鋸木場的時光
沒有風,卻冷到骨頭里
我們必須不停地倒騰雙腳
就像樹,不想活得太長
在一個好天,去看鋸木場
去看白樺的最后時光
反正是要倒下去的,何必那么悲壯
給你一次選擇——順著性子
找一個舒服的方向……
清晨出發,稍晚返回
這一天,轉眼就被饑餓遺忘
年輪是小小的漩渦嗎
祈禱幾遍,才能升入天堂?
夜里,一個陡峭的聲音
尖利而空曠……不久,就弱下去、弱下去了
——綿密的大雪掩蓋了血跡
就像人類,埋葬了未來和善良
這多么令人憂傷
山岡是淡的,如畫屏中素的娥眉
輕悄悄后退。我們在天上飛、在地上跑
我們來自遠方。……在俄羅斯村
恰好是上下午的過渡;恰好是中西方的
結合部,新奇而令人憂傷
雪不聲張,像淘氣的孩子,在四野放肆
剛剛出爐的面包,童話中才有的清潔的光芒
太陽很快就要沉下去了。
殘損的石碾、磨坊、霉腐的樹樁
被聲音隔絕于荒野,被罩進遺忘的
羅網……這多么令人憂傷!
演出已經開始,花邊兒旋轉
我聞到香水的氣味,像那個瘦削的
手風琴演奏者眼中
怎么也散不去的——俄羅斯憂郁
……他的血液是祖國的,而母語已遺棄了他
這多么——多么令人憂傷……
假 日
這一天是紫粉的,太嬌氣
玫瑰的貝殼抱緊花枝
但并不是玫瑰。我希望它含著露珠
新鮮的葉片模糊邊緣,可愛的三瓣
一叢叢,一叢叢
分不清完整的彼此和影子——
最好像日子,綠著,沒有香氣特別愛
一首歌要來回地唱
才能體會意味
一個人要經過衣食住行,才能成為親人
雨打紗窗,微微地傷。……愛是順從
也是逆轉——
是血液之外最軟的那一部分
眼看著太陽沉落
……一個巨大的椰子
濺起持久的水花!
我膽小,卻并不懼怕
24小時重復一次
提醒太頻繁了,來不及贊美
眼看著太陽就要沉落了
趕著馬車,穿林而過
黑色的火焰再一次覆蓋大地……
我把整塊的冰,敲碎,代替糖
每人一顆,說笑著,從夕暉中經過
——我們活得專心,習以為常
來不及悲傷
下午開始的生活
已經忘記,有多久了
不再談論時間;忘記對花草
和孩子們說:多快呵!……
從下午開始的生活,讓我的胃口越來越小
只需少的軟食,在塵世中
低眉,順目,退化牙齒,不做野蠻人
像遠道而來的芒果,黃洋洋的——
綿軟,規矩,安于現狀木頭人
好好打磨,沒有毛刺兒
時間足夠把我們變成木頭人
呆頭呆腦,害怕眩暈,不能轉圈
歡樂、悲戚也不能——
我們都是木頭人!
鍛造的過程是溫柔的,沒有疼痛
多一點,少一點;胖一點,瘦一點
慢慢修理吧,弄光滑那些露出的表面
不招惹是非,也不抵擋……
風塵和雨水也無能為力。多好啊!
應該真誠地感謝緩慢,我們終于成為:
舊時光翻新的木頭人!
滂 沱
它不是好人。……轉過身
我看到的是——災難和悲痛!
太沉重了!終于,壓低了頭顱……
眼前是平的,汪洋中
找不到一條渡往彼岸的船
如果不是雨水,一定是
它的孿生——熱淚!
……我陷在它的泥淖中,深深地
不能自拔
雪后的教堂
它是磚的,水泥以及木
但它又是特例。在東方的
四平八穩,它的棱角、圓頂、小窗戶
讓人著迷。松柏上的霧淞,顫顫地
經不起些微的感動
怎樣的心情,才能打開懺悔的門
得到先知的寬恕,繼續未竟的余生?
鴿子無一例外是安詳的,像身披婚紗的
新娘,自足而緩慢……
——如黑暗中神秘的事物,比如:白蠟燭
只許燃燒,不許淚流
今冬沒下過一場正經的雪
凌晨兩點,路過一座城市
鋼鐵的語言過于生硬、顛簸
夜幕下不是哈爾濱
卻通往冰雪:延展、開闊——
今冬沒下過一場正經的雪
在親愛的北國,有些詞語提前融化
失卻了威力和光澤,比如肅殺,比如凜冽、凍……
我不得不一口氣跑出三千里
追趕!……在北方以北,嘹亮的雪野上
我渴飲的心疲憊而安慰——
當白樺林次第睜大叢生的眼睛
當落葉松蕭蕭飄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