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全面論述了方塊壯字研究的歷史,展示了各個時期方塊壯字的研究成果,并對各個研究者和代表作以及他們的觀點、建樹進行了客觀的評價,同時總結了方塊壯字研究的理論和方法,以啟迪后人的探索,從而進一步推進方塊壯字的研究。
【關鍵詞】方塊壯字;研究;歷史
【作 者】覃曉航,中央民族大學語言文學院教授、博士;孫文玲,中央民族大學數學與計算機學院副教授(方塊壯字電腦造字和字體設計)。北京,100081
【中圖分類號】H218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1004—454X(2007 )01-0105-009[HK]
A Brief History of the Study of Chinese Characters of ZhuangQin Xiaohang, Sun Wenling
Abstract: This article discussed comprehensively the history of the study of Chinese characters of Zhuang and demonstrated the achievements of the study of Chinese characters of Zhuang in various periods. The author appraised objectively each researcher and their representative work and their point of view and achievements. At the same time, the author summed up the theories and methods of the study of Chinese characters of Zhuang to enlighten the later successors. Then advance the study of Chinese characters of Zhuang.
Key words: Chinese characters of Zhuang; study; history
方塊壯字是壯族民間的重要仿漢文字,壯語叫saщ1dip7(直譯:生的未熟的字,意譯:未能正式通行的字),漢文獻則稱之為“土俗書”或“土文”,并于明末清初開始對其進行收集整理,代表作是《太平府夷語通譯》,其主要內容是記錄并翻譯太平府所轄區域的方塊壯字。此書是最早專載方塊壯字的文獻,對后人研究方塊壯字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1936年12月,聞宥在《國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叢刊》第6種第4期上發表了《廣西太平府屬土州縣司譯語考》一文,對方塊壯字的字義、字音、字形,進行了全面的考釋。他的材料來源于故宮博物館所藏譯語抄錄本,書中的方塊壯字全部是合體字,其中形聲字占絕大多數,是我國最早公諸于眾的完整的方塊壯字形聲字群體,長期以來被歷代中外學者視為珍寶。正如聞氏所言:“其別無他種記述者,因為語學之環寶;即有現代的記錄者,亦不失為參證之佳資。故近百年來,極得國外學者之珍視。”①
聞氏所獲的文字抄本除了廣西太平府譯語本,還有慶遠、鎮安二府譯語本各一冊,但他考釋時,以前者為主要材料,后兩者為輔助材料,前后材料互相印證。
當時太平府所轄區域包括今天廣西南部的崇左市江洲區、寧明縣、龍州縣、憑祥市等地,其中的后三個縣(市)與越南東北部接壤。鎮安府所轄區域包括今天廣西南部的那坡縣、靖西縣、德保縣等地,其中前兩個縣與越南東北部毗鄰。從這兩個府所轄的縣市來看,它們當年所處的位置屬壯語南部方言區,其中太平府處于左江土語區范圍,鎮安府處于德靖土語區范圍,所以,太平府和鎮安府譯語中的“土文”當是壯語南部方言的方塊壯字,前者記錄壯語左江土語詞,后者記錄壯語德靖土語詞。慶遠府所轄區域包括今天廣西北部的河池市、宜州市和柳州市等地,屬于壯語北部方言區,所以,慶遠府譯語中的“土文”當是壯語北部方言的方塊壯字。這些史實也可以從聞氏列舉的三府“土文”所標記的壯語詞的南北差異中得到印證:
