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戶開放政策開端和起源研究觀點述評

摘要：門戶開放政策雖然由美國公開宣布于19世紀末，但史學界對該政策的開端和起源卻存在著多種不同的見解，是中外史學界歧見頗多的問題之一。在有關開端和起源的國家上，有美國說、英國說甚至中國說。在開端和起源的時間上，學者們的看法更是不盡相同。比較趨同的是，基本上把英美認定為開端和起源的國家；把最惠國待遇或認定為起源，或認定為開端。學者們審視問題主要是從門戶開放是一項經濟政策的角度出發的，有的學者還從文化的角度、或者文化和經濟的雙重角度探尋該政策的起源。導致出現不同歧見的原因，主要是該政策缺乏比較明確和具體的定義。

關鍵詞：門戶開放政策；最惠國待遇；美國；英國

中圖分類號：K2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559-8095(2007)06-0070-06

公開的門戶開放政策由美國宣布于19世紀末。據此，中外史學界多數學者都認為該政策開端于19世紀末的美國。其實，門戶開放政策究竟開端于何時何國，歧見頗多。據筆者所收集的資料，分歧主要集中于時間與國家的認定上。關于開端的時間，有1899年、1898年、19世紀60年代、鴉片戰后。而對于開端之國家，亦有美國、英國及中國之不同說法。和門戶政策的開端觀點相比，學者們關于門戶政策的起源觀點更是五花八門。在起源時間上，有學者追溯至鴉片戰后的最惠國待遇；也有學者認為可追溯到19世紀早期；亦有學者追溯至美國建國之時。在起源國家上，也存在起源于美國或英國的不同。有些學者則從文化的角度，堅持該政策植根于美國傳統社會價值觀念的文化土壤的看法。

當然，在認定開端和起源的事件上，學者們的觀點也存在著某些交叉，即：同一事件有的學者認為是起源，有的學者則認為是開端。鑒于觀點的復雜和凌亂，梳理這些不同觀點存在很大的難度。同時，中外對門戶開放政策研究者很多，觀點相同者亦不少。為了能夠較為清晰地說明這些歧見，筆者在行文時按照國家歸類，主要對那些有代表性的觀點做重點介紹。

一、開端和起源的“美國說”

一般而言，門戶開放政策的主要內容是從1899年和1900年美國向英俄等國發出的照會內容高度概括而來的，即經濟和政治兩項原則。經濟原則是要求各侵略國應一律“機會均等”、“利益均沾”；政治原則是宜保持中國形式上的完整或獨立，以免因別國的瓜分或獨占而損害這一政策倡導國的利益。其中，經濟原則是門戶開放政策的實質和核心，政治原則只是對經濟原則的補充，是實現經濟原則的最佳手段。因此，門戶開放政策本質上是一項經濟政策。受美國公開宣布這一史實的影響，中外多數學者往往從經濟政策的視角，認定美國為開端和起源國家。

對于開端，蘇聯學者和國內學者堅持以1899年美國門戶開放政策之照會為基準。但在起源上則多追溯至鴉片戰后美國在華索取片面的最惠國待遇。李祥麟是新中國建國前研究門戶開放政策的學者。他認為，1844年的中美望廈條約中規定的最惠國待遇的條款是門戶開放的濫觴。［1］(P47)蘇聯學者福森科也認為，“作為整個十九世紀美國對華政策基礎的‘最惠國’原則也為這個政策奠定了基礎?！薄伴T戶開放”政策是“最惠國”原則的發展，它適應了新的歷史條件。［2］(P149)蔣相澤、吳機鵬把該政策的起源追溯到1843年美國政府派遣顧盛來華訂立五口通商章程時國務卿韋伯斯特下達的訓令，因為該訓令明確規定，顧盛來華的主要目標是“為美國船只和貨物爭取英國商人享受的同樣優惠的條件”。［3］(P28)

