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荔枝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她原來是F城師范學院的留校生,做了兩年助教,后來又做了學校的團委書記。荔枝是F城人,父親是一個科研機構的干部,母親是一位中學教師。荔枝雖然出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但她從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這不僅僅因為她父母是知識分子,重要的是她的家族也有貴族的傳承。她的爺爺是原國民黨的高級將領,后隨傅作義投誠,他一直是這個城市的政協副主席。她的奶奶是京城一位大商人的小姐,也是當年北平的學生,解放以后在一家出版社做社長。荔枝還有一個弟弟,正在國外讀書。
荔枝結婚很晚,這符合貴族女人的結婚習慣。她二十八歲才結婚。她嫁給了她們學校的一位哲學博士,也是這所學校文史哲系的系主任,在美國賓夕法尼亞洲州立大學留學,后又在德國一所大學學習六年的學者。他和荔枝結婚的時候已經三十九歲。他叫何泥。在出國前他叫何建國,留學歸來就改叫何泥了,他對他的名字有通俗的解釋,他說,哲學的外在形式就是和稀泥。何泥不僅有淵博的學識,還有很好的口才。他的演講稿被許多大學的學刊發表,一位西方哲學家稱中國的何泥為東方哲學的天才。何泥從德國回來以后,本以為他的理論會在國內引起轟動,但他的演講稿在國內一家權威的社科刊物上發表后,遭到國內哲學家們的圍攻,認為他是位哲學家。
他和荔枝結婚以后,很快歸于平靜。他認為他不適合做一個哲學家,更適合做一個政治家。他想在適當的時候離開學校,步入政壇,但他沒有這個機會。荔枝很欣賞何泥,當然她不欣賞這個身高只有一米六的小個子男人,她欣賞的是何泥的睿智和生活的荒唐。在她看來,何泥生活的荒唐也充滿了哲學意味,比如,他不叫他的父母為爸媽,他叫他爸為何叔,叫他媽為何嬸。他的父母不在這座城市,在黑龍江省的一個小鎮。那里也有一些陋俗,比如一個孩子小時候總有病,就被人認為是不好養活,可能是父母克他,就讓他叫父母為叔嬸。何泥不存在這種情況,他和他的父母并不相克,他對他父母的解釋是,我叫你們叔嬸,是和你們的親情保持了距離,有距離的親情才有生命力。當然,他的父母聽不懂他說的話,他父親是醬菜廠的工人,很粗俗,就笑著說,你愿意叫啥就叫啥,不差輩兒就行。他的兒子是一位留學生,他認為兒子所做的一切肯定都是合理的。但他對岳父岳母的稱謂卻沒有改變,他在叫他們爸媽的時候甚至比荔枝還要深情。他們在岳父岳母的支持下買了一套一百四十平方米的房子,何泥只花了幾萬元錢就將房子裝修完了,他的裝修設計非常怪異,墻上粉刷的是深紅色的乳膠漆,地板是黑的。墻上用各種文字符號寫滿了哲學詞匯。屋子里沒有書柜,更沒有衣柜,書和衣服都隨意擺放。這種裝修也確定了他們自由隨意的生活方式。這樣的自由和隨意很符合荔枝的生活習慣,她不喜歡早起床,不喜歡做早餐,更不喜歡打掃房間。何泥的荒唐在荔枝看來是他對生存狀態的更深刻的理解。
荔枝和何泥的這種和諧的生活持續的時間并不長,他們結婚后的第二年,荔枝突然被市政府調去了,做了市政府秘書處的副處長。這和副市長李長庚到他們學校視察有關系。每年主抓文教的副市長李長庚都要到這個學校聽取匯報,那天荔枝也作了匯報發言。其實那天荔枝的發言表達得不算十分流暢,匯報的工作內容也沒有什么生動的地方。但李市長在總結的時候卻說,你們團委陳荔枝的匯報很好,團委的工作沒有抓得轟轟烈烈,但抓到了點子上,這是她工作的技巧,也是她領導的藝術,現在我們這個城市領導干部最缺乏的就是工作技巧和領導藝術。李市長在作這段總結的時候其實是在目不轉睛地打量眼前這位美少婦:她身材很纖弱,但局部又很豐滿,她的前額微微突起,使她的眼窩顯得很深,眼睛就顯得很黑很亮。她的眼窩的輪廓清晰,使她的很長的睫毛略有些彎曲……她皮膚白得透明,尤其她的右臉有一個很深的酒窩,使她永遠保持微笑的狀態。她的脖子細膩白皙,她穿著紫色的襯衣,襯得她的脖子和胸的上部猶如晶瑩的玉,她的身后是淡青色的墻,就愈加使荔枝的美麗充滿質感。
李市長的總結可能是一種鋪墊,這就讓他一個月以后將荔枝調走成為一種合理。荔枝要被調到市政府,當然要征求何泥的意見,何泥笑著說,這是一眼就能讓人看出的陰謀。李市長把你調到市政府絕對不是因為你的工作能力。你做了一年半的團委書記,政績平平。你在校時是學中文的,而這幾年你又沒有發表過文章。現在團委書記的人選大都是人要長得漂亮,要有親和力,上級領導看了會眉開眼笑。如果有了某種機會,和大人物上一次床,就會一步一步地提拔上去,如此而已。我們的李院長當初把你留校當然也是不懷好意。不過,李院長在我眼里,他不算個什么,因為他也知道,我何泥的智慧會在他占有我老婆之前我先占有他的老婆……這是玩笑,你不必介意。李市長要調你去市政府,這是一個難得的契機,你應該去,不過你要對他做好防范,當然,你們之間如果真正產生了誰也阻擋不了的那種情感的東西,那也沒辦法。德國哲學家法利福特說過:你去阻止別人的情感,就像你用身體阻擋洪水那樣徒勞和愚蠢。你到了市政府會有許多自由和不自由,你的自由是你會借助權利做你喜歡做的事兒,同時,你的欲望滿足,會在權利的遮掩下慢慢實現。你的不自由就是你的一切行動都有一個人在注視你。
荔枝是一個沒有主意的人,在某種時候何泥對她很有震懾力,聽了何泥這番赤裸裸的話,她說道,那就算了,我就不去了。
何泥說,你如果不去,我們今后的生活將會受到干擾。恩格斯當年在給馬克思的一封信中說過:權利的滲透會蔓延到我們生存的每一個角落。李市長是一個普通人,但他又是一個享有權利的人,他的權利釋放出的微小的力量就會讓一個小群體、會讓一個家庭惶惶不可終日。你應該去,當以后出現問題的時候我們再想辦法。如果你不去,你可能在短時間內團委書記也被撤掉。一個副市長連一個團委書記都調不動,他很沒面子,他如果不報復,不光他心里不平衡,連別人也會恥笑他。
荔枝說,我去。不過,你要相信我。
何泥說,從我娶你那天起,就已經相信你,因為我們婚姻的前提就是彼此信任。但生活的哲學又告訴我們,生活的悖論是我們自己制造的。但我告訴你,不管你在新的工作崗位上發生了什么,我都會坦然自若。我也不會跟你離婚。假如在某一天你真的發生了不應該發生的事情,我要離婚的話將會產生諸多對我們大家都不利的影響。1.我在婚姻上的失敗是因為我老婆的不貞,正因為我不是一個出色的男人,所以我老婆才不貞。2.對那個市長的不利因素,他很愚蠢,他愛上一個女人,竟然讓這個女人和她丈夫離婚,這不符合一個明智市長的選擇。3.對你的不利因素,因為一個市長而和丈夫離婚,當這個市長不是市長的時候,你會一文不值。我要堅持我們的婚姻,我們會找到許多方法來解決我們當前或未來所面臨的危機,是什么方法,到時候我會告訴你。
荔枝說,我是鋌而走險嗎?何泥笑了,不,是參與一次游戲。
2
李長庚終于有了一次和荔枝單獨談話的機會,他們談話的地點沒有選擇他的市長辦公室,而是選擇了這個城市市郊的農業科技園。李市長主抓文教科技,他正在重點抓農業科技園的新生態農業科技項目。這天他領了許多相關的領導到這兒參觀,他也讓秘書處通知了荔枝。只半天的時間李長庚就和相關領導參觀完了科技園,到中午的時候,農業科技園請市長和相關領導吃飯。吃完飯,大家漸漸地都散了,李長庚卻把荔枝留下了,他們單獨在農業科技園的一個辦公室里談話。
李長庚也不是一個平庸的市長(《華盛頓郵報》1998年登載了一則消息,美國一個訪問團訪問中國某一個中小城市,訪問團一個成員問這個城市的市長,你們這座城市有多少人去過美國?這個市長說,就我去過,因為是公費。這個美國人瞠目結舌)。他知道怎樣和荔枝進行單獨談話。李市長直言不諱地說道,我調你到市政府,可能面臨別人的許多議論和猜測,因為你只是一個科級干部,一下子調到市政府就晉升到副縣團,你又是在學校里工作,沒有做政府機關工作的經驗,我調你到市政府來,不排除我欣賞你這個因素。前幾天市委高書記我們在一起開會的時候還開玩笑地說,從市委到市政府就看不到一個長得漂亮的女人,這怎么能調動起大家的工作激情,當然,這是玩笑,其實我們市委市政府確實缺少年輕智慧又有氣質的女領導。原來咱們市政府試用過幾位女碩士生,她們雖然算不得太漂亮,可也不難看,但她們缺乏機關工作的干練,后來也都去了基層。我不敢說你是一個工作干練的女干部,但至少我覺得你具備這樣的潛質。我相信你到市政府以后會有不俗的表現。
荔枝笑了,說道,李市長,剛才你說的這番話很客觀,也很現實,我對你剛才說過的一句話感興趣,你調我到市政府來不排除對我欣賞這個因素,我不知道你到底欣賞我什么?