顯然,壯語南北方言詞的不同語音形式導致了南北方塊壯字的形體差異。如\"米\"在壯語南部方言念khau3,其方塊壯字寫作“米扣”(從米,扣聲);在北部方言念hau4,其方塊壯字寫作“禾后”(從禾,后聲)。又如“鳥”在南部方言念nok8,其方塊壯字寫作“辱鳥”(從鳥,辱聲);北部方言念rok8,其方塊壯字寫作“口六”(從口,六聲)。可見,太平府和鎮安府的“土文”是標記壯語南部方言詞的方塊壯字,慶遠府的“土文”是標記壯語北部方言詞的方塊壯字。聞氏文章中雖沒有使用“方塊壯字”的術語,也沒有用壯語南部方言詞的例子,但其所選擇的語言材料包括了越南北部的黑泰、白泰、土、儂等語言,這些語言與壯語南部方言連成一片,有同源關系,彼此之間的詞匯很相近,所以,能與太平府或鎮安府的“土文”對得上。
聞氏在文中把其引用的10多種語言總稱為“歹語”(Thai),并劃分為3支:西支、東支、南支。西支包括印度的阿含、坎提、撣等;東支包括越南的黑泰、白泰、土、儂等;南支包括泰、老等。其考釋方法是“先列原文,繼下疏釋,于字形語音兩者,皆頗有所考定”。② 如:Ⅲ.“人物門”的(23):
“按三支皆合。永康州光言叔曰妖,譯音似較此為疏。慶遠譯語作亻幼,幼聲亦不及奧聲之密”。
上表第一橫排中的第一個大字“亻奧”是方塊壯字,其右下方的小字是聞氏對此字形旁和聲旁的解析,其中,聲旁取“儂”的漢字音、S.A.(Sino-Annamite)、或廣州現代音。橫排的第二個大字“叔”是漢義,旨在對“亻奧”的注義。橫排的第三個大字“奧”是“亻奧”的注音字,其右下方的小字標記“奧”的漢語讀音(以廣州音為主,桂林音佐之)。第二橫排是“亻奧”的字意在三支語言中的各種讀法。第二橫排下的敘述語是對上文內容的具體說明。
聞氏對許多字的釋義精于原文,如Ⅰ.天文門(14)的“飠呆”原文譯為“早”,而聞氏從其形旁“食”中推斷出“飠呆”的實際意義當為“早飯”。這與《古壯字字典》中對“飠呆”的注釋(標記壯語詞a:i2,意思是“早飯”)完全吻合。此外,他對一些字的形體結構分析也稱得上鞭辟入理,如Ⅵ.禽獸門(64)“辱要 ”的字義為“鷹”,讀音為“耀”。他在解析這個字的形體結構時說:“從辱,要聲”,但形旁“從辱”與鷹的類屬(其類屬于鳥)不相符。為了找到合理的解釋,聞氏從假借入手,認為“辱”的讀音與歹語的nok8 極近,“故即假以為鳥。從辱猶言從鳥也。”此話言之中的,因為標記壯語南部方言詞nok8(鳥)的方塊壯字是“辱鳥”,所以,“辱要”的形旁“辱”是“辱鳥”的省略形式(省略了“鳥”),指代“鳥”。在考釋中,聞氏還糾正了原“譯語”中的一些錯誤,如Ⅰ.天文門(8)的“氵奶”,原文譯為“霧”,但與其注音“來”有出入,因為歹語的“霧”念mo:k7不念“來”。據此,聞氏疑“霧”為“露”之誤,這一懷疑是有道理的。“露”在壯語北部方言念la:i2,與“譯語”的注音“來”一致;在壯語南部方言念na:i2與“氵奶”的讀音nǎ:i亦吻合。可見聞氏在辨字上洞若觀火。
由于方塊壯字與字喃都是仿漢字,容易混淆,所以,聞氏在文章中還騰出不少篇幅對兩者進行區別:(1)“土文”(即方塊壯字)的聲旁多用整個漢字;而“字喃則多施以解剖”。(2)字喃多假借字,而“土文”無之,即有亦僅限于偏旁。(3)字喃有省聲符字,而“土文”多省義字。(4)字喃少表意字,“土文”多表意字。
壯學研究聞氏的文章第一次對方塊壯字形體進行了解析,指出了其中的聲符和意符,并揭示了方塊壯字與字喃之間的差異,是真正意義上的方塊壯字研究的開山之作。綜觀全文,作者一共考釋了107個字,其中有10多個字是“未詳”之字,聞氏將它們留給后人,以待考證。這無疑誘發人們對方塊壯字的興趣,開啟了方塊壯字研究的大門。1943年8月,也就是聞文發表后的第6年,史學家羅香林在《古代百越分布考·駱越》③一文中以聞氏《廣西太平府屬土州縣司譯語考》中的方塊壯字材料為基礎,進一步揭示了方塊壯字形聲字的特點:“明太平府所屬州縣,蓋即獞人所聚居,其譯語亦各以漢文二字合為一字,一邊表示僮人土音,一邊表示僮語意義,如天文之天,譯語作天巴,天其語意,巴其音讀,又如書日作曇,書月作月開,書星作星勞,書石作石夭口,書父作布父,書頭作科豆,書眼作他目,書身作身當,書手作手眉,書骨作骨穴,皆其例也”。這段話不僅分析了“土文”的形、聲、義,還明確指出了“土文”的族屬為壯族人。
不久,李方桂在調查壯語武鳴話時也發現了方塊壯字,如“他目”(ta1,眼)、“臺死”(ta:i1,死)、“氵念”(ram4,水)等(見其《武鳴土語》)。但他并不承認這是文字,只是猜測地說:“也許有古時造的字,后來音韻變遷所以不甚相合了。”④
20世紀50年代,方塊壯字的研究進入了一個嶄新的時期,研究者視野開闊,見解獨特,令人耳目一新。韋慶穩就是這方面的杰出代表,他于1953年1月在《中國語文》上發表了題為《廣西壯族的方塊文字》的文章,文中,他提出了3個新的觀點:其中,第一個觀點涉及了方塊壯字的古代地位(使用層次)。他認為,方塊壯字在古代壯族社會中曾經是一種通用文字,理由是:一、宋代范成大的《桂海虞衡志》提到“桂林諸邑皆然”的“土俗書”與現代的方塊壯字相同。二、方塊壯字在廣西各縣都有流行,所標記的作品內容和形式大致相同。字音按規律發生變化而字形不變。這些現象只有假定過去應用過,才能找到適當的解釋。三、清初的《太平府夷語通譯》專門收錄這種方塊壯字。這表明,方塊壯字過去曾經流行一時。四、明末廣西中部的壯族舉人韋志道精通壯漢雙文,曾用方塊壯字創作許多壯族詩歌,傳誦當時。
