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意義和歷史境域中的體育基本理論問題

摘要：無“境域”地考證體育基本理論問題不僅無效反而生亂，蓋因這類屬于體育人文社會學問題的探討要受到所討論問題的境域限定。圍繞體育的存在特質，在“語言境域”、“意義境域”、“時間境域”三境的“纏繞”中考察體育的本質、功能和起源，并且關注人類與其所創造的文化作品之間的“互構共生”，也許就是實質性地解決體育人文社會學領域中的基本難題的方法。

關鍵詞：體育社會學；體育本質；體育功能；體育起源；語言境域；意義境域；歷史境域

中圖分類號：G80-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7116(2007)105－0004－06

“體育起源”、“體育本質”和“體育功能”等體育理論中的基本問題一直是體育理論學者共同關注的熱點，但長期爭論卻懸而未決。缺乏方法論恰當性的爭論，實質上栽下了一棵“不結果實的智慧之樹”。缺乏境域限定的討論對解決體育基本理論問題是徒勞的，一種有效路徑必須限定它的邊界條件，而其中的“語言境域”、“意義境域”和“歷史境域”有可能是首當其沖的。

本文所采用的“境域”一詞是在討論體育(physicaleducation)這種(人文)教育現象的境域限定問題。文中的“境域”是一種“必然纏繞一事物并且能夠顯示出該事情之根本意味和意義”的限定條件。一切人文思想，如同葉秀山所看到的，都是“問題”并因此而在不斷地變化著。不過，我們卻不能把對“境域”的變化和擴張認可為追求“多元論”和“相對主義”的理由。這里需要澄清一種錯誤的觀念：多元理解和相對觀念與“多元論”和“相對主義”不是一回事，對多元性和相對性事實的承認并不等于鼓吹“多元論”和“相對主義”。“多元論和相對主義在理解多元性和相對性的事實上有著嚴重的誤解”。

1 求證“體育本質”的“語言境域”

思想必須借助于語言并且受制于語言和邏輯，因為語言是思想的“外殼”，而邏輯是思想在思考形式上的有效限定，但思想所要服從的卻是價值，因為遵循語言和邏輯所給出的有些觀點是無聊或空乏的“意見”，并且語言依靠邏輯所構造出來的許多“可能世界”永遠也不可能成為適合于人類棲居的“生活世界”。西方許多哲學家往往以一種錯覺的心理過分地重視了語言，甚至連海德格爾和維特根施坦這樣天才的哲學家都向語言低下了頭。海德格爾幻想著“讓語言自己去說話”，并且過于詩意般地把語言看成是“存在的家園”；維特根施坦給出了讓我們“保持沉默”的語言界限。不可否認，語言按照邏輯的要求為哲學提供了一個幾乎廣闊無邊的思考空間，而實質的問題卻是，在這樣的思想空間里，并非有著“條條大路通羅馬”的思想道路。遵循邏輯的語言只能在形式上限定思想的空間(也許語言還負責思想中的“是什么”)，而關于“做什么”和“怎樣做”的“道理”卻是思想借著語言而又治理著語言來完成的。我有這樣一個看法：維特根施坦讓人們“保持沉默”的地方，很可能就是那種按照邏輯要求所生成的語言空間中的“無解問題”的發生之處；海德格爾用過于“詩性”的語言在做著一個讓人類“詩意般棲居”的美夢；“解構大師”德里達以一種“破壞性”的方式來做表面上令人振奮的文學性工作。

