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老大”“高壓”民企，連環訴訟背后有隱情

事件回放 江蘇省東臺市供電公司時溱35KV、安時110KV兩條線路要從東臺市榮達公司廠區上方跨越，榮達公司根據國家相關法律法規，阻止東臺市供電公司在其廠區施工，被東臺市供電公司告上法庭。其問，供電公司四次起訴撤訴三次。東臺市人民法院中止此案訴訟后，作出東臺市供電公司先予執行的民事裁定，東臺市政法委牽頭，公檢法等相關部門于2005年8月31日對這一民事裁定聯合執行。2005年9月榮達公司提起上訴并要求供電公司依法拿出《建設項目環境影響評價報告表》(以下簡稱《環評報告》)，未果。而在2006年5月9日供電公司出人意料地提供了漏洞百出的《環評報告》，此后榮達公司屢訴屢敗。面對已經架設在廠區上方的六條電線，榮達公司表示，他們要維權到底。

那天早上的事現在想起還心有余悸

“發生在那天早上的事我現在想以來心還痛，晚上還經常做噩夢……”榮達公司的負責人方榮珍見到記者時，用這句話表達了她一直以來的心情。

方榮珍指的事發生在2005年8月31日清晨。據一篇沒有刊發的報道中這樣記載了那天早上發生的情景——從東臺市時堰鎮沿著公路往南，大約1．5公里左右有一座東西走向的光明橋，在記者到達這座橋之前，便望見在光明橋西側的公路路邊停著兩輛電力工程車，有兩輛警車則直接開過了光明橋。光明橋往東約10米左右是時堰鎮變電所，變電所門前已經有幾名頭戴著安全帽，臂上掛著“執行”“協助執行”紅色袖套的工作人員。一臺電力工程車停在時堰變電所南側約60米左右一條東西走向的小路上，幾名帶著印有“執行”袖套的施工人員正忙碌著。緊鄰著這條小路的就是一家工廠的院墻，兩名工人正在緊靠圍墻上方的做著施工準備。一位工作人員告訴記者，他們是鹽城市供電局的員工，在這里架設兩個鐵塔的高壓線，架設的高壓線是用于連接時堰鎮變電所，對于為什么會帶著袖套，這位工作人員稱，他們在協助法院執行，戴著袖套便于工作。在問及鹽城市供電局的工作人員，可有施工的相關手續時，施工人員告知記者，他們有手續，但這是機密，不能向記者出示。就在記者采訪鹽城供電局的員工時，從東邊走來一群人。距供電部門施工人員東側大約200米左右，幾輛警車停在那里，一支近百人的隊伍走了過來，隊伍最前面是幾名身穿法官制服的中年男子，隊伍后面則有穿警服、便服的男女。記者來到在隊伍最前面的穿法官制服的工作人員面前，提出了采訪的請求，遭到拒絕。

在記者離開現場前，在東臺市榮達塑業有限公司廠區里，東臺市人民法院的工作人員已經將一張公告貼在該公司一間車間的外墻上。記者在廠區看到，在現場共有30多名身穿法院制服的工作人員、20多名警察，以及數十名穿便服但都戴著“協助執行”袖套的人員，一名手拿喇叭的工作人員將這些人分成四個小組，站在廠區的四個地點，執行東臺市人民法院對供電部門從廠區內通行放線施工的民事裁定。

走出東臺市榮達塑業有限公司大門，記者看到一輛120救護車停放在時堰變電所門前，三位穿著印有時堰中心衛生院的工作人員站在離救護車不遠的光明橋上，他們的手臂上也戴著“協助執行”的袖套。經詢問得知，這三位工作人員是接通知到這里“協助執行”的。

廠房上架高壓線，難道不是在拿工人的命在開玩笑?