根據上述理由,韋氏相信,方塊壯字“在過去是曾經通用過的,直到后來才逐漸為漢字所代替”。
韋氏的第二個觀點涉及了方塊壯字的起源年代。他估計,方塊壯字產生于唐代。根據是:一、中原經濟文化大規模向南發展,是從唐朝開始。壯族人于這一時期借用漢字來創造方塊壯字是有可能的。二、漢人漢籍在漢代就已開始用漢字來記錄壯語,如楊雄的《方言》以及相傳的《越人歌》等,但其中標記壯語詞的都是漢字獨體字,僅僅是唐代方塊壯字的前身,尚未成為通行文字。三、從范成大的《桂海虞衡志》的記載看,方塊壯字在宋代已在壯族人中間應用。可是,由開始產生到實際應用要經一段漫長的過渡期,由此可以推測,方塊壯字大約產生在唐代。同時唐代南詔存在的許多新造的方塊字也可印證。四、現在流傳的壯歌唱本中有董永行孝的故事,文體和故事內容跟在敦煌千佛洞所發現的唐代變化殘卷相類似。五、方塊壯字字音多為隋唐音。六、壯字音讀隨方言的分化而發生變化,但字體卻始終如一。這表明,方塊壯字產生于壯語未分化成方言之前。
韋氏的第三個觀點涉及了方塊壯字的造字法,他總結出了方塊壯字的7種造字法,即(1)借音,(2)音義兼借,(3)借義,(4)自造的形聲字,(5)自造的會意字,(6)借字,(7)自造的方塊字。他認為,在這7種字中,第1類的數量最多,第2、3、4類的字次之,第5、6、7的字較少。另外,他還將這7種字和日文中的漢字比較,發現第1、2類相當于日文的“音讀”;第3、6類相當于日文的“訓讀”;第4、5、7類相當于日文的“國字”。
韋氏的第一個觀點空前絕后,因為在他之前的古代文人都認為方塊壯字是土俗字,在他之后的現代學者也把方塊壯字看作民間文字。而韋氏卻與眾不同,認為方塊壯字是一種曾經通行一時的文字,在學術界獨樹一幟。韋氏的第二個觀點不同凡響,引起了學術界的共鳴,對后世學者產生了重要而深遠的影響,直至今天,許多學者仍沿用他的觀點,認為方塊壯字起源于唐代。韋氏的第三個觀點很有創見,開了研究方塊壯字造字法的先河,為后世學者構建了一個基本字形分類模式。他所提出的“借音”、“借義”、“借字”、“音讀”、“訓讀”等術語廣為后人所仿效。
到了20世紀80年代,隨著壯語研究的復興,方塊壯字的研究邁上了繁榮之路,各種論及方塊壯字的文章紛至沓來,幾乎每一年都有一兩篇文章問世,(以下列舉的文章、著作均按發表或出版時間排序),如黃革的《上林地區壯族方塊字的構造》(1982年)⑤,黃紹青的《壯族方塊字的創造和運用》(1982年)⑥,黃革、韋瑞峰的《方塊壯字的產生及其作用》(1983年)⑦,陸瑛的《淺談方塊壯字》(1984年)⑧,張元生的《壯族人民的文化遺產——方塊壯字》(1984年)⑨,覃國生的《關于方塊壯字》(1986年)⑩,李樂毅的《方塊壯字與喃字的比較研究》(1987年)[11],鄭貽青的《靖西方塊壯字試析》(1988年)[12],廣西古籍出版規劃領導小組辦公室的《古壯字字典》(1989年)[13]等。這些成果都各有新的發現。黃革的《上林地區壯族方塊字的構造》揭示了上林方塊壯字的構造特點。黃紹青的《壯族方塊字的創造和運用》也分析了方塊壯字的結構類型,并指出了方塊壯字的缺點。兩文的字形分析和主要觀點基本上與韋氏的一致,所不同的是黃氏提出了方塊壯字的漢音取自西南官話的見解,這與韋氏的“方塊壯字所借漢字的音讀,多為隋唐音讀,而不是現代南方官話的音讀”[14]的說法正好相反。黃革、韋瑞峰的《方塊壯字的產生及其作用》的重心依然放在方塊壯字的結構分析上,此外還提及了方塊壯字產生的時間和方塊壯字的缺點。盡管其所使用的術語不一樣,但都并沒有超越韋氏所定下的基本觀點和基本模式。陸瑛的《淺談“方塊壯字”》持穩妥態度,認為方塊壯字產生于宋代。張元生的《壯族人民的文化遺產——方塊壯字》對方塊壯字的產生時間、形成過程、使用范圍、形體類型以及研究價值作出了全面的論述,提出了許多獨道的見解和精辟的理論。在方塊壯字的產生時間上張氏未作定論,只是摘錄前人的看法。他說:“一般認為壯族人民至少在唐代就已經依照漢字創造了方塊壯字。”又說:“方塊壯字的起源問題,至今沒有定論,有人認為在秦漢時期就已經創造了。”這就給后人留下了研究余地。對于方塊壯字的形成過程,張氏作出了合理的推測,他認為:“壯族人民最初可能是借用漢字來記錄壯語,后來覺得漢字很難反映壯語的實際讀音,所以才依照漢字創造方塊壯字。”這跟韋氏關于方塊壯字的前身為“標壯漢字”的說法是一致的。
