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到錢上的事,我就有點發暈,一向缺少應有的反應,即使窮得頭皮上什么都不長,能敲出銀子相磕時咣咣咣的響來,也是無謂的事。今年,幾位朋友來會,才讓我有了點觸動與想法。
7月份,北京一家期刊的編輯到我家做客,說起來工資,問我月薪多少,我告訴他多少多少,并說前些時居然有這樣一條“新聞”,題目是“總參少校月薪1500元”,指的就是我這類的“公務員”。而北京一個孩子上托兒所每個月就要花900塊,這么點錢可怎么活?他感嘆不已,稱中國人的工資一定有問題。他兒子在外企,一個月萬把塊,他才2000多,半年的薪金尚不抵人家30天忙的。說得我心頭發了熱,記起一位朋友,是在一家經濟導報做記者的,他也曾對我說,現在一個月能拿到1萬塊左右了。此前他從中央某日報跳槽出來,就是為了“抓現金”,這下兒大概是抓著了吧?他忙上二三十天,相當于我這個還在“體制內”拿工資的人365天工作報酬的總和,那還有不滿足的嗎?當然不滿足。要知道,1949年以來,“沒見過有哪一個人是靠工資致富的”(晨海)。
北京的房子,三環以內都到每平米一萬塊了,死拿工資的人,不衣不食,錢全存上,要買個僅僅夠住的80平米,需多少時?六七十年。下輩子去了。即使拿1萬塊,要買個像樣點的房,沒個一二十年時間,還打不住。單房子就這樣了,別的可怎么辦?人要拿多少工資才合適?起碼在北京是沒個底的。多少都不為多,只要是“明面兒”上的。
有人曾作過統計,1949年以后,大學畢業的“小知”們,每月都是四五十塊錢,熬多少年,不過六七十,這樣子一直到1985年前后,延續三四十年,都不帶有什么變的。50多年來,中國都沒有一部工資福利法。1956、1985、1993年,倒是以中共中央國務院名義發布過三個“粗線條”文件的,但無一不是表義含糊的宏大概念,誰也說不清它們是根據什么制定的,為什么要這樣制定等等。就是到目前,一般人工資條上包括的名堂,也都是這么一些名目:職務等級工資、基礎工資、級別工資、保留工資、工齡工資津貼、崗位津貼、職務補貼、地區補貼、伙食補助、福利補助、考勤考核獎、高出保留、保留津貼、書報費、交通補貼、通訊費、住房補貼、醫改補貼、保衛津貼、生活補助……追究它們背后真正的含義,誰能不暈掉?
單拿“住房補貼”來說,多者三五百,少者數十元、一兩百,在北京、上海這類的特大城市,能起多大作用?高了來算,500一個月,一年6000,50年30萬。50年內買不起房子不說,單說30萬,它是個什么概念?在北京三四環內,目前只夠買二三十平米的房子。按照現在的標準,辛辛苦苦一輩子,那些“職業穩定”的人,才到這個水平,倘使一家有一個失業、“下崗”的,再帶一個孩子,又怎么說?所謂“住房補貼”,為什么就這么多,應該是多少,50年后30萬,這50年怎么辦,難不成重頭活一次等等,制定政策的人想過沒有,又是怎樣想的,我們不得而知。
從前的狀況也有一比。從20歲就什么都不干,唯事寫作的劉紹棠,靠著1950年代出過的四五本小說,不僅買了小院子———住所5間,廚房1間,廁所1間,堆房1間,院子里5棵棗樹、5棵槐樹,當時只花了2000元,而且其他一萬七八千元稿費,存入銀行,年利率11%,每年利息2000左右,平均月收入160元,相當于一個“十二級(比現在的司局級高半級)干部”的工資。要知道,當時普遍的“干部”月工資都在五六十徘徊。所以“失業”、不許創作后,還能坐吃利息20年,到1979年錯劃“右派”問題改正時,銀行存款尚有2000多。這對今天的作家來說,是不可想象的。因為那時的稿費,“相對價值”很高,后來時代變了,物價十幾、幾十倍地翻轉,稿費卻沒見長。我這類的,就依然處于“貧困”狀態。單單靠稿費,謀生談何容易?