李市長臉有些紅,說道,欣賞你的智慧和漂亮。
荔枝說,我自己也知道許多人都說我漂亮,但沒有人說我智慧。社科院有一位女性問題專家在一篇論文中提到,非常漂亮的女人不智慧的幾乎占百分之九十五。我應該在這百分之九十五里。
李市長說,我之所以說你智慧是有證據的,1.你在學校做團委干部,其實工作并不出色,你的根本目的是不想在團委干下去,而是想當教師,要職稱,而你又不能跟領導說,因為領導把你留校就是想讓你做團干部。2.你嫁給何泥就是你最大的聰明。因為在何泥的腦袋里都是生活的悖論,這是所有哲學家們共有的愚蠢,你在何泥的懷抱里生活,你可以按照反邏輯的方式生活。3.你沒有拒絕我把你調到市政府來。你應該非常清楚,你調到市政府可能不總會是秘書處的秘書。
荔枝說,李市長,我可不可以這樣說,我調到市政府來,我的工作能力可以不出色,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慢慢晉升。因為有你這個市長在欣賞我。李市長你別生氣,我有一種預感,是不是將來我會成為你的情人。
李市長哈哈地笑了,荔枝,我又看到了你的智慧,你是在開玩笑。
荔枝卻不笑,說,李市長,我沒開玩笑,我是在說真話。
李市長不笑了,也嚴肅地說道,什么是情人,情人是遇的,而不是找的。如果我有把你當作情人的預謀,把你調到市政府來就是最大的愚蠢,我不可能把我的情人放到眾目睽睽的位置上。假如,我想讓你成為我的情人,我可以繼續讓你在學校呆著,或者把你調到一個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去,那樣,我們才有自由。現在人們和情人相處變得越來越精明,高官養妾都在暗處,誰也不會做那種把自己情人放在身邊的蠢事了。
荔枝說,恰恰精明的人都知道不要把情人放在明處,而更精明的人卻偏偏要把情人放在明處,因為情人放在暗處是高官養妾慣用的伎倆,更精明的人就是要違反這種邏輯。
李市長又笑了,但他沒笑出聲來。一會兒,他說道,荔枝,今天我們的談話很放松,很自由,也許我把你調到市政府你并不太情愿.你千萬別誤會,你不愿意來就繼續在學校做好團委的工作……他看了看表說道,下午一點半我還要到文化局去現場辦公,我聽你的決定,一周內你給我來個電話就行。
荔枝說,不用,現在我就告訴你,我同意去市政府秘書處。
……
幾天以后,荔枝順利地調到了市政府秘書處,和她談話的是政府秘書處的秘書長潭文宣。潭秘書長是五十五歲的老秘書長,他伺候過了三任市長,也是市政府德高望重的管家。他不善言辭,但辦事縝密,他在和荔枝談話的時候只交代了幾句,你負責外事接待和解決市政府主要領導的家庭的一些困難,能自己處理的就自己處理,不能處理的就問我,做得好成績歸你,出了差往我身上推。這讓荔枝心里很踏實,就是說,能干多少事兒就干多少事兒,干的也都是露臉的事兒。
荔枝調到市政府以后,李市長有十幾天沒見她,這讓荔枝心里有些發慌,也許自己有了錯覺,李市長把她調到市政府來真不是出于個人的目的。這和丈夫何泥的分析有差距。那天她向何泥詳細地匯報了她和李市長談話的內容,何泥對李市長非常贊賞,他認為中國的大多數市長都有兩副面孔,一副人的面孔,一副獸的面孔。而李市長在荔枝面前所表現出的就是不加掩飾的獸的面孔。他精通官場和情場的許多秘笈,而在使用時又得心應手。李市長不會馬上將荔枝拽到他的床上去,他肯定是等著荔枝主動到他的床上去。如果荔枝不主動到他的床上去,他也要等待時機……何泥甚至推算出了荔枝能到李市長床上的時間,一到兩個月之間,李市長會裝出紳士的樣子,他不會對荔枝有任何非禮。兩個月之后,秘書處會制造出一個麻煩來,讓荔枝處于難堪的局面,可能會是工作失誤,可能是工作極不稱職,秘書長會讓荔枝走投無路,這時,荔枝會主動去找李市長解圍,李市長順利地解決了荔枝面臨的危難,荔枝自然要感激李市長,這時候的李市長會繼續裝出紳士的風度。這時候荔枝不上李市長的床,李市長仍然不會著急。半年之后,李市長會提荔枝為副秘書長,在這個時候荔枝如果再不上李市長的床,那就有些說不過去了,這時正是荔枝調到市政府七個月的時候……
何泥為荔枝推算出的上床時間差讓荔枝感到非常恐怖,她每天在工作中不再像她想象得那樣自由而隨便,她覺得她周圍的人都是李市長的奸細。十幾天過去了,荔枝覺得很郁悶,在郁悶中還有一種莫名的痛楚,這天下午,她終于忍不住了,她往李市長的手機上發了一條短信:你最好能請我吃頓飯,讓我跟你說說心里話。李市長很快就給她回了短信:沒有我請你吃飯的道理,你該請我,我不喝酒,最好你能請我喝茶,就在城西的香茗府,今晚六點怎么樣?
晚上六點,荔枝在香茗府等到了李市長。李市長沒有坐公車來,他坐出租車來到了香茗府。他穿了一身淺棕色的休閑服,戴著墨鏡。香茗府是一個福州人在此地開的茶樓,老板和李市長認識,因為李市長每周都要到這里來喝茶,這里的茶品種比較多,李市長非常喜歡喝他這里的水仙茶和人參烏龍茶。李市長進了香茗府,好在沒看見茶樓的老板,就找到了荔枝的包廂。
李市長和荔枝點了茶,茶藝師給他們泡完了茶就離開了。李市長說,我很少晚上單獨出來和別人喝茶,今天是破例了。
荔枝說,能在晚上把市長請出來喝茶,也是市長給我面子。我得謝謝你。
李市長說,我得謝謝你,因為我是市長,所以也沒人請我喝茶。這是市長的悲哀。
荔枝說,我到市政府快半個月了,也沒見到你,讓我心里挺不踏實,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有意識的這么多天不和我見面。
李市長說,我是常務副市長,每天的時間都排得滿滿的。每天早晨潭秘書長都要到我的辦公室安排我的日程,我也很少到秘書處去給他們做指示,這已經是多年的習慣。我偶爾到秘書處也是因為有急事兒要處理。你是我秘書處的工作人員,我愿什么時候見你們就什么時候見你們。
荔枝長嘆一口氣,那我就放心了。
李市長說,你既然來到了市政府秘書處,就應該踏踏實實工作,千萬可不能胡思亂想。
荔枝說,有時候想不胡思亂想,可是不行,因為我剛到市政府,我坐的椅子是真皮的,我用的水杯是景德鎮特制的,上面印著F城市政府,桌子上擺的那臺電腦是最新的液晶顯示器,電話是三十六功能……這和我們學校的團委反差太大,我就有點不踏實,這還不是主要的,還有……
李市長說,還有什么?
荔枝說,我最近在讀霍金的《時間簡史》,霍金在他的著作中多次提到了宇宙的膨脹、黑洞、大坍塌,常讓我毛骨悚然。我認為世界上最殘酷的是時間。
李市長說,我明白了,你想讓時間證明殘酷。這沒有必要,時間對每一個人都是公平的,任何災難、平靜,包括幸福,是每個人都躲不過的。荔枝,我不明白你在期待什么。
荔枝說,我期待平靜。
李市長說,這世界上絕對沒有你所期待的平靜,如果有的話,那也是相對的平靜。
3
這天上午,荔枝感到有些頭暈,這和她近幾天的睡眠不好有關系,她和秘書長請了假,想到醫院去檢查一下身體。秘書處的車把她拉到了市中心醫院,她下了車就讓司機把車開回了市政府,她在醫院門前猶豫了一會兒,她忽然感到她的心病到醫院是不能治愈的,于是,就坐了出租車回到家里。她上樓腳步很輕,她打門鎖的時候怎么打也打不開,她以為用錯了鑰匙就又換了一個鑰匙,也沒有打開.她忽然意識到,出事了。何泥在屋里可能把門反鎖上,他為什么把門反鎖上,屋子里肯定有女人。這時她不知該如何應對眼前的事情。她不想敲門,就索性下了樓,在他們居住的小區的花池子旁邊坐了下來,她坐的這個地方正好面對她家三樓的窗戶。她拿著手機給何泥打電話,何泥還真接了電話,何泥說,我已經把門打開了,你為什么還不進來?
荔枝說,我不想見到讓我們兩個人都感到尷尬的場面。
何泥說,沒有什么尷尬的。
荔枝說,你把門反鎖上就已經證明了屋子里正在發生不該讓我看到的事情,這不是尷尬是什么?