對方塊壯字的使用范圍,張氏的界定十分準確。他說:“方塊壯字過去流行于民間,主要用來記錄壯歌和民間故事等”。“另外,方塊壯字也用于書信往來,書寫巫經和契約上的地名”。“廣西德保壯劇團還曾經用它寫過劇本。”這些說法與方塊壯字的使用事實吻合。在這里,值得注意的是,對方塊壯字流行的廣度,張氏與韋氏的看法并不相同,前者認為“方塊壯字過去流行于民間”,而后者則認為方塊壯字過去曾經是一種通行文字。兩家之言各有其理,事實如何,有待深究。
關于方塊壯字的形體類型,張氏作出了更加精細的解析和分類,在字體構造和來源上有新的創見。張氏把方塊壯字分為兩大類,一類是漢借字,另一類是合體字(主要是形聲字)。前者又細分為音譯和意譯兩種形式,其中,音譯還可再分為全音譯和半音譯半意譯兩類。全音譯又包括兩小類:單音節的,如“火”-ho55(苦);雙音節的,如“東皮”-to33pai21(從前)。半音譯半意譯也包括兩小類:音譯在前意譯在后的,如“特弟”-tak33nu:42(弟弟);意譯在前音譯在后的,如“日內”-on21nai42(今天)。意譯也可進一步分為兩小類:單音節的,如“屋”-ra:n21(家);雙音節的,如“不忘”-bau55lum21(不忘)。
形聲字大約分為8種:
(1)一個表形符的漢字+一個表聲符的漢字:如“女把”,從女,把聲,讀pa55(伯母)。
(2)一個與壯語詞同義或近義的表形符漢字+一個表音符漢字,如“黑立”——從黑,立聲,讀lap55(天黑)。
(3)以無實際意義的“口”作形符,如:“口九”——從口,九聲,讀kau24(我)。
(4)聲符取壯音,如“門開灰”——從開,灰聲,讀ho:i24(開),壯語“石灰”讀ho:i24。
(5)雙聲符,如“房方”——房,方聲,讀fa:21(鬼)。
(6)雙義符,如“頭首”——從頭,從首,讀rau55(頭)。
(7)反切字,如“草曾”——ja:35(荒草),壯語“草”讀j55,取其聲母j;“曾”讀a21,取其韻母a。
(8)簡化和省聲,如“天云”——bn24(天),右邊的“云”是簡化字;“”——pla:i55(走),從足,派省聲。
對于方塊壯字的研究價值,張氏也作出了恰如其分的評價:“方塊壯字的創造,體現了壯族人民的聰明和智慧,對我們研究壯漢民族關系和語言文化交流發展史有一定的參考價值”。“方塊壯字在某種意義上反映了壯語和漢語的古音,對研究古文字和古音韻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張氏還在文章結尾列舉了流行于武鳴縣的方塊壯字一千多個,構建了一個研究方塊壯字的語料庫。此外張氏還留下了上百個未查明音、形、義的方塊壯字,以備后人破解。張氏這種實事求是的科學態度為后人樹立了榜樣。
張氏對“方塊壯字”一詞的理解亦別具一格,這可以從他對方塊壯字的類別分析中得到佐證。他在分析“漢借字”之前是這樣說的:“下面先談談壯族人民借用漢字表達壯語的情況,”在這里,作者沒有用“方塊壯字”一詞。而在談到形聲字時則說:“下面談談方塊壯字的結構和使用情況”。可見,在張氏的認識中,形聲字(或合體字)才是方塊壯字,而“漢借字”只是壯人從漢字中借來表示壯語詞的文字形體,仍屬漢字范圍。這與其他學者如鄭貽青關于“漢借字”“也算作方塊壯字的一部分”[15]的看法是不相同的。看來“方塊壯字”一詞的定義仍存在歧義。
張氏的《方塊壯字》以豐富的材料,新穎的見解,精辟的論述并運用傳統的形體、字義、聲音三者互相溝通的方法來探討方塊壯字,從而把方塊壯字的研究推向了一個嶄新的階段。
覃國生的《關于方塊壯字》以忻城、柳江、武鳴、田陽、龍州等縣的方塊壯字為例,分析了方塊壯字的結構,并在此基礎上總結出5種形體類型——假借字、形聲字、會意字、借漢字、自造字。覃氏也將方塊壯字和越南的字喃進行比較。他發現字喃中的形聲字比方塊壯字的形聲字結構復雜,這主要表現在方塊壯字的偏旁主要來自漢語的簡部首,而字喃的卻大量采用漢字的獨體字和合體字。在文字起源時間上,他認為方塊壯字產生于晚唐,并對公元七世紀末的“澄州無虞縣六合堅固大宅頌”及“智城潤碑”中的所謂“方塊壯字”提出了異議,認為碑中的所謂“方塊壯字”都不具備方塊壯字的特點,它們可能是武則天的自造字或漢字異體字。這一看法獨創一格,自有其理,值得我們高度重視。
覃氏還闡述了研究方塊壯字的意義,認為“研究方塊壯字對發掘、整理壯族文化遺產具有極大的意義”;“對認識壯語語音的演變是有幫助的,對漢字讀音演變的研究也有參考價值”;“定能揭示壯漢關系一些具體生動的內容”。這是對方塊壯字研究價值的科學總結。
文中引人注目的是方塊壯字漢音來源的見解,作者認為方塊壯字的漢古音取自粵方言讀音,漢今音取自西南官話讀音。這是一個重要的發現,它打破了方塊壯字漢音僅取自漢語古音的單一說法。
