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保安

李強和王大河同是遠大綠洲小區(qū)的保安， 值勤時一個班， 負責(zé)北門的看護及行人檢查和車輛驗放。靠大門的左首有間跟火柴盒似的小房子， 是兩個人的工作室， 設(shè)備太簡單了， 一張桌子一把椅子和墻上掛的一個黑本夾子， 便再沒有別的什么了。

兩個人的工作看似輕閑， 責(zé)任卻重大， 四只眼睛時刻都得睜得大大的，拿物業(yè)經(jīng)理老范的話講， 就是一只帶火的蛾子飛進來也不行。

居住在小區(qū)里的住戶大多數(shù)兩個人都認識了， 他們盯的主要是外來人和一些送貨、賣菜和收破爛兒的散客，誰能說得準其中的哪一個不會是賊呢?賊的臉上也不寫字。

其實， 兩人當保安也沒多長時間，更談不上有什么經(jīng)驗， 老范教給他倆的最好辦法就是， 嘴要勤腿要勤， 多走多盤問。李強和王大河都是從鄉(xiāng)下來的孩子， 頭腦雖然遲鈍但聽話， 幾個月下來， 倒是挺讓物業(yè)經(jīng)理老范滿意。

快入冬時， 老范給他們倆拿來一件棉大衣， 說天說冷就冷了， 你們倆誰站外面的崗誰就穿上它， 否則凍感冒了可沒人替你們。

老范說的話不假， 如今城里大樓蓋得多了， 像這樣子的居民小區(qū)多得是， 保安不好雇， 現(xiàn)在崗上的， 那都是一個蘿卜頂一個坑。

到李強站外面的崗時， 他穿上棉大衣在院子里走， 十幾座別墅似的洋房呢， 從小紅面館往北的地界都歸他們北門的崗管， 他跟王大河的分工非常明確， 站室內(nèi)崗可以在小房子里坐著， 室外崗就得在管片內(nèi)巡邏， 手里有根黑膠皮棍， 有些像警察手里的電警棍， 仗膽用的。

小區(qū)里除了草坪就是石板路， 曲曲彎彎地通向每一個樓洞口， 被清潔工打掃得干干凈凈的， 李強拐過北二棟三單元時， 就遇見了正往樓上搬東西的那個女人。

這女人剛搬進來不久， 李強認識她， 姓單， 三十歲左右年紀。最起先是女人訂了一份報紙， 每星期送三回， 報頭上都寫著女人的名字: 單曉麗。王大河還跟李強說過， 世界上竟有這樣的姓， 單雙杠的單。李強說也念“善”， 不是有個說評書的老頭嗎， 就姓這個姓。王大河就拍著腦門說， 是， 說《七俠五義》的那個單田芳。

后來跟女人實際接觸了一次， 是李強在院子里巡視的時候， 撞見了女人買東西回來， 提了一大堆的食品和青菜， 實在拿不了就喊他幫忙。女人的聲音柔和帶著甜味地說， 快點來幫忙小老弟， 姐拿不了啦。李強就跑過去幫女人把大包小裹的提上了四樓， 李強放下東西往回走， 到三樓拐彎時又被女人喊住了， 在他愣神的當口， 女人穿著拖鞋追下來往他手里塞了一罐椰汁飲料。

打那以后， 女人再經(jīng)過門崗時， 都笑著喊他小老弟， 人真是群居動物啊，相互之間的認識就這么快。

李強走過去， 瞧見這回女人搬的是幾只塑料椅子， 紅顏色的， 好像很輕， 五六只。李強接著往前走， 就碰到了那個每天都下樓來遛狗的女人， 狗是白毛的京巴， 長得丑， 女人也不漂亮， 屬于她的資本可能就只剩下年輕了。小狗被拴了帶子， 拉扯著走走停停， 并不時地在草坪上撒尿。

李強知道在城市里養(yǎng)狗是要花費很多錢的， 光辦一個狗證就得每年五千塊， 夠他跟爹兩個人種一坰苞米賺的錢了， 他就想不明白， 城里人咋就能掙那么多的錢。

李強跟小狗擦肩而過時， 那只小狗沖他汪汪了兩聲， 才回過頭繼續(xù)朝前走。

在小紅面館門前， 李強遇見了剛喝了酒出來的老范。老范好像也是一個人在城里住， 三頓飯不是吃盒飯就是吃面， 基本上是窮對付。還特愛喝兩口， 有時候一碗辣子面外加一小碟拌好的咸菜， 他都得喝上二兩酒。李強趕緊跟老范打招呼， 說您剛吃完呢范經(jīng)理?老范臉紅紅地打個飽嗝說， 吃過吃過， 那啥， 我說小李子， 給你們發(fā)的棉大衣暖和不?