何泥說,你真愚蠢,你沒有把門打開就說是我反鎖了門,其實我根本就沒有把門反鎖上,屋子里除了我,沒有另外的人。剛才你下樓到坐在那個花池子邊上,不到三分鐘的時間,在這三分鐘的時間里,你的眼睛始終也沒有離開咱們家的樓口,你看見有年輕的女人從樓口里走出去嗎?你可能會猜測,咱們家在三樓,此時那個女人可能在四樓或者五樓、六樓的樓梯上,等你進到咱家屋里的時候那個女人才會走,現在你可以從一樓開始逐層地去檢查……
荔枝沒有再繼續和何泥說下去,就將手機關了。荔枝走向了樓梯口,就在她進樓口的時候,從樓口里果然走出一個年輕的女子來,荔枝幾乎認識這個樓里的每家每戶的女樓主或年輕女人,出來的這個年輕女子不是這個樓里的人。荔枝盯著這個女人,這個女人瞪了荔枝一眼,走了很遠好像還罵了一句,是不是有病!
荔枝進屋了,她沒有嗅到屋子里氣味的異常,也沒有發現床的凌亂。何泥提示她,最好再找一找,是不是能找到一根長頭發。
荔枝說,那個女人是短發。二十七八歲,長得還算可以,就是鼻子有些塌。衣著很不講究。會不會是一位你帶的哲學研究生?
何泥說,正像你跟我說的,現在找情人的精明或者叫秘訣就是不要在自己身邊找情人。
荔枝說,我知道你很不平衡,我也理解你,你我都處在非常時期,你說過,在這個非常時期里,我們的行為有的時候會失去理性,這應該算是我們必經的遭遇。老何,你也別誤會。我回來可不是來抓雙,而是想回來休息,這幾天我睡眠不好,你也知道。
何泥說,我不想對剛才的你認為的所謂尷尬作出任何解釋,因為我的任何解釋對你說來都是蒼白無力的。今天我也沒有課,今天也在家休息,我想和你一塊兒休息。如果我剛才做出了不理性的行為,那么一會兒我和你上床的時候就會驗證出剛才發沒發生那種事情。
荔枝脫下了外衣,疲憊地躺到了床上,將一個毛巾被蓋在頭上,說道,我不想作這種無聊的驗證。
何泥說,你不想驗證,我還想驗證呢。何泥也上了床,他在翻動荔枝的時候,荔枝竟然跟他急了,你怎么這么無恥!
何泥沮喪地下了床。
何泥坐到了沙發上,說道,荔枝,今天我才發現,你是世界上最沒智慧的女人!
荔枝也許真的疲憊了,她躺在床上一會兒就睡著了,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多,這時她的手機響了,是潭秘書長給她打的電話,潭秘書長說,今晚六點十分,國內一位姓白的著名作家到我市,是應李市長的邀請前來的,明天上午要為我們作一場專題報告,題目是《我們的城市和我們的文化》,順便說一下,這位白作家和李市長是大學同學。一會兒你要代表市政府到火車站接站,晚上要在F城賓館招待白作家,根據李市長的指示,你要全程奉陪。另外,李市長又給了你一個特殊的待遇,允許你攜你的先生一塊兒陪同。沒等荔枝說話,潭秘書長就把手機掛了。荔枝到市政府之后,根據工作的需要,又給她配備了更先進的手機,荔枝在接聽電話的時候,其聲音使屋子里的每一個角落都能聽到,何泥也聽到了手機里的聲音。荔枝說,李市長特準讓我帶你一塊兒去陪同外地來的一位貴賓,你去不去?
荔枝以為何泥不會去,因為何泥不喜歡和大家一塊兒聚餐,還因為他從來不喝酒。重要的是,何泥厭惡官場,官越大,他越不喜歡。誰知,何泥卻說,既然李市長都看得起我,我也不能不給你們市政府個面子。我得去。
荔枝說,我們一塊兒去美發廳做一做頭發。
何泥說,沒有必要,我們要用本色的禮儀去參加官宴,更有意思。其實我是不應該參加的。人家李市長出于禮貌,只是說一說而已,他卻想不到我當真了。當然,我也不愿意跟你們這些人扎堆兒,剛才你們在電話里提到了那位白作家,我是沖他去的。你知道我向來不喜歡讀文學作品,但我很喜歡讀白作家的作品。前幾年我在國外讀博士的時候,就讀到了他的小說《女人在樹上匍匐前進》,這部小說充滿了人類性別的危機,尤其這部小說在幽默的敘述中有一段充滿哲學意味的嘲諷:世界上有一棵長滿了眼睛的樹/男人在樹下愉快地吶喊/女人在樹上匍匐前進。我不知道愉快地吶喊和匍匐前進存在著什么樣的生活邏輯,如果我能見到白作家,我會向他請教,這是難得的機會。
荔枝說,我也知道這個白作家,我不喜歡他的作品。他的作品有自戀傾向,他多次在作品當中描述自己是一位一米八九的漢子,后來我在一份資料中看到,他身高才一米六三。他還在作品當中描述自己長得酷而在雜志上看到他的照片,他長得很蠢。
何泥說,哎呀,那我更得見見這位有自戀癥的作家了。
4
想不到去車站接白作家不是荔枝一個人,李市長也要到車站去接白作家。何泥坐著市政府秘書處的車,沒有先去車站,而是去了市政府,在見到白作家之前,何泥卻先見到了李市長。李市長也想不到荔枝把丈夫何泥拉到了秘書處。李市長見到何泥時顯得不冷不熱,而何泥卻顯得極其熱情,他握著李市長的手,說道,李市長的學識水平,全市人民都知道,你特準我和荔枝一塊兒去接白作家,這其實是把接待白作家的規格提高了,我是留學德國的哲學博士。德國偉大的文學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托馬斯·曼的孫子就在我就讀的這所大學學哲學。李市長,請您相信,我和白作家見面以后會有許多共同語言。
李市長笑著說,聽荔枝說,何老師是一位非常前衛的年輕哲學家,尤其是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研究有許多新的見解,今天見到何老師,感到非常榮幸,將來我向市委宣傳部推薦你,請你給我們作一場報告。
何泥說,您最好別讓我做報告,我在德國接受過正宗的馬克思主義教育,但是,我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探索也出現過許多偏差,如果讓我給大家作一場哲學和人類生存的報告,我倒能講得更生動一些。
李市長說,如果你能就哲學和人類生存這樣的命題作一個演講,那當然會更生動,但我必須要知道你的哲學觀和人類生存觀是不是積極健康的,對提高全市人民克服困難的精神力量有無作用。
何泥說,人類生存面臨的最大危機不是能源的枯竭,也不是各種怪異瘟疫的產生,而是人類的不自信。當年,成吉思汗騎馬踏上歐洲的土地的時候,他在馬背上唱道:這藍藍的天空和我草原的天空一樣,都是我的。都是我的,這句經典的話在后來的蒙古長調中多次出現過,而在我們現在的流行歌曲當中卻再也見不到這樣自信的經典的話。
李市長笑道,好,都是我的。真是一句經典的話。
荔枝也插了一句,某省的一位省長,進了監獄,我記得也說過一句這樣的話。
李市長說,從狹義上理解這句話,那是貪婪,如果從人類社會學的角度理解這句話,那就是民族自信心。
其實何泥和李市長的這段短暫的對話,也是他們兩個人智慧的對白,荔枝知道兩個男人的較量其實已經開始了。
李市長和荔枝、何泥各乘一輛汽車去了火車站。李市長和白作家是大學同學,他們雖然已經有十多年沒有見面了,但在火車站的站臺上,他們肯定都能認出對方,可市政府秘書處還是制作了一個長四米的條幅,讓兩個汽車司機用手高舉著,那上面寫著:歡迎作家白××來我市訪問。
白作家下了火車就看到了這個條幅,他急忙走過去,將條幅扯過來,扔到地上,他還打了李市長一拳,長庚,你這么做是不是在惡心我,你在學校的時候是很注意使用詞匯的,你的畢業論文不是寫的詞匯背后隱藏的N個語匯意義嗎。你的條幅如果換一種寫法,能讓我熱淚盈眶,比如:老白,你他媽才來!
