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企外遷的動力是什么?它們的外遷,有何規律性?給浙江帶來了哪些影響?面對這些影響,浙江又如何應對?
1997年上半年,溫州100多家燈具制造企業整體搬遷到了廣東中山古鎮,這些企業不僅包括燈具的經銷商,還包括制造商以及為其配套加工的企業。當時,這一事件一度引發溫州政府部門的恐慌,因為緊隨其后,曾經在全國燈具流通市場占據1/4份額的溫州燈具產業就此衰落。
10年來,浙企外遷猶如星火燎原,漸呈加速之勢。浙江省委政研室的一份報告顯示,目前,浙江對東部、中部與西部地區的直接投資剛剛進入一個大發展時期,對外投資(包括省外和海外)將首度超過外來投資(包括海外和省外),浙江將率先成為我國凈對外投資的地區。
那么,這些企業外遷的動力是什么?它們的外遷,有何規律性?給浙江帶來了哪些影響?面對這些影響,浙江又如何應對?
外遷的動力
跨國或跨地區投資是一個國家和地區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后的必然結果。英國經濟學家鄧寧研究認為,一個國家或地區人均GNP在400美元以下時,基本沒有對外投資;在400-1500美元之間時,開始出現對外直接投資;在1500-2500美元之間時,對外直接投資會不斷增加;在2500-4750美元之間時,對外直接投資會快速增加。根據鄧寧的理論,早在2003年,浙江就已經處于對外投資的快速增長階段。

從企業自身發展的層面來看,資本逐利的本質,必然使得不同規模的企業競相向要素成本低、優惠政策多、發展空間大、配套條件好、經營利潤高的地方集聚,并通過對資產、土地、品牌、商業網絡等要素的重新組合來推進結構調整。譬如,隨著國家西部大開發、振興東北、中部崛起等戰略的實施,一大批浙江企業帶著資本、品牌和先進的經營理念北上南下、挺進中原、征戰西部、搶占上海灘,在商貿物流、基礎設施、舊城改造、教育科技、資源開發、工業生產、國企改造等領域進行大規模投資、大手筆開發、大資本運作。
而與這種高歌猛進的氣勢形成強烈反差的是,彼時的浙江,正陷入一種“捉襟見肘”的窘迫之中:土地資源緊張,環境容量較小,勞動力成本、商務成本等不斷攀升,電力等重要原材料供給日趨緊張。以土地為例,浙江人多地少,人均耕地僅有0.6畝,為全國平均水平的48%,各地經濟發展中普遍遭遇工業用地緊張甚至供不應求的局面,土地價格上漲的幅度驚人,加之近年在各類經濟園區的規劃中傾向于引進大中型企業,導致不少中小企業發展面臨“用地難”的困境。溫州有關部門曾對外遷的企業作過一次調查,出人意料的是,其中的66.5%都將“土地緊張”列為自己外遷的主要原因。
上述難題,一方面制約了浙江紡織、服裝、制鞋、印刷包裝、日用小商品、小五金等勞動密集型優勢產業的擴張,另一方面制約了水泥、化工等資源加工型產業以及能耗、水耗、地耗、環保要求較高的產業發展。尤其突出的是,在土地等資源要素硬約束的條件下,大量低附加值產業的擴張和集聚,必然影響精深加工型重化工業、高科技等產業的發展。故而,一些浙江企業開始把生產基地轉向能源、原材料供應充裕的地區,比如有的企業在中西部地區投資建設了黃磷基地、水晶基地、皮革基地等。
目光敏銳的外地政府顯然迅即捕捉到了這個信號,紛紛將浙江作為招商引資的首選之地。如四川一些城市,就公開喊出“引溫州資本、承溫州產業、興地方經濟”的口號。這些地方普遍開出地價、稅費、服務等優惠條件,如土地“零價格”出讓、“零租金”承包企業,新辦企業稅收減免,財政轉移支付,快速審批承諾;有的請在當地投資成功的浙江企業家進行“現身說法”,有的專門在浙江成立中長期招商機構,有的專門劃出地塊交由浙江人開發和招商。而更經典的事例是,義烏市國內貿易局局長到泰國訪問,按行政級別,他只是一個科級干部,卻受到了泰國第一副總理的接見。為什么?因為他后面是以義烏小商品市場、紹興輕紡城為代表的數以千計的市場,和活躍其中的數以千計的浙江商人所帶來的無限商機。浙企加速外遷之勢,由此不可逆轉。
