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耀邦高平之行

胡耀邦1981年8月13日曾到山西高平視察并下榻，他是迄今為止唯一到過高平的黨和國家最高領(lǐng)導(dǎo)人。作為當(dāng)時的高平縣委書記，我參與了接待工作，今天回憶起來，仍激動不已。

1981年8月12日晚10點，當(dāng)時的山西省副省長張建民從晉城給我打來電話，說黨中央主席胡耀邦要來高平，吃喝不用我管，只管住宿就行了。

13日上午胡耀邦到達高平前，座機先在陽城、沁水、晉城、陵川四縣上空轉(zhuǎn)了一圈。10時左右直升飛機在高平南王莊上空轉(zhuǎn)了一圈后，降落在南王莊東邊的丹河邊的沙草地上。胡耀邦下機后，早已等候在此的山西省委書記霍士廉、省長羅貴波、副省長張建民，山西省晉東南地委常務(wù)副書記白清才、專員趙銳、副書記王林堂、副專員宋志敏、縣長趙國發(fā)和我上前迎接。隨即從南王莊一路坐車到了縣招待所。胡耀邦坐定后，拿出了剛才在空中拍的4個縣的照片，讓我辨認照片分別拍的是哪里。前幾張拍的是士敏縣（今沁水縣東部）東西峪山頭，后幾張拍的分別是沁水縣鄭莊和陵川縣府城村……

胡耀邦問我：“高平既不高也不平，為什么叫高平？”我回答說：“戰(zhàn)國時這里有兩個縣，一個晉城高都，一個長平，兩縣合并后，各取一字就叫高平縣。這個縣志上沒有，我在山西省博物館查出來的。”胡耀邦點了點頭，又問我：“沁水縣也有平川，為什么縣城設(shè)在一個溝里，飛機飛高了看不清，飛低了要碰到山。”我回答說：“沁水縣面積大，東西300華里長，又很分散，那里是全縣的中心。”胡耀邦接著問：“高平歷史上出過幾個宰相、閣老？”我回答說：“出過一個畢閣老。還有一個祁貢，兩廣總督，現(xiàn)在祁貢的墳還在，保存得比較完整。”胡耀邦說：“有時間去看一看。”（沒有去成）胡耀邦問：“毛主席著作里有3個成語和高平有關(guān)，你知道是哪三個？”我回答說：“一個‘紙上談兵’，說的是趙國與秦國交戰(zhàn)，最終導(dǎo)致‘長平大戰(zhàn)’；一個‘不遺余力’，也是那時的事，趙國抗秦不遺余力……”胡耀邦點了點頭，打斷我的話說：“不用再說了。”

午飯安排在招待所二樓。

飯前，我向中辦王主任請示如何配合工作。主任說：“主要做好匯報和安全兩件事。總書記平易近人。總書記要求實事求是，不能說大概、大約。吃飯上6個盤就行，不要上酒，地方小吃上幾個小盤就行了。”

開飯時，我們上瓶紅果酒。胡耀邦讓拿走。我說：“這是地方上產(chǎn)的飲料，不是酒。”胡耀邦說：“瓶子上寫的是酒，拿走拿走。”胡耀邦吃了幾樣本地特產(chǎn)，喝了幾口川湯，吃了幾個餃子，又吃了點拉面就離席了，大盤菜一點也沒吃。煙、茶都是自己帶的。

我問王主任：“匯報時談些什么？”王主任說：“你匯報時聽總書記的插話就明白了。”

匯報時間到了。

到場的有國家經(jīng)委黨組成員趙文成、煤炭部副部長鄒桐、財政部副部長田一農(nóng)、商業(yè)部副部長劉毅、山西省委書記霍士廉、省長羅貴波、副省長張建民、山西省晉東南地委常務(wù)副書記白清才、專員趙銳和高平縣委的常委們。

工作人員把我安排在胡耀邦的對面坐下。匯報開始后，胡耀邦問：“山西多少年來倒過來倒過去，有沒有這個情況？文化大革命以后有過幾次？現(xiàn)在干部的心情怎么樣、大家關(guān)系怎么樣？我在北京聽到過一些反映，不一定準(zhǔn)確。心有余悸的問題解決了沒有？應(yīng)該解決了吧？”