與蘇聯和中國學者相比，美國學者的見解更為豐富多彩。當然，堅持開端于19世紀末和起源于鴉片戰后觀點者不乏其人，這里不再列舉。有代表性的持其他看法者有：泰勒·丹涅特、塞繆爾·比米斯、馬士、宓亨利。著名史學家泰勒·丹涅特對門戶開放政策的開端和起源有著系統的看法。他認為，l899年“海約翰的特殊貢獻，并不是門戶開放政策的發明” 。［4］(P545)其開端是19世紀60年代的合作政策，該政策在1869年威廉·西華德退出國務院之前，“已經發展到這樣完備的程度，以致從那個時候起，一直就沒有再采用過任何新原則?！保?］(原序，P1)而最惠國待遇，構成了“聲名更廣的‘門戶開放’政策的真正基礎。”［4］ (P96)關于起源，他追溯至美國建國時，“政策的精神則是和《獨立宣言》同樣久遠的?！保?］ (原序，P1)另一位著名史學家塞繆爾·比米斯界定的開端時間是在鴉片戰后。從第一次鴉片戰爭后西方同中國建立條約關系到19世紀終結之前，“美國外交政策的目的在于維持東方國家特別是中國、日本和朝鮮的完整，以便保持同這些國家貿易的均等的機會?！?［5］(P3)研究遠東國際關系的著名學者馬士、宓亨利和比米斯有著相同的看法，認為：門戶開放政策“實際上就是最惠國待遇原則的重申，而這個原則卻構成十九和二十世紀美國遠東政策的基調?！薄霸诿绹h東的全部關系，無論是同中國、日本或朝鮮的關系中，它在十九世紀的目標是開放通商的門戶，并務使門戶保持開放?！保?］(P420)“這個政策一直被很多人認為是一種新的政策，而其實可以溯源于十九世紀的上半葉，并且可以在中國人、英國人以及美國人自從最初在遠東諸海的商人當中出現以來所遵循的政策上，找到它的根源?！保?］(P419)

還有一些學者從文化的視角或文化與經濟的雙重視角，對門戶開放的思想起源進行了審視。金衛星認為，海約翰要求保持在華貿易的“機會均等”原則，是美國的傳統社會價值觀念在帝國主義擴張時期的反映。從歷史的角度看，“機會均等”既是美國的立國之本，也是其傳統社會價值觀念的核心所在。［7］(P81)王瑋和美國學者韓德則從經濟和文化的雙重視角追溯門戶開放的思想起源。王瑋認為，門戶開放的思想原則“根源來自英國古典經濟學家亞當·斯密的自由貿易理論，這一理論在新大陸扎根、衍生，影響著美國的社會經濟生活和觀念意識?！薄半S著美國社會的發展，‘開放’思想已成為美國‘社會文化體系擴展過程中的一個中心概念’，不僅支配著美國的對外政策，也影響著美國國內的政治、經濟和社會生活的進程”。［8］(P116-117)韓德認為，“美國門戶開放思想之萌發，不主要是，而且肯定不完全是出于經濟原因”?！叭舭验T戶開放視為三個不同利益集團——謀取利潤的實業家，渴望提高國威的政治家、外交家和致力于中國精神與文化之改造的傳教士——聯合的創造物，就能最好地解釋這些特點。在這三個利益集團中，有理由認為傳教士是影響最大的”。“這些利益集團用以勸說華盛頓支持門戶開放政策的論點”，“在19世紀中葉已形成”。［9］(中文版序，P1-2)王瑋、韓德、金衛星的觀點突破了傳統的僅僅從經濟根源探討門戶開放淵源和開端的模式，有助于開拓人們的視野，深化對這一問題的研究。

二、開端和起源的“英國說”