覃氏發表了《關于方塊壯字》一文之后的第二年,李樂毅又在《民族語文》上發表了《方塊壯字與喃字的比較研究》的文章,對方塊壯字和喃字的共同點進行了比較,并在方塊壯字的產生、構字法、作用以及缺點方面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首先,在方塊壯字的產生時間上,他的觀點與流行的看法一致,都認為方塊壯字產生于唐代。但在喃字產生的外因上,他的看法別出心裁,他認為喃字的產生可能受到了方塊壯字的影響和啟發。這與李方桂關于壯字可能受喃字影響的假說恰恰相反。不過,這兩種看法都只是一種“可能”,并非必然如此。
[HJ1.5mm]李氏重點列舉方塊壯字和喃字在構字法上的共同點:(一)漢借字,分為三類:1、音義雙借,如兩者的“才”(才)。2、借義,如方塊壯字的“屋”(家),喃字的“馭”(馬)。3、借音,如方塊壯字的“眉”(有),喃字的“眉”(你)。(二)形聲字,分為五類:1、漢音聲旁,如方塊壯字的“鲃”(魚),喃字的“托尺”(尺)。2、本族音聲旁,如方塊壯字的“婭”(嫁,取壯語“五”的讀音ha3),“口夭上”(言詞,取越語“天上”的讀音trài),3、留漢形旁而換聲旁,如方塊壯字的“氵念”(水),喃字的“[HT5,7]氵若”(水)。4、取不同漢字的形、聲旁,如方塊壯字的“貝[FJ]夫”(富),喃字的“犭術”(老鼠)。5、自創偏旁與漢字偏旁相結合,如方塊壯字的“”通過比較,李氏對兩種文字作出了定性:“方塊壯字和喃字具有許多共同點,它們屬于同一種文字體系——采用多數漢借字加少數自造字構成的特殊的混合文字。”
最后,李氏對方塊壯字的作用(貢獻)和缺點作出了實事求是的評價。他認為,方塊壯字的作用表現在4個方面:(一)有利于提高本民族的文化水平。(二)有利于發展本民族的文學藝術。(三)是新創文字或文字改革的基礎。(四)給后人留下了寶貴的史料。對于漢語、壯語、京語的文字學、音韻學和詞匯學等的研究,對于世界文字發展史的研究而言,方塊壯字和喃字提供了寶貴的實物資料。在談到方塊壯字的缺點時他說:“由于方塊壯字和喃字都只是在漢字的偏旁、筆畫上搞‘改良’,它們不僅沒有擺脫漢字的束縛,而且把漢字的一些缺點也‘繼承’了下來。”這些缺點主要是:1、疊床架屋,繁瑣復雜。2、偏旁功能混亂矛盾。3、一字多體。4、一字多音多義。據此,對這兩種方塊文字的局限性他得出了這樣的結論:“由于上述的缺點,使這兩種文字的更大規模的普及受到了限制,加上社會條件的因素,他們的通行范圍和時期都很有限。最后,這兩種方塊漢字式的文字終于不得不讓于拉丁化和音素化的拼音文字。”
李氏的上文論述代表了迄今為止人們對方塊壯字最客觀也是最全面的評價。這對維系方塊壯字的生命力,推進方塊壯字的研究,促進方塊壯字的改革和規范有著深遠的意義。
進入1988年,方塊壯字的研究依然“香火不斷”,標志性的成果首推鄭貽青的《靖西方塊壯字試析》。鄭氏在這篇文章中重點對其家鄉的方塊壯字構造進行了分析。她首先把靖西方塊壯字分為兩大部分,一部分是借用字,另一部分是自造字,然后又把各部分進一步細分為若干小類。其中,借用字分為三小類:1、音借字(假借字),如“刀”(ta:u1,剪子)。2、訓讀字,如“雨”(ph:n1,雨)。3、漢借詞用字,如“三”(sa:m1,三)。在這三類字中,1、3類的使用率較高。
自造字分為合體、形聲和類形聲等幾種。其中,合體字又可再細分為兩種:1、音義合體字,如“ ”(khau3,米)。2、意義合體字,如“世代”(ta:i2,代)、“落下”(l:n5,落)。形聲字如“亻[FJ]留”(lau2,我們)。另外,形聲字還有省聲的,如“目[FJ]殳”(mu:t7’,瞎),有用壯音訓讀聲旁的,如“艸骨”(no:k9,花)。類形聲字主要是指加了偏旁的音借字,如“嗯”(an1,個)等。鄭氏特別指出,這些附加的偏旁與字意無關。除此之外,自造字還包括增筆畫或減筆畫等方法。
鄭氏的分析和分類切合于靖西方塊壯字的特點,其中,“類形聲字”的設立尤有創見。
最后,鄭氏也對方塊壯字的命運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她認為方塊壯字有群眾基礎,因為人們對它有感情。但方塊壯字受舊統治階級歧視,再加上其本身的局限性,如結構復雜、筆畫繁多、地域分歧、標音不準等,終歸導致了它不能發展成為全民族統一文字的結局。
靖西縣是方塊壯字最普及的地區,那里的方塊壯字運用已經形成傳統習慣和地方特色。鄭氏文章向世人忠實地傳達了這一重要的信息,為人們研究方塊壯字的區域特點、使用價值、發展趨勢提供了寶貴的資料。
在1988年之前,方塊壯字的研究成果一直以論文的形式出現,到了1989年,一部研究方塊壯字的著作《古壯字字典》終于問世。
《古壯字字典》由廣西壯族自治區少數民族古籍整理出版規劃領導小組辦公室組織編寫,直接參編人員9人,協助編寫人員11人,總共20人;編寫始于1986年,字典完成于1989年,歷時4年時間;全書7百多頁,共收錄10700個字,容量巨大,令人嘆為觀止。