西方那種強調語言和邏輯的經典知識論哲學是相當有影響力的，在現今中國體育基本理論問題的研究中，不少體育理論學者所不斷“創造”出來的一些顯得高深莫測的觀念，實質上是借著矯揉造作的邏輯化語言在玩弄著“文字游戲”，就好像相聲演員用加快了發音節奏和速度的漢語冒充外國語一樣。相聲可以用這種手法來甩包袱；思想卻不能以這樣的方式去玩無聊的文字把戲。我有一個感到困惑的問題：一些對中國體育現實影響很大的體育基本理論問題怎么總是依據外國的思潮或者國內的某些不恰當的翻譯狀況而變化呢?這種做法無助于中國體育問題的解決，反而掩蓋了一些不解決不行的實際問題。毛病很可能出在理解和思考問題的“語境”上。比如胡塞爾的“我思其所思”很可能概括了一切思維方式的基本結構，有著“寬廣宏大”的語境，但在追問具體的體育基本理論問題時卻根本幫不上忙，那只是一張“捕撈能力有限的大魚網”。中國現今通行的“大體育觀”概括了體育各種功能，卻無助于思考體育理論中的具體問題。我們近些年來一貫堅持的“體育是一種全能教育”的看法既不能說明“體育究竟是什么”(本質)，更不能合理地解決“體育究竟為什么”(功能)這些具體問題。某些學者喜歡“大問題”，是因為西方經典知識論哲學總是在搞“大問題”，亞里士多德的“第一哲學”，柏拉圖的“理想國”都是“大得不得了的問題”，但這些都是西方哲學的后繼者們從不同角度要給予“終結”的問題。我們根本上是在用西方知識論哲學的頭腦思考著并不適合以西方哲學思考的中國體育理論當中雖不“大”卻是“重要”的實際問題。也許，我們要考慮一下思想所必須依賴的“價值次序”的語境問題了。我們的思想難道非要被關在“語言一邏輯”所規定“語境次序”里面嗎?中國的大、中、小學的學生有多少人由于喜歡“大體育”而享受著體育?這里顯然存在著“價值次序”的語境問題，而這樣的“價值次序”的語境不同于亞里士多德金字塔式的“語言一邏輯次序”的語境。決定著我們行為和行動次序的根本理由不是“語言一邏輯”的，而是“價值一意義”的。如果體育理論中一些具有明顯價值的思想當真地與“語言一邏輯”系統發生了矛盾，只要有可能，我們都會放棄“語言一邏輯”系統的約束而去按照“價值一意義”系統的次序去思考和行動。

“語言境域”關心的是思想的意義。語言所具有的意義必須被放置在纏繞語言的語境中方能顯明，在語境中所產生的語言之最終是由實際效果來說明的。一種根本無法落實為行動的“思想”實為幻想。馬克思指出了西方經典知識論哲學的要害：以往的哲學只是在解釋世界，而問題卻在于改變世界。哲學歸根到底是創作性或設計性的“思想造型”(借用趙汀陽的用語)。事實上有些體育理論學者意識到了一些真正值得思考的問題，但由于仍然在不合適那些問題的語境里去思考而最終破壞了那些問題。雖然，他們思考問題的方式本身甚至是相當嚴謹的。可以用兩種在中國和西方體育理論研究領域都存在的比較典型的僭越“語境”的手法來進一步分析這個問題。第一是“把各種東西解釋成一種東西”(即“all as one”或“all byone”原則。時下流行的“大體育觀”就存在著這樣的問題，“大體育觀”以某種幻想主義的心態超出 “語言境域”的限定，它把“育體”的體育不顧“語言境域”限定夸大為具有“百科全書”功效的“大全體育”，好像有了一個“sport”或“sports”就有了一部能夠解釋幾乎所有“身體運動文化”問題的“辭海”。由于“大體育觀”中的各種具體的“體育”不可能都“同一”為一種“萬能體育”，所以，實際上被解釋的仍然只是一種“體育”而不是各種具有不同“語言境域”的體育。更要命的是，一種比“全面發展的教育”還要“全面”的“體育”實質上歪曲了具有獨特功效的體育的“一個性”。比如，如今的“大體育觀”好像“輕輕松松”地就“統一”(實際上是“湊合”)了方萬邦先生在20世紀30年代提出的具有不同特殊功效的“六化主義體育”；第二是“把一種東西解釋成各種東西”，即“one as all”原則。賓克萊把我們這個時代稱作是“相對主義的時代”，即是說，今天的人們是在用一種體現著“相對主義”價值觀的“多元論”式的眼光看待“意義”問題。實際上，“‘多元’其實是事實的狀態……而不是說，對于一個事情，隨便各種觀點都是恰當的，都有必要被重視和理解。”有些體育理論學者正在以“賓克萊式”的思考方式篡改著“多元”和“相對”的原義，即把“多元”和“相對”分別曲解為具有普遍意義的“多元論”和“相對主義”。以這樣一種“one as all”原則為“語境”限定條件，“大體育觀”就可以在被夸大為具有“普遍性”意義的語境下擁有了替代“全面發展的教育”的力量。不過，有一個問題是在構造“大體育觀”之前就必須回答的：在原本語境中的“真義體育”(借用林笑峰先生的術語)能否對“強健身體”這一“合體育之目的性”的要求負全責?也許，這樣一種“全稱約束”的要求有些過分了，但是問題的關鍵不在于是否要求“全稱約束”，而是我們能否按照體育的存在特質恰如其分地擺放體育的位置。

