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大德曰生。
生生之謂易。
——《易·系辭》
生生化化,品物成章。
——《素問·天元紀大論》
大塊假我以文章。
——李白《春夜宴諸從弟桃李園序》
Ⅰ氤氳
此刻,虛空中
生生的精氣正在運行
四射的靈光正在向八極浸衍
傾情閃爍超溫的燃燒
鳥已不再歌唱,云停于青霄,欲雨未雨
各種等級的氣流在它的駕馭下
升高明和暗、正和側的播揚
時序已顛倒,無寒無暑
停滯在大火后余燼余溫的熏炙
圍繞它來回吹拂的軟風
在浩瀚里浮游,以無力的沖刺
多少淡化等待的焦慮
即使還說不清楚等待的是什么
固執,急切,煩躁,受困于
如被驕陽蒸曬吐沫海水釋放的咸味水汽
灼熱,潮濕中急于尋找清新,明亮和暢快
夢幻以奇異的敏捷,乘一只快艇
炫耀地急駛向大地的咽喉
幻象被濃縮,而后凝聚,結晶
成就有生的自明自知,如同可熔可塑的化石
多棱體滾珠般在大地的坩堝里跳動
隨即發酵,膨脹,高燒中的汗腺被迫而
滴出一串串汗珠
山海邊界,半島伸出的兩臂間
酒壇形港灣里的潮水已漲足
吞吐開壇之際噴出的濃郁綿長的辛辣
堤岸靜穆,以若有所思的神氣佇望
感觸跌進生生精氣暖熱懷抱的生靈們
爆炸前擁有的生存奧秘,渴望重生的眾生
正在忙著用生命內在的光洗一次痛快淋漓的浴
永恒的精氣,太古以來的生命主宰
宇宙忠誠的守衛,不知疲倦的耕耘者
以其無始無終的綿亙表明現在與未來
難解難分的糾葛,別無所求
需要的只是執拗的向往,只是憧憬的堅持
繁殖的延續,延續的繁殖,就這樣
生生的精氣巡行,沉著如大江,鎮定如艨艟巨艦
連續穿過忍住氣不出,忍住淚不流的
劫后的曠野,深谷,來到這仇恨生命的
殺生天王肆虐后大地上的綿亙廢墟
什么不問,什么不說,甚至什么不看
只以慧心留意螞蟻般蠕動于地表的幸存者
瓦礫尸骨起伏處不停的掙扎不停的詛咒
以及詛咒里偶爾加入的嘶啞的叫喊
經歷一場正常情況下無法想像的絕頂殘酷的滅絕
生靈們的反應已被鍛造得如此老練成熟
能冷眼看穿殺生天王鬼蜮伎倆用盡后的窘迫
謊言的破綻,詭計的頹敗。能夠識破
石頭長出毛發,朽木生出綠葉的神話,都是骷髏
露齒而笑的笨拙魔術,視覺欺詐
虛弱迫出壽衣般的偽裝,衰亡前的假笑
只能叫人惡心,粉飾是徒勞的
兀立如一片傾斜的危墻,根基動搖,卻想用朽木支撐
巡行的生生精靈就這樣渾身包裹在
幸存生靈們億萬生命元狂奔向反擊愿望
激動內心愛與恨的頻繁碰撞
陶醉于碰撞的連鎖反應,生生精氣意味深長的目光
融融自得的微笑傳達他與幸存者們悠然的默契
除了追蹤馳去或襲來的萬千思緒
他已無暇顧及其他,他已滿足,他微笑了
蒼茫大地,無論極貼近極遼遠
生靈們體內某處那個神圣之泉汩汩涌出的
帶電的生生愿望正以極度敏感反應
生生精氣的殷切召喚,蠢動著,全不顧
所有難逃浩劫所有飛來橫禍的威嚇
即使跌進深淵,落得個缺臂少腿半聾半瞎
也不會趴下來摸著冰冷鋒利的亂石爬行
不會彎曲身體,嚼碎石頭,撕開胸膛
把自己活埋,只是微笑,微笑著面對
什么樣的征兆,什么樣的啟示,這大災后的火場
廢墟下有多少逃過一劫的幸存者在營造
前生存狀態生活,培育著無限生機
無法估量的不可逆轉的巨變將要發生
誰不明白,誰不興奮,誰都有興奮中的冷靜思索
只除了還在裝瘋賣傻熱衷于自欺欺人的殺生天王
Ⅱ孵化
有一支歌不用聲音唱
有一種言語用眼神和手勢說
有一種溫馨因為與冷酷對峙
而顯得格外高貴,有一種規律
不可違反,不可改變
生生,莊嚴的永恒,殺生,絕對的邪惡
慘淡塵霧,顫抖著尋找退縮之處,可尋找之處
已經不多,退到哪里?是個疑問,或許
就地消沒是最好的選擇,晴朗,陽光更加燦爛
沒有照不到的角落,大氣更加清新
流水般潺盢回蕩,以特有的方式報信:
生生精氣的無私母愛正在為恢復萬物生機
所需要的吸收、轉化、充實、增長等等條件的
豐富供應和儲備,作出不懈的鼓舞,指點,提示
忙碌在地表,地層,直到地心
這是什么?這有小小尖角又圓又扁的球體
本該翠綠卻已焦黑,一層薄薄外殼
本該堅硬,足夠保護小小球體的安寧,為了
體內可愛的嫩黃,可愛的奶酪似的球肉
以及那一絲絲的淡淡幽香,怎么會有,為的什么?那不就是
我們習慣叫做種子的生命元,生命胚珠,它本應該
存活在宜人的溫度,濕度,宜人的通風,照明里
這災后幸存的少量種子,如今卻不能不慶幸
尸骨瓦礫堆積給它留下這些隱蔽的孔隙
刀斧手們揚揚得意,大步跨過,多虧蠻橫的鐵蹄
沒有把它踩碎碾破,雖然干燥,臟污,郁悶
微小的不被注意的偷生倒也有短暫的平靜
以偶然形態出現的必然,無法排除的多種因素里
最重要的因素:生生不息。有一天
滿足又一次殺生大動作的殺生天王
下令刀斧手們清掃現場,以便建造一座殺生神壇
最微小的生命現象也會叫他忐忑不安
“還有一粒種子嗎?我說過的:一粒不留!”