李市長說,是我們政府秘書處寫的,我才不給你寫這玩意兒呢,就是扒了你的皮,我也能認出你的骨頭來。隨后,他把荔枝和何泥介紹給了白作家。李市長在介紹他們的時候,語匯當然非常謹慎,陳荔枝,我們政府秘書處負責接待外賓的秘書,除了是一位普通的政府干部,還是一位文學愛好者。她的先生何泥老師,是師范大學的教授,也是文學愛好者。
白作家說,這和我在×市講學時接站的兩位同志酷似,一位市委副書記,還有一對夫妻。男的是大學中文系的教授,女的是宣傳部的副部長。
沒等李市長說話,何泥說道,中國體制的模式化也造成了社會禮儀模式的庸俗化,正如歌德在《浮士德》中的一句臺詞:上帝,你把同樣的酒讓我喝,我為什么昨天沒醉,今天卻醉了。
白作家抓住何泥的手,何……何老師,太讓我吃驚了,上一周接站的那位大學教授引用的是莎士比亞的《李爾王》的臺詞:女人,用同樣的方法傷害了兩個男人,為什么一個男人哭了,一個男人笑了。
李市長和荔枝都忍不住哈哈地笑了。
白作家和李市長進了同一輛車里。汽車開進了已經有些冷清的城市街道,白作家問李市長,晚飯在哪兒吃?肯定又是在大賓館或者是大飯店,能不能給我一個特殊待遇,咱去一個小飯館吃飯,嘗一嘗你們當地的風味小吃。你們城市的大碗餛飩、風味年糕、苞米面鍋貼都是好玩意兒。
李市長說,也行,那一會兒咱們就去郊區的生產隊食堂,一個老知青開的,啥樣的風味小吃都能吃到。說完,他給荔枝打電話,讓她的汽車別往賓館開,直接開到西郊區的生產隊食堂。
荔枝還沒有去過郊區的生產隊食堂,但給她開車的司機知道。荔枝說,這肯定是那個白作家提出的要求,這個白作家也不是一個好餅。
坐在她后面的何泥說,白作家是一個高尚的人,但也是一個低級趣味的人。
幾分鐘以后,李市長和白作家先到了生產隊食堂。老板認識李市長,就讓服務員們都停下手中的活,將一間最寬敞的雅間收拾干凈。李市長和白作家剛落座,荔枝和何泥也到了。荔枝不知如何安排飯菜,就先請示李市長,李市長說,你是負責接待的,你應該知道怎樣安排。荔枝就把老板叫了來,讓他介紹生產隊的風味小吃,老板不愧為老知青,他一氣兒說出了知青年代流行的農家小吃。荔枝就說,把你剛才說出的所有的小吃都端上來。白作家說,對,這才是夠規格的接待。
一會兒的工夫,桌子上就擺滿了農家小吃。白作家說,這絕對不是我矯情,而是我喜歡折騰我的老同學。在我們同班的同學中,有三位市長,一位副省長,一位省高院的院長,一位作家,兩位大學教授,還有被判了十八年徒刑的罪犯,還有一位吸毒者。今天我和我的老同學見面,心情也很復雜,我們的這些老同學都在掙扎,而掙扎靠的就是人性中僅存的那點兒智慧,當這點兒智慧沒有了的時候,我們才知道質樸是多么重要。倒不是因為我們吃了農家飯人就變得質樸了,而是我們必須要用質樸的人際關系來換得質樸的感情,我這次來這個城市講學,只是一個由頭,主要還是來看看我的老同學,既然是看老同學,我還客氣什么……
李市長說,記得在大學的時候,你是最沒有質樸情感的人,你同時和兩個系的三個女同學戀愛,而最后她們都不愛你了。
白作家說,因為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成吉思汗的經典獨自,卻已經知道了只有執著,才能都是我的。
荔枝給三位男士斟酒,說道,今天只有這酒才是經典,它才都是你們的。
白作家接過酒杯,盯著荔枝說道,陳秘書,也許這生產隊的燈光是暖色的,才讓你變得這么漂亮。我不是在恭維你,我至少有半年多沒有認真地去打量一個女人了,當然,我也沒有見到漂亮女人的機遇,你真是我這半年當中見到的最漂亮的女人。
荔枝臉有些紅了,說道,你這是典型的作家的語言。
白作家又對何泥說,你真幸福。不過,我這句話可不是因為僅僅是你有了這么漂亮的夫人你才真幸福,而是因為我不會在這里長期呆下去,你缺少了一個強勁的情敵。因為你沒有強勁的情敵,你才真幸福。
何泥說,一個人要沒有敵人,他也是不幸的。我倒希望自己能夠有敵人,其中包括有情敵。說完,兩個人都哈哈大笑。 李市長說,一個人能夠意識到有敵人,當然,他是理性的,也是能讓他的生命質量得到提升的。其實人最大的悲哀不在于他是否有敵人,而是在于他不知道人生最大的敵人是自己。
荔枝說,我對哲學一向很反感,我們還是喝酒吧。白作家風塵仆仆地到了我們這座城市,我們唯一能表現的真誠那就只能是喝酒了。我誰也不代表,就代表我自己,對白作家的到來表示感謝。說完,她就將一杯酒干了。
白作家說,這是我剛到這里真正見到的真誠。
何泥說,荔枝剛才沒有代表我,這也說明我夫人是質樸的,一個人向另一個人去表達自己的真誠,說我代表誰誰誰,這很不具有人性化。白作家能來到我們這座城市,我不知道您能給我們這座城市的人民帶來多少幸福,但至少我認為,你是給我帶來了意外的驚喜,因為我不可能有其他的機會能和你認識,更不能因為我熟悉你的作品,或者喜歡你的作品而冒昧地和你取得聯系,如果我是一個年輕的追星族,可能會這樣做。我之所以說你給我帶來了意外的驚喜,是因為李市長給我提供了這樣的條件,才能夠使我有機會得以和你對話。可能你也不會意識到我們之間的對話對相互之間會產生多大影響,但至少一個國內知名作家和一個在國外都有影響的哲學家之間的對話將是有意義的。
李市長笑了,我這當市長的功不可沒。何老師你也給我帶來了意外的驚喜,現在你在宴席上的角色發生了變化,我倒希望聽聽你們之間的對話,對我有什么啟發,讓我這個愚蠢的人變得聰明。
荔枝不好意思地說,我們家老何容易興奮,有時候也不知道深淺,請你們多加諒解。
白作家說,你們家老何容易興奮,我就不容易興奮嗎,今天我和老何見面,有一見如故的感覺,他非常像我的一位朋友,國內一位已故的著名的詩人汪汪。汪汪敢于向所有人挑戰,但他最喜歡向強者挑戰。著名的詩作是《假如雷鋒》。后來,他又寫了《喜歡血的斯大林同志》、《殘疾姑娘,我們向你學什么?》……汪汪的死也很有個性,他是吃年糕噎死的,后人嘲弄說,汪汪話語惡毒,是上帝用年糕堵住了他的嘴。我總覺得何老師是哲學界的汪汪。
何泥笑了,看著桌子上的農家小吃,他看見了一盤黏豆包,他就夾了一個,也不說話,蘸了點白糖,慢慢地嚼了起來,他在吞咽的時候顯得很順暢。大伙就笑。何泥自嘲道,上帝還沒有抽出時間來堵上我的嘴。
李市長說,我非常想聽聽你們真正的對話。
白作家舉著空杯對荔枝說,再拿一瓶酒來!
5
其實白作家和何泥的對話在他們沒有醉之前只是個熱身,后來他們漸漸地醉了。何泥是從來不喝酒的,今天荔枝怎么攔也攔不住他,他非要和白作家喝好。李市長感到很疲憊,他幾次對白作家說,你一路辛苦該休息了,可白作家說,我不把酒喝好,怎么能休息。就繼續喝,出于禮貌,李市長就沒有再勸他們。最難堪的是荔枝,她甚至都從何泥手里奪過了酒杯,可何泥又端起了另一個酒杯喝起來。
李市長小聲對荔枝說,現在才八點多鐘,有兩個小時夠他們鬧的了,讓他們高興高興也沒什么不好。李市長離開了座位,坐在了雅間里的一個沙發上,但這并不影響白作家和何泥狂飲。
李市長仰在沙發上都快睡著了,這時作家和哲學家的真正對話才剛開始——
你以前寫過的作品我讀的不多,而你的《女人在樹上匍匐前進》我全看了,還看了兩遍,你的文筆很幽默,但我總感覺你的小說在粗糙地詮釋一個簡單的哲學命題,那就是好死不如賴活著。男人為什么在樹下愉快地吶喊,是不是男人死不了就一定賴活著;為什么女人在樹上匍匐前進,是不是女人不想賴活著,而尋找好死?
當然,我的小說不可能形象地論證一句老百姓的生活俚語,其實在我的小說當中埋藏了一個詭計,那就是想好好活著的人,命運總不讓你好好地活,本來活得不好的人,命運給了你許多讓你好好活的機會,可你仍然活不好。這對你來說可能就是生存的哲學,而對作家來說,這是不能缺少的戲劇性沖突。有些戲劇沖突是人為的,而真正生活中的戲劇沖突是自己制造的。我喜歡把我放在自己的小說里充當一個自卑的角色,這種自卑不是自我嘲弄,而是我在嘲弄我不敢嘲弄的人。
這是作家的無恥,哲學家絕對不做這種蠢事。我在德國留學的時候,我的導師查理·都曼領著他的四個學生,當然也包括我,上了我們學校的六樓,我們站在六樓的一個陽臺上,一塊兒往下撒尿,我們的尿一塊兒落到了一塊牌子上,那塊牌子分別用英文、法文、德文、中文寫著:自由和權利。自由和權利是不能相容的兩個哲學詞匯,或者叫社會學詞匯。我們在鄙視權利的同時,也對自由充滿絕望。我們的舉動被譽為都曼撒尿風波,后來也成了虛偽的自由和權利的代名詞。你們作家就不會這么赤裸裸地反叛生活,挑戰社會。
那你就錯了,你低估了作家的價值。法國詩人歐仁·鮑狄埃創作的《國際歌》在某一個特定時期,全世界曾經有十九億人在歌唱,整個地球都被歐仁·鮑狄埃的歌詞震動著: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要為真理而斗爭。列寧也說過,作家把人類的精神照亮。
你的小說有一個讓我感到非常不舒服的情節,有一個女人在吃魚的時候不慎將魚刺卡在了喉嚨上,使她痛苦不堪。她的男友為了表達對她愛情的真摯,也是為了給她減輕痛苦,或者叫做和她一道遭遇痛苦,這個傻老爺們兒故意將一根魚刺吞了下去,也卡在了喉嚨上。和這個女人一塊兒享受痛苦。當年阿Q有了精神勝利法,這個傻老爺們兒繼承和發展了阿Q精神,這讓我感到不可思議。社會發展的不可預測性也讓人性的進化出現了不可預測性,如果人類把痛苦擺平的話,再去制造更多的痛苦,那簡直就會形成一股勢不可當的非病理性的瘟疫,或者叫精神SARS癥,從這個敗筆中也可以看出你這個作家的頹廢……
頹廢是作家的品德。就像哲學家的頹廢一樣,只有頹廢才會讓文學復興或者讓哲學復興有一個契機。頹廢也會讓一些無聊的作家休眠,更讓一些癡呆的哲學家們去療養。
老白,那你應該算是該休眠的作家了。
不,何老師,你可以不去療養,你可以在你的學生中展示你哲學的癡呆。
老白,你是個男的,還是個女的。
如果你認不出我的話,可以讓你的夫人來認認我,我是個男的還是個女的。
兩個人的偉大對話的句號是作家拋出了一個杯子砸到了哲學家的腦袋上,哲學家抄起了桌子上的一塊兒玉米貼餅子,砸到了作家的額頭上。兩個人最后把桌子都弄翻了……
荔枝在他們對話的時候也離開了桌子,坐在李市長沙發的另一端,她也昏昏欲睡了。她和李市長同時被桌子翻了的聲音驚醒。荔枝嚇得站了起來,罵道,老何,你咋這么沒出息!