《古壯字字典》的體例。《古壯字字典》從10700個字選出4918個字為正體字,余下的為異體字。正體字列于條目之首,異體字用括號作標志緊隨其后。條目以單字為主,兼收少量多音詞和詞組。釋字的排列順序是:1、注音(拼音壯文+國際音標)。2、漢義。3、方塊壯字例句并附以拼音壯文和漢字譯文。字典按拼音壯文和方塊壯字的特點分設“拼音壯文音序索引”和“古壯字筆畫檢字表”兩種檢索方法。遇到一字多義的條目,用黑底白字的①②③……表示不同的義項。方言詞條目在其后注上<方>字。《古壯字字典》的這一體例科學、簡潔,既便于檢索又便于閱讀。
《古壯字字典》的材料來源。《古壯字字典》的材料主要來源于大量的民間民族古籍資料,特別是具有悠久歷史的壯族創世史詩《布洛陀》、《布伯》,英雄史詩《莫一大王》等名篇古本。正體字選自流行廣泛的、結構合理的字。由此可見,《古壯字字典》的條目具有普遍性、代表性、歷史性和權威性。
《古壯字字典》的編寫原則。總原則是“民族性、科學性、規范性”。具體原則是:條目搜集堅持“字有所本,義有所據”;條目整理力求字體規范,字義準確;絕大多數古壯字形體保持原貌,對個別形體不合理的字,在不隨意增減筆畫的原則下,按楷書的行筆稍作調整。這些編寫原則鑄造了一部具有民族特色的、科學規范的字典。
《古壯字字典》的貢獻。《古壯字字典》堪稱世界上第一部方塊壯字字典,是壯族文字研究史上的豐碑,其成就之大,影響之深都是前所未有的。
《古壯字字典》所收錄的字幾乎囊括了古今各地的方塊壯字,這對于了解方塊壯字的全貌,研究方塊壯字的源流具有重要的意義。
方塊壯字形體繁復雜亂,很難將其轉化為印刷體,以往許多已發表的有關方塊壯字的文章所列舉的方塊壯字都只有用手工抄寫。而《古壯字字典》克服了這些困難,利用現代化的造字手段,將手寫的方塊壯字一一變成印刷體,并創造了拼音壯文音序索引和古壯字筆畫檢字方法,這就使成千上萬個紛繁雜亂的方塊壯字第一次有了系統和條理,給人們查閱方塊壯字帶來了很大的便利。從這一點上看,《古壯字字典》是一部具有科技含量、富于科學創新的文字專著。
《古壯字字典》在注音釋義上也很科學。首先在注音上既標拼音壯文又注國際音標,這樣做,不僅便于掌握拼音壯文的人閱讀,也便于不懂拼音壯文而掌握國際音標的人閱讀。其次,在釋義上字典所采用的先注義后舉例的方法也有助于讀者的理解,因為有的字義要放到具體的語言環境(句子或詞組)中才能確定它的實際意義。
《古壯字字典》在一些正體字之后所列舉的系列異體字很有研究價值,因為這些異體字有許多是古今字、方言字、繁簡字、文化字、假借字,它們對研究方塊壯字的演變、分歧,壯漢語古今音、方言音的發展和差異,乃至壯族古代文化都有很高的參考價值;同時對探索方塊壯字的形體構成和字源也有啟示作用。例如我們之所以知道字典第95頁第2條“”的聲旁“”為“得”字的省略形式是因為得到了其后邊異體字“口得”和“扌[FJ]得”的提示。
《古壯字字典》對方塊壯字起到統一規范作用。方塊壯字因地而異,因人而異,因時而異,因物而異,因言而異,所以給文字的通行帶來了很大的困難。這樣,不僅初學者無從入手,就是掌握了方塊壯字的人也只能閱讀本地的字而看不懂別地的字,這就極大地限制方塊壯字的使用范圍。針對這種情況,《古壯字字典》擔負起了方塊壯字的整理工作,本著“民族性、科學性、規范性”的原則,正形、正音、正義,遴選正體字,規范殘筆字,對方塊壯字的統一規范起到了積極的作用,從而極大地方便了各地壯族人民的文字交流。
《古壯字字典》有助于研究、繼承壯族古代文化遺產。壯族擁有豐富的文化遺產,要研究、繼承這些文化遺產,就必須讀懂壯族古籍,而要做到這一點首先要識方塊壯字,因為大量的壯族古籍是用方塊壯字寫成的。所以,不識方塊壯字就無法讀懂壯族古籍,而要識方塊壯字就必須有識字工具書,《古壯字字典》正是給人們提供了這樣一種工具書,它為人們閱讀壯族古籍掃清了文字障礙。
80年代方塊壯字的研究熱潮在90年代余熱猶存。這一時期方塊壯字的研究成果出現了“一書多文”的現象,“一書”是張元生、梁庭望、韋星朗的《古壯字文獻選注》(1992年)[16]。此書的目的之一是保護壯族文化遺產,之二是為研究者提供原始的研究資料,所以,此書抄錄了五首用方塊壯字寫成的長詩,其中包括壯族創世史詩《摩兵布洛陀》(覃承勤、黃自謀、黃有新搜集)、壯族哲理詩《傳揚歌》(梁庭望搜集、整理、翻譯)、壯族敘述詩《唱舜兒》(藍多民搜集,藍多民、韋星朗整理、翻譯)、壯族說唱文學《比魚》(覃劍萍搜集、整理、翻譯)、壯族傳統情歌《想和盼》(劉志堅、李少慶搜集、整理、翻譯)。除了抄錄原文,作者還在每行詩的下方用漢文對譯原文,并在每一首長詩的后面附上拼音壯文譯文和漢字譯文,以方便讀者閱讀和研究。