好像漫不經心,語氣卻很兇很重
“全燒光了,全碾碎了!”刀斧手們以教徒的歡呼回答
燒光?碾碎?殺生天王追求的滅絕幾曾實現
吞吃棉花球里的鋼針是他的絕技絕活
妄想對于他有棉花的溫軟,棉花的輕柔
全不顧肚子里早就裝滿銳利的鋼針
殘暴本性總是和愚蠢素質緊密相連
居然連最簡單明白的道理都不懂:
種子本該存在于泥土,本是不可計數,也不會滅絕
初始的生生,本是幼小,本是稚嫩
那肉身,本是象牙色的水靈珠子
生生的自在肌體,存有的本初,本是潔白清純
文靜,緘默,謙卑,自處于生機涌動的
九天仙樂虔敬徐緩的節拍里,優美地
躬身擁抱自己,形成完整的渾圓,就像
母胎里的嬰兒,內質有恰好那么多的水分
不需要更多滋潤,呼吸那么平穩,不急不慢
不需要太多氣體的補充輪換
自然豐滿,自如生長,自在演進
自信必能在不太長久不太短的生命史的這個時段
成就自己,成為使自己驚喜也使人驚喜的全新的存在
泥土的生物鐘依照地層獨特的時間感運行
黃昏和清晨一樣鮮亮,清晨和黃昏一樣柔情
薄暗的正午和清晨黃昏一樣流連于明暗之間
夢幻,悠忽閃動于薄暗的深深淺淺
來自慈母祈盼平安快速成長的注視
是叮嚀,是囑咐,黑土如膏,如漿,如膠凍
因為輸送乳汁的多寡而彈性變化密度,硬度
沙粒勤快,忙著緩和柔韌度,調節泥土胎盤,使它
擁有全部適宜于生長的理想的舒適
以其線條流利的棱角,加入黑土的無限可塑性
做成羊毛地毯般的床褥,生生的細心
生生的鐘愛,生生的愛子們,泥土里的億萬種子
在大地永恒律動的微微搖晃里,幸福地生長
生長著,感受生生的喜悅,生長
提升感受,擴展感受,培養生命最初的好奇心
還沒有破殼,沒有張開眼睛,前生命狀態的種子
本能地有愛和憎,本能地分別善和惡
鍛煉敏感,思考,聯想,樸素的推理能力
能聽到地表上千萬人的呼喊,感受烈焰
烤熱的地表傳來高溫,鋼鐵轟隆,鼓膜應聲震動
突然的熱烈,突然的冷靜,突然的萬丈光芒,突然消失
都是為什么,要知道,這就是需要,需要生長
離不開生長,為了生長
又稚小又活潑的力原,渴望爆炸,渴望飛躍
渴望一個歡樂的節日,地殼欣然裂開的那一瞬間
縱身蹦到地面,大叫一聲:“我來了!”
