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早期運河熱潮的輿論準備：論共和國初期大眾刊物對國家命運的關注

摘要：修建運河以連接自然河流和湖泊成為美國建國初期的一大政治共識。逐漸增多的大眾刊物為美國早期運河意識從政治領域向社會生活領域普及提供了重要媒介，在美國早期運河熱潮中發揮了積極作用。通過報道和評論當時仍然比較零星的運河工程，共和國初期的大眾刊物不僅為以1825年伊利運河為代表的運河建設高潮打下了輿論基礎，嶄露頭角的刊物本身也因此表達了對美國命運的關注，有機地融入了美國聯邦的鞏固進程。

關鍵詞：美國早期共和國；大眾刊物；運河熱潮；國家命運

中圖分類號：K7124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559-8095(2007)06-0043-08

對于早期美國這樣一個仍然處于發展初期的國家而言，自然條件在國家與民族塑造過程中的作用非同尋常。美國境內河流湖泊縱橫交錯，水系發達，實為早期美國促進區域融合、增強國家凝聚力最為有利的條件之一。水道之間相距也不遙遠，更為美國人構建一體化的內河網絡提供了極大的便利。修建運河以連接自然河流和湖泊成為美國建國初期的一大政治共識。逐漸增多的大眾刊物為美國早期運河意識從政治領域向社會生活領域普及提供了重要媒介。幾乎各個城鎮都有自己的刊物，有些地方還有數家乃至十數家之多。這些雜志不僅報道歐洲和本地的重要事件，而且也花費很多篇幅，關注美國及其各州的發展動態。在國內部分，我們不時會發現有關運河和自然河流的報道。但在研究早期美國的運河熱潮時，學術界似乎不太重視大眾媒體發揮的作用，他們更加關注政府的推動、運河工程的技術和經濟效益層面以及1820年以后以伊利運河為代表的內河航運體系的形成和意義。①有鑒于此，本文擬以美國獨立到1820年期間的大眾刊物刊登的報道和其他有關文章為焦點，重塑大眾刊物在美國早期運河熱潮中的積極作用。通過報道和評論當時仍然比較零星的運河工程，共和國初期的大眾刊物不僅為以1825年伊利運河為代表的運河建設高潮打下了輿論基礎，嶄露頭角的刊物本身也因此表達了對美國命運的關注，有機地融入了美國聯邦的鞏固進程。

各地的運河熱情

雜志報道營造了有利于開鑿運河、將自然水系連接成網的輿論氛圍。大眾刊物不僅關心引起國會爭議和注意的運河項目，涉及單個地區的小型運河同樣能夠占據版面一角。刊物給予小型運河的關注讓人們看到了各地政府和民眾打破自然阻隔、方便相互交往的巨大熱情。這在客觀上為跨州乃至全國性河流連通工程的開展作了有益鋪墊。1791年，《馬薩諸塞雜志》（The Massachusetts Magazine）刊載了該州一系列運河的進展情況報道。當年2月號的雜志透露，有人已向州議會提出申請，要求論證在巴恩斯特布爾灣（Barnstable Bay）和巴澤茲灣（Buzzard's Bay）之間開鑿運河的可行性。4月份，雜志再次報道，州議會已經接受專門委員會的報告，指定專人勘測海灣之間的地峽。1791年3月，成立康涅狄格河運河公司的議案在馬薩諸塞議會獲得通過。五個月之后，希爾斯上尉（Captain Hills）已經完成相關的勘查任務，證明康涅狄格河與查爾斯河（Charles River）可以用運河相互連接。此外，州議會還批準了在新梅多河（New-Meadow River）源頭與梅里米廷灣（Merry Meeting Bay）之間開鑿運河的方案。［1］（pp.125，192，254，517，527）《馬薩諸塞雜志》并不專事報道僅與本州利益相關的運河工程。可能惠及相鄰地區以及其他各州正在或者行將開挖的運河都在關注范圍之內。例如，關于上文提及的巴恩斯特布爾運河，雜志就極力突出其在全國運輸網絡中的重要性。一旦建成，去往南部各州的航運“不但可以有效避開敵人的干擾，而且能夠繞開途經科德角（Cape Cod）周圍的淺灘所帶來的危險”。至于其他州的運河工程，《馬薩諸塞雜志》也多有刊載。1791年7月號報道，最近有200多人在新罕布什爾州的漢普頓（Hampton）和紐伯里波特（Newburyport）之間修建運河，打通內陸航運。9月，紐約州的運河計劃引起雜志的注意。該州總測量員開始考察哈得遜河與諸如尚普蘭湖（Lake Champlain）和伍德河（Wood Creek）之間的聯絡通道，以便在適當地點開挖運河，建立通往佛蒙特州的水路聯系。1791年10月，賓夕法尼亞州擬將該州境內所有重要河流以運河連接起來的宏偉計劃見諸《馬薩諸塞雜志》。根據設想，河流之間只需修建數英里的運河，通航里程便可超過1，500英里。更為可喜的是，人們對此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運河股票將在“數天甚至數小時內”售罄。雜志12月號的一則來自特拉華州的消息印證了這一樂觀的估計：12月1日，“我們的姐妹州”用于在薩斯奎漢納河（Susquehanna）與斯庫爾基爾河（Schuylkill）之間開鑿運河的股票開始發售，500多支股票在下午一點之前銷售一空。［2］（pp.462，590-91，655，781）

