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是臺灣當代詩壇的大將,在中國當代詩史上有突出的地位。從題材與內容來看,鄉愁是余光中創作的母題。詩人的詩作中,數量最多、思想藝術成就最高的是他的鄉愁詩,他的鄉愁詩約在百首以上,鄉愁詩是他詩作中最為閃光的珠寶。
余光中的詩既充滿中華文化精神,又極具現代色彩,具有鮮明的現代色彩與平厚的傳統的文化底蘊,為廣大讀者首肯和接受。縱觀余光中的詩作可以發現,他在西與中、傳統與現代之間有過徘徊,但不一味崇洋,也不一味泥古,始終在傳統與現代之間尋找最佳契合點,并一直進行實驗探索。其詩歌的巨大魅力來源于他的藝術特色的支撐,而具有獨特審美又富于靈氣詩藝的優秀作品是他創造性思維的結晶。余光中鄉愁詩營造的藝術手法多樣且非常精致,構建了他鄉愁詩完美而又特有的藝術空間,其藝術特色主要有如下幾種:
一、新穎奇特比喻點染
余光中的許多詩歌中運用了新穎貼切的比喻,如《我之固體化》、《鄉愁》、《民歌》、《白玉苦瓜》等。比喻是詩歌的翅膀,是孔雀的翠屏。去掉了翅膀,詩歌飛揚不起來;去掉了翠屏,孔雀這美麗的鳥就被解構了。例如《我之固體化》:“在此地,在國際的雞尾酒里,我們是一塊拒絕溶化的冰——常保持零下的冷/和固體的堅度。”在此詩中余氏用了一個精彩的比喻:把自己形容為冰塊。《民歌》:“還有我,還有我的紅海在呼嘯。”“紅海”原是歐洲湖名,這里用來喻血。《鄉愁》中詩人把“鄉愁”比喻成“船票”,“郵票”,“墳墓”,“海峽”。《當我死時》中詩人把祖國比作一張“最縱容最寬闊的床”,希望自己死時能“坦然睡去”。還例如《鄉愁四韻》中“酒一樣的長江水/醉酒的滋味/是鄉愁的滋味”;“血一樣的海棠紅/沸血的燒痛/是鄉愁的燒痛”;“母親一樣的臘梅香/母親的芬芳/是鄉土的芬芳”;《放逐季》中“仙人掌是沙漠的逃犯”等句也用了比喻。余光中銳意創新,打造出了許多新鮮妥貼的比喻,正是這些比喻使他的詩極富生命力。
二、原型意象吸納與新意象挖掘
意象是構成詩歌的生命,余光中鄉愁詩作的意象不僅追求獨創新奇、豐盈力度,而且具有濃郁的傳統色彩、民族神韻。尤其重視原型意象的吸納與經營,如月亮、鳥類、蓮等意象都是中國特有的原型意象。《當我死時》、《敲打樂》、《望邊》、《布谷》等詩都選用了鷓鴣、布谷等意象,這類意象在中國古典詩詞中反復出現,具有一種民族認同感、一種永恒的生命活力。余光中的詩如《中秋月》、《秋分之一》、《中元月》、《桂子山問月》都是以月亮作為意象的。月亮作為原型意象,其意蘊豐富、功能多重。既具有團圓的寓意,亦具鄉愁別緒的意蘊。這些原型意象詩人并不是一味借取,他在詩歌創作中突破求同性的思維方式,盡情發揮求異性的思維方式。例如“月”,中國詩歌千百年來對她情有獨鐘,尤其李白的詩中有經典的“月”世界。而在余光中詩中多姿多彩的月世界就很特別,此月非彼月,例如《獨白》中“月光還是少年的月光/九州一色還是李白的霜”,還例如《尋李白》中“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這些月照臨在他的詩中構成了一個具象而特異的天地。詩集《蓮的聯想》中詩人選取了“蓮”這種意象。“蓮”是一個充滿東方神韻的抒情意象,在中國歷代的詩畫中早已成了出泥不染的高潔品格的象征。余光中對蓮情有獨鐘,他的許多詩歌都有“蓮”這種意象,詩中的蓮花簡直就是東方美,東方靈性的化身。這些原型意象是一種特有的符碼,構成余光中鄉愁詩特有的藝術魅力。另外余光中的詩中還注重新的意象的開發,例如《鄉愁》這首詩中運用了“郵票”、“船票”、“墳墓”、“海峽”等比喻性意象。
三、“陌生化”語言浸潤