記得那份鄭重的允諾,那份允諾里的深情
那份嚴肅的承擔,小小球體里那個高貴素質
所擁有的能量,釋放出的希望,失望,歡樂,痛苦
勝利和失敗,構筑成有形可見的生命實體
血脈的舒張和收緊,氣管喘息時的伸長和收縮,皮膚的冷覺,痛覺
以及隨后來到的舒適感,都有乳白血球在歌唱
依依惜別,從地層到地面,這一瞬間
如同進入少年期回憶童年歲月,不再是種子的
種子后身,還是渾身泥土氣息,血肉本是泥土做成
泥土,記憶和憧憬的溫床
生產膏腴生命催化劑的工場
一粒沙子,一撮土壤,都儲藏動人的記憶
溫馨的懷抱,讓種子吮吸過不知多少次
被種子純潔的吻吻過不知多少次
甘甜的唾液溶解過不知多少次
親昵地咀嚼過不知多少次
泥土柔情的手,來回撫愛種子不知多少次
生命元在種子渾圓的飽滿里波動
洶涌像春漲的江水充滿進和退,快和慢的自我角力
如今,種子是一只剛學飛的雛鳥,翅膀還軟
需要珍惜與氣流周旋的每個瞬間,殺生天王
還在找尋,不耐煩地窺伺下手的時機
然而,這一刻已經不是那一刻,成長了的種子
已經成為新芽,最初的歡樂里有最初的警覺,最初的認知
轟隆滾過的恐怖,呼嘯畢竟是短命的
種子沉默,在最雄辯的沉默里
在生命的嘹亮號角聲里,堅定地催促新芽的生長
Ⅲ蠢動
那時候知道會看到沒有看到過的什么
知道迎接第一次張開的眼睛的必定是新鮮新奇
那時候不知道遇到的是什么樣的新鮮新奇
這時候才知道會有這么新鮮這么新奇
沒有稻香、麥浪,飛鳥、游魚
沒有茵茵綠草,也還沒有張開大傘蓋的樹蔭沒有人來人往的城鎮、村落
一眼望去,只見無邊的荒涼,荒涼里的肅殺恐怖
寬敞的是廢墟,明亮的是冷酷羅列的慘狀加慘狀
寬敞明亮是為了讓你看得更多看得更清楚,看了更難過
不怕讓你吃驚,吃驚得瞪著雙眼說不出話
種子,莽撞的小東西,轉瞬間
長成萌芽,鮮翠,苗條,承擔荷負無限生機的重任
已經莽撞闖入廣闊的天地
退縮嗎?回到泥土里嗎?是的,泥土
記憶是醉人的酒曲,泥土帶鹽味的碎屑
充塞回憶的每個片斷每個空隙
泥土胎盤里的日子,詩意,美好,有限空間里輕微的
挪動,翻滾,蜷曲,舒展,還有隨意延長和縮短的休息
前后都是泥土,渾身上下
都是泥土留下的親熱的印記
泥土的養育,泥土的呵護,泥土的相隨相伴
泥土,大自然千萬年千萬次啃嚙過的
大地的肉糜,大地的骨髓,無數孔隙
松軟透氣,提供全部營養的芬香
肉體和精神形成、長大的可靠憑借
對于種子是這樣,對于萌芽同樣這樣
萌芽,成長中的泥土之子,將怎樣用善良、單純
面對這場大破壞
遺留下來的誰都不忍心多看不忍心多想的
獸性取代人類理性造成的空前的大災大難
剛剛從幼年進入童年,小小萌芽,必須經受
這無比嚴格的勇氣和信心的考驗
他挺住了,用生命的全部積累衍生的全部熱能
用全部熱能衍生的全部張力,他觀察,思考
這人造荒原上的荒唐景象,他冷靜觀察
強忍厭惡和悲憤,以及眩暈,惡心
強迫自己看下去,想下去,強迫自己鎮定、冷靜,他看到
光禿禿荒原的正中部位,被鋪上一塊
灰白,僵硬,冰冷的石質地皮,大到可以
給數以萬計的信徒從四面八方圍住威嚴地
矗立在地皮正中的石造殺生神壇,不高不矮
合乎天命氣數攸關的“風水”要求
神壇周邊,蠕動著一群一群忙這忙那的信徒
慌張,忙亂,有如救火,有如給臨死病人操辦后事
抬重物的“嗨喲”,鐵器的撞擊,信徒們
急促的呼喚,談論,總管、教長的指揮,布置,同時進行的
多種操作,同時迸發的聲響形成集市般的
嘈雜喧鬧,還帶上少不了的宗教儀式的神秘氣氛
一棵棵锃亮的鐵樹正在被七手八腳地插進地里
多少高度,多少枝丫,枝丫上多少葉子,樹干多少粗細
葉片多少厚薄,形狀,色澤,絕對一律,絕對嚴格,一律
依據殺生天王精心設計的圖紙分毫不差制作
這一棵和另一棵的距離,這一行和那一行的距離
絕對遵循嚴格的規定,壯觀的神壇于是
具有圣殿和陵墓的氣派,信徒嘖嘖稱贊,齊聲
歌頌殺生天王的偉大意旨,除了他
誰能有這樣大的氣派,這樣的大想法,大手筆
嘈雜忙亂中可以聽到斷斷續續的零星話語
“能再高一點就好”“這樣正好,總不能比坐在壇上的天王高”
“葉子多一點就好”“不能多不能少,一棵樹
多少片是規定死的,多了的這一片,你敢負責?”