李強趕緊說暖和， 老暖和了， 我和王大河摸了， 里面全都是好棉花。

老范說好好干， 后天下午領(lǐng)了工錢， 我放你們半天假， 去城里的超市和百貨店轉(zhuǎn)轉(zhuǎn)， 好東西多著呢。

關(guān)于老范的事， 兩個保安李強和王大河知道一點， 是剛來時聽原先那個保安說的。老范家在外縣， 最早來城里是蓋大樓的瓦匠， 苦干了三年多剛攢了點錢， 正琢磨著把老婆孩子弄過來呢， 卻發(fā)生意外不小心從腳手架上掉了下來， 愣是把左腿摔折了， 花掉了所有的積蓄， 才把腿接上， 從此卻干不了重活了。包工頭看著他可憐， 就給他在自己建的小區(qū)里安排了個物業(yè)管理的活。

老范有脾氣， 并且根據(jù)天氣的變化而變化。

陰雨天， 老范的腿有了反應(yīng)， 脾氣就變得暴躁起來， 逮住他倆的毛病那是非罵一頓不可。

李強怕老范， 可王大河不怕， 這一點是李強偷著看出來的。

王大河比李強早當保安四個半月， 資歷就大了， 自然而然就成了兩人的頭。

平日里褲子口袋中總是揣一部舊手機， 趁沒人時就拿出來擺弄擺弄， 主要是給一個叫趙波的女孩發(fā)信息。手指頭是太不靈活了， 半天也摁不出幾個字來。李強看著急， 便跟王大河說你得多練習(xí)， 熟了發(fā)的就快了， 熟能生巧嗎。王大河說你懂個屁， 根本不是熟的事情， 關(guān)鍵得拼音學(xué)的好， 咱擼慣了鋤桿的手冷不丁地摁這芝麻大點的小鍵子， 哪習(xí)慣得了啊， 真是他媽的高科技， 忒難。

李強不知道王大河是給一個叫趙波的女孩子發(fā)信息， 也不知道王大河已經(jīng)跟那個叫趙波的女孩子好上了。王大河每個月領(lǐng)五百塊錢， 月初領(lǐng)不到月中就光板了。錢花得如流水一般，花得李強直心疼。每回快要月底管李強借錢的時候， 李強就問他開那么多錢都干什么了， 王大河說也沒干什么，就是吃呀玩呀的， 也沒看見干什么呀。

每個星期天是兩個人的串休日，李強頂多去趟附近的百貨商場， 慢悠悠地轉(zhuǎn)上一兩個小時， 也花不上十塊錢。有一回總算是選了一大包東西出來， 有成捆的手紙、一塊肥皂、一只牙膏、半斤核桃酥和一個小圓鏡， 一結(jié)帳還是沒超出十塊錢， 因為有兩樣?xùn)|西是減價打了折扣的。而王大河卻要坐車去三環(huán)里面的皂角街， 尋到那家游戲廳， 玩上幾小時的電子游戲， 什么賽車呀跑馬呀或者古戰(zhàn)場的排兵布陣，他要統(tǒng)統(tǒng)玩上一遍， 然后看看時間差不多了， 才步行去香順浴池門口接趙波。

兩人先吃午飯， 吃完再找家影院看一場電影， 最后才雙雙回到趙波的出租房里做那件事。

現(xiàn)在王大河很熱衷于做那件事，當一周的保安站了六天的崗， 他卻感覺不到身心的疲倦， 而是樂此不疲地擁著趙波的身體使力氣。王大河跟趙波在一個鎮(zhèn)子， 卻不同村， 兩人是在去年回老家過春節(jié)的時候在火車上相遇又相識的。就約好了一塊兒回城里， 大年初八的晚上一起下了火車， 王大河請趙波吃了飯， 再送她回了那家打工的浴池。