此書是第一部以整體原始材料的形式向世人公布方塊壯字文本的文獻集,它是在方塊壯字遺產瀕臨毀滅之時,為搶救壯族文字文化而編輯出版的,所以,有其歷史意義。書中收錄的各種方塊壯字作品都不同程度地反映了方塊壯字的時代特征,這對研究方塊壯字的發展很有幫助。
“多文”是藍利國的《方塊壯字探源》(1995年)[17]、李富強《壯族文字的產生、消亡與再造》(1996年)[18]、梁庭望的《壯族三種文字的嬗變及其命運的思考》(1997年)[19]、陸發圓的《方塊壯字的萌芽和發展》(1999年)[20]等。藍氏的文章在方塊壯字的造字法上有新的發現。他挖掘出“成分刪除”、“成分添加”等造字法,另外,還提出了“合體字中的表音成分所表之音有官話音,有粵語音,也有訓讀漢字的壯語音”的新見解。李氏的文章探究了方塊壯字產生和終未成為通用文字的原因。文章認為,漢字傳入嶺南導致了方塊壯字的產生,但由于各地、各支系壯族聯系松散,方塊壯字終未能成為全民族統一文字。這些看法有根有據,言之成理。梁氏和陸氏的文章在方塊壯字的起源時間上都不約而同地突破了“唐代說”的傳統觀點,認為方塊壯字始于漢代。作者的理由是:漢代許多辭書如《爾雅》、《方言》、《說文解字》等已有方塊壯字的記載。著名文字學家周有光認為,方塊壯字“仿造于漢字隸變之后”[21]。“隸書”始于秦代,流行于漢代,因此,方塊壯字起源于漢代是完全有可能的。
梁氏的文章還給人們展示了目前方塊壯字的使用范圍:①刻住宅碑、山寨碑、界碑、路碑、鄉約碑、墓碑;②制定鄉規民約;③書寫訟諜;④寫擔歌、扁歌、信歌等信函;⑤寫譜牒;⑥創作和記錄民歌及民間長詩;⑦創作說唱本和壯劇劇本;⑧書寫經詩;⑨記錄壯藥單方;⑩記事,包括紅白喜事帳目。這些范圍標志著方塊壯字的發展趨勢,它告訴人們一個重要信息,方塊壯字的流行圈并沒有縮小。
梁氏還研究了早于方塊壯字的壯族遠古文字——刻文字。這一研究成果引起了學術界的極大關注。
陸氏的文章以古字和古音為依據,以考證和比較為手段,以起源和發展為軸線,探索了方塊壯字的源流,第一次對方塊壯字的發展作出了階段劃分。文中根據歷代的不同記載,將方塊壯字的歷史劃分為4個階段:萌芽階段、成形階段、流行階段、盛行階段。作者認為方塊壯字萌芽于漢代,成形于唐代,流行于宋代,盛行于明清,這一見解基本與史料吻合。
縱觀整個90年代的方塊壯字研究,人們不難發現,這10年間,成果數量雖不如80年代,但在文獻整理、出版和文字源流的探索上均有所建樹。這些建樹彌補了方塊壯字研究成果的缺陷。
進入21世紀,方塊壯字的研究更上一層樓,特別是在古文字的保護、整理、出版上成果輝煌,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2004年6月16日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舉行的壯學叢書首批重點項目首發式的鴻篇巨著《壯族麼經布洛陀影印譯注》。這本壯族長篇經典古籍是由廣西壯族自治區人民政府原副主席張聲震主編(總主編)、廣西民族古籍整理辦公室、廣西社會科學院壯學中心、廣西民族學院、廣西民族出版社,云南省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民宗委古籍整理辦公室等單位的專家、學者、教授,以及廣西云南兩省區壯族民間文化人共20多位同志參與翻譯、整理、校注,收入了廣西右江流域、紅水河中上游、桂西南邊陲以及云南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地區壯族布麼用古壯字抄寫、世代流傳的壯族麼教經典共29本。全書分為8卷,527萬字,大16開本,每卷分為經書的原件雙色影印和譯注兩部分,采用雙封面設計,右翻閱為經書原件影印,左翻閱為經書譯注。譯注部分采用直觀的4對照體例,即古壯字原文、拼音壯文、國際音標、漢文對譯依序排列,對經文中重要民俗、宗教術語、語義等均作腳注。此書是迄今為止壯族麼教經典古籍中最全面、最完整、最系統、最權威、最科學的版本。它不僅忠實地影印了古壯字的原貌而且匯集了所有流行于壯族地區的方塊壯字,構成了一個方塊壯字的巨大字庫,是研究方塊壯字的寶典。
