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國民黨省主席的意外猝死

1935年，在報界巨子史量才被刺殺一案之后，國民黨的著名將領、曾任浙江省主席的魯滌平也忽然猝死。這一案件，是民國時期國民黨上層政治謀殺的若干大案中，迄今尚不為人所熟知的一樁謎案。

從“剿共”前線到浙江主政

魯滌平(1887—1935)，宇詠庵，湖南寧鄉人。他早年畢業于湖南軍事學堂，后在湖南陸軍習武，清末參加過反清獨立之役，民國初年又參加過護國、護法諸役，后來歷任湘軍獨立第三旅旅長、第二師師長，北伐戰爭中任國民革命軍第二軍副軍長，后為國民黨第二軍軍長等。

南京政府成立后，在國民黨新軍閥的混戰中，由于魯滌平沒有追隨桂系，參加反蔣活動，得到蔣介石的好感，逐漸得到提拔。至1928年，他出任湖南省政府主席。后來在蔣、桂爭奪兩湖的戰爭中，魯滌平又在中央軍第三軍朱培德軍中，任第十八師師長。1929年，魯滌平轉任江西省政府主席，兼第九路軍(即湘軍舊部)總指揮，下轄張輝瓚的第十八師、譚道源的第五十師和路孝忱的第七十九師等，并參加對中央蘇區的第一次“圍剿”。

與張輝瓚相同。說來魯滌平和當肘正在井岡山的毛澤東也是老相識了。此前，在太革命的“1925年11月上旬，毛澤東曾根據中共中央的決定，與彭湃、阮嘯仙、易禮容、陸沉等7人，組成了“中央農民運動委員會”，毛任書記，負責領導此前成立的武漢中央農民運動講習所。當時，毛澤東曾與任國民革命軍第6軍黨代表的林伯渠一同，訪問過任國民革命軍第2軍代理軍長的魯滌平以及副黨代表李富春，爭取他們支持在武昌開辦的中央農民運動講習所。

此后，大革命失敗，國共分裂。1929年年初，國民黨湘、贛兩省的軍閥何鍵與魯滌平，聯手發動了第三次對井岡山的“會剿”。1月14日，毛澤東率紅軍主力下山，意欲將敵軍引離井岡山。但紅軍在贛南數戰不利，直至2月11日，才得以在大柏地殲滅了贛軍劉士毅兩個團，打破了危局。這也是贛南和閩西的紅軍根據地創建之始。后來毛澤東重經大柏地時，欣然寫下了《菩薩蠻一大柏地》一詞，詞日：“赤橙黃綠青藍紫，誰持彩練當空舞?雨后復斜陽，關由陣陣蒼。當年鏖戰急，彈洞前村壁。裝點此關山，今朝更好看。”

此后，1930年“中原大戰”結束之后’國民黨又開始大舉發動對蘇區的“圍剿”。當時，魯滌平任“江西剿匪總指揮”，他率領張琿瓚、譚道源的湘軍和鄧英的新十三師的陜軍，進攻毛澤東親自指揮的紅一方面軍。結果，又被毛澤東“誘敵深入”的游擊戰術打得一敗涂地，其手下的兩員大將張琿瓚、譚道源一俘一逃，或全軍覆沒，或潰不成軍。以至于國民黨參與“剿匪”的將領們個個面如死灰。談“紅”色變，魯滌平也臉色無光。不久，國民黨軍政部長何應欽取代了他的地位，以南昌行營主任的身份赴江西，發動了第二次“圍剿”。

1931年“九一八”后，幾近破裂的國民黨內部達成了“寧粵合作”，蔣介石迫于壓力宣告下野，下臺前他把魯滌平調往自己的故鄉浙江任省府主席。結果，因參加“剿共”慘敗而大丟臉面的魯滌平，匆匆率部上任，竟使得原任浙江省主席的張難先毫無準備，以至于當時杭州城里傳出“張難先終究難先”的謔語。而張主席也只好拱手讓出湖濱“澄廬”的官邸，把權力移交給領兵前來的魯滌平。

