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與農村改革

為老百姓過年能否吃上餃子憂心

1977年6月，萬里出任中共安徽省委第一書記。正是寒風凜冽的隆冬時節，萬里專程趕往曾是鄂豫皖革命根據地中心區之一的大別山金寨縣，去探望老紅軍和紅軍烈士的家屬。

當萬里走進一位紅軍烈士的家時，一進門就看見蹲在灶口的一位老人和兩位姑娘。萬里親切地同他們打招呼，一連喊了幾聲，老人都未動身。當村干部告訴老人，這是新來的省委第一書記時，老人才緩緩地站起來。萬里驚訝地看見，老人竟未穿褲子，光著下半身。他又招呼那兩位姑娘，她們也不肯移動半步，村干部說：“她們也沒穿褲子，天氣太冷只能坐在灶口取暖。”萬里眼一酸，淚水奪眶而出。他感慨萬千：“當年老區人民拋頭顱灑熱血為革命作出了巨大犧牲，可今天還食不裹腹、衣不遮體。解放都28年了，沒想到老百姓竟然窮到這種地步！”萬里當即決定給金寨縣撥救濟款120萬元，棉花14.5萬斤，棉布18萬尺，糧食50萬斤，并特意叮囑當地領導：“這筆救濟物資要盡快發下去，讓老百姓弄床被子蓋，弄條棉褲穿，吃頓飽飯！”

1978年春節，是萬里到安徽上任后的第一個春節，他對幾位省委領導說：“春節就要到了，農民生活很苦，許多社員群眾家里斷糧斷炊，怎么也得讓他們吃一頓餃子啊！”省委決定對貧困落后地區實行節日特殊供應，每人2斤面，3斤米，半斤肉，由縣糧食和食品部門負責供應。決定能否落實？萬里很不放心，決定親自到下邊去看看。

1978年1月30日是“小年”，萬里驅車去了阜陽地區。當他走進一家破舊的茅舍時大吃一驚：不要說節日特殊照顧的米面沒有落實，就連作為主食的山芋干也已不多了，不少農家關門閉戶還在外逃荒。

農民的苦難在萬里心中激起萬丈波瀾。正是這種關注與同情，使他產生了向“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農村經濟管理體制發起沖擊的強烈愿望。

他與周曰禮產生了強烈共鳴

萬里到安徽后，認識了一個對他后來的決策產生重要影響的人物，他就是省農委政策研究室主任周曰禮。

萬里知道周曰禮非常了解農村，所以決定找周曰禮做一次深入的長談。見到萬里如此坦城，周曰禮也無拘無束，把多年來的觀察和思考一股腦倒了出來。

周曰禮一針見血地指出：現在農村經濟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農民對極“左”那一套極為不滿，甚至到了消極怠工的地步。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說到底就是政策問題，“一大二公”的極“左”政策把農民卡得過死，農民的積極性調動不起來。這個問題不解決，安徽作為農業大省就沒有出路。現在全省有25％的生產隊難以維持簡單再生產，80％的生產隊即使變賣了所有耕牛、農具和房屋，仍是負債累累。農民已經開始離別故土大規模逃荒。

萬里對周曰禮所揭露出來的大量嚴峻事實深有同感，要求周曰禮帶人下去調查研究，盡快拿出一份切實可行的政策性意見。于是，周曰禮帶著農委政策研究室的全體同志分赴全省各地開始大規模調查，起草了一份《關于目前農村經濟政策幾個問題的規定（草案）》。主要內容是強調分配要兌現；減輕生產隊和社員負擔；糧食分配要兼顧國家、集體和個人利益；允許和鼓勵社員經營正當的家庭副業，家庭副業的產品在完成派購任務后，除了國家有特殊限制的以外，可以拿到集市上出售。這是粉碎“四人幫”后中國出現的第一份關于農村政策的開拓性文件，一時間轟動全國。

剛剛復出不久的鄧小平看到了這份文件，非常重視，并給予了熱情的肯定。

隨后，萬里在全國率先撤消了“大寨辦”，將農委政策研究室升格為省委政策研究室，任命周曰禮為主任。

“就這樣干下去，這才是農民的真正出路”

為了度荒，萬里主持制定了借地給農民的決策。位于鳳陽西部的馬湖公社搞起了大包干到組，不僅戰勝了百年未遇的特大旱災，而且家家戶戶有山芋有糧食。由于縣委的推動，到了第二年春耕春種大忙時節，大包干到組的責任制辦法一下子就在全縣農村鋪開了。