等了5分鐘沒人說話。胡耀邦用手指著我說：“來了這兒，你先說。”我正在想胡耀邦提的這些問題，歸根結(jié)底還是“文化大革命”遺留下來的武斗和“善終”等問題。胡耀邦點了我的名。我立即就他的提問一一作答。進行了詳細匯報，當(dāng)我匯報到高平的武斗和“善終”時，胡耀邦坐不住了，在地上邊走邊說：“落實政策落到哪兒了？”我說：“受過批判的500多人，現(xiàn)在還有33個同志未落實政策，因和案件有關(guān)，正在落實。”

胡耀邦又問：“沒有分配工作的還有多少？”

我答：“工作是都工作了，但工作不積極的還有10來個。”

胡耀邦：“為什么不積極？是你們對問題沒有解決好？還是他們本人有問題？”

這時縣委副書記王福堂說：“法院有個院長，讓人家當(dāng)農(nóng)工部長，人家還要求回法院。賈培宏派性大，不讓我參加常委會。”

胡耀邦問我為什么不讓王福堂參加常委會，我說：“地委在離高平200多華里以外的地方搞了一個引沁水入丹河的灌溉工程，高平抽了5000個民工參加建設(shè)。王福堂同志任總指揮，工作很忙，路途遠，又不好走，因此縣委召開常委會時，只在研究大事時通知他參加，小事就不一定叫了。”

胡耀邦問王福堂：“你過去是什么職務(wù)？”

答：“副書記。”

問：“現(xiàn)在呢？”

答：“副書記。”

胡耀邦說：“黨不欠你的賬，你王福堂的問題，是非問題，你說不清也清了，你說清了也不清。不清為什么讓你當(dāng)副書記？從這個意義上說就清了，也可能還有些小是小非不清。歷史上的問題不可能搞得太細了。我們這些人，革命幾十年，誰都有缺點。你們賈培宏、王福堂我都不認識，你們兩個工作了幾十年，都是好同志，可以肯定也有這樣那樣的缺點。”

胡耀邦問我：“你們抓了多少人？”我回答：“抓了80人，住看守所的現(xiàn)有128人。”胡耀邦說：“天津一個工人打死廠長，他們過去沒什么仇恨，是‘文革’派性引起的，現(xiàn)在又放了這個工人。北京一個學(xué)生打死教師被抓起來，過去沒仇恨，也是‘文革’派性引起的，也放了。這個問題到解決的時候了。我這次到河南，問張學(xué)清同志的情況，這個同志是六八（1968）年周恩來指名讓他到平頂山當(dāng)書記的。聽說現(xiàn)在分配他工作，談了3次，他不去。一個同志給我講，這個同志工作沒少做，冤枉氣沒少受，錯話沒有少說。我說‘你歸納得很好，我們幾十年來許多同志都是這個情況，這一想就想開了。我對不起你的，我就承擔(dān)責(zé)任；你對不起我的，就主動去談心，互相之間的問題就這樣來解決’；要有無產(chǎn)階級的廣闊胸懷，你們（指縣委的同志）對那33個人，要主動做自我批評。你們的威信不會低，會更高。賈培宏同志，你現(xiàn)在是一把手，胸懷要廣闊一點嘛！”

胡耀邦接著說：“我們現(xiàn)在做工作，不善于走群眾路線，我們還是發(fā)揚黨的三大作風(fēng)，不要忘記群眾路線，不要忘記批評和自我批評。沒有這兩條，你很難做到實事求是。像法院那個同志，說他要回法院工作，可以來個民意測驗嘛。讓大家投票，多數(shù)同志愿意他回去他就回去，多數(shù)人不同意他回去，他就不要回去。我們辦事情都要光明正大，不要搞小動作。搞復(fù)查工作不要靠專案組幾個人包辦代替。開個會，大家講怎么辦，簡單明了，又快又好，又搞得比較正確。我們中央書記處就是有事大家商量，大家發(fā)表意見。現(xiàn)在密切聯(lián)系群眾，走群眾路線事就好辦。也難怪，走群眾路線這個問題，50年代后期忘了，有些同志忘記了，有些年輕黨員不會。毛主席是提倡群眾路線的，后來他自己忘了。周恩來一直是好的，經(jīng)常到群眾中去和群眾打成一片。”

