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 變
夕陽。孤獨地走回屋檐下的山墻。夜,在燈光的涓涓細流中,你,似乎又看到了一雙纖纖的素手,篤篤的鞋跟撞擊地板的聲音,在響,是她在叩你的夢嗎?
鏡框里棲息著淡雅的花鳥,那初戀。夢中的歲月。思維的高山上,鐘聲乘風而來,一步步展開臺階,繼而化作裊裊的音波,走回記憶的往昔。
(她的內衫,攀上溪邊的樹停泊著,晾曬著你的故事。到處都是燙邊的寂靜。連蛙鳴也在活泉里洗濯的蒼白了。)
母親的喊聲。在夜的氤氳中走來。她的背高高聳起,震撼著巖石的力量。兒子趴在她的背上,踩著巍峨的大山。身后是浩瀚的背景。你顫栗。黑發,花粉,愛和黃河,流著。
你的響著汗臭味兒的襯衫還沒有洗,駁船,就起航了。你,似乎總是趕不上一趟及時的班次。
(門外,在風的手掌下,峽谷,咽下了熾紅的巖漿。把大山撕成了兩半。那裂縫,冷漠地翕動著豁牙的嘴,走向現實,加入燈光,細細的歌吟。)
你的窗子依然開著。在午夜,時常開滿山菊花的熱烈。有出汗的樓梯搖著霧,抽緊你的胸膛。
那石頭,總不開口,閉著吃過紅月亮的嘴。星斗和山風為你守夜,襲來一陣陣雷,轟你吃過禁果的三十歲。
她常來看你。孩子、狗對著她喊。你眨著眼。有冷漠的犬吠掩著門,掩緊你的憂郁,卻怎么也掩不住血性的太陽。
是你的兒子在喊,攪拌著那笛聲,蹣蹣跚跚……
明天,他要去一座新的城市
作為共和國產業大軍的一個分子,多少年了,一個人,一個獸,面對面地睡在他心里。
時時刻刻,互不搭理。
然而,在今夜,他意識到,那獸,從那個人的束縛中掙脫,站起來了,要走了他的善良。
他的周身發抖。一聲不響。雪已融化。土地是干的。他心中的獸性唆使他,從柔軟、溫暖、善良、規范的套子里走出來,揪住了光明的尾巴。
他意識到自己將會是未來的魔鬼,創造世界,然后,擊穿世界并破壞一切。
他的日月,曾經變得異常生動。在工廠和歲月越來越生動的時候,突然消瘦。他。越來越像上緊了發條的機器。變得機械。今晚,他要去野外放縱一下:然后,與這座用汗水洗過的城市告別。
外面,護城河里,冰塊在進裂。春天的喘息愈發響亮。風的巴掌一下下打擊他節奏分明。
把腳都走痛了,他的充滿煎熬、征服貧困的欲望仍很高漲,充滿活力和創造精神的感情已控制住他,把他的懶惰踩在腳下。獨自霸占了他的靈魂。
他肆意用他的執著和拳頭像屠殺一樣把這個世界亂搗一通,他要打亂上帝的計劃;然后,用汗水和智慧建設一座新城。
作為下崗大軍建設大軍的一個分子,明天。他將去遠方,將自己的青春出售給歲月,砌成城市不斷上升不斷壯大的輝煌。
今夜,新月的芳香鼓舞他。風的音調聽起來像吉他在彈奏。這座用產業工人的汗水洗掉貧窮和灰暗的城市,此刻,正用改革、開拓、創造、困窘、不安照亮他的歡喜、惆悵和失落……
今夜,他出門去街上練攤
是的,今夜,他的習慣了黑暗的眼睛充滿恐怖,歲月橫在地上,邊跑邊大聲喊叫,與失業發生沖突。道德上受了摧殘的人紛紛逃竄,用來歷不明的錢開辟新的大陸。
而他,我們的兄弟,只能在今夜出門,去街上練攤,把下崗的困惑站成夜市的一個部分。
被輝煌的回憶壓迫著,我們的下崗職工,他獸性的好奇心打動了夜,今晚,他已出門,在夜市練攤。廣告牌和懸鈴木在他的身后,像注射了興奮劑,堅挺地站立,一次次毀掉生長和機遇沒有惋惜。
路,在喧囂、滾燙的人流中展開,一條條通向何處無法說明。
喉嚨里像牛蒡花一樣粘連著,我們的下崗職工,七月的眼里含著淚,一把把摔落說不清緣由,他忙著,將辛勞、芬芳、菜蔬擺成肉串和冰鎮啤酒,如十八歲的毛頭小子一樣充滿野氣,并招徠顧客,做個店小二很稱職。雖然辛苦是一定的。
他的攤位你的攤位我們的攤位,布滿暑氣蒸騰的街的河流,大家干活時粘在臉上的黑色污垢是煙熏火燎所致。蠟燭點亮人的欲望,在夜的高地上鼓動,生長,造出一種氛圍。城市患絞痛的心臟壓力挺重。