外遷新趨勢
2004年,浙江省工商局公布的一份調研報告,一度在浙江引起強烈反響。這份題為《從浙企外遷看我省個私民營企業生態環境——關于全省民營企業外遷、資金外流》的報告述及,浙江省共有3058家民營企業外遷,其中整體外遷488家,總部遷移2488家;共有4207家企業在浙江省外投資,其中投資設立生產型企業1675家,投資設立營銷機構1964家,“浙江外遷的企業已逐漸由單一的個別企業外遷向區域部分群體企業外遷變化,由單一企業外遷逐步向企業、資本、產業和組合式外流轉變,由傳統制造業的一般性轉移逐步向新興行業、優勢行業轉移”。時至今日,這一判斷非但沒有過時,反而歷久彌新。
從趨勢上看,浙江外遷的企業越來越傾向于規?;洜I、聯合式開發。一批精明能干的浙江人加快了向外拓展的步伐,一人賺錢眾人效仿,親幫親、鄰幫鄰,老鄉帶老鄉,集體下注,聯合開發,外出發展的浙江人和浙江企業一直有增無減,項目越做越多,規模越做越大。例如,由現代聯合控股集團、傳化集團牽頭,義烏中國小商品城、中國五金城、中國皮革城等10多家大型民營企業共同投資的山東現代國際物流港項目,總規劃用地面積6000畝,建筑面積302萬平方米,總投資53.65億元,建成后預計年銷售額可達220億元。
投資規模的擴大,勢必帶來投資形式的多樣化、投資行業的多元化。部分浙江企業具有相當豐富的經營經驗,或涉足房地產等資本相對密集的行業,或采用上市、兼并、重組等資本運作手段。比如,家具大王張和法投資1.5億元,在太原建設南方家園家具市場,并斥巨資在江蘇等地開發房地產;東陽橫店集團收購了太原著名的上市公司剛玉集團;紹興的光宇集團斥資200億元在陽泉投資煤礦和電廠;浙江日月集團斥資15億元參與太原鐘樓街的舊城改造。
更讓人嘆服的是,許多浙江企業在投資理念上總是領先一步、勝人一籌。以開展品牌化經營,創新營銷方式為例,永嘉人在廣州做品牌代理的達2000人,年銷售額達50億元左右,擁有世界著名的金利來、卡丹路、鱷魚、花花公子、夢特嬌、華倫天奴、都彭及一些國內品牌的代理資格,并基本控制了皮具的世界著名品牌代理權。比如卡丹路品牌源于意大利,被溫州人孫小飛以2000萬元買斷,其經營商品包括休閑裝、正裝、皮具等,目標是三年內進入國內休閑品牌前三名。
外擴還是外逃
“浙企外遷,究竟是外擴還是外逃?是溢出還是擠出?”要回答這個問題,必須從利弊兩個方面加以分析。
先從對浙江經濟發展的有利影響來看。一是滿足浙江工業化進程加快后對短缺資源的需求,二是促進浙江產業結構的調整和優化,三是保持和擴大浙江產品的貿易優勢,四是提升浙江企業和產品的技術水平。例如,溫州一家竹木加工企業在贛南投資了一家竹木廠,隨著這家工廠生產能力的擴大,原有的加工廠逐步減少并停止了生產,完成了產業外移,原有的母企業利用廠房、土地,向房地產業與酒店業進軍,使企業規模迅速壯大。從浙江眾多企業的轉移結果來看,這些企業在產業外移后,或將在浙江本地的產業轉向了關鍵產品的生產組裝領域,或使浙江本部成為產品設計與貿易中心,或將產業轉向第三產業??梢?,這種產業不僅未減少浙江經濟產值,反而通過要素重組,促進了產業升級,提升了浙江的經濟結構,增加了浙江的國民福利。