共和國初期的其他雜志同樣為運河熱潮的出現做出了貢獻。《美國博覽》（American Museum）在1791年兩次以大量篇幅記錄了紐約州擬議中的哈得遜河—伍德河運河所取得的進展。當年9月，該雜志登載了來自紐約州首府奧爾巴尼的消息：總測量員已經確認，運河不僅可行，總長度也不超過六英里。11月，《美國博覽》轉載了總測量員哈登伯格少校（Major Hardenburgh）正式報告的部分內容。報告確定，運河起始于哈得遜河支流莫霍克河（Mohawk）上的斯坦威克斯堡（Fort Stanwix），與伍德河之間的直線距離再次縮短，為一英里兩測鏈。測鏈（chain）是工程和航海測量的工具，此處被用作長度單位，與現代度量單位的換算值不詳。運河的建成有助于紐約州內陸地區的定居和開發，載重五至十噸——而不是一噸——的船舶能夠溯哈得遜河而上，“抵近本州的西部邊界”。紐約州受益程度“超乎預期”。12月號的《美國博覽》讓讀者目睹了賓夕法尼亞州的運河建設熱潮。該州州長與議會兩院就眾多重大問題進行了磋商。其中的議題包括：疏浚薩斯奎漢納河；在俄亥俄河與注入大西洋的河流（特別是特拉華河）之間建立水上通道，即運河；與馬里蘭州展開談判，促成特拉華灣與切薩皮克灣以運河相連。雜志不僅關注諸如此類的宏偉工程，極為小型的運河照樣占據版面一角。同期雜志就報道了費城興建城市運河的計劃，以便連接市內的兩條河流——特拉華河和斯庫爾基爾河。［3］（pp.156U，A30，38，39）而在另外一份早期刊物《萬國庇護所與哥倫比亞雜志》（The Universal Asylum and Columbian Magazine）上，運河方面的報道也時有所見。除了轉載有關紐約哈得遜運河的消息之外，該雜志在1790年10月刊載了南卡羅來納州查爾斯頓市（Charleston）的運河計劃。運河長八英里，連接桑蒂河（Santee River）和庫珀河（Cooper River）。1791年10月，北卡羅來納州的一條地方運河進入了《萬國庇護所》的視野。根據報道，該州準備在克拉布富特河（Clubfoot's Creek）與哈洛河（Harlow's Creek）之間開鑿長約兩英里的運河。運河盡管很短，雜志在其后進行的評論卻言簡意賅地指出了全美各地如火如荼的運河熱潮：“改善（交通聯系）的精神正在從一個州蔓延到另外一州”。［4］ (pp.215，277，284)

區域融合的強烈愿望

的確，美國早期的雜志為我們描繪了一幅全國上下開鑿運河、疏浚航道的熱烈場面。在聯絡方式比較單一的18世紀末、19世紀初，通過水路讓偏遠的定居點與作為美國核心地帶的大西洋沿岸相連是最廉價，也是最實際的選擇。早期雜志就地方小型運河進行的報道既為開展大型運河和航道工程營造了聲勢，更突出了美國早期各級政府和民眾對國家融合的迫切需求和深切領悟。建國初期的刊物不僅大量報道諸多正在或即將興建的地方運河和河流疏浚工程，不少人還借助這些媒介勾勒出了美國以江河為紐帶實現區域互補與融合的設想。早在1788年1月，《哥倫比亞雜志》（The Columbian Magazine）刊載了英國最負盛名的運河工程專家詹姆斯·布林德利（James Brindley）的長篇傳記。這表明，美國社會在獨立之初已經有一部分人意識到了運河體系潛在的國家凝聚功能和經濟效益。傳記的描述重點就在于此。在布林德利的積極推動和參與下，英國較為完善的運河體系得以建立，“打通了王國地區之間的聯系以及這些地區通向海洋之路”，各地的產品流通更加通暢。英國人對此感到歡欣鼓舞。雜志將布林德利興建運河之舉稱為“真正極其神圣的事業”。傳記在結束之際引用布林德利之語宣布，河流的存在僅為“可以開鑿能夠通航的運河”。［5］ (pp.732，734，736)