另有中外一些學者認為門戶開放的開端和起源在英國。代表性學者有：英國學者約瑟夫、中國臺灣學者王曾才、美國學者費正清、美籍華人學者何炳棣、國內學者牛大勇等。

約瑟夫堅持開端于1898年的英國。他依據大量英國議會的原始檔案，認為門戶開放政策是英國于1898年初就開始企圖實現的政策，［10］(P234-235)是年3月1日英國議會下院通過決議正式拋出。該決議稱：“保持中國的領土獨立對于英國的貿易和影響是極其重要的”。外交副大臣寇松就這一決議進一步闡述：“中國的完整和獨立是政府十分關切的事情”，“并且可以被認為是我們對那個國家的政策的主要基礎”?！拔覀兊恼呤牵磳Ω钭屩袊魏尾糠诸I土，或犧牲中國任何部分的獨立”。［10］(P254-255)接著，寇松提出英國對華政策三原則：（一）“維持中國的完整和獨立”；（二）“自由貿易”；（三）保持條約上的權利，特別是天津條約第二十四款、第五十二款及第五十四款的權利。［10］(P257)是年8月，英國又對3月的政策做出調整。而美國“只不過在英國‘照道理說出來倡導’‘門戶開放’之后”，“才采取步驟以保證‘門戶開放’”。［11］(P419)“美國政府只不過是實行了一項英國的政策”。［10］(P412) 何炳棣和牛大勇持論和約瑟夫大體一致。何炳棣認為，門戶開放政策從德國占領膠州以后就成了英國遠東外交政策的一部分。［12］(P329)牛大勇也認為，對華門戶開放政策“是由英國最先于19世紀末向列強提議實行的?！庇捎谟瑫r還參與了列強瓜分中國的競爭，“這種倡導門戶開放政策和參與瓜分活動的雙重身份，導致英國對華門戶開放政策面臨破產。于是它轉而向美國施加影響，促其出面爭取各主要侵華國家承認門戶開放政策”。牛大勇還進一步對門戶開放的淵源進行了探討，認為該政策的經濟原則可溯源到鴉片戰爭期間，最惠國條款寫進中英間的《虎門條約》是緣起的標志。因此，“機會均等”、“利益均沾”的經濟原則“起源于英國的狡謀，助成于清廷的顢頇”。［13］

王曾才是研究英國對華門戶開放政策頗有成就的學者。他利用英國議會和外交部的大量原始可信的檔案，對19世紀末英國拋出門戶開放政策的過程做了詳細的考察、敘述和研究。他認為，“自從十九世紀后期以來，英國對中國的外交政策一直是主張‘門戶開放’的”，英國“主張維持中國的領土和主權的完整?！?［14］(P60)在此基礎上，他把門戶開放的開端時間進一步推至鴉片戰爭期間，“英國政府自中國進入國際交涉之始，即持此態度?！?［14］(P201)

美國著名學者費正清對門戶開放的肇始國家也有獨到見解。在他的名著《美國與中國》第一版中，他堅持“美國宣布的商業的門戶開放政策系由英人所形成的；美國保持中國領土完整的政策得自英人的傳統”。［15］(P313)到了該書第四版時，他修改了表述：“‘依靠各貿易國家的集體勢力’以保持中國對貿易的門戶開放思想，最初是英國人提出來的。海約翰借用了這種思想?！?［16］(P304)

以上學者及其觀點，代表了目前為止中外史學界開端和起源“英國說”的主要成就。雖然還有學者也持“英國說”，但總體上沒有突破以上觀點。如：美國學者蘭格和國內學者余志森。蘭格認為，海約翰的“那些門戶開放的建議，不過是英國已經奉行多年的政策的再版”。William L.Langer，The Diplomacy of Imperialism(Knopf，1956)， p686. 轉引自王曾才：《英國對華外交與門戶開放政策》，臺北中國學術著作獎助委員會， 1967年版。余志森也提出，最早提出“門戶開放”的是英國，它曾憑借自己的經濟勢力早在19世紀中期就主張在中國實行自由貿易。［17］(P116)

三、其他開端和起源說

在上述“美國說”、“英國說”之外，一些持“美國說”的學者存在著搖擺和矛盾的趨向。還有的學者則提出了開端的“中國說”。另有學者則從近代列強對華關系的角度來審視和界定，認為該政策是鴉片戰后列強共同的對華政策。

