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嗜飲者比比皆是,曹孟德“對酒當歌”,豪飲詠志;陶淵明“造飲輒盡”醉得恬淡;李太白“斗酒百篇”,狂傲揮灑;杜工部捻須苦飲,心系蒼生;辛棄疾“醉里挑燈看劍”,壯飲添豪情……酒是一種源遠流長的文化,是志士偉人歌懷抒情的引子,得意時用來助興,失意時借以消愁,既可鼓舞斗志,也可解脫精神上的束縛,使情志更為高遠,讓痛苦在沉醉中暫時忘卻。從酒文化的角度來審視《孔乙己》,就會發現其中酒的意味深長。
失意的酒
《孔乙己》以酒作為故事焦點來展開孔乙己的人生悲劇,通過孔乙己幾次到店喝酒的不同情形,把他的不幸遭遇淋漓盡致刻劃出來。一句“孔乙己是站著喝酒而穿長衫的惟一的人”落筆突兀、凝練而又意味深長,把一個“另類”形象的骨架勾勒出來。暗示讀者他也曾有過理想有過追求但是未能如愿。“長衫”是封建社會仕人的標志,是封建社會人生理想能否實現的標志。孔乙己身上的長衫是他勉強穿上的,因為他不能享受長衫應該有的待遇。他表面上熱衷于科舉,科舉背后則是儒家“內圣外王”理想的召喚,科舉只是到達理想的必經之地而已。因此他的失敗表面上是科舉的失敗,實際上卻是對儒家理想追求的失敗,孔乙己第一次到店喝酒的行為方式也就深刻印證了他孤僻悲苦的內心世界。
當孔乙己再次來到咸亨酒店喝酒時,則把他科舉失敗后的人生遭遇顯現出來。此次來大不同于以前,他連站著喝酒也不可能了,他已經被丁舉人打折了腿,這不僅象征他科舉的徹底失敗,儒家理想的徹底失落,而且象征著他失敗之后進退無門,只有死路一條,從而表現了封建社會儒家理想之下的等級觀念對人心靈的深刻影響及對人的摧殘是何等嚴重。
孔乙己至死不忘酒,手中的酒別自有一番滋味。科舉失敗意味著“兼濟天下”理想的破滅,隨之而來的是理想失落之后痛苦對他的折磨,既無法逃離現實,又不敢正視現實,只得借酒消愁,作暫時的麻醉,瞬間的忘卻。公眾奚落他,他要喝,穿長衫不能坐便站著喝;打折了腿之后爬進酒店喝。有錢時也喝,無錢時欠賬也要喝。他決非嗜酒,尋求感官的刺激,酒其實已成為孔乙己生命的依托和支柱,麻醉了他的痛苦,麻醉了他的恥辱,也麻醉了他看世事的目光。在似醉非醉中尋找痛苦的解脫,煩惱的忘卻。因此,孔已己手中的酒是人生失意之后溢滿辛酸與惆悵的苦酒。在這個冷若冰霜的世界里,他只能借這二兩濁酒聊以暖身,趁著微微的暖意上路。
逍遙的酒
酒在“短衣幫”們手中意味全然不同。他們在小說中扮演了道家的角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四五文銅錢,買一碗酒……靠柜外站著,熱熱的喝了休息”。他們不羨慕那些身穿長衫的闊人們的悠閑與闊綽,也就告別了塵世名利的紛爭,從世俗中超脫出來,“心遠地自偏”,因而也就不會有孔已己那樣的痛苦與悲慘的結局。勞累之后,雖有肌肉的困乏,但可以借酒消除,并從酒中得到快樂。只有他們才無拘無束,既不像長衫客那樣規規矩矩,也不像孔已己那樣無處安身。他們灑脫,遇上開心的事便開懷大笑,笑得自然,笑得輕快。
因此,“短衣幫”們手中的酒具有雙重意味,既是用來滿足生理的需要,更是他們心理上逍遙自在的情志表現,有點兒像陶淵明手中的酒,是充滿了淡遠情致的閑適之酒。
得意的酒
“酒”在長衫客的手中又有一番情調。在所有咸亨酒店的酒客中,他們的身份最高,到酒店時的姿態自然不同,身穿長衫,“進店面的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著喝”,這話微言大義,既點明了他們的身份,又把他們的行為方式勾畫了出來。身著長衫表明他們是仕人的身份,是儒家理想的實現者,他們當初也像孔已己一樣在科舉試場上“出生入死”,然而卻以勝利告終,一個“踱”字把他們得意時的悠閑、儒雅刻劃得入木三分;在“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著喝”,表明他們的高貴,闊綽,悠雅中不乏逼人的氣勢。這些顯然是孔乙己所無法企及的。他們命運通達,在通向理想之路上走得順暢;他們也不是“短衣幫”們所能比的,他們的人生追求是積極的,仕途如意,或許能“兼濟天下”,而且遠比那些“短衣幫”們富足。
因此,長衫客手中的酒是享受型的,既是用來滿足感官的需要,同時更是他們得志入時的表現方式,是命運通達時資以消閑、譴興、取樂,是精神優越的表現,是充滿快樂與得意的享受。
酒在《孔已己》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同樣是酒,在不同人手中具有截然不同的意蘊。透過它,孔已己的痛苦與悲劇命運、“短衣幫”們的超脫、穿長衫的闊人們的得意便一一呈現在讀者面前,如一幅飲酒圖,人生百態盡顯其中。魯迅以藝術的大手筆在3000左右的文字中把孔已己的悲劇命運揭示出來,酒在其中起到了極為重要的作用。
[作者通聯:江蘇溧水縣第一初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