《哥倫比亞雜志》刊登布林德利的傳記并就其人其事作出高度評價應被視為一個信號，意味著早期美國社會開始大范圍討論運河與國家命運的關系。當時的著名活動家坦奇·考克斯（Tench Coxe）是這場討論的積極參與者。《美國博覽》于1788年5月刊載了考克斯在弗吉尼亞發表的一篇演講。他認為，“由于自然的造化，北美大陸的各個部分理應結為最為緊密的聯盟”。河流體系以及可以在此基礎上形成的運河網絡是這一聯盟存在和延續的根本保證。水上通道使佐治亞和新罕布什爾港口之間的聯系較英國、法國、西班牙國內任何兩地之間的交往都“更加便捷和可行”。擬議中的薩斯奎漢納和特拉華等運河可以打通南北卡羅來納至賓夕法尼亞和紐約州西部各縣之路。波托馬克河的疏浚則可讓南部各州居民深入弗吉尼亞、馬里蘭和賓夕法尼亞西部，甚至直達五大湖區。僅需20萬幾尼（1幾尼=1.05英鎊），這些重要工程便可將美國轉變為“毋需額外費用就能輕松聯系的一群大型肥沃的島嶼”。在很多情形下，內陸水上通道還可避免海上航行的變化莫測和危險。考克斯告誡曰，自然之聲清楚明了：美國人應該“在和平時期親密相依，戰爭時期堅定互助”。違背自然界的勸告“等同于犯罪”。［6］ (pp.429-30)同年10月，考克斯再次在《美國博覽》上撰文，論及美國發展制造業的必要性，包括運河在內的河流體系被視為制造業賴以存在的命脈。考克斯舉例說，弗吉尼亞人正在開挖運河，將產煤區與海船經常停靠的港口連接起來。疏浚斯庫爾基爾河、利哈依河（Lehigh）和特拉華河以及在斯威塔拉河（Swetara）和塔爾博霍肯河（Tulpohocken）之間修建運河能夠讓大量物質和原材料源源不斷地涌入費城。構建便捷的河流網絡不僅具有不可小視的經濟效益，此舉還蘊含著民族主義意義。美國物產的富饒和廉價必將“誘使歐洲制造商紛至沓來，制造商和我們的公民都將生活無憂，繁衍生息”。［7］ (p.345)考克斯是早期美國為國家的融合和工商業發展積極呼吁者之一。美國成為一個高度統一的民族國家乃其追求的最高目標。運河和河流網絡的完善與否決定著這一目標的可行性。通過《美國博覽》，考克斯向美國民眾展現了運河與河流強大的國家凝聚作用。

考克斯的聲音在早期共和國的媒體上絕非曲高和寡。強調運河與河流體系的國家整合意義是同一時期眾多其它雜志文章的鮮明主題。比如，一篇評論美法貿易關系的文章就將內陸航運刻劃為美國貿易獨立自主的關鍵所在。作者認為，美國貿易應該“建立在國家體系的牢固基礎之上”。此處的國家體系要求，美國各州的沿海貿易必須以美國商船為載體，內陸各地的往來則須以“改善道路狀況，開鑿運河，清除河流航道上的所有障礙”為前提。唯有如此，美國各地才能互通有無，貿易方能獨立自主，繁榮昌盛。［8］ (p.444) 《美國博覽》在1791年發表的一篇文章更是將運河直接作為標題。沒有署名的作者滿懷激情地寫道，美國公民中正在回蕩著“一種真正值得贊許的進取和改進精神”。改善內陸航運業已成為美國人及其公共機構共同關心的話題。自然之手如此慷慨，賜予了美國數不勝數、縱橫交錯的自然水庫和河流。作者相信，只要略微挖掘，內陸航運體系便可形成。美國開鑿運河的成本之低，以至于將數州的河流連接起來所需要的資金也不會超過英國修建一條運河的投入。欣聞北卡羅來納州與弗吉尼亞州正在興建內陸水上通道，作者稱之為“崇高的事業”，因為此舉表現出了“進取和愛國主義精神”。類似情形在其它各州也隨處可見。在不遠的將來，美國人的“技術和勞動”將把天然湖泊和河流變成“運河的水閘或源頭”，美國的物產將能從當時邊界的西北角——現明尼蘇達州的伍茲湖（Lake of the Woods）——順流而下，直抵大西洋。［9］ (p.180)在這些作者的筆下，江河水系促成的美國內部融合與凝聚躍然紙上。運河與天然水道肩負著將內陸偏遠地區維系于大西洋沿岸影響之下的神圣使命。