打那次以后， 王大河記住了女孩的手機號， 沒事時就找家電話亭打過去， 問寒問暖。后來趙波說你買個手機吧， 這樣子咱倆可以互發(fā)短信， 都省不少錢。王大河說買手機得需要一大筆錢吧? 趙波說買二手的， 花不了幾個錢。趙波的話提醒了王大河， 就利用休息時間拽李強跟他去了賣手機的郵電大廈， 花三百塊錢買了個舊摩托羅拉牌的黑色男款手機， 交話費選個號用上了。

王大河跟趙波認識沒多久， 趙波就急慌慌地來找他跟他借錢。王大河說借多少?

趙波說兩千塊。王大河便傻了， 說只有幾百塊錢， 要不你先拿著吧， 余下的我?guī)湍阆朕k法。后來王大河找了老范， 借足了趙波要的那筆錢。

趙波從鄉(xiāng)下回來時告訴王大河說， 她爹死了， 她是回去奔喪的， 多虧了你這筆錢。

兩人找家酒館喝了酒后， 趙波把王大河領(lǐng)到她租的出租房里， 睡在了一起。

王大河是在趙波的引導(dǎo)下才曉得了女人身體的美妙， 怪不得來城里打工的那些個男人都偷偷地往街邊上的洗頭房里跑呢， 是有趣的事情牽著他們的心啊。

王大河還從趙波的嘴里知道了兩人做的那件事情還有一個挺文明的詞， 叫做愛。

王大河覺得他在城里打工的日子已不那么孤寂而無助了， 有了自己喜歡的女孩， 好像未來的日子會逐漸美好起來。

李強跟王大河在一起值班時， 王大河總是在手里擺弄手機， 一個鍵子一個鍵子地摁， 李強知道他是在給女朋友發(fā)信息呢。李強就挺羨慕王大河，同樣都是從鄉(xiāng)下來城里的， 人家就能使上手機還混上個女朋友， 自己卻不行， 每月那幾百塊錢除了買些零用品和吃飯之外， 大多數(shù)卻要寄回家里， 給娘瞧病買藥呢。

王大河每周都會利用晚上的時間出去喝點酒， 多數(shù)時間都是跟老范一塊兒去， 他們也叫李強， 李強就拿得留下個人看大門為借口推托著不去。其實， 他是另有算盤， 這天下哪有白吃白喝的事呀， 去了就得花錢， 總吃人家的那算什么事， 不是有句話嗎， 來而不往非禮也。可他這理由也算不得什么理由， 因為他想去的話， 老范就會打電話調(diào)一個保安來， 頂他的崗， 這便是老范的權(quán)力。

李強不去就得留下來值班， 在門房里一坐就是一個晚上， 而人家王大河卻會整夜不歸。

前邊不是說過嗎， 王大河是不怕物業(yè)經(jīng)理老范的， 這一點是李強看出來的。

有一回老范因為收發(fā)報紙的事情批評了王大河幾句， 惹得王大河不高興， 竟跟老范頂起嘴來。兩人據(jù)理力爭， 說來繞去的， 最終是老范說了軟話， 拽著王大河去附近的小酒館喝酒去了事。那次王大河回來后跟李強說，他老范頭子要是拿捏咱們， 小心我給他抖摟事。

深秋的一天下午， 李強正在小區(qū)的院子里巡視呢， 姓單的女人在樓上喊他。

李強仰著脖子說有事啊? 女人說有的， 你上來說。

李強便把左手上的膠皮棍交到右手里， 跑到樓下按房間的數(shù)字號， 再開門上樓， 女人已打開門站在房里等他。女人把一大包衣服塞給他說， 拿去寄回家里吧， 都是八成新的， 大人孩子都能穿。

李強接過來， 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要， 女人好像也看出了這一點， 呵呵笑著說， 你還嫌棄呀， 全都是好布料呢，買時每件都花了不少的錢。拿到你們農(nóng)村去穿， 很耐穿的， 姐都給你洗干凈了。

