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續禪寺
武定縣城背靠大山,山頂形狀如雄獅昂首,故稱獅子山。山頂海拔2400多米。
獅子山上有正續禪寺。正是這寺在數百年前接納過一個僧人,獅子山就罩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引得各色人物朝山上奔去。
獅子山是美麗的,山上的幾條曲徑蜿蜒于參天古樹之中。拾徑而去,落葉伏草在腳下沙沙響應,似乎在告訴著你山上的清凈悠閑;古藤老樹相互糾纏著,一個欲匆匆離去,一個欲纏綿挽留。清風吹過的聲音,就像它們難舍難割的私語。
正續禪寺正是建筑在綠陰環抱的獅子山上,它才會把一段歷史隱秘得讓人觸摸不透。
1311年,由蜀入滇的云游僧人朝宗大師來到獅子山后,看到山上白云繚繞,流水潺潺;峭崖嶙峋,古木參天。而且,站在山上四顧,羅鶩故地盡在眼底,給人以天寬地闊、心曠神怡的無限遐想。于是,他便四處化緣,籌資建造正續禪寺。
寺成之時,規模并不大。印度僧人指空禪師到獅子山后,又于1315年至1320年間進行了擴建,使寺廟有了一定的規模。六百多年來,寺廟雖然歷經種種風雨,至今仍然有4000多平方米的殿宇完好保存著。
在朝宗大師選定獅子山建寺之時,他怎么也想不到,他這個元朝和尚,竟然在為九十多年后的一個明代皇帝選定了落魄避難之所。
緣分嗎?不是緣分不聚頭。
1399年,有過和尚經歷的明太祖朱元璋駕崩,按照大明朝的繼承法,朱老夫子駕崩之后,應由太子朱標繼位,無奈朱標無福稱帝,先他而去,皇位只好由朱標第二子朱允炆繼承。改元建文,史稱建文皇帝。
皇帝老子的龍椅并不是那么好坐的。別說龍椅,就連班長、組長、村長們坐的那棵小馬扎,隨時不是有多少眼睛盯著?朱允炆坐了龍椅,就有人心里下不去了,何況他又提出要“削藩”。諸王們說,老子們多少阿叔還在這里涼著,就輪上你這孫子當皇帝?并且,還要阿叔們都給你下跪磕頭口呼萬歲萬萬歲?阿叔們才不干呢!于是,燕王老四叔朱棣以“清君側”為借口,率軍從北京殺到南京,先把建文帝給“削”了,把侄子的龍椅奪過來自己坐上去。
三年多時間,建文皇帝在龍椅上屁股還沒坐熱,只好哆哆嗦嗦哼著“不求天長地久,只求曾經擁有”鼠竄而去。
似乎爺爺朱元璋有先見之明,彌留之際,遞給朱允炆一個木盒子,叫他秘藏起來,說以后有什么宮廷變故,可打開來看。果然,朱允炆情急之中打開一看,盒子里裝著袈裟、剃刀、度牒和官內地下暗道圖一張。他痛呼了聲“爺爺”后,和幾個死黨扮成出家人,鉆出地道,往云南逃命去了。
朱棣叔叔也不是什么好鳥。龍椅坐了,龍袍穿了,國璽掌了,區區一個落魄侄兒就讓他自行去吧??伤唬獢夭莩?,防后患于未然,多次秘派心腹滿天下搜尋侄兒,以期把侄兒“做”了。好在云南鎮守使沫晟也算一條漢子,念及舊情皇恩,偷偷把朱允炆送到獅子山,讓他在正續禪寺做了一個隱情埋姓的和尚。
關于建文皇帝是否真的在獅子山出家,正史沒有記載,野史卻有口皆碑。因此,六百年來,獅子山成為了好事者的目標,正續禪寺也因此名聲大震,香火連綿。
作為一段歷史情緣,建文皇帝是否出家獅子山,現在已經沒有必要去追蹤它的真偽,也沒有了刨根究底的必要,人們應該刨究的是,從這段歷史故事中,真正能夠回味到些什么。
在寺內,有一尊建文皇帝的塑像,他雖然身穿袈裟正襟危坐,但表情上,還流露著一個從皇帝到僧人的無奈。六百年過去了,這個和尚還在為他失去的一切深深痛苦著。這是為什么呢!
