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情:張愛玲與《大家》
張愛玲有許多“張迷”,有“我為張狂”者,在張愛玲最后的居所——洛杉磯羅契斯特公寓一旁,干什么呢?撿張愛玲扔出來的垃圾:“我在她回房之后,半個身子吊掛在藍漆黑蓋大垃圾桶上,用一長枝菩提枝子把張愛玲的全部紙袋子鉤出來,坐在垃圾桶邊忘我地讀著、翻找著……”
憑著紙袋子里的丟棄物,這位頂級“張迷”解讀張愛玲,“張愛玲用一種白色的有羊毛紋面棉質成分比較重的軟紙巾”擦嘴;張愛玲“吃STOUFFER·S牌的雞丁派;另有一種六塊裝的蘇格蘭松餅;每天喝TWO-FAN牌鮮奶;她還買芝麻醬;她現在喝巢巢SIHLA,即溶咖啡和奶糖;她用兩種牌子的香皂,IVORY和COAST;她偶爾讀三份報紙,《洛杉磯時報》、《聯合報》及《中國時報》……我在一張報紙里發現一小撮她剪下的頭發,總有三四十根,小指長,發質極細,顏色比較接近淺黑,也有一根淺白,接近透明的白……”
我不算狂熱的“張迷”,只是收藏了不少張愛玲作品的“首發刊”,如《大家》。《大家》里有張愛玲的《華麗緣》和《不了情》,這是張愛玲在雜志上最后的文字。《不了情》是丁聰的插圖,而以前張愛玲都是自己畫插圖。
據20世紀60年代的館藏記錄,全國有規模的50家大圖書館中,僅有六家存有足本三期的《大家》,這本雜志應列入稀見品。
百歲蝴蝶老鴛鴦:
周瘦鵑與《禮拜六》
鴛鴦,蝴蝶,花叢水邊,飛來飛去,成雙成對,本來是好事,可“鴛鴦蝴蝶派”卻成了一頂壞帽子,不名譽,給誰戴上誰也覺得不光彩,但這個名字卻因此而叫響了、叫順嘴了,使用的頻率極高。
名聲不佳的鴛鴦蝴蝶派期刊都有一個很動聽的名字,像《眉語》、《銷魂語》、《春聲》、《好白相》、《夢痕》、《虞美人》等。手邊的這本《香艷雜志》,一望而知是軟性讀物,難得它保存得那么好,翻也似乎沒翻過。書面畫是丁悚所作。
與《香艷雜志》風格比較相近的鴛鴦蝴蝶派雜志還有《禮拜六》。關于《禮拜六》,有一句非常流行、非常臭名昭著的話——“寧可不娶小老婆,不可不看禮拜六”。
別人唯恐沾上“禮拜六派”的帽子,周瘦鵑卻于20世紀50年代說:“我年輕時和《禮拜六》有血肉不可分開的關系,是個十十足足、不折不扣的《禮拜六》派。”
周瘦鵑寫過不少“軟性”文字,但骨子卻是極硬的,不甘受辱,投井而死。
《禮拜六》小32開本,封面畫由名家手繪,第一期有《本館啟事》,大意是:本書因為出版日期(六月六日禮拜六)臨近,時間倉促,不得已將封面畫改用墨色銅版印刷,但現在已請畫家繪成水彩仕女畫多幅發交印場,諸君將在第三期見到嬌艷玲瓏之女郎耀耀紙上,諸君心頭眼底都會獲得“大愉快”。
貓三狗四豬五羊六牛十二
馬二十四:周作人與《書人》
“貓三狗四豬五羊六牛十二馬二十四。本刊經過六個月的懷胎,終于呱呱墮地了”,這是1937年元月創刊的《書人》月刊“獻辭”的第一句話。
《書人》是一冊書評雜志,最前面的一頁,正面是“圖影”,背面是像傳,第一期像傳是周作人。
《書人》對自己的外觀的介紹是詳盡的,比如,“后封面不印廣告,可是,也并不留寂寞的空白。本刊字體大體上用漢字,要比普通鉛字美得多多,本刊實在毫不欣賞傻瓜那樣的普通鉛字。本刊每冊百頁左右,共百千字光景,決不出什么特大號、狂大號、倍大號,而隨意加價。”
寒舍所藏《書人》是前幾年自北京潘家園舊書攤得來,當時,攤主也識創刊號之價值,單獨將其放在一邊,待善價而沽。
《書人》曾名列1993年本世紀稀見“書刊資料拍賣會”的一組50種創刊號之中,結果以7700元拍出。
傳呼快馬迎新月:
徐志摩與《新月》
70多年前,《北平晨報》刊出一則“濟南十九日專電”:“19日午后二時中國航空公司飛機由京飛平,飛行至濟南城南30里黨家莊,因天雨霧大,誤撞開山山頂,當即墜落山下。本報記者親往調查,見機身焚毀,僅余空架,乘客一人司機二人,全被燒死,血肉焦黑,莫可辨認……慘狀不忍睹。”
其中,乘客一人即徐志摩,他短促的35年的生命,轉眼間化為灰燼。當然,人們沒有忘記徐志摩創辦的雜志——那一輪高懸在莽莽刊林上的新月。
《新月》的刊名,有的說是源于泰戈爾的《新月集》,有的說是源于陸放翁的詩句:“傳呼快馬迎新月,卻上輕輿趁晚涼。”
《新月》的形式美,當年參與其事者梁實秋回憶道:“新月雜志的形式與眾不同,是一多設計的。那時候他正醉心于英國19世紀末的插圖畫家璧爾茲萊,因而注意到當時著名的‘黃書’,那是文圖并茂的一種文學季刊,形式是方方的。新月于是模仿它,也是用它的形式,封面用天藍色,上中貼一塊黃紙,黃紙橫書宋楷‘新月’二字。”
《新月》還有另外一種外觀美,那就是“毛裝本”,毛邊裝幀是20世紀二三十年代書業的時尚,期刊界受到影響,也做起毛邊雜志來,留存至今,已是非常稀見了。本人漁獵舊書多年,終于有緣入藏《新月》創刊號“毛裝本”,方方正正的封面背后隱隱顯露出不曾裁邊的紙頁,叫人懷想起昔日“唯美主義”者的良苦用心。
《新月》前后共出43期,徐志摩開了《新月》之始,卻未能見到《新月》之終,倒是《新月》為他的死專門出了一期“志摩紀念號”。
卡拉OK詩:俞平伯與《詩篇》
中國是詩的大國,詩篇萬萬千,代代誦不絕,處于現代生活節奏的人們一累煩便喜歡去卡拉OK歌,其實,一個人卡拉OK詩,也能去累煩。
上海灘老作家文載道在寂寂的20世紀40年代上半葉曾寫過一篇文章,大致是說,在凄冷的雨天,他永遠也忘不了住在荒寂的小城時,翻看詩篇的喜悅,并于半夜時分披衣而起,于強勁的雨聲中讀詩,疲累盡消……
在《詩篇》的創刊號中,有俞平伯的《西還前夜偶成》,詩云:
船兒動著,
只我最愛睡,一天要睡去大半天。
船兒泊著,
只我睡不著,一夜睡不到小半夜。
王繪摘自《創刊號風景》北京圖書館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