余光中在其鄉愁詩中,非常注重語言的錘煉與打磨,陌生化語言的呈現,形成“張力”,產生語言美的藝術效果。首先是對日常語言的“背離”,具體體現在語言間反常、突兀的組接,如《對李白》中:“你曾是黃河之水天上來”,“而今黃河反從你的句中來”兩句,自然不合通常的漢語語法,而“轟動匡廬的大瀑布……可是你傾倒的小酒壺?”更是反常而奇譎了,然而它神奇的想象所產生的活力卻令人遐想聯翩。其次是注重語言的變化,注重詞性的活用,如《當我死時》中“最美最母親的國度”。“母親”一詞是名詞活用為形容詞,凝練、貼切而又新穎。再如,“最縱容最寬闊的床”中“縱容”一詞是動詞活用為形容詞,寫出了極度自由舒坦的理想境界。“饕餮地圖”中,“饕餮”本是貶義,是貪婪之徒的意思,用在此恰如其分地寫出了詩人對祖國的至愛。再次是詩中使用歐化句,摻雜富于洋味氣息的詞語。如《我之固體化》:“再此地,在國際的雞尾酒里/我仍是一塊拒絕的冰/常保持零下的冷/和固體的硬度/我本來也是很液體的/也很愛流動/很容易沸騰/很愛玩虹的滑梯。”還如《新大陸之晨》中“零度。七點半。古中國之夢死在新大陸的席夢思上。攝氏表的靜脈里,一九五八的血液將流盡。……早安,憂郁。早安,寂寞。早安,第三期的懷鄉病!早安,夫人們,早安!烤面包,冰牛奶,咖啡和生菜”等使用了歐化句;而“國殤日”、“惠特曼”等詞語洋味十足。這些語言的潤色,給他詩歌注入了鮮活的生命力和表現力,也彰顯出他詩歌語言美妙、光潤、文雅一面。
四、詩與歌聯姻的詩美建構
余光中的詩是非常注重音樂性的,對此,他有許多形象精辟的論斷:“詩和音樂結婚,歌乃生。”“詩是一只蛋,歌是一只鳥,孵出來的新雛,妙韻悅耳,是聽的人感到興奮而年輕。”他的鄉愁詩從音樂性的角度可分為兩類。一類是新歌謠本,一類是半自由體。第一類詩繼承了中國格律詩的傳統,同時又吸收了民歌的特點,在此基礎上,他創造了一種新歌謠體,它較之古典格律詩更自由,較之民謠體更雅致。如《鄉愁》、《民歌》、《鄉愁四韻》等都是這類詩的杰作。如《鄉愁四韻》這首詩,全詩四接,每節句數相同,且句中字數相等,音節相同,整首詩整齊,勻稱,每節換韻。每一節的中心意象多次重復,造成往復回環的聲韻美。而且四節押韻平、仄相間,融古典與民歌的韻律美于一體,讀來舒緩柔美。“半自由體詩”是香港學者黃維梁的概括,他稱之為“詩行的長短不同,但不太參差”。這類詩較自由詩“格律”,而比格律詩自由,它更注重內在的節奏,《白玉苦瓜》便是典型一例。全詩三節,每節句數不等,句子長短相差不大,但內在節奏感很強,讀來圓融和諧。又如《大江東去》這首詩也彰顯出了整齊而錯綜、抑揚而和諧的聲韻美。余光中還善于運用其它修辭手法,如反復、雙聲、疊字、回環、倒裝等。例如《敲打樂》中“國殤日后仍然不快樂/不快樂,不快樂,不快樂”;“菌子門圍著石碑要考證寫什么/考證寫什么/考證些什么”等處運用了反復修辭手法。又如《浪子回頭》中有“寒雨的霏霏”、“春雨綿綿”、“鐘聲悠悠”、“布谷鳥啼,兩岸是一樣的咕咕/木棉花開,兩岸是一樣的艷艷”運用了疊字這種修辭手法。這些修辭手法的運用結構了詩歌的音樂美。詩人1971年所作的《民歌》便是他創作風格的典范之作。《民歌》是傳統精神與現代藝術意識的聯姻,是民歌形式與現代詩手法的合璧,堪稱民歌現代化的杰作。
余光中馳騁文壇已過半個世紀,縱覽他的鄉愁詩,不僅詩的內涵宏富深厚,而且藝術特質精巧鮮明,構建了他詩歌內在美與外在美的高度契合,內容與形式的完美整合。他的詩意蘊深遠,充溢獨特審美取向,早已成為中國當代新詩中一道亮麗風景,受到世人的青睞與觀照。
盧德明,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中文教育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