顯然，魯滌平是因“剿共”無力鎩羽而來的，他也知道自己在蔣介石的老巢擔任“父母官”很不容易。于是，他索性采取老子“無為而治”的對策，所謂三年的地方長官，他大半時間是在距杭州不遠的“清涼世界”——莫干山上養疴和避暑。所以，在他任職的時期，浙江會有這樣的民謠：“主席病三年，秘書長嫖三年，民政廳長醉三年，各有千秋”。

魯滌平擔任浙江的省府政主席，其實是被架空了的，重要部門都掌握在蔣系人物的手中。例如教育廳長是陳布雷，建設廳長是曾養甫，財政廳長是周駿彥，保安處長是宣鐵吾和俞濟時等等，他們都是蔣介石的嫡系，或是“二陳”即“cc”的重要成員。因此，魯主席也曉得其中的“游戲規則”，凡事聽命于蔣介石的南昌行營而已，以南昌的馬首是瞻。

于是，魯滌平在浙江的“政績”，大概除了濫發公債之外，就沒有什么了。加上當時魯滌平的舊部以及劉珍年客軍的給養，都是由中央供給的(蔣介石下野后樂得讓汪精衛政府出錢)，竟也沒有讓浙江人民增添什么新的捐稅。而借著魯滌平“無為而治”的這個機會，國民黨“軍統”的戴笠，以他在杭州的浙江省警官學校政治特派員的身份，加速培植自己的親信和心腹。后來這所學校的校長趙文龍等，就是他的“鐵桿”，也是不久之后相繼發生的史量才遇刺案和魯滌平猝死案的關鍵人物。

從史量才遇刺到魯滌平猝死

魯滌平到浙江履新，不過三個年頭。l934年，他忽然又被調到南京，任南京軍事參議院翻院長，這是一個閑職。不久，他忽然奇怪地猝死了。

魯滌平的猝死，其中疑竇甚多。一是他致死的原因：當時報紙上說是因腦溢血而斃命的，后卻有人說是軍統特務下毒所致；二是他死亡的地點：一說是死于其新上任之地的南京，一說卻是死于其在杭州梅花碑省府中的官邸內，且此前省府內外已是戒備森嚴，對外的口風是魯主席中風病危，需要安靜，禁止行人喧嘩等；三是更奇怪的還有在魯滌平死后，其“愛妾”在魯滌平開吊前夕，竟然跳樓殉夫了。這時旱已是民國年代，已不是做烈女的時代了。于是這更為這樁懸案，平添了一些不可思議的色彩。

其實，魯滌平與其小妾的離奇之死，謎底是史量才案的“一水漣漪”。

原來，史量才一案的內幕，是因為蔣介石嫉恨史量才的逐漸做大(當時他在國統區輿論界，擁有非同小可的地位和作用)，并且不肯降服于蔣的態度為背景的。當時，史量才已逐漸獲得了中國報業托拉斯巨子的地位，擁有《申報》、《時報》、《新聞報》等，這對國民黨的“一黨專制”的輿論和宣傳，構成了嚴重的威脅。于是，蔣介石命令戴笠等人，布置和策劃—樁旨在消滅史量才肉體的兇殺案，由國民黨特務來充當兇手(具體執行的人是“軍統”上海特區行動組組長趙理君等六位“黑農人”)，并由任國民黨杭燃警察局局長兼警官學校校長的趙文龍配合執行。

這一行動的計劃是，在史量才一行從杭州返回上海之際，行動人員搶先一步在公路上做好行刺的準備，進而實施突然的刺殺。盡管事前史量才從楊杏佛遇刺后也有所防范，如配置了防彈汽車和防身的手槍等，但畢竟不是精于黑道的國民黨特務的對手。于是，1934年11月13日，在滬杭公路海寧翁家埠段，發生了史量才被刺案(死三人，傷兩人)。它也是中華民國成立以后，經由最高統治者授意的三大政治謀殺案之一，即宋教仁、楊杏佛被刺血案之后的又一血案。