另一個需要討論的問題是，東西方哲學在研討(特別是人文學)問題的語境上是有文化差異和特定歷史背景的。東西方觀念本來在各自的文化語言境域中是很協調的，但一進入到另外一種文化語言境域中往往就會產生似是而非的結果。比如現在被廣泛使用并且引起廣泛爭論的“體育”這個概念，法國人盧梭意義上的“體育”與中國的“人文體育”十分不同。換句話說，西方人的“體育”是限定在“強健身體”語境內的“教育性”概念，而“人文體育”幾乎成了影響人的一切屬性的“全能身體運動文化”。我不否定充分實現體育的“額外功能”的做法，但卻反對那種用我們自己都還沒有搞清楚的“體育的額外功能”來架空體育獨特功能的糊涂做法，我們很可能是在“緣木求魚”和“舍本逐末”。

當今“人文體育觀”以它表面的創造性掩蓋了其中的隨意性，這多少有些德里達式的“后現代文化解構”的味道。“人文體育觀”批判著以往的各種體育觀，而其本身卻在這種“反思”式的批判中遺忘了體育。依照“人文體育觀”的思想，“體育”什么都是。“人文體育”像是一座“舊貨和雜貨倉庫”，卻唯獨缺少“體育”本身。“人文體育觀”這種德里達式的“文化解構”暗地里鼓動著一種“怎么著都行”的危險思潮。如果說維特根施坦說的是“現在什么游戲都不好玩了”，那么德里達就是在說：游戲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或者想玩什么游戲就玩什么游戲。“人文體育觀”什么游戲都想玩，也敢玩，但卻不知道為什么去玩游戲。德里達式的解構并沒有給人類提供什么具有誘惑性和建設性的東西，不僅如此，它還由于把隨意性當作創造性而消除著一切有價值的創新思想；而維特根施坦的“保持沉默”看似深沉，卻很可能是陷于迷途之中的一種托詞。形成這樣一種狀況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缺乏“語境”限定的隨意性“解釋”是主要的因素。“人文體育觀”在一個廣闊無邊的語境中想當然而又不受限定地談論了一個“小問題”。如果任憑由“人文體育觀”所倡導的“萬能體育”持續地發展下去并且繼續把持著話語權，中國的體育工作者就難免去從事“狗拿耗子”的“閑事”而放棄責無旁貸的體育事業。使這種看法成立的理由并不復雜：我們不能因為體育“額外功能”的存在，就經不住誘惑而去幻想構建一種包打天下的“大體育”，這是因為人作為體育文化作品的創造者，是必須按照體育這種“文化性的創造物”的特定功能和限定去創造和設計的，那些“額外的功能”以及由其誘發的“額外的收獲”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們即使感受到了體育的心理和精神功能，也不能由此把體育全能化了。其中的關系的確有些微妙：一方面，體育按照其原本語境所給出的存在目的就不是去拯救心理或者精神問題的(法國人盧梭和美國人布切爾在這一點上似乎有著更為清醒的頭腦)；另一方面，體育在其自身的“育體”過程中，由于人并非是一堆“肉體”和“自然物”而是“活體”和“身心統一體”，必定會引起身體之外的變化(比如心理的和精神的)，那頂“單純生物學”的帽子是用紙做成的。實事求是地講，體育連“為全面的身體健康負責”這種“全稱約束”般的功能要求也難保能夠給出存在論和價值論上的承諾。這是我強調“體育本位”思想的主要理由。這里有一個需要進一步論證的看法：“體育本位”的價值定位是保證體育這一文化作品具有獨特存在價值的必需。體育的多種功能并非以對于人類具有同等重要價值的方式而存在，它們對人來說存在著受語境限定的“價值梯度”。體育可以不必刻意地去“育心”、“育智”或者“培養個性”，但它卻萬萬不能放棄“育體”。