李市長卻顯得很冷靜,他拽著荔枝說道,沒關系,這是他們高興的結果。李市長讓候在雅間外的兩個司機進來,把大醉的作家和哲學家攙了出去……
十幾分鐘之后,他們都到了賓館。
白作家被安排在客房里躺下休息了。何泥坐在賓館的走廊上起不來了。李市長說,別讓何教授回去了,你們兩個也開一個房,讓何教授休息。今天我沒有控制好宴席的局面,也怪我。
荔枝難堪地說,市長,怪我,怪我沒把老何調教好。
李市長說,何教授天生就不是一個被人調教的對象,他只能調教別人,你這么優秀,不也是何教授調教的結果嗎?
荔枝把何泥攙到了客房里,連衣服也沒脫,就把他按到了床上。荔枝覺得今晚是她最難堪的一個晚上,何泥讓她很沒面子。荔枝在難堪的同時也在讓自己更冷靜一些,她仿佛覺得今天的難堪是李市長制造的,李市長可能會預料到老何和白作家的相見注定會制造出一個鬧劇來,這個鬧劇的上演就讓李市長把一個機會等來了,那就是荔枝工作出現了嚴重的失職,至少荔枝在他李市長面前有了失誤,這樣,就得等待著李市長的發落。荔枝笑了,她在想著霍金在《時間簡史》中的論斷:我們在時間這個巨人面前永遠會被馴服。
6
荔枝沒有猶豫就敲了李市長的房門。李市長將門拉開,見是荔枝,就說,還有事嗎? 荔枝覺得李市長這樣問她讓她有些不知所措,也許是李市長裝著疑惑的樣子。荔枝說,想在你房間里坐一會兒。
李市長說,何老師怎么樣?如果醉得厲害,就讓司機洪師傅去藥店買點醒酒靈。
荔枝進了房間,順手就把門關上了,她坐在沙發上說道,我們家老何從來沒喝過這么多酒,沒啥事兒,現在他睡了。今天他喝得這么多,也是因為他遇到了知音,還有,他也看出了李市長平易近人,他這么喝也是沒把你李市長當外人。
李市長說,何老師是一個有個性的人,也是一個很單純的人,他滿腦子都是哲學思想,但是在生活中,他又是一個沒有哲學的人。
荔枝說,你說的太對了,他有的時候就像一個孩子,在課堂上和在生活中判若兩人,一個是爺,一個是孫子。
李市長說,無論他是爺還是孫子,都是可愛的。
荔枝說,這么晚了,我又來打擾你,很不好意思,我沒什么事兒,我只是覺得今天老何有些過分,這也是我工作的失誤,這件事兒要是傳出去,影響會很不好,所以,我必須要給你認個錯,我也愿意接受你的批評或者處罰。
李市長說,你多心了,其實今天一點兒也不怨何老師,我這個老同學白作家,我對他非常了解,他是個人來瘋。在大學的時候他就這樣,如果都是男同學在一塊兒扎堆,他就像個孫子似的,有時一言不發,如果有女同學在一塊兒,他就話多了,如果有漂亮的女同學在一塊兒,那他就是個演說家,盡顯他的天才本事……今天的宴席上有你,他的德行就露了出來。
荔枝說,看來是我惹的禍。
李市長說,對,就是現實流行的話,都是天使惹的禍。
荔枝臉紅了,李市長這樣說無非是對她做出的一種暗示,李市長對女人表達愛慕的方式很隱晦。就說,市長,我一點兒也沒感覺到白作家認為我漂亮,他在宴席上夸我的話一聽就能聽出來,都是一些文學語言,如果放在另外一個場合,他見到另外一個女人,也會這么描述。
李市長說,男人的內心世界其實是一本打開的書,尤其是快到中年的男人,他們欲望的表現喜歡裸露,其實這也算是一種成熟。
荔枝說,我總認為自己不是漂亮的女人。
李市長說,一個漂亮的女人從來都不會說自己漂亮。我倒十分欣賞漂亮的女人承認自己漂亮。荔枝,你應該是一個漂亮的女人,但是你同時又是一個有缺憾的女人。作家杜拉斯說過,女人尊重自己的性別就要尊重自己的美貌。女人尊重自己的性別,其實就不要把自己放在性別的邊緣,我不太喜歡有男性化特征的女人,不管她有多么漂亮我都不喜歡。你不要介意,我并不是說你有反性別傾向,而是我感到你有深化性別的傾向,就是說,你有的時候比女人還女人,比如,有時你太神經質,你把你周圍的許多平淡的東西卻看得不平淡,你在生活中的疑問太多,還有,你對什么都懷疑,你總在生活中找自己的錯誤,這樣下去,你會很疲憊。我倒是希望你繼續保持一個共青團干部的那種鮮活,那種單純,讓我們市政府秘書處充滿生機,市政府秘書處現在有十六個人,平均年齡已經達到了五十一歲,這很可怕。我們這座城市是個年輕的城市,市委常委的平均年齡在四十七歲,但我們這屆領導還不具備轉型時期市級領導干部所具備的那種時尚。
李市長的這番話讓荔枝很感動,但荔枝對李市長說到的時尚仍心存疑惑,就說,您認為市長應該具備的時尚是什么?會開車,精通一門外語,熟練地使用電腦,會欣賞法國音樂大師保羅·莫里哀的音樂,要有情人?
李市長樂了,說得很好,不過還要有補充。比如,喜歡寵物,早晨能在大街上和普通百姓在一塊兒跑步,或者能在晚上拎著菜籃子到菜市場買一條活魚,到基層現場辦公的時候休息時可以跟大家一塊兒講一段葷笑話……
荔枝怔了,這些你都具備?
李市長說,我當然會開車,不過,我比別的市長更時尚,我不喜歡轎車,我喜歡跑車,喜歡吉普,去年我回家給我父親過生日,就是我自己開著吉普回去的。我英語不行,我俄語和日語的水平較高,我去年去俄羅斯烏蘇里斯克的時候,和市長普里揚諾夫在晚餐的時候用俄語交流得很好。我也讀過日本大江健三郎的原文作品。我喜歡美國鄉村音樂。我喜歡養寵物,但不是狗也不是貓,是兩只刺猬。早晨我也起來體育鍛煉,不過不是和普通百姓一塊兒跑步,而是和我的一位朝鮮族朋友在他的跆拳道館學跆拳,我也去菜市場買菜,不過我沒買過魚,我買過烏雞。我也和基層的同志開玩笑,不過我的葷段子不多,有幾段還是從市委曹書記那兒學的……
荔枝笑了,你還有一個重要的時尚沒說,你有情人嗎?
李市長說,這是個隱私,是不能對別人說的。不過今天你問了,我可以對你說,有過一個,不過已經分手了。
荔枝說,你還會有嗎?
李市長笑了,應該會有。
荔枝說,市長,今天晚上你也看到了,我在宴席上也喝了不少酒,從生產隊食堂出來的時候,其實我也有了醉意,現在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經徹底清醒,假如我現在還沒有徹底清醒的話,我將冒昧地問一句,你的下一個情人會不會是我?
李市長不笑了,說,肯定不是你。
荔枝心里很復雜,如果不是李市長的情人,應該是她的幸運,同時也是一種不幸。從調到市政府的那一天開始,她提心吊膽的就是,李市長會不會按照他精密的安排而慢慢地使她成為他的甕中之鱉,而現在看來,李市長把她調來,并沒有個人企圖。而此時荔枝心里也有一種失落感,那就是李市長并沒把她看作一個優秀的女人。
荔枝說,市長,以前我對您并不了解,但今天我跟您的談話讓我感到了您的魅力,同時,也讓我更加敬重您。您作為我的上級領導,我倒希望您不斷地指出我的缺點和錯誤,無論工作上的還是生活上的,都需要您指點。
李市長說,你在工作上和在生活上存在著一個共同的缺點,那就是把簡單的東西變得復雜了,而把復雜的東西又看得簡單了。
荔枝說,說得好。我會慢慢克服。
李市長看了看表,荔枝知道是示意她該休息了。荔枝就起身走了。她推開門的時候,讓她怔了,白作家倒在了李市長房間的門口。她嚇了一跳,李市長示意她不要喊,他和荔枝把白作家攙了起來,白作家醒過來,說,長庚,我走錯門了,我想和哲學家老何再談一談。李市長不悅地說,老何已經休息了,你也快休息吧,明天還要給我們作報告。白作家看見了荔枝,眼睛一亮,說道,何夫人,有一句話請你轉告哲學家老何,在他缺少敵人的時候我將成為他質量最好的敵人,這樣,哲學家老何的生活更充滿了挑戰。
荔枝看了看李市長,李市長給了白作家一拳,老白,看你這德行,要是在學校我他媽早揍你了。
老白不做聲了,腳步利落地走向了自己的房間。
7
第二天,幾個人都清醒了。他們在賓館的餐廳吃了早餐,李市長八點鐘還有一個會議,就提前走了。本來這一天何泥在學校還有一堂課,他決定不上課了,就給他的院長打電話,他的口氣非常牛氣,說,老姜,我正在市政府,中國的一位著名學者今天要在市政府的人民會堂作報告,市長讓我陪同這位學者,這位學者對咱們F城不熟悉,但他知道我的名字,指名道姓的讓我陪他。把我的課串到明天上午。沒容院長回話,他就把手機掛斷了。荔枝說,你不能耽誤課,今天沒你啥事兒了。何泥說,你說沒我啥事兒了,你得問問白作家,他如果說老何你滾蛋吧,我現在就走。關鍵是白作家離不開我,昨天我們就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下個月我就要到他的那個城市,也在他們市政府人民會堂作報告……你說是不是白作家?