“該澆點水吧,也算種樹呢”“澆什么水,
你忘記了它是沒有根的?天王說的:有根的
就有生命,都得消滅”……
沒有見過的,第一次見到了,一次難得的激動
沒有聽過的,第一次聽到了,一次難得的震撼
萌芽們,兀自在鐵樹和鐵樹間
突突成長,憑著那一點點胚珠里生命基因無窮的能
連自己也想不到有這么快,這么日日夜夜地生長
神壇四周,鐵樹行列間,這里那里
站起來一棵又一棵真正的,有根的樹的
幼株,動人地青翠著,成為灰白巷道里朵朵綠燈
終于有一天,幼株們的長勢引起騷動
信徒們偷偷猜測,這不吉利的跡象會帶來
什么樣的嚴重后果,神壇邊怎么還有生命現象
怎樣處理這些膽敢冒出來的怪物
怎樣除掉它,不留一點痕跡,別讓天王發現了煩心
幼株們只顧生長,不知道自為自足的生長
引起這么大的風浪,這么多的惡毒算計
信徒,準信徒,親信,幫閑,刀斧手們,紛紛
議論,表演,看誰比誰更像天王的忠實信徒
眾多信徒里那個最聰明伶俐的,搶先說
“用鋸子鋸,方便,又快”,有個更聰明的緊接著說
“鋸了,還會長出來的”,另一個懂科學的主張
“用化學藥水淋,讓它連根爛”,另一個也算聰明的接著說
“藥水會淋到鐵樹干上,都會倒下來”,急于露一手的刀斧手們
抗聲高喊:“連根拔起不就行了”
還是那個自封為天王親信的老幫閑說得好
“天王的《滅生咒》最靈驗,念咒吧,一了百了”
說得這樣玄,其余的只好不再說下去
于是一齊行動,用鋸子的去拿鋸子,用藥水的去尋藥水
念咒的念起咒,用手拔的動手拔,哪知道
小小幼株,根長得這么深,盤得這么遠
好久好久搖不動,突然,一群信徒慌忙跑來
“都來看呀,這里那里,到處都長出幼株,不知多少幼株”
“那些該死的種子不是都燒焦碾碎了嗎”
“那是地面上的,地底下還有不知多少”
信徒們,一下子全癱在地上,下意識地舉起雙手
有喊“天”的,有喊“天王”的
——喊“天”的好像比喊“天王”的多一些
Ⅳ噴薄
生長有一股強勁勢頭,誰也止不住,這股勁憋得太久
憋得賁張的血脈帶動心跳,帶動臉紅,耳朵叫
憋得你要跳,要喊,伸出手去見什么一把抓住什么
生長是拗不過的犟,喝醉酒似的暈
只顧往前沖,從沒想給自己設個限,更不管
誰在給你設限,設的什么限,正因為這樣
荒原上的幼株轉眼長得郁郁蔥蔥,長成一片幼林
劫后廢墟有了個天上跌下來的綠洲
綠啊,綠啊,又看見綠了,叫眼睛亮堂的綠
傳遞喜訊的綠的火炬,點燃希望的綠的星光
綠寶石般堅強的生命意識的確實存在
綠啊,只有綠,綠是健全,是旺盛,是進展
綠開辟了過去到現在,現在到將來的通道
幼株長成小樹,小樹就快長成大樹
幼林里洋溢著綠的喜慶氣氛,綠祝賀小樹
贊美小樹,用祝賀贊美步入青年期的少年的熱誠
小樹林里正在舉行樹族獨特儀式的隆重慶典
樹族的獨特舞姿,樹族的獨特歌聲,樹族的擁抱,樹族的敬禮
小樹們靦腆地笑著互相問好,都很快活
都俊都帥,都美得很有格調,很夠品位
每一棵都有男性的挺拔,英俊
都有女性的婀娜,文靜
男性勇士的剽悍,書生的溫文爾雅
女性仙女般的身材,夢幻般的風姿
但又不能說就是男性的美,不能說就是女性的美
是全性的美,代表全部生命力的美的全性美
全性美,不是隨意撿來的美,不是輕易得來的美
一開始就是在美的秩序里一步接一步形成的,是按照
美的規律,美的典范一點一滴地形成
樹干,威嚴的主體,撐起一座綠山的威力的美
由于內部充實的生命元的儲備而美
樹枝,一茬茬向四面伸出的手指
每個分叉都是為了輸送樹液的必要
長短,粗細,硬度,軟度,決定于樹液的多少
樹液的多少決定于整棵樹成長規模的需要
生長的規模用枝繁葉茂呈現
很難說是枝繁先于葉茂還是葉茂先于枝繁
它們同時出現,它們本是一體
干、枝、葉在同一個完整的設想里成長
可以很擁擠,但是誰也不會妨礙誰
可以有高有下,有疏有密,不會形成任何程度的紊亂
樹干和樹枝,樹枝和樹葉,自然的間隔,自然的距離
自然形成的神態:樹干,安詳地站著
樹枝,伸出無數做著各種手勢的手臂