在追尋體育本質時，我們其實不光是在追問體育是什么(本質)，而更重要的是在尋求體育為什么(功效)。體育人文學科真正的問題和解決方案總是由體育理論學者提出來的，這些問題和解決方案，并非是體育理論學者頭腦中固有的，而是他們依據體育人文作品的“存在線索”和“存在態勢”設計出來的。這一事實逼迫我們要注意如下問題：第一、體育理論學者回避不了的真正問題實質上是“體育”本身提出來的問題，它們由于影響到了人類的體育文化生活的質量而成為不解決不行的難題，換句話說，在“語言境域”中所解釋的事實問題引發了必須放置在“意義境域”中來解決的價值難題；第二、有效的體育人文思想必須參照我們所創造的“體育”這種“人文作品”所限定的“意義境域”去考慮問題；第三、依據體育這一“人文作品”的語言境域去考慮問題的目的在于追問它的“存在意義”。缺乏“意義論”的“語言境域”只適合于某類哲學家的“精神生活”而不適合于解決真正的思想問題；最后，由于體育人文社會學科是“問題學科”，我們不必幻想著有一種“最終的解決”方法，只要能夠把一種我們承受不了的體育文化的生活狀況變成一種我們能夠承受的體育現實，就是一種解決。它同時又能給我們提出一個產生新問題的“思想空間”。在這種新的“思想空間”里，體育理論學者不僅要去考慮體育是什么，更重要的是要思考體育的“何所為”。體育存在的事實必須由體育存在的價值來校正，而體育存在的價值只能來源于體育存在本身所具有的特質性功能。功能在語言境域中表現為某種事實存在的表達，但在意義境域中卻是價值存在的顯明。

2 追問“體育功能”的“意義境域”

中國體育理論界出現了一種“文化思鄉病”，有些體育史學者企求通過哈貝馬斯式的借助交往而達成的“共識”來拯救中國傳統的“體育文化”，問題在于，“共識”首先不是一個判定價值的有效標準，大多數情況下的“共識”不過是一種對真實問題的掩蓋：已解決的問題不再是問題，無法解決的問題依然存在，不恰當的解決仍然是一種掩蓋著真實問題的未解決；其次，人們對“共識”的偏好很難反駁尼采式的“真理”：大多數人所追求的東西雖然不是在價值上很壞的但卻很可能是平庸的；第三，“共識”有可能只是一種表面上的妥協而不是問題的解決(所謂“說歸說做歸做”)。某些體育理論學者總是按照“曾經是并且習慣于”的方式去思考和利用各種已經被“歷史境域”改變了的體育文化資源，問題在于，“曾經是”并不意味著“永遠是”；“習慣于”也不代表著“有益于”。

近幾年來，“解釋學”的理論和方法被挪用來研究體育理論問題。毫無疑問，解釋(詮釋)與語境有關，不同語境中的解釋導致不同的理解。遺憾的是，我們仍然深陷于西方經典知識論哲學的“語言境域”之中而不能自拔：“六經注我”般的解釋除了給出了細節上的不同派生并且使思想更加無聊以外，并沒有多少根本性的創造生成。體育理論研究的“借鑒”范圍在擴大，“移植”種類也在增多，“挪用”技巧更在提高，而其結果是以“日新月異”的思考性技術和“學富五車”的廣博性知識換來一堆毫無價值的思想和觀念。喪失哲學性(也許還有藝術性)的思想方式致使中國體育人文社會學研究領域中的問題越來越多：一些好像已經解決了的問題，比如“大體育觀”的“一了百了”的假象，正在掩蓋著越來越多的根本性難題。“問題”不等于“難題”，人們在任何語境中都可以提出“問題”，但卻只能在受“意義境域”限定的“語言境域”中提出“難題”，而“難題是不解決不行的實際問題，是與人類文化的存在和需要密切相關的問題”。體育人文社會學領域中難題的解決不僅要考慮語境的限定，更要關注“意義境域”的生成特點和創新要求。有人喜好研究諸如“大體育觀”之類的“大問題”，似乎問題越大就越有意義并因此具有了更高的“學術品位”。可是，“大體育觀”所遇到的各式各樣的難題必須能夠在體育的“歷史境域”中落實為相關的各種具體的“育體”問題。“大體育觀”在其“語境”中追求著一種不受“意義境域”限定的“大問題”，由此忽略了“體育”本身的存在特質。體育和競技運動以及其他身體運動文化之間是有區分的，它們各有各的特殊表現方式和服務領域。探索其中的分界，正是體育人文社會學學者真正需要下工夫的地方。

“體育”作為人類文化生活的作品與人的有意識的創造的確是分不開的，不過，有些問題是需要進一步分析的。第一、人的“有意識”表現出了海德格爾的“先行籌劃”思想。我們不去、也不可能創造我們毫無所知的東西，柏拉圖的“美諾悖論”正說明了這一點；第二、一種文化作品有它的自為存在的品性。“體育”這種文化“作品”一經產生，就(在“自為”的意義上)不再是一種任人擺弄的“工具”，它有著自身在特定的“歷史境域”中的存在論要求和限定，我們不能在操作“體育”的過程中任意夸大體育工作者的主觀能動性，不僅如此，我們甚至不能因為“體育”這種作品所附帶產生的“額外功能”而一廂情愿地對它進行理想化的“大而全”的構造。