白作家說,我剛剛跟我們市長通過電話,我把何教授介紹給了我們市長。何教授和我提到一個話題,我認為十分重要,他說,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宏觀理論早已經有人研究過了,但在實施市場經濟宏觀理論的時候,還有一個不能忽視的重要問題,那就是哲學在經濟改革當中的作用。何教授提出了體驗哲學,這是一個最新的哲學概念,我們非常需要何教授給我們作這個報告。
何泥一下子興奮起來,說,在這個世界上是我和一個叫雷可夫的哲學家一起提出了體驗哲學的概念。雷可夫(Lakoff,美國加州大學伯克萊分校的語言學教授)和約翰遜(John—son,美國俄勒岡大學的哲學教授)于1980年出版了一本被稱為認知科學的經典著作《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認為人類的思維主要是隱喻性的。在這本著作中,他們還將西方哲學中的經驗主義和理性主義的主要觀點歸結為客觀主義。主要包括形式主義、二元論、天賦論、自治觀、非隱喻觀等,并認為其在西方哲學中,從前蘇格拉底時代一直到今天,始終占統治地位,如在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物理學、化學等,法律、管理、新聞、道德、經濟學等)中始終占主導地位。西方傳統哲學的基石是:我們能得到關于世界的絕對的、無條件的真理,對于理性主義者來說,只有先天的推理能力能給我們關于真實世界的知識;對于經驗主義者來說,我們關于世界的全部知識是來自我們的感知(直接或間接),是由感覺能力所建構的。康德曾對理性主義和經驗主義進行了綜合,人類可通過感官來獲得經驗,也可通過推理來獲得普遍有效的知識。西方哲學中這種客觀主義的傳統,仍保留在20世紀的弗雷格、邏輯實證主義者、胡塞爾等的理論之中……
荔枝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閉住你的嘴吧,等你在作報告時再說也不晚!
白作家說,荔枝女士,你應該感到非常幸福,今天我才真正認識到在我們國家缺少的就是何泥這樣的哲學家。何泥將會成為我最好的朋友,我今后的創作將會不斷地受到何泥教授的暗示,使我的文學從平庸走向深刻。
何泥說,重要的是,白作家將會成為我的情敵。
白作家笑了,只有最好的朋友才能開這樣的玩笑。
荔枝看著白作家那雙狡獪的眼睛,忍不住笑了。
白作家的報告在F城引起了轟動。他在報告中提到了城市的文化概念,讓這座城市的中層干部感到耳目一新。尤其他在報告中提到的城市的文化標志:一座城市要有一座有規模的劇院,要有一尊有個性的城市雕塑,要有一張發行量超過十萬份的城市晚報……他還提到了一個屬于他個人觀點的呼吁,一座城市的高度文明,必須要限制白酒的銷售量,適當提高葡萄干紅和干白酒的銷量,在各類晚會的舞臺上,要限制小品類、二人轉節目的泛濫,要有輕音樂專場音樂會。要有廣場舞會,不要讓扭秧歌充斥文化廣場,要把有“文革”痕跡的街道名字改掉,不允許城市有乞丐,要用竹筐及布袋替代食品塑料袋,限制街頭燒烤,要對店鋪的商號進行整頓,讓人看了惡心的你再來、吃吃看等商號改掉,尤其是讓人看了莫名其妙的諸如撒切爾美容院、伊麗莎白健身房都換個有地方特色的牌號……
白作家的報告注定會給這座城市的經濟發展帶來一些新鮮的符號。白作家在報告廳里的矜持和他在喝酒時的渾蛋模樣判若兩人.這也讓在臺下的荔枝非常感動。一向傲慢的何泥也忍不住在臺下記住了幾個關鍵詞:城市副文化危機/社會人群的文化墮落/城市個性符號……這些關鍵詞應該是對體驗哲學的最好的詮釋。
晚上,白作家要趕回他那座城市,李市長和何泥夫婦要為他餞行,被他拒絕了,他說,我落魄地來,我又愜意地去,我昨天嬉笑怒罵,我今天又一臉矜持,昨天的太陽沒有光芒,今晚的月光又很灼人。
李市長說,啥意思?
荔枝說,我知道,白作家在朗誦荒唐詩人汪汪的詩。
白作家怔了,看著荔枝不說話。
快上車的時候,何泥急著問,老白,我去你那座城市作報告的事兒你要抓緊落實!
白作家說,回去就落實,如果沒變化的話,應該是下月的六號,不過,六號我可能不在那座城市,我去泰國講學。但我們的市長會認真地接待你。
何泥說,那我就放心了。
白作家走了,李市長和何泥夫婦都覺得從喧囂中歸于平靜,就顯得生活生動不起來了。
李市長和何泥寒暄了幾句就上車回家了。
何泥和荔枝沒有讓秘書處的車送他們回家。火車站離他們家只有兩公里,他們想走回去。
他們結婚這么多年還沒有機會在馬路上散步,偶爾散步也是在學校家屬樓小區內的小路上,其實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散步,而是為了消化晚餐的食物而乏味地溜達。
何泥和荔枝走出一里多路的時候,何泥忽然問,昨天晚上你在李市長的屋子里待了四十五分鐘。
荔枝吃驚地看著他,昨天你沒有喝多?
何泥笑了,其實昨天我只喝了二兩酒,我和白作家喝酒的時候,有一半都讓我吐到了茶杯里,還有一部分吐到了濕毛巾上,因為白作家也耍了這種把戲。
荔枝說,不,白作家喝酒的時候我一直在觀察他,他根本就沒有像你那樣無恥。
何泥說,昨天晚上你在市長的房間里肯定沒有做那種事情。
荔枝卻說,不,我們做了。
何泥也很吃驚,真的做了?這和我在預料中的時間不吻合,應該在七個月以后,怎么會提前了呢,這也看出李市長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樣審慎和完美,他很讓我失望。
荔枝說,是我讓我們做這種事情提前了。
何泥說,這是你的智慧嗎?