無數樹葉,時刻在鼓掌歡迎所有的來訪者,多么人性化
多么富有親和力的美,生命美質多么完美的顯示
灰白的鐵樹,在新生綠樹的包圍里
麻木地反射陽光,為自己毫無意義地浪費陽光羞愧,為被冷落難堪
滾圓的樹干,不能感受風雨
按一定規格成批量生產的枝葉,在規定的工藝流程里
安裝、固定,離開真實的樹那么遠,離開
真正的生命那么遠,是對生命的拙劣模仿
對生命意義的肆意褻瀆,曲解,甚至嘲弄
不能吸收熱的鐵葉冷漠地反射陽光
不能在風的吹拂里擺動的僵硬的鐵枝鐵葉
十足是一堆等待清理的廢鐵,因為它
不需要運動,不可能運動,不知道在運動中生長
這些環繞神壇的鐵廢物行列,這些失敗了的
抹煞生命的愚蠢嘗試,破產了的
殺生天王滅絕生命詭計的尷尬標志,可悲地
成為歷史笑料的天王神壇的浮夸擺設
正在不得不以它的丑惡,反襯新鮮樹叢的生生的美
新生幼林的美,是人間的美,人文的美,人性的美
到處是生蹦活跳的運動中的生命的美
樹枝搭著樹枝的胳膊,樹葉靠著樹葉的臉龐
飛鳥們飛去飛來,選擇最好棲息的樹枝
螞蟻選擇最便捷的工作路線
小到不留神就看不見的小蟲們
在樹皮的小小凹隙,裂縫間尋找生息之地
露珠尋找溫度適宜的葉面寧靜地凝結
游絲選擇光線充足的空間輕輕晃動
每一棵樹都在顯示全息的全性的美
但是殺生天王和他的信徒
看不見,不知道人世間有生命的全性的美
是看不見,還是不想看見
是不知道,還是知道裝不知道
不想知道,不愿意知道,可心里明白
精神蠱惑失靈,肉體殺戮恐嚇失靈,“照這樣下去
香火會斷的,香火斷了,我們還有什么奔頭”
嚴重,重中之重的嚴重,對于他們就有這么嚴重
Ⅴ孳乳
不停地張開、收攏的發麻的手指
不停地抬眼仰望天又不停地低頭沉思,搖晃的
半醒半睡的騷動著的身體
貼得更近,靠得更緊的臉龐
高漲中的宣泄釋放的需求,更加急切地占有和被占有
比爆炸更緊張的爆炸前的緊張,失控了的控制,失效了的防范
警告遭遇蔑視,危機快速成熟,已經不只是一個信號
而是事實,必須用緊急行動應對的事實
青春期,生命開始向巔峰突進,隨即進入巔峰期
肢體和感官連續做出下意識動作,連續的
說不清數不盡的幻想妄想奇思怪想的閃忽
感受和反感受的輪番交替
狂熱與冷靜的搏斗,正常的瘋狂,不正常的正常
高燒,中邪,理智像薄膜,一吹就破,紙扎的柵欄
紛紛倒在狂奔的步伐下,激情統率一切
青春決堤了,青春在泛濫,新生幼林猛長了
枝繁葉茂很好,但是還不夠,現在需要的是強壯,強壯,更強壯
更高漲的沖動,第一次階段性勝利已經實現,現在是瘋長
瘋狂生長,最痛快地宣泄,無保留地釋放,不顧一切地生長
展示青春全部的能,宣布不可避免的青春冒險開始
重要的是理解冒險,理解這個冒險是最無害的冒險
冒險不是危機,飛躍不是危機,一天早上,當你睜開眼睛
忽然發現滿眼是吵吵鬧鬧蜂擁前來的滿樹繁星般的蓓蕾
不用驚奇,猛長告訴你:每棵樹都長得夠強壯了
開花的日子近了,千朵萬朵
爭著搶著開第一朵花的時刻近了
蓓蕾,這粉白中帶點粉紅的圓錐形爆炸物
裝滿遠遠從樹根經過樹干樹丫樹枝輸送來的
乳白色樹漿,生命的元初素質和永恒品質合成的黏液
因為飽含連續宣泄連續釋放的無窮能量
而美,因為自信能給生命營養給生命快樂而美
誰不喜愛這精致的圓錐形,誰不膜拜這玲瓏嬌小的圓錐形
誰都知道必須留心,用手觸摸它是禁止的,只能在膜拜中贊賞在贊賞中陶醉
綻開,誰都知道綻開意味著什么
不能不綻開的綻開意味著成熟,意味著強烈感覺
不綻開就錯過最佳時機,意味著決心,大膽
在急于把自己交出去的急切愿望驅使下的
果斷行動,于是非常自信,非常自如自在地
把嚴密保護的美,珍藏許久的美,無保留地
公開,最徹底最勇敢地暴露,極神圣極神秘的美
超出最最有想像力的想像的驚心動魄的美
最天然也最人工,最古老也最時尚的
絕世的美,超速滿足精神需求感官需求又在滿足中
超速提升永難滿足的需求的美
綻放,意味著捂住臉蛋的蓓蕾剛剛放開手
意味著完成無保留赤裸的莊嚴意義
意味著就要有那不會再多再少不會有第二次的