需要進一步分析的另一個問題是，我們對“體育功能”的某種含混的認識，原因之一就是我們對“體育起源”問題的思考路徑仍然是有問題的。表面上看是我們為了滿足人類“強健身體”的需要而創造了“體育作品”，實際情況卻是“體育作品”也同時創造了我們的身體健康發展的需要。體育工作者按照某種“緣發”的身體需要去創造某種促進身體健康的產品，但所制造出來的這種產品卻不是一種僵硬的“自在之物”，而是一種有生命的身體文化作品。一種脫離了“歷史境域”限定的“樂觀主義”見解是：只要需要，人類就什么都可以創造出來。實際上，這種見解很快就被不斷改變著的文化存在方式“解構”了(德里達的思想在此有效)。在體育文化中生存就意味著：體育在身體教育方面能夠提供給我們什么，我們就需要什么，其根本原因在于，文化不是僵死“用具”而是有生命活力的“作品”。從以上的論證中可以看出，由西方經典知識論哲學所提供的帶有強烈“人類中心主義”味道的“意義境域”與我所分析的“意義境域”并不是一回事：前者由于過分強調了人的“主觀主體性”而喪失了一種人與其所創造的文化作品的“互構共生”的“緣發”視閾。在這樣一種“意義境域”中去闡明“體育功能”的問題不僅是不夠的，而且還是有殘缺的。這又逼迫著我們必須探討“體育起源”的“歷史境域”。

3 探討“體育起源”的“歷史境域”

“體育起源于勞動”和“人創造了體育”至今是體育理論界“公認”的觀點，是導致今日“大體育觀”的主要原因之一。“體育起源于勞動”和“人創造了體育”是在一種廣闊無邊的“歷史境域”(也涉及到“語言境域”和“意義境域”)中產生的，如今流行的“大體育觀”也恰恰有相似的“境域”。這樣一種“大知識”想要解決什么重要而具體的思想難題?“體育起源于勞動”和“人創造了體育”的膽子有多大，“大體育觀”的胃口就有多大——“大體育觀”有點“人心不足蛇吞象”。

追問“體育起源”主要涉及到的是“歷史境域”的問題。柏拉圖的“美諾悖論”揭示了這樣一個道理：我們無法尋求并認識我們根本不知道的東西。我愿意提出一種與通常的直覺相去甚遠的追問“體育起源”的另類途徑：理解體育的特殊屬性和功能是我們追問存在于“歷史境域”之中的“體育起源”的限定性條件。在尋求“體育起源”之時，追問者必是已經對“體育本質”和“體育功能”有所了解了，這就是為什么海德格爾在他的“此在”存在方式的分析中如此關注“先行把握”和“先行籌劃”的重要原因。伽達默爾的“前見”或者“前理解”說的也基本是這個意思。此外，在中國的傳統哲學思想中，莊子的“蝴蝶夢”所啟示的“物我同化”和“主客同一”、《禮記·樂記》在接受荀子的“感應”思想后所提出的“心物感應”、張璪提出的“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等都說明了人在創造文化作品過程中表現出來的“先行籌劃”般的“互構共生”。在體育文化作品的創造過程中，“心”與“物”的感應關系表現如下：一方面是物動心，身體活動及其所帶來的某種效果引起人們相應的思想，所謂“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另一方面是心感物，思想空間中的“先行把握”或“前見解”與物相接，從而發生感應。我國早期重要文獻(如《禮記·樂記》)已經開始注意到，在諸如音樂和書畫等藝術創造的審美感應過程中，心與物的運動是“雙向互構”的。如果可以用這種思想來“類推”體育文化作品的起源，則至少可以說明如下兩個問題：第一、人并非是在“隨心所欲”地創造著體育；而是以“心物感應”的方式與“體育”保持著“互構共生”的關系；第二、由泛泛的“身體活動”變為有目的性和規范性要求的“身體練習”這一“歷史境域”中的結果恰恰顯示了人類在設計體育文化作品的過程中所具有的“合目的性”的創造性特質，就如藝術創作中的音之韻律和畫之“象形”決非是“物之自相”一樣。在體育“緣發”的“歷史境域”中涉及到一個與藝術創造的不同之處，藝術的“外師造化”之“所師”大體上是純然的外界之物，而體育的“所師”卻是反觀自身的“身體活動”。