殊途同歸的起點之爭

然而，人們在大西洋沿岸的哪一部分應該是影響之源的問題上卻存在爭議。盡管如此，這并不妨礙東西部融合的總體目標。在早期美國，費城和紐約是主要競爭對手。不僅在政治和經濟領域如此，即使在利用內陸水系實現國家融合的問題上也不例外。兩座城市所在的賓夕法尼亞州和紐約州競相提出開拓西進水上通道的計劃。兩州的民眾和政治家紛紛在雜志上撰文，為各自的西進計劃吶喊助威。然而，兩地的設想和實際開鑿的運河都在客觀上鞏固了江河水系的國家紐帶地位，有利于邊疆地區的美國化。

《美國博覽》于1789年刊登的一篇文章試圖將尼亞加拉和肯塔基地區納入賓夕法尼亞的影響范圍。文章宣稱，通過清除河流障礙、開鑿運河以及改善和新建道路，薩斯奎漢納、斯庫爾基爾、利哈依和特拉華河流域的居民能夠非常容易地為自己的產品找到市場。作者鼓勵尼亞加拉和肯塔基地區的農民移居到幾大河流三四十英里范圍之內，以便享受因此帶來的便利。一位自稱“賓夕法尼亞公民”的作者在1790年的《美國博覽》上撰文，為該州得天獨厚的水系網絡感到自豪。費城與伊利湖雖然相距300英里之遙，但只要改善州內的航運條件，兩地之間的陸上運輸距離有望縮短90%。疏浚河流和挖掘運河可以使費城與匹茲堡之間全程以水路相連，其間的陸地轉運距離僅為23英里。通過諸如此類的水路聯系，西部定居者能夠獲得他們所需的大部分外國商品，而內陸地區盛產的毛皮、人參、大麻、亞麻、鉀堿和其他有價值的商品則可以在費城找到銷路。便利的內河航運還有助于西部煤炭資源的開發，減少費城市場對外國和弗吉尼亞煤炭的依賴程度。“賓夕法尼亞公民”同時希望，內陸水道的改進能夠吸引外國移民從費城進入美國，深入美國腹地。［10］ (pp.60-61)［11］（pp.295，299，300)

紐約州的居民顯然對賓夕法尼亞的勃勃雄心保持著一定程度的戒備心理。1791年1月，化名“紐約農夫”的居民給《紐約雜志》（New York Magazine）去信，提出了以紐約為中心、融合美國東西部的設想，矛頭直指有著同樣雄偉計劃的賓夕法尼亞。“紐約農夫”警告說，如果紐約州不在河流體系方面采取措施，大湖地區的巨額貿易除了順圣勞倫斯河而下抵達魁北克之外，剩余部分“將在我們野心勃勃的對手操作下，通過少數的幾條溪流，翻過阿勒格尼山，匯聚到費城”。賓夕法尼亞人“剝奪了我們與生俱來的權利”。與“賓夕法尼亞公民”的語氣幾乎如出一轍的是，“紐約農夫”認為，在江河網絡方面，紐約州得到了自然界最為慷慨的恩賜。只需清除莫霍克河、伍德河以及奧斯威戈河（Oswego River）上的航道障礙，并開挖運河，建立與大湖區的“廉價通道”，紐約州便可貿易興隆、人丁興旺。依賴此舉，紐約州將榮幸地成為美國實際占領北美內陸的先鋒。“紐約農夫”相信，“通過某種方式，我們將在短時間內控制（仍被英國占領的）西部要塞并確保所有湖泊的自由航行權”。打通與五大湖區的水上聯絡通道就是為此時的到來做準備：“一旦我們的旗幟在奧斯威戈要塞上空飄揚，我們的貿易駁船就能緩緩駛過，在安大略湖入口處向美國之鷹致敬”。紐約公民將因此表現出“舉世公認的愛國主義”，目前規模相對較小的紐約市也將一躍成為“新世界的商業中心”。［12］ (pp.27-29)