江蘇省沿海中部的東臺市是鹽城地區的一個縣級市。為緩解電力危機，保障電力供應，2004年1月，江蘇省電力公司批準東臺市供電公司建設110千伏時堰－安豐輸電線路工程，該線路全長21．448千米，總投資344．78萬元；同年3月，鹽城供電公司批準東臺市供電公司建設35千伏時堰－溱東輸電線路工程，該線路全長9．245千米，總投資131．3萬元。兩條輸電線路由鹽城電力設計院有限公司設計，均須從該市時堰鎮榮達塑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榮達公司)廠區上空穿過。

榮達公司始建于2003年初，當時為響應江蘇省東臺市政府“招商引資”、“全民創業”的號召，也為了解決下崗工人再就業難題，下崗女工方愛珍與他人合股創辦了該公司。由東臺市時堰鎮政府規劃安排到新開發的時堰鎮南工業園中，審批辦理了位于時堰變電所南側的20畝土地出讓手續。2003年5月，企業開始施工建設并投入生產經營。2003年10月獲得了國有土地出讓手續，并由有關部門協助陸續取得了其他一些合法手續。

正常運營還不到一年的榮達公司得知廠區上空要架設兩條高壓電線的消息后，全廠員工都震驚了，“這不是拿我們的生命開玩笑嗎?”方愛珍向記者表達心中的憤怒。她形容當時的反應“猶如晴天霹靂!”。

盡管架線工程在榮達公司引起極大的振蕩，但供電公司仍然按照規劃啟動了該項目。

2004年8月27日，榮達公司突然涌進了大批人員，經詢問才知道是供電公司開始要在榮達公司已建的廠房、辦公房和待建建筑物的區域上空架設余下的高壓線路了。工程隊要求企業配合政府的輸電工程，越過其廠區上空架設兩條高壓線路，而在此前，并沒有任何單位和人員通知方愛珍等公司負責人，這令公司負責人很是不解。

為維護自身的合法權益，榮達公司股東和員工阻止了工人繼續施工，并要求相關部門依法協商處理。

榮達公司總經理黃定榮告訴記者，該公司是一家塑料制品生產企業，生產中所用到的一些原材料和半成品都屬于易燃物品，一些輔助材料系易爆物品，從企業廠房上空架設高壓電線存在很大的風險。高壓電線所構成的電磁輻射對公司職工的身體健康所構成的威脅是一個方面；遇到臺風、雷電、暴雨、降雪等惡劣天氣，造成線路中斷、倒塌，引起觸電和火災、死亡等重大隱患的存在，是企業更大的顧慮。黃經理說，由于我們地處沿海，這種因素不能不考慮，況且在當地出現過類似的災難。

工程受阻，引發連環訴訟

供電公司于2004年11月至2005年4月間三次到東臺市人民法院起訴榮達公司，要求法院依法排除被告對其工程施工的妨礙，終因沒有工程建設許可證而被駁回。

其間，2005年3月24日，東臺市建設規劃局就輸電線路工程主持召開了由相關利益人參與的規劃許可聽證會，榮達公司作為工程的利害關系主體，也被邀參與了此次聽證，但據榮達公司負責人黃經理介紹，聽證會上供電公司并未提供審批材料，也沒有將榮達公司的利益考慮在內，會議只是走過場。

2005年7月，規劃建設局向供電公司補發了工程建設許可證。榮達公司負責人向記者表示，這完全是一種地方行為。

隨后，供電公司第四次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申請法院裁定先予執行原告在之前訴訟中的請求。2005年8月2日，榮達公司方愛珍也代表公司向法院提起了行政訴訟，將市規劃建設局和供電公司同時告上了法庭，請求法院撤銷規劃建設局向供電公司頒發的《江蘇省村鎮工程建設許可證》。面對雙方的申訴，東臺市人民法院于8月2日當天就宣布，“中止審理”榮達公司提起的行政訴訟，裁定輸電線路工程先予執行，并于2005年8月29日做出裁決，判決維持已頒發的許可證，榮達公司敗訴。

于是，在2005年8月31日早晨，發生了文章開頭的那一幕……最終強行在榮達公司廠區上空架設了兩道高壓電線。

無奈的榮達公司于2005年9月18日向鹽城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收到了卻是維持原判的判決書。

環境影響評估，報告背后的置疑

2006年3月10日，案件恢復審理。被告東臺市供電公司提出反訴，要求“判令反訴被告停止對反訴原告土地使用等財產權益的侵犯及妨礙或安排搬遷”。2006年3月30日，法院開庭審理此案，庭審中，榮達公司要求供電公司提供輸電工程的《建設項目環境影響報告表》(以下簡稱《環評報告表》)，供電公司無從提供，并聲稱工程不需要做環境影響評價。而在2004年榮達公司向東臺市環保局反映情況時，環保局的答復是“跨經榮達公司上空架線是違法的，要堅決制止”。但令榮達公司費解的是，供電公司又在2006年5月9日出示了時間為2005年8月29目的《建設項目環境影響報告表》，環評單位為東臺市環境科學研究所。《環評報告》中稱：這次電力線路工程在所在區域建設是可行的。2006年8月7日，東臺市人民法院判定榮達公司再一次敗訴。