劉紹棠那幾本書的印數也不是很高。短篇小說集《青枝綠葉》6.3萬冊(稿費約1800),短篇小說集《山楂村的歌聲》4萬多冊(稿費約2000),中篇小說《運河的槳聲》6.8萬冊(稿費5000多),中篇小說《夏天》10萬冊(稿費約8000),加一起27萬冊,和我的七八本書,長篇小說《北京女兒》《在喊叫中融化》,文化隨筆集《灰色地帶》《閱讀老舍》等正版、盜版的數目差不多。把我的稿費折算成那時候的,連2000元都不值———他那種規格的院子,即使在北京遠郊,也得兩三百萬。而劉紹棠的稿費在當時尚還不是最高的。最高的是當時的領袖毛澤東,工資400多,五六十年代每年的稿費也已幾十萬。
作家陳村在《舊日的物價與工資》里說:“文革”時候,低工資,物價穩定。農產品賤,工業品貴,國家高度壟斷。百元以上是很高的工資,人數極少。直到1972年,情況稍微好一點時,安徽沿江的農村,年成好的時候,農民一月工分才八九塊。到得1977年時,上海一個普通人每月的飯錢,也才15元。1980年,一個大學畢業生,“國家干部”,月薪56元。好在那時的錢“值錢”。1976年的四個年輕人,10天玩一圈杭州、黃山、南京、無錫,只需花五六十。
當然,“特殊人物”的工資也可能不準確。1964年底的一份“大字報”類的材料,就對當時的高工資者以及他們的生活方式,作了荒誕的“揭發”:
我們對北京、上海、武漢、西安、濟南五個城市的資本家進行了調查,拿高工資的約2.4萬多人(其中300元以上的1240多人)……在科研、教學、衛生、工程技術人員中,也有一部分資產階級的“專家”“學者”“權威”,他們的工資超過國家規定同類人員的最高工資,有的達一倍以上……在文藝人員中,工資高得令人難以想象。一些大演“名”“洋”“古”“封”“修”“資”的資產階級“名演員”,極力宣揚帝主將相,才子佳人,是反革命修正主義的吹鼓手。他們的月工資一般是500~600元……三反分子周信芳月工資2000元,混入黨內以后減為1760元,高出國家規定的文藝人員一級工資標準四倍多。北京京劇演員馬連良,月工資1700元,其中保留工資1366元……文藝人員中的一部分人,除領取高工資外,還拿著高稿酬、高報酬等高額收入。如作家寫文章、寫書有稿費,出版后,有“版稅”;把他寫的書編成劇本,演出時,還要再提取演出費;演員拍電影、電臺錄音、灌唱片等等均另有報酬……京劇演員張君秋,月工資1450元,錄制《詩文會》選段,僅30分鐘,得酬金600元……1964年12月舊文化部發給幾個制片廠的《關于故事片各類稿酬的辦法(草案)》中規定:名作家的稿費,每千字為10~15元,青年作家6~8元(詩每20行算1000字)。電影劇本的稿費:長故事片2000~6000元;短故事片1000~3000元。音樂作曲:長故事片300~800元;短故事片150~400元。歌詞每首50~100元。導演每拍一個影片,酬金500~1500元(長故事片)或300~700元(短故事片)。
從上面的資料看,文藝界人士雖不如資本家、當權人物,但過去的稿費確實是不錯的。1980年代初,一篇短篇小說的稿費也還相當于一般干部們一兩個月的工資,千字15~30元不等,20年后,它的絕對數雖然漲了,千字30~100元不等,一篇小說可得稿費兩三百、三五百,中篇小說甚至能上千,但相對數猛降,已經不到半個月的工資了。“肩負使命”“傳承文化”的文人謀生,何其之難,在強大的壓力面前,他們不得不“斯文掃地”,旁兼多業,“不務正業”,甚至于一頭扎進去,自變“孔方兄”去了。
其間最難以支撐的,便是那很少幾個抱了理想信念,仍在堅守“純文學”“純學術研究”路數的人。即在20世紀30~40年代的戰亂時分,也未見如此艱難。且看死于30年代的魯迅一生掙了多少錢,哪些是稿費,哪些是薪金。據趙陵江、陳明遠等人計算,魯迅一生所掙大洋,相當于今天的392萬元左右。其中在北京做“公務員”時期,約賺164萬元,占總收入的42%;在上海領“大學院”(教育部前身)干薪約51萬元,占13%;在廈門、廣州教書約得17萬多,占4%;稿費收入則是160萬,占41%。也就是說,魯迅一生以吃“官飯”或曰“財政飯”為主,比重達55%;“寫作收入只占總收入中的小頭,真正賣文為生只有最后的五年時間”(趙陵江:《自由撰稿人還是“吃官飯”?魯迅一生賺過多少錢》)。那時真正的自由撰稿人沈從文、柔石等,剛出道時月收入只有30~40元,二三年后才提高到百元左右。同一時期,上海一個五口人的貧困家庭,每年只要四百元,就可以維持基本生活了。
