報復。

四#65380;真誠尊重記者

記者開展合法的新聞采訪#65380;報道活動是其職責所在，各級各部門應尊重和保護其合法權益。設立“新聞宣傳獎”，對熱情關心#65380;支持郴州發展和穩定的中央#65380;省級媒體記者進行獎勵;增設“輿論監督獎”，專門獎勵主動把輿論監督線索交給郴州調查處理或通過輿論監督對郴州工作產生重大推動作用的中央#65380;省級媒體記者;對促進郴州經濟社會發展有重大貢獻的記者，建議由市政府授予“榮譽市民”稱號。對愛崗敬業#65380;成績顯著的本市新聞工作者，在每年記者節前后予以表彰。發現假冒記者或借記者名義進行非法采編或牟利活動的，要按照“一規定兩辦法”的有關規定進行妥善處理，維護新聞媒體的良好聲譽。

2007年1月11日

編校:施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