有車,有人,有各種各樣的小攤、店鋪、街頭卡拉OK、發廊、各式酒家、都睜大眼睛,敞開心扉,接連不斷地排列開如經濟、繁榮的聯合艦隊在演習,制造著富裕、美滿,也制造著混亂和垃圾。
晴朗的越來越精神的早晨的腳步,創業者慢慢開進的腳步,下崗職工為國分憂的腳步,如雷如戰車滾動,洶涌而來;希望的潮汐,洶涌而來,撞擊我們麻木的心靈。聲音,越來越響;強度,越來越大……
無家的感覺
每一個工作日,他,總是在草地上躺著。
聽水響,看流云。
陽光普照的陰影里。他,時常感到自己無家可歸。這感覺,很硬;抽打他,很痛。
他,緊緊按著自己心上的傷口,阻止熱血流出。
在低吟的風中躺著,他的思想,閃閃發光。
如黑色的小花朵盛開的,是他的痛楚,不聲不響,叢生陰云。
他想起那年春天,太陽愉快地升起。相思河畔,蘆葦的葉片閃閃發光。滲透雨水的草原上,千年萬年的雷聲,揚起,如舞。
而工廠,說建就建起來了。一條新聞,聚焦著商業和人們的注意。
青工,山羊和馬,和平相處……
今天,在本該工作的時候,他,卻只能草原上躺著。
生銹的機器,廢墟,衰草凄迷,野兔在車間自由進出,漸漸覆蓋民族工業,
五十年腳步……
來路,已被野草吃掉,出路,卻在何處藏著?
明天,工廠開工
深刻的藍,藍了憂郁。今夜,喜悅又一次回過頭來,異常俊美。
(這只小鳥,離開我們,已經很久了。)
夢想,俏立枝頭,將永遠新鮮的痛,一下子照亮。
在光看不見的地方,是睡,聳著肩,在晾心事?
松開所有的緊張,夜。已經醉倒。
惟有風,還記得那年五月,溫柔的感傷。今夜,是否能夠撿到一穗,時光的莖上,掰下的秋天?
靜,很薄,熱的。
一扇巨大的門,在廠區,為誰而開?真能化盡,巨大的冷?
我們的水稻被水淹盡,曾經的凄美和悲壯。把路,一根根咬斷,變成水中的竹。
歲月,真個是,曾經閃了一下腰!
這時,我聽到一個青銅的聲音,握住:所有的傷感,所有的希望,振翅凌空。
今夜,所有的醉,不眠,驚喜、夢囈,美過鮮花……
世紀末的春天
坐在世紀末的肩上,你,掐緊了冬天的咽喉。樹的頎長的一切,全被燕子的軟口哨吹得凄迷。
山在顫抖,平原干透,民歌漸漸清瘦。風潮過處,旱情彌漫,農人的臉上叢生憂郁。他們,在歲月的溝壟上澆灌,搶救著八月的豐收。
我們的城市,剛剛打退氣勢洶洶的宏偉之水。又將夏日的裙子穿遍時區。酒吧,美容中心,練歌房。開放之美盡情展露。
咬著銀牙,堅硬的雷雨和風,步出了冬天深處,盡情地展覽著豐盈、鮮亮、清純、花香和美,一切。與東南亞的黑色潮汐有區別的。
我們的兄妹、工廠、城市和水,我們,聽見了真神在歌唱。黃色、白色和棕色皮膚的人流,伸長脖頸。嗅到了東方貞潔的花香。一曲天歌,起自京華,橫掠東亞,西歐,唱軟了鋼鐵的硬度。南亞大陸,美洲大陸。雙手合十,感激涕零。
在這四月的雨中,我的整日走街串巷做小買賣的父親,他的蒼老的臉是個什么樣子?
多少次,真誠和機遇,就這樣一次次丟了?
從氣候和區位看,今年的春天還有另一篇奇聞,發表在他鄉。
秋收
五千年的黃金,立在鄉村的手指上,被腳步輕巧的黑漸漸包圍。
千年萬年的香啊甜啊,濕了莊稼,回家的路。
從淋著酷暑、種出黃金的十月經過,誰的汗。白的碧綠?誰的火焰,映紅了山菊花,隱藏許久的壯美?
牙齒細密的黃金的語言,潛在殼中的天堂果的語言,先后來到了農事深處,展開:一生的暖意……
一種久違的勞累,內心純凈。經過農具傳給了鄉村,在馨香肆意的每一根骨頭間閃亮。
玉米大嬸啊,麥子妹妹啊,尾隨著我的腳步遠遠跟來的,是不是一粒,嬌小的春天的?
滋生收割和播種的生活,對土地的理解比風全面,對秋天的感受比農具深刻。
整個秋天,成為傳說中的明月,草尖上的露水,拒絕休息的勞動和不知疲倦的馬嘶……
秋收的小手,漸漸握住了秋的山野上,每一穗迎風歌唱的稻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