荔枝說,當然是愚蠢。
何泥說,當真正愛情出現的時候,才會出現愚蠢。
8
李市長在這個月的機關工作會議上表揚了荔枝,他表揚荔枝時語言很適度,說,小陳的工作很細,白作家在我市作的報告已引起很大反響,小陳已經把白作家的報告記錄成了一本資料,并已打印轉發給各大局,我看了她的記錄資料,她的概括能力和語言的組織能力都很好。小陳還在這個資料的附錄部分做了諸多的名詞解釋,這也看出了小陳的仔細。秘書處的工作只有仔細才會出成績。
李市長在工作會議上對荔枝的表揚又讓荔枝感到慌亂起來,她不知道李市長在暗示什么。其實把白作家的報告整理成資料并對白作家報告中的關鍵詞進行解釋,也是李市長對她的部署,這不是她主動的結果,而李市長卻說是她主動做的工作,很明顯,李市長是在秘書處幫助荔枝樹立威望,李市長這樣做是取悅于她嗎?還是為了讓她在今后的工作中樹立信心,主動熱情。李市長匆匆地走了,在秘書處講的話不多,他好像專門為了表揚荔枝才來秘書處給大家開會。
荔枝整個上午都感到很不安,這幾天她的心情又壞了起來。何泥這幾天突然對她更加親熱,這更讓她覺得何泥也在對她實施著一種陰謀。這一年多來,何泥對夫妻間的那種事情顯得很淡漠,剛結婚的那幾年,何泥幾乎每隔一天就做那種事情,今年一周也只做一次。而這幾天何泥忽然病態起來,他每天都在做,好像世界的末日到了,他必須要把屬于他的那份美好在世界的末日到來之前把它摧毀掉。荔枝并不拒絕他,她知道何泥做這種事情的時候像是在復仇,又像是在掙扎。何泥在和她結婚前向她表白的愛情觀是崇高的,他說,愛情絕不是占有,而是讓一塊木炭變成發白的灰燼,我們一生享受的是變灰的過程,我們不需要木炭在燃燒時有更高的燃點,而是讓它每天都生動地燃燒,沒有煙,也沒有火苗,但能看見燃燒時的淡紅的顏色。當它變成灰的時候,絕不是炭的標本,對著它吹口氣,它會愉快地在空氣中飛舞。
李市長把她調到市政府讓他們的生活不再平靜。她曾經跟何泥說過,只要我們之間存在著信任的話,我調到哪兒去都會捍衛我們的愛情。何泥卻表現出了對她所說的信任的不屑一顧。儼然是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何泥的觀點也非常明確,只要你調到市政府,就意味著你必須得跟李市長上床,如果你不跟李市長上床,你調到市政府也毫無意義。何泥還反復跟她提到一個法國的性學家米歇爾·福柯的觀點,人體,作為一個性的標本,只是一個符號。性行為可以脫離人文精神而獨立存在,性行為的產生并不是人的精神的最本質的驅動……在這個意義上說,性行為有時不會是道德的附加概念,也不是精神的附加概念。何泥就進一步對她說,假如你真的和李市長有了性關系,我也不會認為是你對我的背叛,有的時候肉體會脫離精神,我是一個哲學家,我會站在哲學的高度去看待你和李市長的關系。其實當你和李市長有了一次或者若干次性關系的時候,李市長已經完成了他作為強者的欲望滿足,這個時候你阻止你和他的性關系的發展也具有很多合理性,而此時你會用你的欲望滿足來實現和他的社會價值交換,注意,不是價值交換。何泥將社會價值解釋為:荔枝,必須要躋身社會的貴族階層,要有適合于她的權利。與此同時,荔枝將會取得和李市長對等的且不受社會限制的個人的交流,或者叫交換。
荔枝總認為她是作為一個犧牲品讓兩個男人在做智力游戲,李市長和何泥之間難分伯仲。李市長擁有權力,而何泥擁有智慧。他們之間的這種智斗,無疑會以李市長的勝利告終,但何泥也會有意外收獲。
荔枝忍受不了這種煎熬。李市長剛剛離開秘書處,她就往李市長的手機上發了短信——
你為什么要說假話,這是美好的假話嗎?我經受不了疑惑對我的煎熬,我想看到黑暗中的曙光。
李市長沒有馬上給她回復,到中午的時候李市長才給她回了讓她更加迷惑的短信——
曙光是早晨的剛剛萌生的太陽的光芒。曙光存在的時間大約在一個小時左右。白天曙光被宇宙吞噬了,但第二天早晨它還會再生。你要有信心把工作干好,用更優異的成績回報市政府對你的信任。
荔枝笑了,卻也忍不住罵道,真是官場上的魔鬼。
中午荔枝到政府食堂吃飯的路上,她的手機響了,是白作家打來的電話,她想不到白作家回到他那座城市這么些天才來電話。
白作家說,感謝你和何教授對我的熱情接待,這么遲才給你打電話,是因為我很重視給你打的這個電話,如果我一到我這座城市就給你打電話的話,那意義就非常單純,除了感謝將不會有任何話題,而今天我給你打電話,向你和何教授表示感謝,只是一個庸俗的也是順其自然的客套話,而后邊的內容則更有意義。我想對你說的是,你已經身陷困境,李市長和你家老何是兩條狼。我在F城只待了一天一宿,我不僅僅看到了你們那座城市的沉寂,更看到了李市長和何泥的庸俗。我發現他們兩個人的目光都是渾濁的。我對李市長非常了解,他天生就是官場上的天才,同時他又是一個不動聲色,充滿了貪欲的人,1987年,我們那所大學的食堂被盜,丟失了大約二百多元錢的餐券,直到我們畢業這個案子也沒有破,但我知道,是李長庚干的。可笑的是,李長庚是學生會的干部,他代表學生會協助學校保衛科調查案情,我們班上有三個同學在大學期間入黨,其中就有李長庚。他現在能當上市長絕不奇怪,我所擔心的是,你千萬別成為食堂的餐券。你們家何泥是一位天才的哲學家,但又是一位無恥的男人。美國作家威廉有一篇小說,寫了一個叫萊特的哲學家,他有一個美貌的妻子,他制造了一個機會,讓自己的妻子和國王共進晚餐,后來國王和他的妻子一塊兒上床了,萊特把他的妻子獻給了國王,但萊特也得到了國王的恩賜,國王把一座城市給他了。如果我沒判斷錯的話,何泥應該是萊特。在F城見到你,我被你的目光感動,你的眼睛是清澈的,我看到了你的單純,也看到了你的無助。請你別誤會,我和你的距離很遠,我也沒有能力幫助你,假如我在你那座城市的話,我肯定幫你,但我不會讓你付出任何代價,如果我幫你的話,我會……
在和白作家說話的關鍵時刻,荔枝的手機沒電了。她匆匆地到政府食堂吃了飯,吃完飯又回到秘書處,把手機的電池換了,她又給白作家打電話,手機傳來的聲音是: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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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泥這幾天也處在亢奮之中,他在學校里一直很寂寞,他的論文遭到國內理論界的圍攻后,他已經沒有了參加國內大型理論研討會的機會,實際是對他理論的封殺。他非常希望走出去演講,去作報告,他還想在國內的哲學理論界獲得聲望。白作家給他創造了這樣的機會,就在白作家給荔枝打電話之前,也給他打了電話,告訴他市政府對他到此地作報告非常重視,已通過文件的形式將通知下達到基層,時間不變。但白作家叮囑報告的內容要切合實際,不要把世界上最尖端的哲學概念搬到報告里,現階段,要用哲學的理念提高和諧社會的質量。當然,你可以在這些內容當中盡情地表達你所掌握的現在全世界流行的哲學觀點。何泥在接聽電話的時候幾次想笑,險些沒笑出聲來,因為他聽到了白作家在電話里語氣的蒼白和對哲學的無知。
何泥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這次到白作家那座城市作報告,他不想出風頭,他想用合理的方式否定自己原來的那篇有爭議的文章,他想把他的哲學思想變成實用主義哲學,用大家熟知的時代流行政治語匯套用哲學觀念,做一次違心的哲學演講。他認為,他的這次演講會引起轟動,他還要將他的演講稿郵到哲學雜志上發表,以挽回他在哲學界曾經有過的不良影響。
時間很快就到了下個月的五號,何泥準時出發了。和白作家說的一樣,白作家沒有在這座城市等他,而是去泰國講學了。何泥到了這座城市,覺得這座城市和F城比看不出有多少先進來,這座城市同樣沒有像樣的歌劇院,這座城市的標志性雕塑也顯得很乏味,是一個笨拙的銅鑄的西紅柿,這座城市盛產西紅柿,曾舉辦過三屆國際西紅柿節,在這個雕塑下面仰視,很難辨認出它是個西紅柿,倒像是一個中年婦女的臀部。這座城市的街道也很混亂,道路兩旁門市店鋪的商號比吃吃看、你再來更惡心,竟然還有老王骨頭館、大餡餃子、化纖飯店(應該是化纖廠飯店?),城市的街道標牌也是人民大街、解放路……白作家到F城夸夸其談,他的文化理念在這座城市沒有得到重視,由此也看出白作家在這座城市也同樣沒有得到重視。
和何泥想象的不一樣,這座城市的官方人士對他的接待也并不熱情,市政府的官員沒有到車站接他,而是由市委宣傳部的一位精神文明辦公室主任和市社科聯的副主席到車站接他,直到第二天早晨,市里的領導也沒有一位出來接見他。尤其讓他不能容忍的是他作報告的地點不是在市政府人民報告廳,而是在市中心的工人俱樂部,這個俱樂部是兩層,一層是會議室,二層是二人轉小劇場。在何泥作報告的時候,忽然有一對男女尖厲的唱腔擠進了會議室:三伏天里雪打燈/大年三十月兒明/你家的騾子下了個駒兒/我家的母雞打了鳴。會場里就出現了哄笑。
何泥的報告沒有講出亢奮來,報告結束后,他有些慍怒,就想馬上回去。本來他是計劃在這個城市待三天的,臨行前他還告訴荔枝他三天后返回。但這個城市的人對他并不熱情,尤其是宣傳部的副部長在他報告后對他說,我們這個城市有幾個風景區,也沒啥大意思,你要想去看,我就陪你去。何泥就說,沒啥大意思我還去啥。
何泥這天下午就匆匆地返回了。回到F城,一下車他就給荔枝打電話,但荔枝的電話關機,他以為荔枝在家,把手機關了,回到家卻沒見荔枝在家。于是他就往市政府秘書處打電話,是潭秘書長接的電話,潭秘書長說,今天早晨荔枝剛上班,說身體不舒服,就回家了。潭秘書長聽出了是何泥的聲音,就說,你是何教授吧?你在外地講學還沒回來?何泥說,后天回來。
何泥放下電話覺得事情有些不妙,他預感到在他離開這座城市的時候,已經給李市長和荔枝創造了機會,他們一定在一起。他覺得他現在應該行動了,如果今天他能夠抓到李市長和荔枝的現形,那么,他們之間的這場智斗就將告一個段落,而這個段落的勝者就是他何泥。他估計李市長和荔枝的幽會不會選擇別的地方,一定會是政府賓館,因為他已經通過在市政府的一個朋友了解到,市政府的某些高級官員在做秘密的事情的時候都會選擇政府賓館,因為政府賓館會給他們提供最安全的保障。政府賓館虛設了很多辦公室,比如,賓館精神文明辦公室、律師辦公室,其實這些辦公室常年沒有工作人員,而屋子里的陳設和豪華房間一樣,專門為高級官員提供秘密活動的場所。
何泥到了政府賓館,他沒有到服務臺打聽荔枝是不是住在這兒,而是直接坐電梯到了五樓,一周以前,他和白作家就住在五樓,李市長住在六樓。何泥到了五樓,樓層服務員就問他,你找誰?何泥說,我是新調到市政府秘書處的,我想找我的同事陳荔枝同志。服務員打量了他一下,說道,陳秘書沒住在五樓,她在六樓的6161房間。何泥就上了六樓,他沒有急忙敲開6161的房間,而是在樓層的服務臺往6161房間打了個電話。果然,接電話的是荔枝,荔枝說,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你什么時候回來?