在寺內,還有兩副對聯可以與建文皇帝的表情互相印證。一副是:僧為帝,帝亦為僧,數十載衣缽相傳,正覺依然皇覺舊;叔負侄,侄不負叔,八千里芒鞋徒步,獅山更比燕山高;另一副是:叔談景隆軍,一片婆心原是佛;祖興皇覺寺,再傳無子復為僧。
這兩副對聯,我讀來含含糊糊,似懂非懂。其中的奧妙,也不是我這樣的逛山閑客能夠悟到的。勝敗興衰帝王事,就讓有心人去揣摩吧。
在翠柏亭里,我還讀到建文皇帝寫的一首詩,前幾句是這樣寫的:“牢落西南四十秋,蕭蕭白發已盈頭。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漢無情水自流?!笨梢?,這位和尚在獅子山隱藏數年之后,更作為云游僧人浪跡云、貴、川等地。一則躲災禍,二則觀觀山水,以舒胸臆。即使在飽受幾十年顛沛流離之苦后,依然還在眷戀著昔日的太歲風光。
幾十年的吃齋念佛,依然沒有退去他的七情六欲。他只是在感嘆歲月無情,有家難回。以致在英宗執政后,他又于1440年回到了皇宮,完成了一個大團圓的結局。
也許用意志不堅強來定位建文和尚太過于苛刻。但是,假如他落魄出家之后,終能修得善果,生命的最后一年不是在皇宮里,而是在某座寶剎圓寂,他可能更像一個皇帝。
觀音洞
獅子山山腰南面兩千多米海拔處,有一個山洞叫觀音洞。洞名得于何時史無記載,當地的朋友也沒把它說清楚。
不知什么原因,介紹獅子山的資料上沒有觀音洞,外地人對它茫然無知。
獅子山有觀音洞,是阿軍介紹的。他說,觀音洞那里又是另外一種風景,另外一種心情,既然上了獅子山,應該去看看。阿軍是武定人,他說好玩的地方,應該是不錯的。
我們把車開到一個平緩處,山前已經沒有路了,只好把車丟在路邊,步行上山。
面前的山坡被茂密的灌木嚴密覆蓋著,只有一條石鋪的小路鉆進叢林后向上蜿蜒。石梯曲折陡峭,但一節節卻鑲嵌得穩固整齊。石梯兩邊還有護欄,游人爬累了可以停下來扶欄休息。不多會,我們嘴里已經喘著粗氣,爬幾步就會雙手叉腰停下來放松一下胸口。偶爾,也問一下阿軍還有多遠,阿軍總是說就到了。
觀音洞所在的山嶺是一壁石山,石梯兩邊站著爬著的都是各形各態的丹霞色巨石。而且,這些巨石平直如板,像是早年被人開采擺在那里做裝飾似的,很是誘人。巨石之上,樹陰密布,細藤如網,把整座山嶺都給偽裝起來了,以致停車時我們根本看不見樹林下面的實質。
大約十分鐘,我們來到一棵樹下。樹下的地面是鋪整過的,用石條砌成了一個平臺。靠山的一面,峭壁之下有石頭圍起來的一眼小泉池,泉水汩汩往外流著一層淡淡清波??客獾囊贿?,也砌著個稍大一點的池子,泉水從上面的小池子流到這個池子后,再朝外排出去。
兩個池子都呈六角形,我問阿軍這是什么含義,他搖搖頭。
我直觀認為,這里是一個休息點,誰要是爬累了,可以在這里小坐,喝一口山泉水。阿軍說,可能還有另外一層意思,上來的人,先在下面大一點的池子里凈凈手,后到上面小池子里舀口水喝下去,凈凈心,然后平心靜氣干干凈凈再往上面走。
不知道阿軍是不是在蒙我們,反正覺得他說得有幾分虔誠、幾分在理,我們也就入鄉隨俗,洗了手,喝了水,繼續往上走。
上面的峭壁越來越陡,石梯路基本上是從懸崖上鑿出來的。走在這樣的棧道上,令人體會到了一夫把關,萬人難開的險峻。好在沒過幾分鐘,我們就見到光滑挺立的石壁上,有一個上寬下窄,每次只能一人進出的洞門,上刻三個漆紅大字:觀音洞。
躋身進洞,下幾級石梯,里面豁然大亮。原來另外一面還有一個大洞口,這才是真正的洞口,只因為它天生在懸崖上,人們無法從這里入洞,只好從那個小洞門進去。這洞高有七八米,寬、深有十多米,底部修鑿得比較平坦。走在洞內,一股清爽之氣貼身而來。
大洞口相當開闊,有一道一米多的混凝土橋面加寬了洞的外延。入洞可以走原來的小洞門,也可以從這座橋上來。橋邊有護欄,整個設計與洞景顯得十分協調。我們扶欄四眺,洞外世界盡收眼底:近處,一片片森林、一片片莊稼、一條條道路、一座座村莊顯現出勃勃生機;遠處,一丘丘山包、一塊塊平壩、一朵朵云彩、一條條山梁讓人無限遐想。由遠到近,由近到遠,展現在眼前的是一幅和諧清靜的綠色畫卷。
習習山風,融融田野,洞外人間真美啊!