另外一位紐約州居民則對該州的河流湖泊進行了實地考察，于1791年3月在《紐約雜志》上發表了自己的游記。作者詳細描述了紐約與美國西北邊疆之間的水系及其附近的地理條件，據此得出了與“紐約農夫”相同的結論：僅有紐約才能架起美國東西部融合的橋梁。從俄亥俄河流域到大西洋正在計劃幾條聯絡通道，其中包括從奧斯威戈到加拿大的蒙特利爾、斯凱勒要塞（Fort Schuyler）至紐約首府奧爾巴尼、沿薩斯奎漢納河至切薩皮克灣。但在作者看來，只有斯凱勒至奧爾巴尼線路是“方便可行的”，因為兩地之間散布著“眾多狹長的湖泊”，非常適宜修建運河。其間的距離也不過區區140英里，陸地轉運線僅有17英里。［13］ (p.139)作者的結論看似建立在地理條件的基礎之上，其實則不盡如此。奧斯威戈至蒙特利爾是一條加拿大境內的線路，自然不在考慮之列。薩斯奎含納河至切薩皮克灣卻是賓夕法尼亞全力打造的通往內陸地區的水上要道。作者貶低其重要性除了地理因素之外，紐約與賓夕法尼亞的競爭狀態無疑發揮了很大作用。

在紐約與費城之外，波士頓也姍姍來遲地加入了競爭西進通道的行列。1813年10月，約翰·L·沙利文（John L. Sullivan）在《新英格蘭醫學與外科雜志》（New-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 and Surgery）上撰文，提醒馬薩諸塞州的民眾，波士頓在以交通線路吸引西部方面已經遠遠落后于紐約、費城乃至巴爾的摩。沙利文引用一位“獨具慧眼”的英國旅行家的話說，因為“波士頓附近的河流僅有六七英里的通航里程”，馬薩諸塞州最肥沃的地區將注意力轉向了水路可通的其他城市，特別是紐約。作者嘆息說，該州“繁榮的核心源泉就這樣被截流，滋潤著一群遠不可及的人”。與廣大內陸缺乏水路聯系的波士頓無法如紐約、費城和巴爾的摩一樣獲得所需的大量資源。“我們最為勤勞的人民”將棄城而去，波士頓難逃“人煙稀少、貧窮潦倒”的命運。波士頓的出路僅有一條：立即疏浚河流，開挖運河，建立與內陸地區更加緊密的聯系。作者建議，馬薩諸塞州需要清除梅里馬克河（Merrimack）的航道障礙，然后使之與已經建成的米德爾塞克斯運河（Middlesex Canal）相通。由于梅里馬克河自新罕布什爾州而來，此舉將大大增強波士頓對相鄰地區的輻射力，該市到新罕布什爾州首府將有大約65英里的自由航行河道。新罕布什爾和佛蒙特州西部各縣歷經400英里、經康涅狄格河與紐約保持密切聯系的局面可望改變。［14］ (pp.356-60)

由此可見，即使到19世紀早期，地方主義意識仍然有著很大的市場。然而，地區協作和融合的步伐卻絲毫沒有放慢，其作為國民主流意識的地位進一步鞏固。一個最為明顯的例子是，在建國之后十數年競爭激烈的賓夕法尼亞和紐約兩地在完善內陸航運體系方面表現出了愈發明顯和強烈的國家整體意識。例如，根據紐約州議會決議成立、旨在勘查哈得遜河至安大略湖和伊利湖的內陸航道的專門委員會在1811年1月發表的報告中就將國家融合和國家利益置于地方考慮之上。報告認為，五大湖區蘊藏著巨大的商機，但卻順著圣勞倫斯河流向了英國控制的魁北克。美國人不能對此“視而不見”。不僅如此，打通與大湖區的水上聯系還具有不可估量的政治意義：商業聯系必將催生政治融合，“明智者當然不能漠然視之”。此言暗示了河流疏浚和運河開鑿的民族主義意義——將五大湖區納入美國的版圖之中。報告列舉了此項工程的可行性以及紐約相比加拿大港口蒙特利爾具有的自然條件優勢，如通航期長、港口水域幾乎沒有霜凍等。報告并未止步于僅為紐約爭取好處。委員會建議，一旦哈得遜河與伊利湖之間的水上通道貫通，向北應該修建水閘，以便與安大略湖相連，向南則應以類似的方式連接塞尼卡湖（Seneca Lake）和卡尤加湖（Cayuga Lake），并通過短距離的陸上交通，與薩斯奎漢納河連為一體，最終到達特拉華河流域和切薩皮克灣。報告的國家整體意識和對國家利益的關注是顯而易見的。從整個國家的角度出發，委員會稱哈得遜運河為“國家工程”，涉及“極其重大的國家利益”。這一計劃的提出和實施證明，美國各地人民之間的情感紐帶是“牢不可破的”。［15］ (pp.342，351-52，355)報告的愛國熱情和國家意識引起了明顯的社會反響。例如，一個月之后，另一雜志的匿名評論就為報告提出的設想感到歡欣鼓舞。評論作者樂觀預計，運河的開鑿將把下加拿大和整條圣勞倫斯河納入美國的影響之下，甚至通過談判或者戰爭并入美國版圖。評論者宣稱，就工程的浩大程度而言，哈得遜運河遠遠超過路易十四在法國南部修建的、用以連接地中海和加龍河（Garonne）的朗格多克（Languedoc）運河以及波拿巴時期連接波羅的海與西歐北部斯凱爾特河（Scheldt）之間的運河。而在現實生活中，哈得遜運河的功能更是無法替代，因為它將在東西部各州之間建立“牢固持久的聯系”。［16］ (pp.370，372)