魯迅也有困窘的時候,那是1927年10月,魯迅從廣州抵上海,很快發現找飯碗難了,處于失業狀態。在寫給江紹原的信里甚至說:“現在是專要人性命的時候,倘想平平穩穩地吃一口飯,真是困難極了。”正當魯迅心力交瘁時,老上司兼紹興老鄉蔡元培又一次(上次是1912年)救助了他。該年12月,經許壽裳牽線,魯迅被中央監察院院長、大學院院長蔡元培聘為“大學院特約撰述員”,光拿錢不做事,月薪300大洋。薪水“定期支付49個月之久……合黃金490兩”。這是一筆豐厚的、“平平穩穩”的固定收入,它成了初到上海的魯迅的救命錢,“使他得以在上海灘上安身立命,并為他進而操自由撰稿之業、打‘壕塹戰’,奠定了牢靠的經濟基礎”。要是沒有這筆錢,“以魯迅那樣的性格,那樣的健康狀況,他能否活到56歲,肯定是一個未知數。這樣說并非聳人聽聞,因為在舊社會的上海灘上,年紀輕輕的文化人,早歿于貧病交加(如蔣光慈、朱湘等便是如此)并非什么了不起的新聞”。因而,“離開了錢的魯迅,不是真正的魯迅,更不是完整的魯迅”;離開了蔡元培等人“關照”的魯迅,也不是真正的魯迅,更不是完整的魯迅。
魯迅的收入,包括稿費,應該都是純收入。可是今天我們這些文人那么點微薄的稿費,完成的一本書,發表的一篇文章,無論耗時多久,稿酬一概按“月收入”的辦法進行納稅。一本書即使寫個十年八年,即使這中間可能再沒有其他收入,仍要按超出800元就納稅的辦法計稅,4000元以上的另外加碼。
當然,談劉紹棠、魯迅等人的稿費收入問題,不是說1980年以前的日子就比此后好,需要回到過去的狀態里去。不是這樣,相反,那種狀態實在太不正常了,我們不僅不能回去,而且要改。因為同樣的“人才”,完全可以自立,卻由于人為設定的因素,比如50年都不太怎么變的稿費制度限制,過去能活命的劉紹棠,放在今天就不一定,不改怎么行?文化、“文明”由誰來創造與傳承?
再說工資,它真正有所改變,也是到1993年以后,大城市里的“工薪階層”,月收入突破了“百”,上升至“千”,后來一路看漲,物價隨之飆飛。依照國家統計局數字顯示,到1999年時,全國“工資總額合計”為0.987545萬億元,2000年為1.065919萬億元,2001年為1.18309萬億,2002年約1.2萬億,都只占到“國民生產總值”(GDP)的12%。有人要問了,我們一年創造的價值中,剩下那10多萬億跑哪里去了?刨去教育經費(GDP的2%~4%。很少有超過4%的年份),刨去養老、低保、失業保險等資金(GDP的2%),刨去軍費和政府辦公開支,刨去核算中的水分,起碼有七八萬億去向存疑,這包括了公費吃喝、旅游報銷的,養轎車、養住宅、養情婦的不等。清華大學教授孫立平發現:“韓國在1962~1982年20年間的經濟發展奇跡中,平均年增長率也不過就是8.3%。而據我國公布的統計,中國國內生產總值從1978~1999年的22年間,平均增長率高達9.6%,比當年韓國起飛的速度要高。韓國60年代初的人均國民收入也不過90多美元,它的平均工資怎么會比我們高上十幾倍呢?我們的錢都到哪里去了?”一個跡象表明,中國人的“私有化”速度在加快,國有資產流失的速度也在加快,公共財富正以“非工資方式”集中到少數人手中。相對收入上已不堪一說,“必需的”消費上則一提再提,也到了普通人不敢想象的地步。
農村之窘況天人共知,先撇開不說。即使狀況好得多的“市民”,房子就是個天價了,“蝸居”中的再難熬也要過,往往能夠挺住;到得子女受教育時,“學費”問題上是個“硬通貨”,就有不少家庭過不去,在此碰壁,或子女輟學了,或母女賣身了,以至于子女、家長自殺的,年年都有。這里不妨也來作一個比較。外國的情況咱們不比,中小學、幼兒園動不動就是好幾萬的贊助費,雙語學校的月收費四五千咱們也不談,就與20世紀30年代,那個所謂的“亂世”中國比一比,那時的各類大學需繳多少學費。