“史案”發生后，全國輿論大嘩。特別是此前由于顧祝同在江蘇省政府主席任內，悍然殺害了記者劉煜生，激起了全國新聞界和各界的軒然大波，為此國民黨軍政部不得不公布了一個“保護新聞事業人員訓令”的文件，中國也因此有了自己的第一個“記者節”。然而，“劉案”不久，又發生了中國新聞巨子史量才的被刺案。為了應付輿論，國民黨政府不得不裝模作樣，布置去偵察和破案，并且懸賞五萬元捉拿兇手。

由于“史案”發生在浙江，當時也就由當省府主席的魯滌平去主持了。本來，這是搪塞輿論的把戲，也就是說，這是“做戲”給人看的，掩人耳目而已。不料，不知底細的魯主席竟然“假戲真唱”，開始認真地著手偵查起來。這除了他不知道蔣介石命令限期破案是另有“貓膩”之外，有人說，這也是他發自內心的敬仰史量才其人的一個原因。還有人說，這是魯滌平因非蔣介石嫡系，恐怕在“史案”中自己成為犧牲品，所以索性放開手腳，把案情調查清楚，借以保全自己。因此，他會在其浙江任內，破天荒地以職責為重，甚至帶病追查案情，并且居然在蔣介石連續三次下令在浙江全省嚴密緝查和懸賞捉拿兇犯之后，又下發“最后通牒”，要求浙江和杭州的各級負責機關呈報緝查結果，否則將予以嚴懲。

于是，他居然也獲知了一點案情中的“案情”，也就是整個“史案”中的蹊蹺之處——為什么案件發生在滬杭公路的海寧翁家埠段，兇手所乘的轎車車牌卻被遺棄在西湖的蘇堤上?而且，這輛轎車又何以竟是浙江省警官學校的?如此這般，案情就和戴笠(校長)、趙文龍(公安局長)、俞濟時(保安處長兼警備司令)等不無嫌疑了。當然，這時的省主席魯滌平也就“危乎殆哉”。

卻說在“史案”發生之后，蔣介石鑒于中外輿論的壓力，一面向史量才的親屬致以唁電表示哀悼，同時貓哭耗子也為史量才的哀挽錄題寫了“暫人其萎”的題詞。其他國民黨的高官們如孫科等，也一一題字，表示悼念。魯滌平也獻了一副“輿論同悲”的挽聯。而在上海的追悼會生，最醒目的一副挽聯，卻不啻是給他們的一記耳光——“死亦尋常，忍此一剎那痛苦，有輿論在，有事業在，復何遺憾”。

而與此同時，蔣介石又煞有介事地給案發之地的浙江省主席魯滌平記了一大過，并責成他限期十天緝兇破案。后來又借口他“破案不力”，限時逾期未能破案而調離職務。對此，魯主席的心情顯然是不愉快的。加上杭州的一批國民黨的“地頭蛇”乘機興風作浪，一面以“魯主席即將榮遷”為由，對他假意逢迎：一面以冷眼相窺，暗中捕捉他抱怨的口實。魯滌平的一番牢騷，經過他們的捕風捉影和添油加醋，上報給了蔣介石。蔣原本就惱怒戴笠等人，在“史案”過程中手腳做得不干凈，給人抓到了把柄，現在又惱怒于魯滌平的添亂。于是一怒之下，命令戴笠暗囑趙文龍，在魯主席調離浙江之前，先“做”了此人。

據說：就是在“魯主席”頻頻出席下屬的歡送宴會上，他的酒食中被人喑放了毒藥。于是，他半夜毒發，一命嗚呼矣，時在1935年3月15日。

從魯滌平猝死到其“愛妾”的“自殺”