在國家整體意識日漸強化的社會氛圍中，原有的運河和河流體系被逐漸整合為地區融合與密切交流的媒介。相關各州體現出了前所未有的默契和配合。紐約與賓夕法尼亞兩州的合作尤其具有代表性。例如，1817年，賓夕法尼亞境內的特拉華河水系與紐約境內的拉里坦河（Raritan）水系之間的運河工程開始提上議事日程。根據紐約州專門委員會的設想，該運河的最主要功能將是“服務國家利益”，成為從馬薩諸塞到佐治亞的內陸航運鏈的重要環節。［17］ (p.192)賓夕法尼亞采取了相對應的合作態度。當年，賓夕法尼亞開始派人勘測從紐約塞尼卡湖到薩斯奎漢納河支流泰奧加河（Tioga）的運河路線，“連接偉大的南北各州”。為此，賓夕法尼亞州長西蒙·斯奈德（Simon Snyder）于1817年9月3日親自給紐約州長德威特·克林頓（De Witt Clinton）去信，聲明他所領導的州將支持塞尼卡—泰奧加運河。克林頓在9月20日的回信中高度贊賞賓夕法尼亞州“明智、進取、愛國的精神”，認為此舉將極大地促進美國的內陸貿易以及農業、商業和制造業的發展。克林頓表示相信，美國繁榮的關鍵在于產品市場的多元化和“聯邦不同成員之間親密互惠的聯系”。賓夕法尼亞應與紐約一道，建設南北之間以及內陸與大西洋之間的航運通道。引用州長往來信函的評論者感嘆曰，“英國與美國可能相互為敵，紐約與賓夕法尼亞卻永遠不應成為對手”。兩州居民應該相互借鑒，共同支撐“美國的道德拱門”。［18］（pp.35， 36-37，39）克林頓任主席的旨在促進內陸交通的紐約通訊協會（New York Corresponding Association）則在1819年的一次會議上將紐約與費城之間的運河聯系作為最為重要的議題之一。協會認為，這種設想不僅可行，而且有利于國內貿易的發展和戰時的對外防御。［19］（p.334）賓夕法尼亞方面雖然仍然有人在大談紐約和巴爾的摩對費城地位構成的威脅，極力渲染費城—紐約/巴爾的摩對立論者當數塞繆爾·布雷克（Samuel Breck）。布雷克認為，紐約和巴爾的摩是費城面臨的兩大“富有而又雄心勃勃的競爭對手”。如果賓夕法尼亞不及時構建航運體系并修繕道路，費城只能處于屈從的地位（Samuel Breck， \"To the Public on the Subject of the Union of the Susquehanna and Schuylkill Rivers，\" The Philadelphia Register and National Recorder， 22 May 1819: 339.）整體意識卻在明顯增強。除了州長的信件之外，聯邦運河公司（Union Canal Company）的報告是另外一個值得注意的例子。公司成立于1811年，主要目的是通過運河連接特拉華河、斯庫爾基爾河、薩斯奎漢納河三大水系，從而達到將美國西部納入費城影響之下的目的。恰恰就是這樣一個專注于賓夕法尼亞的公司承擔了塞尼卡—泰奧加運河以及薩斯奎含納河西部支流經阿勒格尼河通往伊利湖的運河線路的勘測工作。公司于1818年提交的報告認為，兩條途經紐約州的線路都是可行的。［20］（pp.34-36）可見，就內河航運體系而言，兩個最大的競爭對手正在逐步消除隔閡，朝著進一步促進國家融合的方向邁進。