一個有趣的現象是，蘇聯和國內一些以美國宣布門戶開放照會為開端的學者，也或多或少認可1898年英國公開提出、后又多方影響美國宣布確立門戶開放政策的史實，如福森科、［2］(P131-140)李祥麟、［1］(P36-40)鄒明德、［18］(P144-145)蔣相澤、吳機鵬、［3］(P76-77)王瑋、［8］(P129-131)卿汝楫、［19］(P401-405，443-466)等。于是，在究竟肇始于何國問題上，他們面臨著如何選擇和協調處理的問題。學者們態度基本分為兩類：一種是仍然堅持“美國說”，一種是態度矛盾。

筆者僅就兩類傾向的代表福森科和卿汝楫作一介紹。福森科承認，英國于1898年3月向美國提出結盟時，建議美國實行門戶開放政策，并希望以此作為達成協議的基礎；也肯定英人賀壁理被海約翰委托擬定致各國門戶開放照會草稿的史實。但更堅持，宣布“門戶開放”政策的真正發起人是美國的資本家集團，他們早在1898年初就已經提出，把保證中國的門戶開放作為他們的行動綱領的首要要求，這比柔可義和賀壁理書信往來討論這個問題的開始時間要早的多。［2］(P147-148)卿汝楫則陷入了一種迷茫和矛盾。一方面，他承認英國政府在1898年把“貿易自由”、“機會均等”及“保全中國領土完整”等口號，喊得異常響亮，［19］(P402)也做出一系列努力促使美國提出。另一方面，他又認為，柔可義所建議的門戶開放政策“不是英國的政策?！保?9］(P454)在他看來，英美的門戶開放是不同的。

金衛星堅持門戶開放政策在文化上起源于美國之說，但同時也承認，“英國是最早打開中國門戶、并且積極實施門戶開放原則的國家”，19世紀末，英國在中國占有很大的勢力范圍，想以這種既得利益地位再扮演門戶開放高調的國際仲裁角色，當然不會為列強所接受，“于是轉而謀求與美國合作”，“通過英美共同倡導門戶開放原則達到維護其在華既得利益”。［7］(P38-39)至于如何協調英美的政策，他沒有給出答案。

我國臺灣學者李定一則提出了開端的“中國說”。他認為，該政策始于鴉片戰后的中國，是中國在1843年自動采取了“門戶開放，機會均等”的政策。依據是，朝廷采納伊里布和耆英“一視同仁”的政策，決定以所謂的“最惠國待遇”給予各國。［20］(P90)

美國學者威羅貝和鮑明鈐觀察問題的方法也頗具特色。威羅貝認為，“這個政策大約從十九世紀中葉就存在了”，“從中國一開始和西方列強發生正式的條約關系時起，就是說繼結束鴉片戰爭的南京條約后中英之間在1843年10月8日所訂立的續約中，就規定了中國今后如給予任何其他外國的公民或人民以任何更多的特權或豁免權時，英國也應有權享受”，“在1844年顧盛所議定的中美條約中，中國答應給予美國公民最惠國待遇”?！白源艘院?，幾乎所有國家在和中國訂立的條約中，都特別注意從中國索得給予它們各自的本國人民同等待遇的諾言”。接著，他更明確指出，“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說，自從中國和外國的關系建立在明確的條約基礎上時起，‘門戶開放’就一直適用于中國?！保?1］(P41-42)很顯然，時間上，威羅貝持19世紀中期開端說；事件上，以最惠國待遇寫進中外條約為標志；國家上，以英國為肇始。但他觀察問題的角度很獨特，他實際觸及到了一個史學界所忽視的重要問題，即門戶開放政策和列強之間的關系。威氏認為，“門戶開放”主義，至少在1922年華盛頓條約和決議案簽訂前，是各有約國和中國發生關系時在它們自己之間所采取的政策原則。也就是說，門戶開放政策反映的是近代列強之間的對華關系?；谶@一標準，他對門戶開放重新定位，認為它是近代列強共同的對華政策。至于19世紀末美國公開在列強間宣布的門戶開放，是由于在中國產生了列強所要求的相當確定的“利益范圍”或“勢力范圍”，以致有引起重要的政治要求的危險時，美國試圖把整個“門戶開放”政策置于比以往更為明確和更為鞏固的基礎上的結果。［21］(P41-42)鮑明鈐的觀點和威氏較為接近。他認為，門戶開放的原則，早在鴉片戰爭期間英美在華索要最惠國待遇并把它寫進中英、中美間的條約時，已經存在；19世紀末門戶開放的公開宣布，是由于列強在華的激烈爭奪以致引起中國被瓜分的危險時，列強需要取得勢力平衡。［22］(P1-10)