的確,20世紀30年代的上大學,幾乎是“富家大戶和貴裔子女的專利”,但其負擔并沒有現在這樣大。陳明遠先生在《大學學費相隔六十年》中有一個統計,他發現,30年代中國大學收費大致分三類:國立大學,每年約22~40銀圓,師范類甚至不收學費;私立大學,每年約45~120 銀圓不等,中間數約為90銀圓;教會大學,每年約160 銀圓。而30年代初大學畢業生起薪一般為每月50銀圓,待遇高的可以拿到80銀圓。一般知識階層,如中學教員、工程師、記者、編輯、職員等,月薪在100~200銀圓之間。大學教授平均月薪是350 銀圓。一級教授的最高月薪則高達500~600銀圓。組成了社會的“中產階層”。次一點的,一個典型的工人、四口之家,每年平均生活費約450銀圓,月工資通常在16~33銀圓之間,平均約為22銀圓;每個家庭必須有兩個人同時做工,方能維持生計。國立大學的學費占平民百姓家庭生活費的份額約為5%~10% ,或者相當于一個工人一兩個月的平均工資。而貴族化的“教會大學”的學費,占平民家庭生活費份額的35% ,即三分之一,或相當于一個普通工人年工資的三分之二。所以,一般家庭若要供一個孩子上大學,不是太難。加上體制自由,能同時考幾個學校,選擇的機會也多,師范、國立、私立、教會等類型的大學,一般人都能上得起。實在貧困的工農出身的子女,則可以進免費的師范類院校和國立北大、清華、交大等。在這樣的形勢下,即使有教會學校是培養“高等華人”和“精神貴族”的“溫房”,而北大、師大則洋溢著“平民意識”等說法,也不足為奇。
那時銀圓的一圓,究竟合現在的多少人民幣呢?按照銀圓對日常生活用品的購買力來推算,它的一圓大概相當于2004年的30~40元。那么22銀圓就相當于今天的700多塊,90銀圓相當于今天的3000塊左右,160銀圓則相當于今天的五六千塊。而“從2000年9 月新學年起,對北京地區高校年度學費標準進行上調,最高上限上浮20% ,一般專業一般高校為每年4200元,重點院校為5000元;理工科專業一般高校為4600元,重點院校為5500元;外語、醫科類專業一般高校為5000元,重點院校為6000元。師范、體育、農林、航海、民族專業等享受國家專業獎學金的學生免繳學費”。從此可見,現在的學費普遍在四五千、五六千之間,已經達到那時“最貴族”化的大學之水平了。目前一些好的中小學、幼兒園,也比那時最貴的大學高出不少。從目前平民百姓的收入狀況來說,像大陸平均收入排名最靠前的北京、上海、廣州、深圳等大城市,人均月收入據調查,2000年是800多元,人均年收入接近1萬。以標準家庭三口人推算,這些大城市家庭每年平均收入約3萬元———這個數字只會比實際情況高得多。1999年國家統計局公布的中國兩億城鎮居民的人均月收入是491元,人均年收入5888元,到2005年時,月收入為666 元,年收入8000元。“這就是說,我國2000學年的大學學費,相當于發達的大城市人均年收入的一半甚至更多;而達到‘兩億城鎮居民’人均年收入的80%~90%以上”。或者說,“目前我國大學的學費至少相當于普通職工4~8個月的工資”。20世紀30年代,國立大學的學費只占到一般市民家庭生活費份額的六分之一到三分之一。70年后,負擔不降反增,翻出來好幾倍,這難道合理嗎?況且,在他們之下,尚有千萬乃至億數計的臨時工、失業、“下崗”者,與占人口總數80%~90%的,沒有穩定工資、或者根本就沒有工資可拿的廣大農民,尤其是西部偏遠山區、沙漠地帶的農民及子女,其狀況如何,如何度日和求學,那就只能靠他們頭上的天,長著一只什么樣的眼睛了。這就帶來了一系列的問題與危機。
一個顯明的例子是,據經濟學家李志寧撰文透露,這幾年來,中國居民的儲蓄增加額,都比本年的“工資總額”多出來不少個億。2001、2002年超出的額度,更達到3000個億,相當于該年的全國教育經費總量。如果算上這些人所“必須”消費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費用,超出的數字該有多少?它們又是如何“多出來”的呢?這是個“天問”。只有天知道。
2004年8月23日傍晚,香港科技大學丁學良教授,搞中國社會調查,返歸香港途經北京時,曾打電話約我出去,我倆就到了王府井對過的一家餐廳喝酒閑談。他把新出臺灣版《液體的回憶》送我一本,我問他那邊給他的稿費多少,他說沒什么稿費。我說起朋友們港臺版的圖書,印個1000冊就算不少的了,稿費在一兩萬之間。這個收入要是在大陸,則需印上1萬冊,才能到。而中國人民大學一位我們都熟悉的教授,在香港出了本暢銷書,人家給了他1萬美金。學良先生還很吃驚,說這已是很高的了。
我說那也不高啊,人家埋頭一二十年,沒寫其他文章,專門弄這個,才拿了這一點,至今還是個兩居室,把家里僅有的“活動”空間,讓給了上中學的兒子,自己借著圖書館五層一間空氣不流通、也沒有電話的小房子搞研究,你能想象的吧?