這一時期,研究性的單篇論文別有洞天,它們把方塊壯字的研究與漢語音韻學和漢語方言史密切地結合在一起,開辟了新的領域,這一領域因不同的研究方法和目標而呈現出兩個相反的方向,一個是以漢語音韻學的知識來印證方塊壯字的讀音,另一個是利用方塊壯字的材料來研究漢語音韻和漢語方言。前者以韋樹關的《從古壯字中的借形字和形聲字談古壯字創制的年代》[22]為代表。這篇論文無論是在方法上還是在觀點上都有新的建樹。文章突破了傳統的以壯漢民族關系史的證據來推測古壯字起源時間的方法,從古壯字中的借形字和形聲字入手,在吸收漢語歷史音韻學研究成果的基礎上,根據各個時期的漢語語音特點,推斷出古壯字產生于三國至西晉前半期。這是繼“宋代說”、“唐代說”、“漢代說”之后又一方塊壯字起源的新觀點。這一觀點為“方塊壯字形成于唐以前”的見解加重了可信的砝碼。后者以黃笑山的《方塊壯字的聲旁和漢語中古韻母》(2000年)和林亦的《古壯字與廣西粵語方音史研究》(2001年)[23]為代表。黃氏的論文以張元生的《壯族人民的文化遺產——方塊壯字》一文中的方塊壯字的借音聲旁為基礎,按韻母歸類,觀察它們和中古音的對應關系。這篇論文對利用仿漢方塊字來研究漢語古音的方法具有啟迪意義。林氏的論文系統地提出了利用古壯字研究粵語方音史的方法和應注意的問題。作者認為,利用古壯字研究粵語方音史,應具備以下前提條件:一、從古壯字中整理出與漢語有關的借音壯字。二、采用借音壯字、切韻音系、漢語方言三角比較法,同時要聲韻調綜合考察。三、古壯字研究應與壯語中的漢語借詞研究相結合。四、古壯字研究可參照古代漢族文人的記錄。林氏之文獨辟蹊徑,為利用古壯字研究粵語方音史設計了精細的方法,具有開創之功,是研究古壯字和粵語方音史方法的指南。
新世紀還出現了一位對方塊壯字文獻用功尤勤的學者——蒙元耀博士。早在1990年代,蒙氏即與羅賓先生(原廣西民族古籍整理辦公室副主任)等人合作整理了馬山縣的壯族《信歌》。可惜這部文稿整理出來后,一直因種種緣故而未能刊行。后來蒙氏赴澳大利亞留學。獲博士學位之后,他的博士后研究課題就是壯族古籍整理和古文字研究。他撰寫有《論〈布洛陀經詩〉》的語言價值》、《從mo一詞看經詩的書證作用》、《論方塊壯字的性質與構成》、《論壯族的雷神崇拜》、《壯族傳揚歌的農本思想分析》等研究方塊壯字文獻的論文,搜集有壯族北部方言區的一批方塊壯字抄本,內容涉及壯族師公的科儀經本、各種神話傳說、情歌、道德倫理傳揚歌以及漢族故事流傳到壯鄉后改編成壯語的唱本戲本等。利用這些豐富的材料,他精心挑選了馬山壯族十八份行孝歌(師公科儀唱本),按原文、國際音標、壯文、漢語直注、逐句翻譯的五對照形式,編成《生生不息的傳承——孝與壯族行孝歌之研究》一書。這是一部六十余萬字篇幅的巨著,是研究壯族傳統文化、宗教信仰、價值取向和語法詞匯的珍貴資料。
注釋:
① 聞宥《廣西太平府屬土州縣司譯語考》,《國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叢刊》第4期。② 聞宥《廣西太平府屬土州縣司譯語考》,《國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叢刊》第4期。③ 羅香林《古代百越分布考》,《中夏系統中之百越》,獨立出版社,1943年8月。④ 韋慶穩《廣西壯族的方塊文字》,《中國語文》1953年1月號。⑤ 載于《民族語文》1982年第2期。⑥ 載于《廣西師范學院學報》1982年第3期。⑦ 載于《廣西民族學院學報》1983年第2期。⑧ 載于《三月三》1984年第2期。⑨ 載于《中國民族古文字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4年8月。⑩ 載于《廣西民族學院學報》,1986年第4期。[11]載于《民族語文》,1987年第4期。[12]載于《民族語文》1988年第4期。[13]廣西民族出版社出版,1989年9月。[14]韋慶穩《廣西壯族的方塊文字》,《中國語文》,1953年1月號。[15]鄭貽青《靖西壯語研究》,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1996年,第260頁。[16]張元生、梁庭望、韋星朗《古壯字文獻選注》,天津古籍出版社,1992年。[17]藍利國《方塊壯字探源》,《廣西民族學院學報》1995年增刊。[18]李富強《壯族文字的產生、消亡與再造》,《廣西民族研究》1996年第2期。[19]梁庭望《壯族三種文字的嬗變及其命運的思考》,《三月三·民族語文論壇》1999年第1期。[20]陸發圓《方塊壯字的萌芽和發展》,《廣西民族研究》1999年第3期。[21]周有光《漢字文化圈的文字演變》,戴慶廈、許壽椿、高喜奎《中國各民族文字與電腦信息處理》,中央民族學院出版社,1991年,第11頁。[22]韋樹關《從壯字中的借形字和形聲字談古壯字創制的年代》,《三月三·民族語文論壇》,2005年第6期,第19頁。[23]林亦《古壯字與廣西粵語方音史研究》,《音韻論叢》,齊魯書社,2004年1月。
[責任編輯:覃乃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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