和朋友們賞完洞外風光轉入洞內,見里面深處有一尊觀音菩薩塑像。塑像不大。燭光下,她正用一種祥和的目光注視著人間。洞的左邊是我們進來時的出入口,右邊案桌上擺著些香、燭之類佛事用品,靠外兩邊放了幾把凳子。一個管理人員坐在案桌邊發發香、燭,收收功德錢。
洞里面的擺設和氣氛也是清靜和諧的。管理人員見我們走過來,很隨和地請我們坐下休息,不時還解答著我們提出的一些問題。他大約五十歲年紀,看來在這里已經有些年頭了。談吐之中,可以感受得到他耳聞目睹的修行功底。
看著洞里的一切,我明白了宣傳獅子山資料上沒有觀音洞景區的原因。其實何必呢,用文化的眼光去看待信仰也就是了。作為獅子山的組成部分,觀音洞景區從山勢、地貌、風光各方面來說,它都不失為難得資源。游客到此,或觀風景,或燒香拜佛,隨他自由。
管理人員說,大洞口那橋就是一位姓李的老板不久前捐資修建的,花了十幾萬元。修了這橋,游客出入洞就方便多了。
從寬敞、方便的角度說,橋上進洞當然好,但從登山尋樂來講,原來的老洞門更有曲徑通幽的感受。不過,我們要謝謝這位老板,他造福了游人,也為景區增加了一道景觀。
說話間,陸續進來幾位游人。有兩位年輕男女像是一對戀人,他們也到洞口看了一會,就把帶來的香燭點燃,有條不紊地做著敬香拜佛的一系列動作。這對年輕人身手非凡,一拜一叩的姿勢相當到位,這使我很吃驚:小小年紀,何來這功夫!
天下的事,想不到的確實很多。
我在獅山等著你
五月的獅子山是山花爛漫的季節。從縣城上山的十余公里路段,海拔由一千多米攀升到兩千多米。車窗外撲來的風,也由熱變暖,由暖變涼。立體氣候的饋贈,讓你親歷著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的體驗。
我們上山時看見城里的商販已經賣著西瓜、芒果、葡萄之類的熱帶水果,十多分鐘上山后這里卻是姹紫嫣紅,鳥語花香的春光,它還給人深深感受著大自然的清涼和休閑。
中午在山上吃過飯后,朋友們各取所好,或拍照,或散步,或喝茶,盡情享受著各自對獅子山的眷戀。我正舉著相機在一棵嫣紅滿枝的山茶面前難于取舍,耳邊斷斷續續傳來一陣清脆的歌聲和笑聲。歌聲有男有女,笑聲則是男女合奏。
僻靜山野,哪來的歌聲呢?我構圖的思緒一時被攪亂了。
順著歌聲飄來的方向走去,見松樹林里有男女兩堆人群在相互吆喝著,男人堆中就有我們一同上山的幾個朋友。我剛走到朋友跟前想問個究竟,圍在那邊草皮上的女人堆里就傳來清亮的歌聲:
五月獅山涼陰陰,
阿哥說話格真心;
現在約你晚上見,
不見不散表真情。
歌聲一落,兩堆人群又哄笑起來。一個男人說:好啰,這回有人約會啰。另一個男人說:跟上跟上,哪個還她一調。
原來,他們在唱山歌。唱山歌在彝族地區很普遍。山歌是彝族人的興奮劑,山野是彝族人的歌舞廳。只是這些年傳統的民族文化遭受著現代潮流的吞噬,唱山歌這種文化表現方式越來越少見了,能即興對唱的民間歌手更是稀少。想不到獅子山上碰到久違的民歌對唱,我趕忙收起相機,把精力投入這場對歌的戰斗中。
雙方沉默片刻,一個男聲叫板了:
五月獅山涼陰陰。
阿哥說話是真心;
阿妹不要哄哄我,
叫我等得貓抓心。
我隨歌聲看去,對歌的男聲是武定縣文聯劉主席。他是和我們一道上山的。
劉主席唱過,兩邊人群又是一陣哄笑。 我擠到劉主席身邊坐下,對他蹺了一下大拇指說:兄弟,你還可以嘛!