一點點的,短促得不能再短促的,微微的甜蜜的痛
走向生生使命的完成的,走向生命意識成熟的痛
繽紛的鮮艷,只預示無比輝煌燦爛的小小一角
而那幽香,既是體香,也是口香,汗香,人氣的香
磁鐵的吸引力的香,只能順從,無法抗拒,無法逃避的香
綻放,生命跨出的自我完成的關鍵性一步,鄭重,認真
熱烈,歡快,有像是經過精心策劃的周到完備
有更為大膽放肆的展開,更充分的裸露
綻放,用超常豐富的色彩和語言傳達的信息
生命已進入自我獻出狀態
擁擠而前的生命元們在自我舍棄的進程中煥發獻身的豪情
都在吶喊:最美最能顯示生命力的是自我獻身
這嬰孩嫩頰的紅是希望
流連夢境的眼珠的紫是理想
融冰才化的春水的藍是期待
燒透的赤炭的金是生命的熾熱
春天田野上的薄霧的銀灰彌漫生命的憧憬
遠山悠忽的墨綠寫滿生命的執著
夕陽下山前天邊晚霞的金黃
用對生命堅貞愛心的真摯作出的臨別贈言
用綻放的繽紛色彩說出的是這一句話:為生命繁衍的獻身是崇高的美
該發生的就要發生,該出現的就要出現
不能少的不會少,該來的不會不來
正好在這個時候,正在盼望他們來,他們來了
烏云來了,溫暖的黑金棉花來了
不輕不重的低氣壓,不輕不重的陰沉,不輕不重的悶熱
適宜于生命延續的大環境形成了
輕寒的風和煦了,淘氣的雨不再淘氣了,陽剛之氣和陰柔之氣聚會了
綻放等待風,綻放等待雨,綻放等待這一刻
枝繁葉茂為了這一刻,花團錦簇為了迎接這一刻
綻放著迎接風的廣闊胸脯的沖壓
綻放著迎接雨的爽利的抽擊
綻放著在風的胳膊的收緊和放松的擁抱里
在雨點的濕潤的手指的溫柔又粗魯的觸摸里
風吻遍整棵樹的所有毛細孔
雨殷勤地給全裸的樹來一個痛快的淋浴
快活的歡笑和呻吟里,喘息平靜之后
所有花樹上的花朵,垂下頭,享受甜蜜的疲倦
知趣的烏云已散去,風已停,雨已住
所有的花朵都受孕了
殺生天王,枯坐在洞穴般的宮殿里
已很少到那個被花樹圍困的神壇,那里
不再是顯威風的理想去處,生命現象太可怕
這場風雨,多少引起他的幻想
他問來報信的親信:“那些該死的花都毀盡了嗎?”
“他們玩得正歡呢”親信回答
天王,臉上毫無表情,所有的大人物
都不把喜怒哀樂擺到臉上,為了保持尊嚴
只“嗯”了一聲,示意親隨們散去
閉上眼睛,又在想什么了
誰知道他想的是些什么!他又有些什么樣的惡毒心計
Ⅵ嬗遞
在和漲潮的海水一起漲紅了臉的月亮升起來的夜晚
在大地的鹽和糖提煉成的露珠壓彎草葉的清晨
在激動的太陽熔化出液態殞石般的金雨灑下的白天
每日每時每一年春暖夏熱秋涼冬冷的每時每刻
從地平線到海平線全空間都在進行著全時間的慶典
全時間不間斷的億萬生靈互致祝福的全空間慶典
強勁勢頭猛烈生長的劫后重生樹林
繁華花季過后轉眼間已是一片果實累累的茂盛果園
走進果園就會在涌動的彩色,涌動的光焰,涌動的興奮氣息里
照見感染果樹們的喜悅,于是你按捺不住喜悅立刻浸沉在喜悅里
立刻融入許多祝福許多擁抱許多親吻的
熱氣騰騰的慶典
不用問誰是慶典的主角,誰是才出世的娃娃,誰是老壽星
不用問祝詞獻給誰,禮品送給誰,不講禮儀,沒有鼓樂,沒有鞭炮
可以聽到天際隱隱傳來的生命悠長的回聲
種子,萌芽,幼株,樹干,枝,葉,花,果
都是主角,多位主角,多種生態的協調,互動,共存
爆炸了的種子是萌芽,蠢動著的萌芽是幼株
猛長的幼株成為樹干,樹干上洋溢著枝葉
枝葉叢中是競放的花朵,開花是結果的先聲
萌芽里有種子,幼株里有萌芽,樹干里有幼株
枝葉從樹干來,花開在枝頭,果從花蒂結起
說不清誰先,誰跟在誰后面,有沒有最后一個
有沒有最后一輪,有沒有終結者,種子就在果實里
找不到痕跡的往復循環,沒有接口的鏈接
找不到誰主誰次誰輕誰重的渾然完整的一體,多位的一體
多位一體,生命慶典有多位主角,不同時刻
都有不同受祝福的主角,可以是你,我,可以是他
此刻,慶典獻給果實,果實們沉醉于被愛者的幸福感
在果樹林里向果實祝福是在分享幸福,走在果樹下
來不及高喊:“怎么這樣快!這樣快就長出這樣多!”