對“體育起源”的追問，總是糾纏著對體育本質和功能的“先行居有”。當然，“文化作品”的起源問題又總是一個“歷史境域”當中的“發生學”的問題。這就相當于說，體育史學者欲圖給“體育起源”問題以一個“科學般的”具體答案，根本上就是一種幻想。真正的問題是，體育理論學者在追問“體育起源”的過程中所表現出來的錯誤做法，很可能顯示著對“體育本質和功能”的曲解，比如把運動競技的起源當作體育的起源，或者把基本生存技能活動當作體育活動。國內外某些體育史學者都曾借用“石球”或者“箭頭”等遠古器物推論出“體育是人類伴生現象”，這種結論有著明顯的“望物生義”之嫌。實際情況可能是：在遠古家庭傳習式的教育中，石球、弓箭等或許是兒童進行“身體練習”或游樂嬉戲的器具，但是，這種類似“身體教育”的教育卻是為了提高在當時糟劣環境中的生存技能。一個不爭的事實是：在人們意識到某些動作或方法的強健身體的(教育)功效并主動地利用合目的性的身體活動方式來求取強健身體之效用時，體育方能存在，而在體育的“緣起”過程中，人類所具有的那種海德格爾式的“先行把握”或“先行籌劃”保證了一種“合目的性”的作品創造。體育考古學的研究方法大多來自實證科學，在探討“體育起源”時，這種方法強調以出土的歷史器物和遺跡為“歷史境域”中的線索，而這樣的做法超出了學術研究的方法論限定，好像我們探討的不是一種活生生的體育文化作品而是一件僵死的遺物。這里倒是明顯地反襯出了孔德們的失誤：體育實證科學研究方法與體育人文學科研究方法各自所必須遵守的限定。體育的“強健身體”的(教育)特質并非是完全由人所賦予的，而是人在與繁雜而眾多的“身體活動”的(海德格爾式的)遭遇中應和具有“強健身體”效用的“身體活動”的吁請。人與體育恰恰是在“歷史境域”式的遭遇中達成了(張祥龍式的)“緣發構成”。漢語中的“原”、“源”和“緣”在意義上是相通的，不是“原”的東西就不會“源發”進而也就談不上“緣分”。不過，“緣”比起“原”和“源”來還有另外一層更為深刻的意味：“緣”暗示在文化作品創作過程中的人與產品之間的“緣發構成”關系。體育不是自然物而是人類的文化作品，人的作品當然由人來做主。不過，人所創作的文化作品卻又不允許人隨便地做主。一方面，為了保證有價值的體育文化作品的創作，人們在創造作品的過程中必須按照體育作品的特定要求去創作，所謂“外師造化”；另一方面，人們所創作的體育文化作品又反過來影響并且創造了人類自身的文化生活方式，所謂“中得心源”。人類所創造出來的一切文化現象，如果它們還在保持著自身的存在價值的話，就都在被創造的同時改變著人類自己的存在和思想方式，這種改變會永遠地持續下去：文化長得什么樣，人就長得什么樣。作為創作者的人假如不能理解創造物的特定問題和要求，就根本不可能理解“何謂創造”和“如何創造”這類生活當中的根本性難題。體育理論學者再也不能憑借想象而隨意地構造“全能體育”了。相反，我們要把自己溶入到體育文化作品之中，并且“應和”和了解體育文化作品本身的存在特質。實質上，人與體育是以“互構”的方式來相互確證的“共生存在”：體育因為有了人而顯示了自身“育體”價值，人因為有了體育而證明了自己的創造性特質，同時也擁有了一種有意義的身體運動式的文化生活。

4 遺留問題

考察任何一種文化作品的本質、功能和起源，都離不開該作品所處的“語言境域”、“意義境域”和“歷史境域”。本文采用了一種在形式上“一一對應”的方式來討論問題，這并非是在暗示著它們之間有著必然的對應關系，而只是為了分析的方便。實質上，纏繞“體育本質”的“語言境域”本來就是一種脫離不了“意義境域”并且只有在有限定的“歷史境域”之中才能最終被闡明的限定性條件；同樣，探討“體育功能”的“意義境域”也不可能避開“語言境域”和“歷史境域”，而離開“語言境域”和“意義境域”的“歷史境域”，就不可能成為追問“體育起源”的有效限定條件。圍繞體育的存在特質，在“語、意、史”三境的“纏繞”中考察體育的本質、功能和起源，并且關注人類與其所創造的文化作品之間的“互構共生”，也許就是實質性地解決上述體育人文社會學領域基本難題的方法論。

編輯：李壽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