何泥說,我已經回來了,這是你的失誤,如果你不關手機,跟我撒個謊,說在某個地方開會,我也就不會找你去了。我并不知道你住在這個房間里,只是我的猜測。本來我可以敲你的門,進你的房間,這樣,你和那個人會很尷尬。我現在就在樓層的服務臺這兒,你讓那個人出來吧,他一會兒可能碰見我,別讓他裝作看不見我,最好跟我打個招呼,如果能握個手更好。
荔枝說,你來吧,他想在這個房間見你。你進屋就知道了,我們都不會尷尬。
何泥說,好,你們這樣做讓我非常佩服。
何泥放下電話,走到了6161房間,沒等他敲門,門就開了。他進了屋,沒有看見別的人,荔枝又打開了衛生間的門,說,請你檢查檢查,是不是藏著人。她又打開了衣柜的門。
何泥坐在了沙發上,說,我先往你的單位打的電話,潭秘書長說你身體不舒服,可能回家休息了。我不知道你身體不舒服怎么會到這兒來休息?
荔枝說,很簡單,從市政府到賓館不到一公里,而從市政府到咱們家十二公里。在這里中午飯和晚飯我可以不做,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因為你不在家,你要在家,我肯定回家。
何泥說,這很合理。何泥發現了沙發邊上的煙灰缸里有兩個煙蒂,他就拿起來看了看,又放進煙灰缸里,說,不算太好的煙,但也不錯,是洋煙希爾頓,現在市民很少有人抽這種煙,最常見的是三五。
荔枝說,李長庚市長不吸煙。
何泥說,那是誰到這個房間來看你?
荔枝說,這是一個閑置的房間,如果沒有人在這兒過夜,服務員就很少到這兒來收拾,我進這房間的時候就已經看見了這煙灰缸里的煙蒂。
何泥說,怪我多慮了,請陳秘書原諒。
荔枝說,我們回家吧。
何泥說,能不能給我個特殊待遇,今天我們就在這個房間休息,晚上也在這兒過夜。
荔枝說,當然沒問題,我跟賓館經理說一聲就行。
10
轉眼間,荔枝在市政府秘書處工作快到一年了,這近一年的時間里,荔枝好像漸漸地忘掉了疲憊,她跟李市長的關系也變得越來越自然。但她還期待著能有戲劇性的變化,她甚至開始渴望能和李市長近距離的接觸,但李市長沒有給她太多這樣的機會,雖然李市長主持的幾次重大活動都讓荔枝參加,可李市長并沒有單獨和她交流過什么。有一次荔枝請李市長喝茶,也被李市長婉言拒絕了。越這樣,荔枝從心里就越喜歡他。而現在她最懼怕的不是李市長,而是何泥。何泥從白作家那座城市回來以后,愈加感到自身責任的重大,他覺得現在的官員越來越沒有哲學頭腦,越來越沒有文化。他曾經對兩座城市的市長文化結構作了一個分析調查。F城市長一名,副市長四名,均大學本科文憑,其中有兩名為函授本科畢業。市長宋學廉畢業于大連水產學院,水產養殖專業。副市長李長庚,師范大學中文系。副市長郭文理,函授大學數學專業。副市長陳吉,礦業學院自動化開采專業。副市長許朝玲,函授大學數學系。這五名市長語言表達能力都很差,形象也不佳,這五名市長不注意衣,除李長庚之外,四名市長均不喜歡音樂。F城市政府的市長們均沒有創造力,他們的政績平平。何泥愈加感到,如果他是一位市長的話,這座城市將會發生驚人的變化。從學歷上說,他是博士,他不光精通哲學,同樣精通政治經濟學。他想離開學校,步入政界。他曾經跟荔枝說過,請李市長幫忙,把他調到市政府某一個局做副局長,隨后,他將會晉升為局長,然后就有希望成為副市長的候選人。重要的是,他的年齡只有三十六歲。他非常關注荔枝和李市長的關系,他由原來擔心荔枝和李市長上床,到現在他希望荔枝能夠盡快和李市長上床,當然,他是在生活中不斷暗示荔枝。荔枝對他已經有了麻木感,她甚至想到要和何泥離婚,但她如果真的和何泥離婚的話,對她自己,甚至對李市長都會有影響。現在荔枝之所以能夠放松下來,是因為李市長沒有像何泥想象的那樣,按照時間的推移,將她推到李市長的床上。荔枝已經能夠感受到他是一個清清爽爽的在政府機關工作的國家公務員。
荔枝擺脫煎熬,漸入佳境的時候,潭秘書長這天向他們宣布了一件事兒,讓她不知所措:李市長下周將調到省國土資源廳任廳長,現在正在交接工作,本周周末政府將設便宴歡送李市長。
那天晚上,政府食堂擺了兩桌,除了本市的五位市長外,還有秘書處的四位工作人員。市委書記和人大常委會主任也來參加歡送宴。那天李市長滿臉喜氣,也充滿真誠,他在舉杯發表告別演講的時候,竟然淚流滿面,連連說,我在F城沒有待夠,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副市長。
那天李市長在和荔枝碰杯的時候,說道,荔枝,我能把你調到市政府秘書處,也是我對市政府的一大貢獻,你一進秘書處,秘書處的平均年齡就由原來的四十九歲降到了四十七歲。往后你還有戲……
荔枝不知道李市長說的往后你還有戲指的是什么。宴會后,潭秘書長曾經跟她透露,李市長去省里肯定要帶一兩個人去,工作起來也順手,這幾乎成了市里干部上調省里的附加條件。
荔枝認為,你還有戲這句話是否也意味著李市長調到省里的時候是不是也會把她帶走,到那時,有許多事情也會順理成章。
荔枝沒有被李市長帶走,讓她感到意外的是,李市長去省里,在F城帶走了兩個人,一個是市計委的一個科長,一個是F城土地局的副局長,那位科長是一位二十八歲的清華大學畢業生,一個一米八八的小伙子。土地局的副局長是一位女性,三十七歲,沒有太高的學歷,是電大本科畢業,也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單身女性,這讓荔枝感到很吃驚,可仔細一想,也沒有什么可吃驚的。
荔枝在市政府秘書處干得不錯,一年之后,她被提為副秘書長,又不到半年,因為工作的需要,她又被派回了F城師范大學,任校長兼黨委書記。
自從荔枝回到了學校,何泥感到生活更加寂寞,他甚至感到有些自卑。某一天,正在他無聊的時候,忽然接到了白作家的電話,他說,他要到F城,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在師范大學作一場報告。何泥說,這事兒我做不了主.我得請示我們家的陳荔枝校長。白作家說,陳荔枝成了校長,我這作家都不敢和她通話了,考慮再三,還是跟你說吧。何泥笑著說,剛才我是和你開玩笑,我可以替她做主,再說,我也是系主任。
十幾天以后,白作家又來F城,何泥夫婦到火車站接站。接到了白作家之后,他們又到西郊的生產隊食堂吃飯。這次白作家顯得很冷靜,他竟然提出來不喝酒,何泥說,那不行。如果咱倆不喝醉,關系就不能進一步發展。
荔枝提議,我們不喝白酒,只喝紅酒。紅酒是不容易醉人的,席間就免不了多說話,多吃菜。剛剛喝完一杯酒,白作家掏出了煙,他有在酒席上抽煙的習慣。何泥說,今天我也抽一支煙。
荔枝說,你從來不抽煙,可不能讓白作家把你帶壞了。
白作家還是遞給了何泥一支煙,何泥接過煙,看了看,笑道,是洋煙,什么牌子?
白作家說,是希爾頓,現在這種洋煙吸的人不多,也不好買,我這些年一直抽這個牌子。我們那座城市雖然落后,但能買到這個牌子的洋煙……
荔枝舉起酒杯說,在酒席上談煙很沒意思,我們喝。
何泥深深地吸了一口,吐了出來,說道,真是好煙。
這天晚上,荔枝喝醉了,何泥把她背出了生產隊食堂,對白作家說,老白,對不起,荔枝喝多了,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高興。
白作家說,其實今天晚上喝醉的應該是咱倆。
荔枝在醉中也沒有忘了叮囑白作家,老白,明天的課一定要講好,我任校長才兩個月。需要有人捧場。
白作家說,放心,我講的課一定會在你們學校引起轟動,題目是《小說的發生學——生活中的巧合和人類的愚蠢》。
晚上,荔枝要求做那種事情,何泥做了,但做得不理想。荔枝說,你怎么了?
何泥苦笑道,我在想已經被你遺忘了的那兩支希爾頓煙蒂。
荔枝也笑了,我沒忘。世界上的許多巧合讓我們措手不及,世界上的許多悲劇來自于誤解和偶然。正因為我們坦然,所以我們就知道什么該忘掉,什么不該忘掉……
何泥又躺下了,小聲對荔枝說,我們能不能再做一次。
荔枝說,我是你的,你明天后天都可以做,但今天不行。
何泥自言自語,我是不是有點無恥。
荔枝說,如果你知道自己無恥的話,你才能變得崇高。
責任編輯 寧 肯
題 字 李純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