聯邦政府的積極回應

地方政府之間協作和融合精神的增強支持并充實了聯邦政府以運河和道路凝聚國家的設想和規劃。早在1808年，財政部長艾伯特·加勒廷（Albert Gallatin）就此提出了較為詳細的報告。該報告擬就之后不久就已公開發表。但在10年之后的1818年，最為重要的刊物之一《奈爾斯周刊》（Niles’ Weekly）再次全文刊載。這既凸現了地區融合的重要性，又將方興未艾的內河體系建設納入了聯邦視野之下。加勒廷報告分門別類地闡述了各主要河流體系可以為鞏固聯邦作出的潛在貢獻。地處美國西北邊疆的俄亥俄河與五大湖區是報告的重點所在。加勒廷認為，盡管在大西洋與西部河流之間有山脈橫亙，直接修建運河似不可行，但可采取措施繞路而行。北邊可以沿莫霍克河流域直達安大略湖，南面則可途經佐治亞州和密西西比領地的查塔霍奇河（Chatahouchee）與莫比爾河（Mobile），與密西西比河相連。加勒廷特別提及薩斯奎漢納河支流泰奧加河的重要地位，因為在所有注入大西洋的河流中，唯有泰奧加河的源頭接近西部河流和圣勞倫斯河。報告從聯邦體系的角度高度贊賞了各地的運河工程。例如，馬薩諸塞州的米德爾塞克斯運河被稱為“美國已經完成的最偉大的運河工程”，賓夕法尼亞連接斯庫爾基爾河與特拉華河的運河則是西進通道上的“第一個環節”。河流之間的陸路連接是加勒廷著墨頗多的另外一個問題。連接費城與薩斯奎漢納河的蘭開斯特大道（Lancaster Road）以及坎伯蘭大道都是為了“最大限度地縮短潮水帶河流與西部通航河流之間的距離”。此外，加勒廷還建議，聯邦政府應該親自介入，改善某些道路的路況，以便“提高郵件的傳遞速度和保證公共信息的迅速傳達”。這對于政府尤為重要。加勒廷報告表現出明顯的民族主義目的。運河和道路的修建就是要“在美國相距最遙遠的地點之間建立聯系”，“服務聯邦的所有重大利益”。［21］（pp.19， 22， 24， 44， 45， 46）加勒廷報告已經勾劃出了美國以運河和道路實現國家融合的圖景。紐約和賓夕法尼亞等地的基礎設施建設即使不是直接源于這一報告，它們也有力地促進了聯邦規劃目標的實現，鞏固了河流與陸地通道在聯邦體系中的地位和作用。

雖說加勒廷報告是共和國初期最全面和完善的水路體系設想，聯邦政府的敦促和興趣并未到此嘎然而止。類似倡議和規劃在加勒廷之后不斷見諸報端，為社會上的運河和筑路熱潮添薪加火。1819年，戰爭部長J·C·卡爾霍恩（J. C. Calhoun）提交給國會的道路與運河報告在一家主要雜志上發表。編者按宣稱，卡爾霍恩的報告定能引起人們的極大關注，因為它談論的是如何將“我國遼闊領土上的所有地區完全連接起來”。在卡爾霍恩眼里，道路和運河不僅是國民經濟的命脈和國家融合的紐帶，還事關國家的安危和存亡：“沒有任何國家如美國那樣迫切地需要完善的軍事道路和運河體系”。唯有如此，美國才能“輕易迅速地”向任何遭到威脅的地方集結軍隊和物資。按照卡爾霍恩的設想，如果從路易斯安那到緬因州有道路相連，從波士頓到薩凡納有內陸河流相通，“戰爭的壓力將降低一半以上”。報告積極推動從紐約首府奧爾巴尼到伊利湖和安大略湖的運河工程，建議地方和聯邦政府修建從大西洋沿岸到新奧爾良的道路和運河。這樣一來，那些“偏遠但重要的邊疆”便可得到有效保護。卡爾霍恩報告同時也非常贊賞東部各州在建或已經建成的西進通道。報告指出，“大西洋沿岸各大城市的商業利益和相互之間的競爭精神將極大地促進（東部）與西部聯系方式的完善”。奧爾巴尼到大湖區、費城、巴爾的摩、華盛頓和里士滿到俄亥俄河、南卡羅來納州的查爾斯頓和佐治亞州的奧古斯塔（Augusta）到田納西河是三條最為重要的西進線路。［22］（pp.113-16）卡爾霍恩報告從國家安全的角度重申了已經廣為人知的設想，再次將運河和道路的建設與人們的國家意識和愛國主義相提并論，突出了以運河為代表的基礎設施在美國建國過程中不可忽略的地位。此外，報告還言簡意賅地點明了東部城市之間的競爭在客觀上所具有的國家融合作用，非常自然地將因此形成的河流與道路網絡納入了聯邦體系之中。從這一角度而言，費城和紐約的競爭雖然受地方利益驅使，但卻有著明白無誤的國家凝聚功能。