李強就接了， 抱在懷里， 說謝謝單姐啊。

女人轉(zhuǎn)身拿來一雙拖鞋， 讓他換上， 說你進來我有點事跟你說。李強換了鞋， 進客廳里坐下， 懷里還抱著那個衣服包， 有點不知所措的樣子。

女人從屋里拿出一張照片來， 遞給李強說， 你幫姐辦件事， 就是這個人， 你給姐盯牢了， 不管他什么時候來小區(qū)找我， 你都別放他進來。

李強拿起那張照片看了一眼， 是個四十左右歲的男人， 便說不放他進來可以， 但得有理由呀， 咱咋說呢?

女人說實話跟你說了吧， 他是我前夫， 已經(jīng)離了婚， 卻總是來鬧我。你記住了， 下回他再來， 不是在你們門衛(wèi)室登記嗎， 你就打我家電話， 然后說我不見客， 沒辦法他就得乖乖走人。

李強說行， 這個辦法還中。

李強臨走時， 女人讓他把照片揣兜里， 記熟了別誤了事情。然后又塞他口袋里兩張錢， 說去吃頓飯吧， 也就是個酒錢， 你幫姐的忙姐也不會忘了你。

李強想推托不要， 女人卻將剛換了鞋的他推出來關(guān)在了門外。

回到門衛(wèi)房后， 李強打開了那個衣服包， 里面竟包了十幾件夏秋穿的衣服， 樣式和布料真就不錯， 而且沒有一件是補過的。王大河邊翻弄邊挑出一件女式布夾克說， 這件歸咱吧， 好哥們一塊兒， 見面分一半。李強說中， 你看啥好再挑一件也中。王大河說那咋好意思呀， 就這一件行了， 瞧著我女朋友穿著能合身。

輪到王大河出去值外勤時， 李強掏出女人塞給他的那兩張錢， 竟然都是五十元面額的， 他的心就有了一絲感動。誰說城里人不好接觸， 城里人吝嗇刻薄， 那是片面的說法， 人和人總是不一樣的， 這不也有好人嗎?他再摸出那張照片來， 仔仔細細地瞧了幾遍， 再默記下來， 然后把照片收好， 心想收了人家的好處就得幫人家， 絕不能讓那個無賴進來糾纏女人。

王大河知道女孩趙波是在浴池里當小姐， 還是老范跟他說的。

兩人在一個周末的下午到小區(qū)附近的一個小酒館里喝酒時， 老范說以后別去找你那個女朋友了。

王大河說你咋這么說話呢?你不是酒喝多了在管我女朋友的事吧?老范邊抽煙邊小聲說， 在一塊堆玩玩可以， 但千萬莫當真， 她身子都不干凈了。

之后， 老范就把他跟朋友去那個浴池洗澡時看見那個姓趙的女孩做按摩女的事給王大河說了。

王大河聽后整個人就蔫了， 不說話只是低了頭喝酒。

王大河相信老范的話， 因為幾天前他就看出來趙波的工作有問題， 兩人吃了飯送她回去， 在店門口遇上一個洗澡的男人， 摸了她的臉蛋跟她說葷話， 當時便讓他吃驚不小。

兩人喝完酒后， 老范搶著買了單，嘴里說別上火啊， 天下兩條腿的人有的是呀。

王大河說咱還不信那個邪了， 她趙波再不干凈也是將身子給了咱的，咱不嫌棄她。

王大河便在酒后去找了趙波， 在那家浴池的小包間里， 王大河喝了兩壺茶葉水， 才等到趙波來給他按摩。兩人沒說幾句話便吵起來， 趙波說跟你在一起說白了就是玩玩而已， 沒想到你還當真了。我做啥是我自己的事， 干嘛要你來管呢?王大河便借著酒勁揮巴掌打了趙波一下， 把趙波打急了眼， 高聲大嗓地喊來了幾個服務(wù)生， 將王大河拖到經(jīng)理室里揍了一頓， 掏空了他口袋里的百十塊錢后， 方推出了門。

王大河坐在浴池的大門口扯嗓子罵那個叫趙波的女孩， 并說哪天就來燒了你們這家黑店， 信不信就走著瞧。

回到小區(qū)的保安室后， 王大河跟李強說了他挨揍的經(jīng)過后問李強， 哪天他去砸那家澡堂子哥們兒你幫我不?