四、筆者之管見

門戶開放的開端和起源為什么會有如此之多的歧見？筆者覺得，主要是因為門戶開放政策本身缺乏一個比較明確和具體的定義。美國于1899和1900年兩次向列強發出的照會是研究門戶開放政策定義的出發點。第一次照會包含著門戶開放政策的核心內容，主要是要求列強在各自的勢力范圍和租借地內不為它們的本國人取得關于關稅、港口費、運輸費等的特惠待遇原則。對此，英國首先做出答復：英國一貫所倡導的對華政策是“保證一切國家的人民和公民，在中國的商業經營上，有均等的機會”；后又表示“準備發表如貴政府所希望的那樣意思的聲明，但以其它國家也作同樣的聲明為條件?！保?1］(P44-45)此后，其他有關國家也都先后做出答復。其中，英、法、德、日、意等國的答復，明確接受了美國的建議，只不過以其他列強接受這項建議為條件。［11］(P403)俄國的答復是含糊其詞的，“沒有表示全面的和明確的接受”［11］(P405)美國的主張。不過，美國政府把俄國的答復視為接受。通過這種方式確立的門戶開放政策存在著很大的問題。第一，美國不能獨自確定該政策的含義，必須要由其他列強參與和同意才能確定。列強接受答復時都附有“須其它各國接受門戶開放政策”的保留條件，且各國的答復并不完全一致。這就導致在此后的外交實踐中，列強根據自身利益而對門戶開放做出對自己有利的解釋。這樣，門戶開放政策的具體內容很難完全確定。第二，列強雖然對美國的照會做出了答復，但列強之間并沒有形成具有約束力的、措詞明確的國際文件。于是，門戶開放政策的含義從它公開宣布的時候起就存在著不明確和不完全確定的缺陷。從海約翰發出門戶開放的照會到1922年的華盛頓會議，門戶開放主義確實“是一個發展中的主義，按照隨時對它的解釋和運用而可加以擴大或加以限制”的，［21］(P62)而列強也“從來沒有認為以商定一個精確的說明為妥”。直到華盛頓會議上，“這個沒有定義的缺陷”才“部分地予以彌補了”。［21］(P59)于是，我們通常所說的門戶開放的經濟和政治兩項原則，事實上只是被高度概括了的政策原則，而不是具體的、能夠被精確描述的政策。而這又容易使人產生這樣的思維邏輯：只要符合于經濟、政治的門戶開放原則和精神的政策，都可以稱之為門戶開放政策。只要是門戶開放的原則和精神開始實施的起點或有關的流變，都可以作為門戶開放政策的開端或起源。由此，學者們獲得了詮釋門戶開放開端和起源的廣大空間，各種觀點也就隨之出現。

盡管學者們的觀點不盡相同，但還是有兩個較為趨同的傾向：一是在國家上主要把英、美視為開端和起源的國家，而非俄、日等其他國家；二是在事件上，對英美近代在華索取的片面的“最惠國待遇”給予高度肯定，或定其為起源，或定其為開端，或模糊稱之為門戶開放政策的基礎，無論是持“美國說”還是“英國說”的學者大都如此。