結束語

河流體系及其相互連接的運河和道路是近現代交通方式誕生之前最常用也是最簡便的聯絡方式。對于剛剛取得獨立而又疆域遼闊的美國，開鑿運河和修建道路擔負著保護國家統一和保證國家安全的重任。美國社會的各個層面都意識到了完善河流體系的國家意義，眾多運河和陸路通道被提上議事日程并開工建設，為美國的商業繁榮和地區融合奠定了必不可少的物質基礎。眾多大眾刊物紛紛辟出版面，報道和評論運河項目的設想和進展。這些文字為讀者描繪了全國上下踴躍開鑿和規劃運河的熱烈場面，為早期美國完善內河體系奠定了輿論基礎。內河體系本是早期共和國得以維系和鞏固的最重要手段之一，運河報道和評論因此進一步強化了大眾刊物對國家命運的關注和參與。雖然很多人認為1825年竣工的伊利運河才是美國第一條真正意義上的國家運河，但本文援引的報道和評論表明，自建國以來，運河及其相關工程一直都是美國各級政府和民眾關注的焦點之一。開鑿運河之舉從來未曾停頓，伊利運河只是美國早期江河意識的自然延伸。

參考文獻：

［1］ Abstract of the Proceedings of the State Legislature ［J］.Massachusetts Magazine， Feb. 1791， Apr. 1791， Mar. 1791， Aug. 1791.

［2］Domestick［sic］ Chronicle ［J］.Massachusetts Magazine， July 1791， Sept. 1791， Oct. 1791， Dec. 1791.

［3］American Intelligence ［J］.American Museum， Sept. 1791， Nov. 1791， Dec. 1791.

［4］Domestic Intelligence ［J］.Universal Asylum and Columbian Magazine， Sept. 1791， Oct. 1790， Oct. 1791.

［5］Memoirs of the Life of Mr. James Brindley， the Celebrated Projector of Navigable Canals ［J］.Columbian Magazine，2 Jan. 1788.

［6］Address to the Honourable the Members of the Convention of Virginia-Ascribed to Tench Coxe， esq.［J］.American Museum，May 1788.

［7］Address to the Friends of American Manufactures-Ascribed to Tench Coxe， esq.［J］.American Museum， Oct. 1788.

［8］Observations on the Probable Effects of the Late Arret of the French Court， Respecting the Intercourse with America ［J］.American Museum， May 1788.

［9］On Canals ［J］.American Museum，Oct. 1791.

［10］ A Comparison between the Prospects of Advantage in the Unsettled and Unimproved Parts of Pennsylvania， and in the New Counties at Niagara， Kentucke［sic］，c.［J］ .American Museum，Jan.1789.

［11］A Citizen of Pennsylvania.To the Honourable the Members of the Legislature of Pennsylvania ［J］.American Museum， Jun. 1790.

［12］ A New-York Farmer. For the New-York Magazine ［J］.New York Magazine， Jan. 1791.

［13］ Observations on the State of New-York ［J］.New York Magazine， Mar. 1791.

［14］ John L. Sullivan. Remarks on the Importance of Inland Navigation from Boston， by the Middlesex Canal and Merrimack River， in the Present and Probable Future State of Foreign Commerce ［J］.New-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 and Surgery，Oct. 1813.

［15］ Report of the Commissioners Appointed by Joint Resolutions of the Honourable the Senate and Assembly of the State of New-York， of the 13th and 15th of March， 1810， to Explore the Route of an Inland Navigation， from Hudson's River to Lake Ontario and Lake Erie ［J］.American Register，2 Jan. 1811.

［16］ Review ［J］.Medical Repository of Original Essays and Intelligence，Feb.-Apr. 1811.

［17］ Delaware and Raritan Canal ［J］.Nile’s Weekly Register，17 May 1817.

［18］ Sketch of the Internal Improvements Already Made by Pennsylvania ［J］.American Monthly Magazine and Critical Review， Nov. 1818.

［19］ Internal Improvements ［J］.National Recorder， 20 Nov. 1819.

［20］ Union Canal Company ［J］.Philadelphia Register and National Recorder， 9 Jan. 1819.

［21］ Albert Gallatin. Roads and Canals ［J］.Niles’ Weekly Register， 5 and 12 Sept. 1818.

［22］ Report of the Secretary of War to Congress ［J］.Philadelphia Register and National Recorder，13 Feb. 1819.

責任編輯：宋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