來不及細看,來不及讓心跳平靜下來
豐饒之美,富足之美,昌盛之美早已把你征服
你發現你已經和果實們一起生活在果樹林母性的大愛里
于是你但愿你也是在果樹林綠色襁褓里生長的嬰兒
剛剛睜開眼最先看見的是母親慈祥的微笑
你用你的第一聲啼哭告訴母親:我來了,永遠不會離開你
果樹母親用她的綠色聲音回答:你永遠是我的一部分
我的所有的愿望都在你的呼吸里,你用注視
回答母親的注視,告訴母親:我知道
我是你的繼續,我身上有你給我的囑托,有你的期待
你知道我的身體有多輕多重,因為那是你給我的
果樹林被愛充塞,被愛浸潤,被愛激蕩,更加迷人
一顆果實是一只明亮的眼睛,都在用愛子深情的注視
向果樹母親唱無字的歌,果樹母親用深情的注視
表示聽懂愛子的歌,用無字的話語進行最有趣的對話
許多的話語歸結起來也就是:我相信我能夠
讓你更加喜歡我,相信你是為了更加喜歡我而更加喜歡我,因為你是我的母親
因為你最知道我就是生命,就是未來
每一顆果實都有呈示生命美質的閃亮造型
都是無愧大師稱號的藝術家們的得意之作
擴散中的鮮艷色彩,流動著的清新的芳香
果皮用透明、半透明的眼色吸引你的好奇心,呼喚你的審美需求
告訴你:我們是傳播生命最有活力的接力棒,我們優美的形體
可以是球形的橢圓形的也可以是扁圓形多角形
每一種造型都有實用和審美需求的完滿結合
可以有排列成圖案的突起,可以有流暢的條紋,可以有細的茸毛
也可以有堅硬的甲殼,甚至尖刺,都是為了更美,更能保護自己
果肉,果實的主體,茁壯生長的迷人憧憬驅動下
一再醞釀最后形成的最理想配方調制成的生長素
生命延續和進化可靠資源合理貯存和傳輸功能的承擔者
誰都不能不虔敬地親近它,不能不相信它的誠懇允諾
它那透亮胸口飛濺的話語火花:活下去,生命是你的全部存在
你會永遠記得它動人的話語,動人的形態
動人的質地,液體波動和固態凝結之間的
迷人的品格,善于吸收善于保存的海綿體,糖霜的純度
和蛋清黏度的奇妙結合,多次絞榨過濾成形的
高濃度蜜汁,比淀粉還細的粉末捏成的水晶球
用雪花,綠茶,魚子,蟹黃,蜂蜜,薄荷煉成的香膏……所有這些
都有能夠在心靈深處激起對生命的熱愛的
血,汗,淚水和唾液釀成的甜味醇酒的醉人魅力
果核,隱藏在果肉深處的寶匣
像少女珍藏心愛的首飾,珍藏著果實存在的終極意義:
生命的延續與發展的根本,我們喊它“果仁”的種子原體
無窮潛能濃縮升華而成的最高絕對值載體
因為極小而精粹,因為極小而極敏銳,極堅強
極高的智商,早知道非常只是平常,“無”并不存在,正如中斷只是短促
舍得一身燒成黑炭,保持絕對值的完整
依然在向屠夫拋擲鏗鏘的回應:
看見了沒有?我的熱力依然在燃燒,活力依然生動活潑
生命不只是用生對抗死,不是簡單地保護生
不是用簡單的循環回應生,而是螺旋形地上升
最動人的節奏是生命的深度呼吸
最沒有遺憾的和諧是真愛與真愛的和諧
最感動人的旋律在生生與殺生格斗的反復來回里
從山脈到山脈,從山脈帶出的丘陵高原到丘陵高原
從大江長河的源頭到大江流域長河兩岸的原野
從海岸線到海岸線,從碧藍的大洋到大洋里碧綠的群島
生生精氣無數次巡行是無數次叮嚀囑咐:
最有意義的事業是生命的完成,讓我們把我們的微笑獻給生命的完成
獻給高山大野豐厚的植被,獻給長滿莊稼的田園
人煙稠密的城鎮鄉村,獻給海洋和大地的所有生物
生生的完成是我們大家的,是你的,我的,不分彼此的完成
生生的滿足是自我的,更是他人的,是全體的滿足
巡行的生生精氣,總是在那個選定的時刻,恰好是那個時刻的時刻
在深的關注里作出新的生命想像,生命設計,生命抒情
擴展著生命時空,讓被激發的生命元
更加精神抖擻地翱翔,翱翔著在香霧祥云里起舞
洪荒以來相逢與告別之間無間隔融合的祝福之舞,吉慶之舞
并不奇怪,總還有那么一點可厭惡的不諧和音
瞪著火紅眼睛老在窺探,獠牙滴著唾液,手指
痙攣著計數:還有多少日子,也知道邪惡活動的期限
已經不多,已經進入倒計時,卻還不甘心,還想
來一次超大面積滅絕生命的病毒氣霧噴灑
已經焦急得腸子打結,已經錯亂到五臟錯位
卻還有可笑的夢囈:快些,快些把他們全干掉
要更恐怖,更恐怖更能保證我們不會失敗
殺生天王和你的徒眾們聽著:你們是不知道什么叫失敗的
既然你們不配勝利,也就不配失敗
你們的“勝利”也就連失敗都夠不上
從來沒有勝利,你們的失敗也夠不上是失敗
你們的所作所為既然是從失敗開始到以失敗終結
對于你們勝利和失敗不是對應物,就像失敗對于我們不是對應物
我們沒有必要把勝利建筑在你們的失敗上面
你們的失敗不是由于我們的勝利,而是由于必然
由于不可逆轉的生生的鐵律。其實沒有必要和你們談這些
既然你們是反人類的,不必把人類的語言說給你們聽,你們
能聽懂人類的語言嗎,你們這些人形的異類?