這份遲來的《環評報告》把榮達公司推向了更加艱難的境地。榮達公司所占土地是依法買斷使用至2053年的建設用地，自從2005年8月31日架線后，依據《電力設施保護條例》第10條、第21條，榮達公司已不能在自己買下的土地上蓋廠房，也不能在自己的倉庫、廠房里存放生產所必需的原材料、輔料及成品。

對這份環評報告表，榮達公司在給記者的舉報信中說明了三點：一、截止2006年8月4日，沒有任何部門和個人來榮達公司進行實地調查、勘察、檢測、討論和協商；二、《環評報告表》中完全沒有提及榮達公司，完全隱瞞了上述侵權架線、造成安全隱患的事實，更是隱瞞了架線造成電磁污染和放電火花會與線下易燃易爆物品引發災難的后果的嚴重性；三、《環評報告表》中“項目所在地環保部門意見”、“下一級環保部門意見”、“預審意見”、“下一級環境保護行政主管部門意見”等審批環節的空檔都沒有簽字和蓋章。

2006年8月7日，東臺市人民法院對此案作出一審判決，判決東臺市供電公司按《建設許可證》、《施工許可證》進行電力架線施工。“這就意味著我們自己花錢買的建設用地卻不能用來蓋廠房，只能用來長花草，已建的廠房也變成了違章建筑，不再受法律保護，工人的生命，公司的財產也被強行以‘合法的手段’推置隨時有觸電死亡和引發火災的危險之中……”榮達公司總經理黃定榮有些憤怒地告訴記者。

對于這樣的結果，榮達公司當然不服，隨即向鹽城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

“環評”在先，還是工程先行?

記者就高壓線造成的環境影響等問題致函東臺市政府，并及時得到了他們的復函。復函中對本刊提出的部分問題作了以下說明：

關于跨越榮達公司廠區架設高壓線路對該企業造成環境影響的問題，經法院的審理查明，榮達公司所經營的塑料制品及紙塑包裝容器屬丙類生產，不屬于易燃易爆危險化學品的范疇；《環評報告表》中明確將榮達公司列為環境保護的對象，高壓線路距榮達公司廠房的最小垂直距離大于設計規程的安全要求輸電線路工程運行后產生的工頻電場、工頻磁場及無線電干擾均滿足有關標準要求。因此，榮達公司所稱高壓線路可能導致白血病、心臟病、精神病和其他各種癌癥，無科學依據。

對記者所提到電力工程施工前無《環評報告表》、無《建設許可證》就施工問題，復函中沒有做答復，只是在反饋中提到了《環評報告表》的具體日期，對程序上的滯后沒有做出具體解釋。黃定榮還告訴記者，榮達公司雖然生產的是丙類產品，但原材料及輔料都屬于易燃易爆品。

在2003年9月1日開始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影響評價法》(以下簡稱《環評法》)中規定，國家根據建設項目對環境的影響程度，對建設項目的環境影響評價實行分類管理，可能造成輕度環境影響的建設項目，應當編制環境影響報告表，對產生的環境影響進行分析或者專項評價；同時還規定，建設項目的環境影響評價文件未經法律規定的審批部門審查，建設單位不得開工建設。

參照2002年7月19日國家環保總局通過的第14號令《建設項目環境保護分類管理目錄》，500千伏以下的、非敏感區的輸變電工程及電力供應設施建設，應提供環境影響報告表。東臺市供電公司所架設的兩條高壓線路，應在工程開工前，委托相關部門進行環境影響評估，而現實是，該工程的環境影響評價是在施工一年多后才開展，《環評報告表》審批通過的時間距工程竣工僅兩天時間。

另外，我國《電力設施保護條例(98修正)》第四章對電力設施與其他設施互相妨礙時的處理原則和具體措施給出了明確的說明，其中第二十條規定，電力設施的建設和保護應盡量避免或減少給國家、集體和個人造成的損失。第二十一條明確指出，新建架空電力線路不得跨越儲存易燃、易爆物品倉庫的區域；一般不得跨越房屋，特殊情況需要跨越房屋時，電力建設企業應采取安全措施，并與有關單位達成協議。