麥收完畢，萬里第二次來到鳳陽，調查大包干到組責任制辦法的情況。鳳陽縣委書記陳庭元用群眾的話回答：“大包干，大包干，直來直去不拐彎，保證國家的，留足集體的，剩下都是自己的”；“大包干就是好，吃陳糧，燒陳草，干部群眾都想搞。只要搞上三五年，個人集體都能富，國家還要蓋糧庫！”聽罷這些老百姓創造的順口溜，萬里開懷大笑：“老陳，我也來個順口溜：只要老百姓能吃陳糧、燒陳草，你們只管大膽搞！”

1980年1月2日，安徽省委召開全省農業工作會議，萬里點名讓陳庭元重點介紹鳳陽大包干到組的經驗。當陳庭元介紹到鳳陽農村家家戶戶有余糧，不少家庭蓋新房時，萬里大聲稱贊：“朱元璋沒解決鳳陽的吃飯問題，今天大包干解決了，這是了不起的事情！”

會后，萬里即從合肥趕到了鳳陽。萬里來到了城南公社一戶農家，這家一共8口人，除了上繳國家的以外，在草棚里還存有7000多斤糧食。萬里拍著主人肩膀興奮地說：“老大爺，這回打仗可就有吃的嘍！”陳庭元見萬里很激動，趁勢推出了一個叫小崗的村莊：“萬書記，我還有個大包干到戶的呢，要不要去看看？”“去，馬上就去！”

陳庭元之所以這時才推出小崗村，是因為當時包產到戶是禁區，國家明確規定不允許。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雖然提出了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但會議頒發的兩個農業文件仍然明確規定不準包產到戶，不準分田單干。

小崗村是鳳陽最貧困的一個村。縣委雖然推廣了馬湖公社大包干到組的做法，但在只有18戶農民的小崗村，連3戶一組也組織不起來，干脆就各家各戶單干了。

陳庭元這次請萬里去看是想試探一下省委領導對大包干到戶的態度。

萬里一進村就挨門挨戶看糧食。關友江家有6口人，老人多病，孩子還小，家境比較困難，卻儲存了好幾千斤糧食。生產隊長嚴宏昌卻樂不起來，他說：“有人說我們小崗村挖社會主義墻角，拉歷史車輪倒退！”萬里憤怒地說：“誰這樣說，你就問問他，如果他有更好的辦法使農村富起來，就照他的干！如果他沒有更好的辦法，誰再說你，這個官司交給我給你打好了！你是生產隊長，就這樣干下去，這才是農民的真正出路！”

回到合肥，萬里就主持召開省委常委會，他把軍大衣口袋里裝滿的和小崗人送到車上的一大籃熟花生“嘩”地倒在會議桌上，大聲說：“今天咱們邊吃花生邊開會，研究推廣包產到戶責任制問題！”

由于萬里的支持，小崗村成了享譽全國的中國農村改革的“源頭村”。

“越接近群眾，思想就越解放”

1980年，萬里調中央工作，繼而出任國務院副總理，主管農業工作。

萬里對住進中南海并不習慣，選擇了最破舊的含合堂住下后，腦海里每天浮現的都是貧苦農民逃荒的情景。萬里說：“我雖然住進了中南海，可老百姓一天不脫貧，我就一天睡不好覺！”而這時的農委口仍停留在農業學大寨的桎梏中，對安徽的雙包責任制橫加指責，這激起了萬里的憤怒，他拍案而起：“有些同志不是從農民的根本利益，從黨和農民的關系上去思考問題，不去想我們搞了30年，農民肚子都吃不飽，問題在哪里？現在有希望了，他們反而想不通，反而憂心忡忡，這些同志腦子里恐怕只有一個抽象的農民，哪怕農民們餓肚子他們也不理。我們有人掙工資，吃飽了飯，憑經驗，憑主觀想像，呆在北京城里說長論短，不行！要親自下去調查！”萬里的批評震動很大，由國家農委、農業部、中國社科院農業經濟研究所等部門組織了17個調查組，分赴15個省、區，重點調查雙包責任制問題。不下去不知道，一下去，他們眼界大開，一致稱贊雙包責任制挽救了苦難的農村，是中國農民由貧困走向富裕的必然選擇。

萬里是中國農民的兒子。他關心群眾疾苦，在中國農村改革的坎坷歷程中，他對農民始終貫穿著血濃于水的深厚情感，將自己的生命融入農民的奮起改革中，與他們同呼吸共命運。在一次安徽全省農業工作會議上，萬里不經意地說了一句極富哲理的格言：越接近群眾，思想就越解放。

（摘自《中華兒女》原標題為《萬里：有慈心良心信心的農民兒子》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