李強說咱干的可是保安的活， 去砸人家澡堂子那不是犯法嗎?

王大河說， 閉嘴吧你， 早就知道你膽子小， 哪能指望你呢。

李強說算了吧你， 為一個女孩也犯不上啊， 咱是來城里打工賺錢的， 不是來惹事的。再說了， 要是讓范經(jīng)理知道了， 那不罵死咱們才怪呢。

王大河聽后更加氣不打一處來了， 嘴上說， 你別提那個老范頭行不行， 要不是他多嘴， 咱哪能惹這煩心的事情呢。話又說回來， 他管咱， 他自己還管不干凈呢。王大河拎著膠皮棍在小區(qū)里走了一圈后， 返回來氣已消了大半。他就跟李強說， 咱想了想， 為那臭丫頭片子還真就不值得， 你說打認識了她之后， 咱是半年多的工錢一分沒剩， 還月月借你的錢花。看出來了，女人就是狐貍精， 迷男人們的心不說，還變著法地往火堆里引你。

王大河說， 李強你給咱根煙抽， 咱給你說說老范頭的事， 聽了保準你感興趣。

李強掏了根煙給王大河， 又幫他點上火， 然后說老范能有啥子有趣的事?

王大河說老范在外面有女人你知道不?

李強說不知道， 只知道他在城里有個女兒念師范學(xué)校， 每月得給送伙食費去。

王大河說， 女兒的事大伙兒都知道， 咱倆還不幫著去送過兩趟錢嗎?可除此之外， 他還養(yǎng)了個女人， 就在城關(guān)的楊樹胡同里， 小院套， 兩間房， 還喂了不少只土雞呢。

王大河說得有板有眼， 使李強不得不信， 就問了具體情況。

王大河說他跟老范去過一回， 兩人喝多了， 去女人那兒喝茶葉水。老范讓他管女人叫嫂子， 進了屋就抱住女人親嘴。你說說老范頭都他媽的那么大歲數(shù)了， 還玩年輕人玩的把戲呢。

李強說那女人多大歲數(shù)呀， 長得咋樣?

王大河說頂多三十七八歲， 長得不行， 有點五大三粗， 但人好， 還是個笑面， 瞅人總是笑瞇瞇的。

李強說， 老范的婆娘不是剛死掉不久嗎， 咋就又出來一個女人呢?王大河說， 要不說嗎， 城里呀就是個萬花筒， 很大很大的萬花筒， 啥西洋景都有， 可以說是五花八門， 你要是不小心呢， 就得栽進去。

李強說， 就跟咱鄉(xiāng)下雨后的莊稼地， 你去鋤草陷入泥漿里， 越陷越多，拔不出腳。

王大河說你這比喻還挺恰當， 就是那么一回子事。

你就說咱那個叫趙波的女友吧，整個白眼狼一個， 你給她花多少錢都白搭， 她的心思根本就不在你身上。然后王大河問李強說， 你知道她的心思在哪兒嗎?

見李強搖頭， 王大河就說， 在他媽的錢眼里。

最后王大河告訴李強說， 老范的女人是個拾破爛兒的， 能耐著呢， 整天騎倒騎驢出去， 滿城地轉(zhuǎn)， 一個月能掙好幾千塊。你想想， 老范只要稍微對那女人好點， 他供女兒念書和自己喝酒的錢不就全出來了嗎?

李強說老范不傻， 老范是個精明人。

下第一場雪時， 那個姓單的女人交待給李強幫她盯牢的照片上的男人真來找她了。

男人一身的酒氣， 大冷的天竟騎了輛摩托車， 歪歪扭扭地停在了小區(qū)的大門口。

李強開始時覺得挺面熟， 想半天才想起來， 這不是單姐讓他記住的那個人嗎， 就攔住了他問詢。

男人說他是來找他老婆的， 他老婆叫單曉麗， 就住在四號樓的單元房里。

李強說你知道她家電話嗎?