“史案”和“魯案”，真正的背景都是蔣介石和其屬下的特務。盡管魯滌平曾因參加討桂戰爭而獲得過蔣介石的青睞，但他畢竟不是蔣的嫡系。而此時的蔣介石，憂心于全國輿論對“史案”的“關注”，同時又懼怕先因不知殺史內情、繼而又獲知一二情由的魯滌平會“認真”偵察破案，這樣就難保會有弄假成真的麻煩。于是，他就以辦案不力為借口，將魯調離浙江，接替陳調元，去南京就任所謂軍事參議院院長的閑職。而魯的原職，卻由黃紹閎來擔任了。

與此同時，為了“作秀”，便也把浙江海寧的縣長作為陪斬也撤職了，一些杭州的公安人員也被記了大過。不過，所謂“人算不如天算”，魯滌平死的時候大概還沒有回過神來，此前曾與韓復榘在山東火拼的劉珍年，后來被蔣介石調至溫州駐防。對這尚有三個師的客軍，蔣介石卻并不安心。對于雜牌軍，他是從來都不加信任的。于是，他密令魯滌平邀劉珍年來杭小憩，在設宴洗塵間，派親兵將他暗殺在新新旅館內。豈料，魯滌平此后也終得報應，他也被上峰“請君入甕”了。

所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魯滌平的猝死，引起了其妻子丁靜安和“愛妾”沙佐安的疑心。原來，魯滌平也是一位“美食家”，大概湘軍的首領都喜吃魚翅之類，而中國著名菜系之一湘菜的菜單中，居然也有魯滌平的“作品”，那就是所謂“三層套雞”的傳統湘菜，其實是長沙名廚柳三和最擅長的名菜之一。據說，魯滌平主湘之時，側室的沙夫人患有頭痛的頑疾，當時醫生推薦了一個方子：用麻雀、斑鳩、烏骨母雞和天麻套蒸，飲其湯來治病。后來柳三和借用這個配方，在母雞肚子內放入鴿子，鴿子內再放入麻雀，麻雀內又放入天麻、枸杞之類藥材，用此三物套蒸，制成了所謂的’三層套雞”，不久就名噪一時。而魯滌平平素非常講究飲食，他還有專職的私人廚師。于是，好吃，又加上他身材肥碩，這就有了“中風”的幾率。所以，魯滌平因中風搶救不及而死的消息，當時一般人還是信以為真的。

可是，他的妻子和“愛妾”卻不這么看。因為隨侍在魯滌平身邊的這一對妻妾知道，其主子雖然一向身體不佳，卻沒有高血壓之類的疾病。她們還從魯滌平生前的口風中，得知了“史案”的不同尋常。魯滌平猝死之時，她們更親眼看到了其死相的難堪，尤其是在魯滌平臨死時的喃喃中，斷斷續續地吐露出的一些隱情也被她們聽到了。然而，身處高墻深院中的魯滌平的妻妾們，卻不知“江湖”的兇險，她們居然揚言要在魯滌平開吊時當眾喊冤。

已經受到“刺史”不力被上峰責罵的趙文龍，聽到這個消息自然不免慌張起來。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再“做”了這些女人。于是，接下來就有了魯滌平開吊的時候，他的這位小妾跳樓的一幕(當時稱她是為其主子身殉)。

從此之后，史量才一案和魯滌平與他小妾之死，都不了了之了。

后來，史量才被安葬在杭州西湖的茅家埠天馬山，當年他為其愛妾沈秋水建造的“秋水山莊”，依然是西湖邊最靚麗的一座建筑物。而魯滌平呢?有人說他于1936年春被葬在了杭州，也有人說其靈柩被運回湖南安葬了。據說，還曾有人為了。紀念這位省主席，在西湖邊的孤山上建造了一座以其名字命名的亭子。當然，這已是老掉牙的故事了。今天，那座亭子早已是無處可覓了。

編輯：韓鐵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