筆者認為英、美被認定為開端國家的原因，在于它們在19世紀中后期主要以經濟利益的實現作為侵華的殖民目標。19世紀中期完成工業革命后，英國把滿足工業資本主義追求自由貿易的需求和經濟利益的實現作為侵華的主要目標。當通過鴉片戰爭敲開中國大門滿足了貪欲之后，英國仍然沒有改變既定目標，而是繼續和擴大在華的經濟侵略，憑借強大的工業經濟實力和無可匹敵的綜合國力，為自己確立起長期的、其他列強無法企及的在華經濟政治優勢。19世紀末，雖然其他列強崛起、美國德國經濟實力相繼躍居英國之前，英國在華仍然保持了較大的經濟優勢。以1894年貿易為例，英國對華進出口貿易在中國進出口貿易中的比重分別為82．1％和53．1％。居于第二位的美國也只有5．6％和12．8％。［23］(P1595，1598)追求經濟利益而不是領土占領，事實上就是門戶開放的侵略政策。19世紀末之前，美國實力較之英國為弱，在華經濟政治勢力也遠不如英國，但也是以經濟利益為主要目標，利用最惠國待遇、趁火打劫盡可能地獲取最大的好處。1899年，美國公開提出門戶開放，是由當時列強在華掀起強占租借地和劃分勢力范圍的瓜分狂潮以及自身世界第一的工業資本主義經濟實力決定的。它表明，美國政府的政策要從傳統的、被動地追求經濟利益轉向積極主動地為本國的資本家謀求打開列強將要關閉的市場。因此，19世紀中后期的美國對華政策也可稱得上是門戶開放的。和英美相比，德、日是后起的侵華國家，在華影響不大；法國因種種原因，在華的經濟實力和影響也不足“稱道”。俄國侵華則主要以領土占領為主，和門戶開放相背離。因此，經濟因素是英美被認定為開端國家的主要原因；以此為基點，從英美本身尋求門戶開放的起源，也就自然而然了。

那么，門戶開放政策到底開端和起源于哪一國？很難對此做出一個最后的判斷。筆者采信威羅貝的觀點，即：該政策開端于19世紀中期的鴉片戰爭，是列強自鴉片戰后即開始實施的共同的對華政策。確立的標志是，片面的最惠國條款被寫進中英間的《虎門條約》和中美間的《望廈條約》中。不同國家的不同綜合實力決定了它們在門戶開放政策中地位的差異。就19世紀中后期的情形看，英國是對華門戶開放政策的始作俑者和中堅力量，并居于絕對的支配地位。因此，英國是門戶開放的開端和起源國家。

筆者認為，學者們把門戶開放和最惠國待遇緊密聯系在一起的原因主要有二：一是由于“門戶開放”主義的目的，在實質上“和最惠國條款的目的是相同的，那就是規定各國在和中國的關系上應具有平等的地位——任何國家不得主張或享受其他國家所未享受的特權或豁免權?！保?1］(P41)在門戶開放沒有精確含義的情況下，最惠國條款成了學者們解釋門戶開放開端或起源的重要目標。二是和英美，尤其是英國的實用主義的民族特征有關。在對華門戶開放上，它們講求的是實際利益和實際效果而不注重政策形式。1843年最惠國條款被塞進《虎門條約》后，英女王維多利亞在向國會通告這一條約時說：“在我和中國政府交涉的全部過程中，我一直表示無意取得任何獨享的利益。我的愿望是對各國的商業應一視同仁。”就連當時美國全權公使和駐華代表顧盛在給美國政府的某一報告中，也承認英國“自始即忠實地遵守這個思想”。［21］(P42)英國政府的態度和顧盛的報告表明，他們利用了最惠國待遇和門戶開放實質目的相同這一特征，在事實上確立了列強對華的門戶開放。實際上，最惠國待遇和門戶開放不是一回事，兩者體現了不同的國家關系。最惠國待遇“只涉及中國所曾給予一個或數個國家的那些具體的權利、特權或豁免權，而這些權利、特權或豁免權由于最惠國條款的運用，也就施及于享受最惠國待遇的所有其他國家”。 ［21］(P41)而門戶開放則是列強在和中國發生關系時它們之間所采取的政策原則。只是由于英美講求實際利益和實際效果而不注重政策形式的實用主義，才使兩者攪在了一起。

門戶開放政策開端和起源的歧見由來已久，一方面，說明史學界對門戶開放政策的研究已經相當深入和廣泛；另一方面也從一個側面說明，對該政策的研究還有待繼續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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