屢訴屢敗，背后隱情期待透明

2006年11月10日，記者擬就相關問題與東臺市人民政府主管工業和環保的沈濃副市長進行溝通。在東臺市政府辦公室說明來意后，工作人員將記者帶到了工業科，接待記者的趙姓科長翻了翻記者帶來的雜志和材料后走出辦公室，不久回來告知，沈副市長正在開會，不便接待。這位工業科科長說可以回答我一些問題，以下是我們簡短的對話：

記者：你們清楚供電公司在榮達公司廠區上空架設高壓線引發糾紛的事嗎?

趙：不是很清楚。

記者：這份“關于貴刊擬刊登《無視環境影響“電老大”強行架設高壓線》一文的復函”出自你們嗎?

趙翻閱著復函，沒有回答。只是對旁邊的人說：“去復印一份。”

記者：這份復函中沒有回答我們提出的“為什么沒有先進行項目環評，而先行施工”問題，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明確的答復。

趙：關于當事人對《環評報告》的質疑，他們應該在法庭上陳述。至于為什么在施工快完工之后才出具《環評報告》，應該由東臺市環保局作出解釋。

記者：目前供電公司與榮達公司的糾紛還沒有得到解決，針對此事當地政府有什么看法。

趙：既然已經進入了司法程序，我們不便發表看法。

記者：供電公司在法庭上出示了這份有爭議的《環評報告》之后，《環評報告》就成了雙方糾紛的焦點。榮達公司的負責人對我講，作為這起事件牽連到的主要人員，他們都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編制的，也沒有人到他們公司去現場勘察。你認為這樣的做法合理、合法嗎?

趙低頭翻閱《環評報告》，沒有回答。

就在此前一天，記者曾多次致電東臺市環保局—位王姓局長。這位王局長先說在開會，后說回辦公室聯絡記者。至記者到東臺市政府反映情況時，還是沒有等到他的電話。

從東臺市人民政府出來后，記者徑自去了東臺市環保局。接待記者的一位負責人面對記者的質詢，他坦言：關于《環評報告》是邊施工邊編制的，這也是東臺市第一份比較正式的《環評報告》；關于《環評報告》中存在的問題，他解釋說他們只有乙級資質，無更高的水平去“環評”和“審批”架線工程，也沒有儀器、設備檢測架空電線的電磁污染……

“基層環保工作不好干啊……我們吃地方財政的飯，為地方政府服務……”從這位老環保工作者斷斷續續的傾訴中，記者已體味到其中的苦衷。

為了不讓幾年辛苦經營起來的公司倒閉，榮達公司已經招了少量的工人在恢復生產。他們表示，這場官司要繼續打下去。“我們相信法律會給我們一個公正的評判。”黃定榮說。但是，再次上訴的結果，仍逃不脫失敗的命運。

2006年12月初，黃定榮在電話告訴記者：“我們的上訴案于2006年11月22日開庭，我們把你的第一篇報道文章和《蘇商》雜志的報道文章以及《電力設施保護條例》的復印件一起交給鹽城中院的丁忠軍審判員，丁審判員當庭就認真地閱讀了您的文章，對我們的遭遇也很同情和理解。丁忠軍審判員于2006年12月4日親赴東臺法院對雙方進行調解，并對東臺供電公司說，由于你們架線，顯然影響了榮達公司土地的使用，也違反了‘安全生產監督’的規定，應該實事求是的依法協商解決。但供電公司代理人仍然不同意賠償損失或依法搬遷。丁審判員在認真看了你的第二篇文章后，要求供電公司代理人認真閱讀您的文章，并帶給他們領導看看。然后叫我們先回公司，又親自去找供電公司的經理調解。但結果在沒有任何下文的情況下，鹽城中院卻非常‘神速’地在第二天(2006年12月5日)判決我們‘榮達公司’敗訴。更令人無法理解的是：中院的判決書中注明‘2003年東臺市供電公司以出讓方式取得(原本屬于榮達公司)的土地使用權……’”

據悉，榮達公司還將提起上訴，本刊及其他媒體將繼續關注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