男人說知道， 你給我掛個內(nèi)線，23852， 我來說。

李強撥通女人家的電話， 對接電話的女人說， 咱是門衛(wèi)室的小李子， 有位叫劉鵬的先生找您。

李強說完就把電話給了那男人。

男人接了電話沒說兩句便氣呼呼地掛斷了， 嘴里說， 你個騷娘們兒， 不見我也行， 兒子的撫養(yǎng)費一個子都不能少， 過兩天我還他媽來拿。

男人又拿起電話， 按了重撥鍵， 女人在電話里大著聲音說， 你還要臉不?你一個大男人不掙錢養(yǎng)活孩子和自己， 倒來找女人討錢， 寒不寒磣啊。

男人被女人的話激怒了， 在電話里吼道， 日你媽的， 孩子是不是你生出來的， 我要是不下崗還來找你討錢呀?

男人掛斷電話后就朝小區(qū)里走，李強趕緊攔住他說， 對不起先生， 人家業(yè)戶沒讓您進去， 您就不能進去。

男人轉(zhuǎn)過身來， 拿眼瞪了李強十幾秒鐘后， 把怒火全都集中到了他身上。男人劈手抓住了李強的衣服領(lǐng)子，將他掄倒在地上， 并狠狠地踹了兩腳。其中的一腳正好踢在了他的鼻子上，血呼地就躥出來了。

那個男人見小保安被他打出了血， 趕緊朝門外走， 想騎摩托車一走了之。

卻被迎面走來的老范堵住。老范看見了李強被打的全過程， 他伸手抓了男人的胳膊袖子， 說打了人咋能走呢?得去派出所吧。男人說你個老東西躲開啊， 小心管閑事也跟著倒霉。

李強爬起來， 小老虎似的沖過來抓住了男人的頭發(fā)， 狠勁捋住不放松，疼得男人大叫起來。

這時， 在院子里巡視的王大河也趕了回來， 三人聯(lián)手把男人扭住， 押到了街口不遠處的派出所。

在警察詢問的時候， 李強因為情緒激動而不小心說出了一句實話。李強說， 就不讓你進小區(qū)了咋的?單姐說了， 以后不管你啥時候來糾纏她， 都不讓你進。

就是這一句話， 惹惱了男人。他咬牙切齒地說好啊， 你們竟敢串通一氣來對付我， 瞧好吧。

回到門衛(wèi)室后， 老范狠狠地罵了李強一頓， 并逼著他說出了事情經(jīng)過。

然后， 老范拿電話撥通了單曉麗家， 把打架的情況說了， 并強調(diào)說你作為業(yè)主是不應(yīng)該指派我們保安替你做事情的， 你不是在激化矛盾嗎， 這要是出了大事誰負得了責(zé)任啊。

放下電話后， 老范便將那張女人交給李強的照片撕碎， 扔進了紙簍里。

然后帶李強去小區(qū)內(nèi)的一家診所看鼻子上的傷。

當保安的日子， 是百無聊賴的， 就像每天的一日三餐。

好在入冬之后， 他們頂崗的班次不像從前那樣忙了。老范從道外的招工處又領(lǐng)回來幾個小伙子， 李強他們就有了兩班倒的空閑。每周兩三回休息日， 他除了一天跟王大河他們甩撲克牌集錢喝酒外， 余下的時間就去就近的商鋪街一家店鋪里學(xué)電器維修。李強是偷著學(xué)， 盡量不讓王大河他們知道， 倒不是怕人家笑話， 只是暗藏了一個心眼， 在城里混飯吃， 沒一門手藝哪還成?他之所以跟王大河他們甩撲克牌喝酒， 那是覺得應(yīng)該合群， 他們畢竟都是從鄉(xiāng)下來的一幫子哥們兒嗎， 那個來糾纏單曉麗的男人打他的時候，人家老范和王大河是什么也沒想就沖上陣的。人嗎， 不講感情哪成啊。