再從對浙江經濟發展的不利影響來看。以溫州為例。一是影響溫州當前的直接經濟利益。一段時期以來,溫州固定資產投資、外貿出口等主要指標增長率甚至低于全國平均水平,這是多年沒有過的,這不能說與企業資金大量流失無關。二是影響企業的競爭力提升。溫州近年發展速度相對緩慢,與大中型企業投資重點、投資地轉移有關。三是影響溫州的經濟秩序。如溫州企業在外開發的房地產項目,大舉進軍溫州房地產市場。四是影響行業的整體穩定。現代經濟產業的集聚效應非常明顯,如果行業中的龍頭老大或關鍵性工序企業外遷,對整個行業影響很大,如溫州燈具行業整體外遷。
有專家擔心,企業外遷,可能會導致外移產業“空心化”問題。從國外長期實踐來看,產業“空心化”在各個國家均不同程度出現過,但并沒有對它們的經濟發展產生實質性的損害,也沒有因此而改變鼓勵對外投資的政策導向。臺灣在20世紀80、90年代對大陸轉移的產業,基本上都是已被發達工業化國家所淘汰的,否則臺灣不可能在20世紀90年代獲得資訊產業的迅速發展。同時,臺灣島內的工業制造業一直是臺灣經濟發展的主體,其外移產業大多只是體外生長,并不存在產業外移對島內工業制造業的削弱,更不用說動搖臺灣的工業制造業基礎。

在反復權衡利弊之后,浙江省決策層適時提出“跳出浙江、發展浙江”的戰略。“跳出浙江”,就是要實施浙江傳統產業的合理、有效的梯度轉移;“發展浙江”,就是使浙江在進一步提升傳統產業層次的同時,形成新型的、高層次的新產業。要避免“跳出浙江”以后的產業“空心化”,關鍵是看浙江的產業層次能否升級。按照原浙江省委書記習近平的說法,就是要挪開“死鳥”,提升“老鳥”,增加“新鳥”?!八励B”指的是納不了稅、交不了排污費和發不出工資的企業;“老鳥”是行業內能繼續生存的企業;“新鳥”則是吃得少、產蛋多、飛得遠的高新技術產業之“鳥”。
外遷之后怎么辦
面對民資洶涌外溢的不爭事實,2006年,浙江省政府力推“浙商回歸工程”,并要求各地將“國內引進”納入行政考核體系。
其實,浙商反哺浙江現象早已有跡可尋。譬如,每年春節前后,外地通過銀行匯到溫州的資金就多達數百億元,平均每天多達數十億元。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目前400萬家走出浙江投資的浙商,年產品銷售額逾萬億元,相當于再造一個浙江。近年來,在外創業并積累了大量財富的浙江商人競相回鄉“發展浙江”,其“反哺”金額已超過5000億元。浙江是資源小省,卻是市場大省,市場的因素恰恰是浙江最吸引投資者的地方,這也是很多浙江企業“跳出浙江”又回頭“發展浙江”的原因。“民資輸出第一大市”溫州在這條軌跡上走得更遠,2005年,溫州將招商引資列為“一號工程”,以遠高于民企的優惠政策吸引外資。
但與上海、廣東等地相比,浙江一些地區的投資環境依然有不盡如人意之處。仍以溫州為例。首先是政策執行不夠“靈活”。比如廣東省對小規模納稅人(如小額印刷業務、電腦零售等)實行包稅制,企業可以為業務員代開發票,但這種做法在溫州卻被嚴厲禁止。在上海松江工業區投資,簽訂協議后,凡是土地紅線之內均可邊蓋、邊批,該區土地、規劃部門也從不因此對企業罰款,如果被市里查到,罰款也一概由區、鎮政府支付,這樣“靈活”的做法在溫州是很難想象的。其次,溫州市場準入門檻比較高。如印刷業的市場準入把得就比較嚴,作為“中國印刷城”的龍崗,持證印刷企業只有800余家,僅是廣東省的1/18;而在溫州,拿不到許可證的企業,到了廣東都能得到許可證,導致小規模印刷企業紛紛涌向正在全力打造“國際印刷中心”的廣東。電器行業市場準入也是一例,溫州的生產許可證可以在上海使用,上海的許可證不能在溫州使用。從這個角度來說,在浙江的生產要素瓶頸還沒有根本改善的情況下,浙商“回歸工程”勝算之招就在于更靈活的吸引投資的政策。
但是,無論是“走出去”還是“請進來”,浙江在這場資本流動中都會是最大的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