不行不行。隨便“整整”。劉主席謙虛一聲后告訴我,這幾年他搜集整理了縣內的不少民歌,有了點底子,但今天是現炒現賣。
炒得出來就行。跟上。我給他鼓氣。
我們說話間,其它男人又和對方在叫板。
對面那些女人是從祿勸縣來的,她們是縣屬單位的職工。星期天姊妹們約著到獅子山游玩。祿勸縣城距武定縣城只有七公里,是中國相距最近的兩座縣城。祿勸縣過去屬于楚雄彝族自治州管轄,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劃歸昆明市管轄去了,而武定縣則屬于楚雄彝族自治州管轄。這樣相近的鄰居,過去又同屬楚雄州,他們在風俗、文化、情感上都有共同之處,現在對起山歌來,就有些情意綿綿的味道了。
你來我往一陣之后,雙方提議休息一下,養養精神再戰。
祿勸女人是一窩熱情大方的彝族中年婦女。休戰之后,她們送過來一些瓜子、薯片之類的東西,叫男人們嘗一嘗。這邊的武定男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說我們什么都沒帶來,就這樣白吃了?祿勸女人卻火辣辣地說:那就晚上帶我們去你們家里吃好了。
又是一陣笑聲。
閑聊中,一個被祿勸女人稱為“大姐”的婦女說,你們武定連對手都找不著,我們來過幾回,唱山歌的人不見一個。
哪里會沒有,人多的是。高手來了,怕你們被唱得回不了家。劉主席見“大姐”話中有音,連忙回擊。
我們怕哪個?“大姐”說。昆明我們都唱遍了,還沒有找著對手呢。武定有人唱得我們回不了家,那就好啰。有吃的住的地方啰!
劉主席一聽,大腿上“啪”的一拍,說:大姐,今天就教你回不去!
“大姐”高興得蹦了起來,一邊喊著“比賽開始”,一邊故意扭著胖胖的身子溜了回去。
看著“大姐”的扭態,劉主席手袖一抹,“咳咳”兩聲,一支山歌出了口:
叫聲大姐你莫梭,
一梭梭到山腳腳;
獅山樹多草又密,
叫我哪里找得著。
“大姐”也不示弱,才把身子立穩,歌聲就傳了過來:
兄弟山腳來找我,
擗把樹葉給你坐;
扭疼腳桿要你揉,
心頭的話跟你說。
真是半斤遇著八兩了,一來一往的歌聲不時引得人們開懷大笑。那邊女人堆里時不時有人頂替“大姐”唱上幾曲,但男人堆里卻沒有人幫劉主席了。他不時于咳著已經發痛的嗓子,不時還問一下旁邊的人聽沒聽清對方的唱詞。我想,他怕是精力才氣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我們正在暗暗給他鼓氣,叫他用生命捍衛男子漢的尊嚴時,對方唱來一曲,說明今天她們遇到了對手,但時間不早了,該下山了。
有了臺階,男人們也只好下了。劉主席孤軍奮戰,誰也不好強求。
還是劉主席聰明。最后,他還強打精神,唱了曲很客氣的調子,邀請祿勸鄰居常來武定做客。調子的最后一句是這樣的:我在獅山等著你!
一場沒有勝負的歌戰在融融氣氛中結束了。所有的戰場都是殘酷的,只有賽歌場上的戰場才是幸福的。有幸在獅子山感受這樣一場戰斗,它也是我難忘的一次幸福。
本欄責編 阿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