李強去那家電器修理部學(xué)技術(shù)沒幾天， 就認識了一個也是從鄉(xiāng)下來的女孩， 憨厚老實又特靦腆， 跟他們幾位男徒工一說話都臉紅。

中午吃飯時就剩他們倆了， 因為其余人的家都在城里， 兩個人一起出去買盒飯， 一起坐在板凳上吃， 不聲不響地， 那女孩吃完了就搶著去涮兩個人的飯盒。

李強想等學(xué)個一年半載之后， 就辭掉保安這個活， 找家電器行干技工。

王大河卻跟他那個女朋友趙波摽上了勁， 開了工錢就去那家浴池洗澡按摩， 一個女孩一個女孩地找， 就是不找趙波， 他的舉動很讓老范他們頭疼。

老范說你小子還記不記得你自個啥身份呀， 你這不是的瑟嗎?

王大河卻不以為然， 說咱就是的瑟， 咱不把那小丫頭片子的瑟傻了絕不會罷休的。

老范說你他媽的就一條道跑到黑， 等著蹲巴籬子吧。

王大河不置可否， 只是蔫蔫地笑了一下， 沒再吐一個字。

后來的幾天， 李強在小區(qū)里巡視時遇見了單姐。女人拉著他的手說， 多虧你們了兄弟， 他現(xiàn)在不來找麻煩了，我一個人過得很安靜。

女人說完就從手包里拿出來一件手工織的毛衣， 塞給李強說， 是姐新給你打的， 也不知道合身不?那天我在陽臺上看到你被那家伙打倒在地了， 等我下去時你們就都不見了， 姐知道你吃了不少的苦。

李強沒說什么， 他把毛衣重新塞給女人說， 那是應(yīng)該的， 誰讓咱是保安呢。

李強說完就捏著膠皮棍走了。

十幾分鐘后， 他才回了下頭， 發(fā)現(xiàn)那個女人還站在原地， 怔怔地望著他呢。

四天后， 王大河被道外區(qū)的警察給抓起來了。

事情非常簡單， 王大河跟老范兩人喝了酒后， 又去了他原來女朋友趙波工作的浴池， 先是把一個按摩的女孩弄哭了， 后來又砸了人家的酒吧玻璃， 還亮出一把磨得锃亮的牛耳尖刀，捅傷了其中勸他走的一個服務(wù)生。

派出所的人帶他走時， 他跟那家浴池的老板娘說， 你們別逼咱， 咱死不了指定回來， 看到時候咋收拾你們。

浴池里所有的服務(wù)人員都跑到門口來看他， 不論是男的還是女的， 都睜大了一雙眼睛看著他， 像看猴子一樣。

尤其是穿了一身白衣服的女孩趙波， 也呆呆地站在門口看著他。

王大河在被警察扭進警車里時，朝著趙波喊了一句話。王大河說， 你他媽的就是傻妞一個， 我不會挑你做我老婆的。

王大河哈哈大笑著， 被警車載走了。

李強跟老范去了市郊的看守所，兩人攤錢買了一條紅雙喜煙和一袋子水果， 但卻沒看見正被關(guān)押的王大河。

有個面孔和善的看守跟他們說，轉(zhuǎn)獄了。

回到小區(qū)的保安室后， 李強跟老范說， 他下個月開始就不干了。

老范說知道知道， 你不就是去電器行當技工嗎， 好事呀。

李強說你咋知道呢范經(jīng)理?

老范呵呵笑著說， 彈丸大個地方，咱啥不知道呀?

之后， 老范跟李強說， 不管你走還是回， 找我就中。但有一點你得記住了， 咱下月十八號結(jié)婚， 你得回來給咱點鞭炮。

李強說就跟那個拾破爛兒的女人?老范說， 你們這些個鄉(xiāng)下小子啊，真是懵懂得可愛， 那哪是拾破爛兒啊，那是拾金山呢。

老范說著話就從懷里掏出一個紅皮的本子來， 抖開竟是本城里最大的花園小區(qū)樂松廣場的住宅產(chǎn)權(quán)證， 竟有120平方米之多。

李強笑著說真好， 要知道在城里能有個窩多不容易啊。

李強說完這句話， 眼角就濕了。

責(zé)任編輯: 劉照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