很明白:死,滅,寂,無,黑暗,仇恨,這些
是你們的嗜好,你們的依靠,你們的夢想
妖魔自有天性,你們只會茫然于譫妄的怪圈
茫然被約制于絕望與絕望的鎖鏈
還以為他的殺生事業依靠虧你們說得出口的
豪言壯語、甜言蜜語,混下去,直到混不下去的那一天
由你們去吧,隨你們再一次去張牙舞爪撲向一切生靈
生生的鐵律不會放過你們每一次作奸犯科
生生精氣只管懷抱神圣的生生倫理盡心盡力巡行
只管讓他那樸素的心噴涌出
最本真清純,最淺顯明白的話語“活下去”
安慰勉勵無涯際廣袤的深海高天間,經歷
一劫之后又是一劫,劫劫難逃的受災大地上
生靈們時間一樣悠長的元初的生生之莊嚴偉大
在你凝望明朗起來的希望的那一刻
在你結束徘徊猶豫果斷地跨出第一步的那一刻
在你為自己的慷慨豪爽欣慰的那一刻
在你墜入浮想聯翩中而出神的那一刻
在你掙脫亂麻般的思緒而大徹大悟的那一刻
在你終于能夠說出“終于結束了,再開始吧”的那一刻
在你品味好事帶來的喜悅壞事帶來的辛酸的那一刻
你感覺到了沒有,巡行的生生精氣
不只是在炸裂,沖擊,拉動,提舉,推進,壓榨
不只是在噴涌,發射,碰撞……這些生命力的強烈爆發中
讓你感受到,還在和緩的吞吐,融和,修復,整理
以及愈合,吸納,轉化,茫然到恍然,蛹到彩蝶,酒曲到酒
等等的這些生命力的徐徐釋放中感受到
你終于明白,巡行的生生精氣
不是從你面前經過,而是有超常的一刻停留
停留中給你留下極重要的
一個明媚的笑,一個流動著深的關愛的眼神
一口永遠不會枯竭的清泉,一道永遠閃爍的靈光
一句清脆鏗鏘的話語:活下去,高大,亮堂,人應該是巨人
你終于明白,一顆種子的故事是一棵樹的故事
一棵樹的故事是一個人的故事,一株小草的故事
是一切生命的故事,一個生命是多個生命的一體
多個生命是一體,無量數生命是一體
生生精氣在巡行,正在巡行
正在向你走來
2006年9月至10月,長沙附記:十年前,寫過一首長詩《生生:五位一體》,寫得比較匆忙,發表后,總是為輕率拿出沒有寫好的東西感到內疚,感到慚愧,十年來,總想重新寫過。十年了,反恐怖主義這個主題一直在激動我,幾經思考,發現舊作的框架和主題是適合的,各個部分的配置由于各自對中心的把握力度不夠有力,應該用心用力重寫。這回,感謝朋友們的鼓勵,終于動手再寫。反恐這個極富歷史感的主題太沉重了,叫人擔心的首先是拿不拿得起它,但是,希特勒說的那句“恐怖是最有效的工具”,以及他追問手下的元帥“巴黎燒了沒有?”和戈林說的“無論何時我聽到‘文化’一詞,我就會想要拔出我的左輪手槍”,成為我心中永遠忘不了的刺。對于人性和道德合理性完全缺失的恐怖主義的憎恨使我鼓起勇氣寫起來,不管能不能寫好也要努力再寫,結果寫成現在這個樣子。我把題目里的“五位”改成“多位”,生命力的豐富和強度,是不能用簡單的幾個數字來顯示的,這或許可以說是最大的改動,但也還不敢說就改對了,限于能力,也只能這樣了。
詩,怎么就這樣難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