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實秋在《國文與國語》中說:“講到國文教學,在教材教法方面,均應隨時研究改良。最要緊的是,要認清國文教學的目的是什么。我以為其目的是在訓練學生使用本國的語言文字以求有效的表達思想。”從這里可以看出,作者的教學觀也是著眼于能力的。又如在《中國語文的三個階段》中說:“語文訓練便是教人一面怎樣說話,一面怎樣作文,話要說得明白清楚,文要寫得干凈利落。”語文的能力有聽說讀寫之分,其中聽與說是屬于口語訓練,讀與寫則是書面語方面的能力。這里就寫作方面,談一談梁實秋的作文觀。在一篇叫《“豈有文章驚海內”》的訪問記中,梁實秋這樣說:“我在學校上國文課,老師教我們讀古文,大部分選自《古文觀止》、《古文釋義》,講解之后要我們背誦默寫。這教學法好像很笨,但無形中使我們認識了中文文法的要義,體會了攄詞練句的奧妙?!眰鹘y的教學程序是由讀而寫的,其實也就認可了讀對寫有一種參照作用,或者說至少是借鑒。“我在學校讀英文的修辭學,老師教我如何作文。有了題目,想想說什么,分成幾個段落,每一節須有一個主題句,據以作成一個大綱,然后開始寫。這方法稍嫌呆板,然于整理思路控制格局確有效益。無論是議論文、敘事文、描寫文、抒情文,照這方法去寫,必定大致不差。這方法可以應用于中文的寫作?!边@是直接著眼于寫的,即圍繞題意,可采用分解法。以段落為標志,自是便于理清思路。但也可采用組合法,只要與題意有關的,都可組合起來。
寫作文,重要的是理順思路。梁實秋在《作文的三個階段》中說,寫文章總要經過文思不暢的枯澀,枝節橫生的拉雜,再到懂得割愛的整潔。這就是寫作思路發展的三個階段,有其先后的過程。文思枯澀,自然理不出多少思路。那就得回到作文的基點,盡可能地豐富自己的思想感情。而到了有話可說的階段,就得注意思路的通暢。至于進一步的要求,才是懂得割愛的整潔。此種割愛的整潔,若自己的意識不夠,還可以從批改上得到反饋。比如梁實秋在《我的一位國文老師》中就講到一位先生最獨到的是改作文?!八钌瞄L的是用大墨杠子大勾大抹(一行一行的抹,整頁整頁的勾;洋洋千余言的文章,經他勾抹之后,所余無幾了。我初次經此打擊,很灰心,很覺得氣短,我掏心挖肝的好容易謅出來的句子,輕輕的被他幾杠子就給抹了?!钡牵八拇竽茏哟虻檬堑胤?,把虛泡囊腫的地方全削去了,剩下的全是筋骨。在這刪削之間見出他的工夫。如果我以后寫文章還能不多說廢話,還能有一點點硬朗挺拔之氣,還知道一點‘割愛’的道理,就不能不歸功于我這位老師的教誨?!焙茱@然,作者是從這種評改中受益了的,這才留下深刻的印象。對照作者的行文,往往就是在一定的篇幅內,比如大多是2000字,然后既講求內容的含量,又力求行文的簡練。就甚為風行的雅舍小品來看,那種行文上的雅潔,或許正是得力于此種割愛。本于求學及作文的體會,梁實秋為文力主簡練。他在《語言、文字、文學》中說:“文學作品無不崇簡練。簡練乃一切古典藝術之美的極則?!倍凇渡⑽牡睦收b》中則說:“古文八大家,沒有一篇精心結構不是可以瑯瑯上口的。大抵好的文章,必定簡練,字斟句酌,期于至當?!薄吧⑽牟灰排迹挥袝r也自然的有駢儷的句子,不必有一定的格律,然有時也自然有平仄的諧調和聲韻的配合。使用文字到了純熟的化境,詩與散文很難清楚的劃分界限。”
梁實秋在《“豈有文章驚海內”》中談到過自己作文的特色,那就是點的深入和線的延長。就構思上說.既可在一些具體的點上有所深入,又可連點成線,作平面的拓展。這樣寫法,在結構上顯得極為整齊一致。不過作者講求的并不止于外在的整齊,更有內在的思理嚴密。所謂點的深入,可以是題意的深化。比如《謙讓》,作者先說謙讓是一種美德,然后就加以舉例,得出的結論是無需讓之時無妨謙讓,該讓的時候則不謙讓,而應該不讓的時候卻又謙讓,總之是要于自己有利。接著再舉孔融讓梨的典故,又一次肯定謙讓之風有潛移默化之功。一正一反一合,行文至此,論題就更為深入了。至于線的延長,就是如線串珠,將分散的材料貫穿起來。比如《下棋》,就是通過下棋一事,串起許多趣聞軼事。有被人抽了一個耳光還喊著要抽車的,也有兩個人扭在一起,一人從另一人口里挖車的。寫了許多棋盤上的較勁,頗具幽默。大致說來,以事物為題的,多做點的深入;而有些事情,就作線的延長。不過更多的情況下,點的深入和線的延長還可交叉使用,互有推進。點的深入,可謂放大,是縱向的。至于連點成線,線是點的伸延,則多為橫向的。作者在《清秋瑣記》中說到:“散文的藝術,像春蠶作繭,縷縷情思都是從自家心里吐出,像綴網勞蛛,章法絲絲入扣。有時像山澗小溪。汩汩而流,有時像激湍懸布,奔騰澎湃。人人作風不同,各極其致?!辈还艽盒Q作繭還是綴網勞蛛,兩個比方都可用來說明點與線交織而成的藝術。
而作為引發,就是有一個點。這點可以是題目,也可以是文章的中心或旨意。寫作的藝術可理解為從一個點出發,或收束于一個點上。梁實秋雖然也推舉徐志摩的散文,認為能夠信筆所至自成一格,成就在其詩歌之上,但卻不贊同他那種在文中跑野馬的做法。由此可見,梁實秋的行文是宜收不宜放,或者說放開去是為了收得回來。這樣,寫作也是一個踩點的藝術。至于寫作中為何要踩點,除了有一個中心需要明確外,顯然與作者追求的旨趣有關。作者筆下所寫,大多也都可視為話題,而思路就圍繞話題來展開,且常是開篇切題,不繞彎子。行文中,作者往往旁征博引,這當然不是為了掉書袋,而是巧妙地化入了思路之中。從書中引來的材料還可與現實中的觀感所得形成一種對照,且最為巧妙的就是一雅一俗。文中不僅有古今對比,還可中外參照,總之只要不離話題,即可天南地北海闊天空地牽涉開去。這其中作為取舍的標準,就是雅致。幽默,則恰好用來抵斥不雅的成分。如果說具體的篇章都各有主題,那么雅舍小品的總主題就是雅致。不用說,這種雅致正是作者所傾心的生活態度。
[作者通聯: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