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潭記》是柳宗元被貶永州期間所作的一篇山水游記。文章清麗中蘊藏幽怨,寧靜里包蘊禪機?!扒濉迸c“寒”的境界,抒發出作者孤標傲世的思想格調。
禪定:山水洗盡塵俗的純粹
佛語說: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因為禪定于心,所以眼中所見的才是純粹的景物,空靈的境界?!奥勊?,如鳴佩環”,聲音是純粹的,隔篁竹,亦能聽聞,除卻山林的寂靜,若沒有一顆純凈的禪心,又怎么能夠聽得見?“水尤清冽”,潭水是純粹的,無任何雜質,因為小潭“全石以為底”,與塵俗徹底隔絕,一如詩人的心靈?!扒鄻浯渎山j搖綴,參差披拂”,樹木藤蔓是純粹的,隨緣任運,縱橫交錯,恣意生長?!扳徊粍?;傲爾遠逝,往來翕忽”,游魚是純粹的,任性自由,灑脫無羈,不必理會紅塵中的紛紛擾擾??陀^物象是無情的,但是到了作者筆下一切都是有靈性的,因為它浸潤了詩人的情懷,展現了這位“窮則獨善其身”的失意者高雅的精神境界。王國維《人間詞話》說:“有我之境,有無我之境。……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柳宗元的山水詩文,雖有許多寫無我之境。但更多是寫有我之境。他筆下的山石溪流,花草樹木,都是有靈有性而又無人賞識的。讀這些作品,我們不難發現。作者正是借這些具有人的品格的山水景物來抒發自己懷才不遇的抑郁不平之氣。
在山清水秀的幽靜之鄉,既沒有塵世的車馬喧鬧,又遠離人事的格斗紛爭,這種清靜的自然環境。如同佛教追求的“禪定”境界,如同高僧們潛心研讀經典必需的清靜心境,達到了天然的默契與和諧。使作者忘懷世事,把思想和意念導引到“清靜無為”的境地,從而潛心于體悟禪理經義。在這幽靜的所在,人與自然山水有著一種巨大的親和力,在清幽冷寂中滲透生死輪回,于大自然的永恒寧靜中妙悟禪機。
出世:擺脫世俗的羈絆,于山水中見性靈
柳宗元是有“達則兼濟天下”的偉大抱負的。柳宗元出生在“安史之亂”后,幼年又曾經歷過“建中之亂”,所以他對人民遭受的苦難有一定的了解,對社會現實有一定的認識,他一心想要改革弊政,為民請命,所以參與了王叔文的革新集團。并導致了最終的失敗被貶。仕途坎坷,宦海沉浮。這時的他身為閑職,政治抱負已無法實現。所以他只有寄情于山水,在山水之間尋求心靈的解脫,
在《小石潭記》中,我們看到的是一個遠離塵俗與喧囂的清靜之地,畫面清冷幽寒。小潭須“伐竹取道”方可尋覓,可見其悠遠荒僻,潭的周圍環境是“四面竹樹環合,寂寥無人,凄神寒骨,悄愴幽邃”,給人一種透骨的寒意。意境寧靜淡遠。貶謫中的柳宗元,雖然在主觀上依舊處于壓抑與寂寞的氛圍中,但在客觀上,他畢竟遠離了官場傾軋與政治紛爭的污濁,這一時期的柳宗元得以有空閑與釋門高僧交往,進一步拉開了他與現實的距離。他同他們參禪論道,談玄說佛,并寫了許多有關佛教的詩序碑銘。佛教的出世間法,慰藉著詩人孤獨寂寞的靈魂,不時地淡化著他的自我情志。使他步入淡泊寧靜、與世無爭之途。在這樣一個無名的小潭邊,作者竟能靜下心來觀游魚,賞藤木,聽水聲,可見其內心的淡定與從容。在山水中,作者拋卻了一切塵俗,甚至忽略了與他來同游的人,若不是后記中附帶提及,我們幾乎以為是他一個人來到了這樣幽僻的山野叢林。
但是柳宗元的思想又是矛盾的。身受儒家與釋家兩種思想的熏陶,他內心的出世與人世的思想時時糾纏,所以他的自我解脫與排遣總是暫時的,凄愴與憂傷才是他情感的主流。小石潭的冷靜與清幽反而觸發了他的感傷情緒,所以他“以其境過清,不可久居,乃記之而去”。
柳宗元在佛教與山水中得到了暫時的慰藉與沉迷,卻很快被現實的劇痛喚醒。于是他的山水詩文形成蘇軾所說的:“柳儀曹詩,憂中有樂,樂中有憂”(《南澗中題》詳注)的模式。用柳宗元自己的詩句來概括,就是:“升高欲自轷,彌使遠念來”(《湘口館瀟湘二水所會》)。
柳宗元禪學思想探源
柳宗元一生好佛,他曾說:“吾自幼好佛,求其道,積三十年?!?《送巽上人赴中丞叔父召序》)這三十多年大致可分為幼時的盲目、為政時期的附會時尚和貶官后的自覺三個階段。(注:袁家耀《柳宗元“好佛”略談》,《江淮論壇》1995年第3期。)他在長安應舉和為政時期,曾與文暢等出入官場文壇的僧侶結交,很欣賞晉宋以來謝安石、王羲之、習鑿齒、謝靈運、鮑照等人與和尚支道林、釋道安、慧遠、慧休的關系,并極力稱贊那些與自己同時代人的那種“服勤圣人之教,尊禮浮圖之事”的亦儒亦佛的生活(詳見《送文暢上人登五臺遂游河朔序》)。只不過這時他在政治上一帆風順,忙于實現政治抱負。不以文為意,所以作品少,佛教思想也表現得不明顯。被貶永州后,他由一朝重臣而流落遠荒,社會地位的巨大反差,內心的極度痛苦,使他不得不到佛教中尋求寄托甚或解脫。初到永到永州,居無定所,只好寄居在重巽的龍興寺,這樣每天接觸的是經書禪堂,促使他進一步研究佛教教義,從而對佛教有了深切的體會。他改貶柳州后,來到提倡“頓悟”的南宗禪的老巢,進一步受到禪宗的浸染。蘇軾曾說:“子厚南遷,始究佛法。作曹溪南岳諸碑,絕妙古今”。(注:《柳宗元全集-卷六,曹溪第六祖賜謚大鑒禪師碑·詳注》,中國書店1991年8月版第64頁。)佛教的出世間法已影響到他的生活情趣與審美趣味,并滲透于他的詩歌散文創作中。
柳宗元一生好佛,佛禪為柳宗元的山水詩文提供了寧靜、淡遠的意境,在小石潭記中,我們便可具體領略到他文章中的禪意。
[作者通聯:江蘇張家港外國語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