胡耀邦說了這些后，匯報氣氛頓時活躍起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向胡耀邦匯報起各自工作中遇到的問題，胡耀邦不時插話予以解答和作出指示。

當(dāng)霍士廉匯報中講到一個縣總有幾個人無理取鬧時，胡耀邦插話說：“那不行。我們要維護正常的工作秩序，要維護三大秩序：工作秩序，生產(chǎn)秩序、社會秩序。”

當(dāng)高平縣委副書記郭隨信談到“文化大革命”在干部群眾中結(jié)下的思想疙瘩還沒有解決好時，胡耀邦插話說：“這個提法好，我主張這樣提。你講派性，人家不服，你說他有派性，他說你有派性。應(yīng)該說是‘文化大革命’以來形成的隔閡，結(jié)下的疙瘩。我們黨60年了，歷史上遺留下來的思想疙瘩沒有這十幾年結(jié)下的疙瘩多。我們大家都要自覺，所有的共產(chǎn)黨員，不管你是中央的、省里的、地區(qū)的、縣里的，都要有高度的自覺性，消除思想疙瘩。”

當(dāng)縣委常委、人武部部長劉世鴻談到我們現(xiàn)在有些同志只能批評別人，不能自我批評，這樣思想疙瘩就不好解決時，胡耀邦說：“一個叫堅持原則，批評別人；一個承擔(dān)責(zé)任，自我批評。只能批評別人，不能承擔(dān)責(zé)任，那就說你是百分之百正確，這個很難找啊！葉帥、小平同志、先念同志、陳云同志，還有我們都作過自我批評。我們承擔(dān)責(zé)任威信不會低，只會更高。要總結(jié)過去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的教訓(xùn)，過去批評帽子太大，上綱太高。我們要堅持正確的批評，放棄不正確的批評。現(xiàn)在我們敢于批評的太少了，不敢批評不行。既要敢于批評，又要敢于承擔(dān)責(zé)任，更要敢于自我批評。沒有必要的自我批評，原則就堅持不了。”

當(dāng)縣委常委、經(jīng)委主任劉如錦同志談到生鐵積壓賣不了時，胡耀邦指出：“銷不出去，主要是思想沒轉(zhuǎn)過來，方向有問題，有煤、鐵的地方要專門開會研究這個問題。”同時還指出，水利建設(shè)要總結(jié)經(jīng)驗。

胡耀邦最后說：“現(xiàn)在大家都承認，三中全會以來的形勢很好。中心問題是要解開思想疙瘩。有什么好辦法？根本問題是提高自覺性，堅持原則，依靠大家，批評那些不顧大局的錯誤思想。但也要解決一些實際問題。”

匯報會開完后，胡耀邦在高平住了一晚上。原通知省領(lǐng)導(dǎo)14日早8時為胡耀邦送行，但實際上提前了。胡耀邦早上5點30分就起床了。自己先到飯廳吃了飯，6點和大家照了相，6點30離開招待所，乘車前往南王莊停機點上直升機。到了飛機跟前，胡耀邦登上弦梯，高聲問：“高平縣委書記來了沒有？”我高聲答：“來了。”并飛快地跑到胡耀邦跟前。胡耀邦伸出手來和我握手，說：“你們先上車，把車門關(guān)好后，我再進飛機。飛機起飛時風(fēng)很大，你們不進車要吃土的。”去送行的人都上了汽車，胡耀邦才進飛機。飛機起飛了，我的心情異常激動。飛機飛得看不見了，我們才返回縣城。

送別了省領(lǐng)導(dǎo)，我反復(fù)回憶胡耀邦來高平的每一個細節(jié)和說過的的每一句話，從中悟出了許多道理。根據(jù)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的指示我們縣委成立了兩個工作班子，分頭落實胡耀邦的有關(guān)指示。

經(jīng)過一個多月不分白天黑夜的工作，全縣落實政策工作基本到位了，人心安定了。胡耀邦指示的其他工作，也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在省里的幫助下，我們就這一段工作寫了1500字的報告寄給了胡耀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