學良先生問我,教授現在拿多少工資,我說具體多少不很清楚。我的在北京大學的朋友告訴我,他的月工資是五六千,教授估計會低一點,畢竟人大還是比不上北大的。后來,我從一個資料上發現,清華、北大的教授工資有所進步了,差不多都是分出9個等級的崗位津貼,分別為300、500、800、1200、1700、2300、3000、4000、5000元(寒暑假兩月沒有,下同)。高額津貼并不好拿,上崗需經個人申報、院系評議、校學部資格認定、校學術委員會資格再認定等一系列規范的評審程序。而且,這些資金來源于國家補貼,重點傾斜,一般性大專院校的老師們,是得不到如此優待的。
即使假設北大、清華的教授人均月收入八九千,學良先生說,不也就是小十萬嘛,不多。學良先生本人工資多少呢?記得季羨林先生披露過,香港大學、香港中文大學等校教授一年工資是100多萬,學良先生當也是這個數,北大、清華的教授怎么比?所以學良先生即使愿意來北京、上海等地教書,這么低的收入,也還是他不能答應的首要理由。何況,這位哈佛大學博士,社會、經濟學家,教書之余,利用假期作社會調查,像這一次一樣,全部是“自費”。
“自費”這兩個字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想想應該是這樣:研究出成果,才有適當的回報,研究過程的艱辛,就只能一個人扛了。要么就去找“資本家”或其他民間基金會援助。大陸卻不是,研究可申請“科研經費”,這經費多半來源于國家財政,老百姓的納稅。也許他們的子女一輩子碰不到大學的門檻,但最終一切卻由他們來買單。這是什么道理?
針對工資問題,學良先生則說他拿的是死數目,大陸這邊的人收入卻都是暗的、活的,以說明他那100萬的年薪可能并不高。而且香港的教授少,評選嚴格,不允許兼職,不像大陸,只要是個人,論資排輩熬到五六十,沒有不是“教授”的。還能到處講講學,開開會,出出風頭,撈撈油水。他們不允許。我說,拿活錢的就不是一般人了。這邊可是普通人多啊。像我這種普通人,擠公共汽車都自己結賬,北大、人大無權無位的教授,打個的也都是“自費”,沒聽說他們現在住的房子,產權就歸其所有了。“死”對“死”,咱們不談“活”人也罷。如果談“活”人,那我堅決支持他,就留在香港教書,存下錢來,在北京、上海等地置房,將來退了休到這邊來消費。一只腳兩邊踩,兩頭的利都沾,如同那些在“私有制”的香港上班族,都在“公有制”的深圳買房子、養小蜜一樣。
我們聊得很愉快,酒足飯飽后,付了賬,我倆出來,學良先生堅持要把我送到地鐵口,我也舍不得和他就此別過,二人就一齊上了長安街。他指著大街上光燦燦的高樓大廈說,不喜歡北京的建筑,土不土洋不洋的。還是老北京好。他本人20世紀80年代初,從復旦大學分來中國社會科學院,這里是一片胡同與小吃,讓人留戀。現在胡同消失了,小吃污染了,連個懷舊的地方都再難找到了。
我心想,土不土洋不洋還不算最賴的,要是把最惡的“土”與最壞的“洋”集合一身,那才是最可怕的。
越過長安街兩旁的華燈,我們仰起頭,看見了天上的星星,閃閃爍爍。在它下面,是幽長得說不出一句話來的夜色,無邊又無際……
責任編輯 王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