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隨著都市物質的發展和繁榮以及都市文化的創新性和多元化,都市呈現出與傳統宗法制社會迥異的文化景觀,這不僅開拓了新感覺派的表現視界,而且都市的發展也為新感覺派在小說的情節模式和表現手段上提供了創作靈感。新感覺派一度沉浸在與都市同構的“狂歡”中,然而,透過新感覺派對都市羨慕、贊賞甚至有些頹廢的迷戀的霧障,我們不難看出他們狂歡中的迷惘和焦慮。
[關鍵詞]新感覺派;都市文化;同構;超越
[中圖分類號]1206.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2234(2007)05一0163一02
上個世紀20、30年代上海特殊的殖民文化和工業文化環境帶來商業文化和娛樂文化空前的膨脹和繁榮。都市發展不僅給人們帶來前所未有的視覺奇觀,同時也滲透和改變著人們思維方式和生活方式。都市文化與傳統的鄉村文明的一些異質因素沖擊顛覆著傳統生活方式、思想觀念和道德標準。都市沉浸在現代文明所帶來的物欲享受和沖破傳統的狂歡之中。以劉吶鷗、穆時英、施蟄存為代表的新感覺派生活在中國現代文明最前沿的上海,目睹著都市文明給人們帶來的新變化,沐浴著都市文化的熏染,他們用全新視角和感覺闡釋著都市的奇異、魔幻和怪誕。在創作態度、創作內容和創作手法上都一定程度上融入剛剛興起的都市文化的狂歡中。根據巴赫金的狂歡詩學,這種狂歡至少包括“以狂歡化的思維方式來顛覆”,“用狂歡化的哲學來重新審視世界,反對永恒不變的絕對精神”。[1]
一
首先,在內容上,新感覺派的都市小說空前地展示了人的物欲和情欲.展示了人在都市消費娛樂文化環境中所激發的本能地對物質的貪欲,以及情欲上毫無節制的泛濫。劉吶鷗的《游戲》中的女主人公向她的“男友”炫耀著她的“飛撲”,“那是六汽缸的,意國制的一九二八年式的野游車”,不厭其煩地與各種男人做著物質與情欲交易的游戲。穆時英經常出入跳舞廳、咖啡館、電影院等這些充斥著現代都市聲色享樂的地方,這些直觀的經驗成為他創作不可多得的來源。他小說描寫的人物活動場所主要集中在夜總會、賽馬場、跳舞廳等這些象征都市文明的地方。人們追逐著享樂和消費,毫不掩飾自己對物質的狂熱和迷戀。穆時英的小說《駱駝·尼采主義與女人》,女主人公在“吃晚飯的時候,她教了他三百七十三種煙的牌子,二十八種咖啡的名目,五十種混合酒的成分配列方式”。[3]新感覺派用大量篇幅描寫都市物質奇觀,描寫都市人赤裸裸的物欲和泛濫的情欲,這是在中國文學中前所未有的現象。雖然在創作精神上,新感覺派的都市小說包含著對都市畸形文化的批判,但從新感覺派大量充斥著物欲消費和色情描寫的文字中,我們不難感覺到生活在上海這個欲望之都的作家,他們不僅用全新的視角詮釋著都市文化和都市生存現狀,他們無法掩飾自身對物質和欲望消費快感的渴求。
在中國傳統的觀念中,相對于精神、情感,物欲、情欲始終處于從屬地位,在文學作品中,那些赤裸裸地表現人的物欲和情欲的作品始終處于被人們大加撻伐的地位。因此,新感覺派一出現就引起文壇上一些人的輕蔑、批判和質疑。而這些從另一個方面說明新感覺派和傳統的文化觀念異質的東西,在某種程度上也可看作是一種反叛。當工業化的發展使物質的增長鋪天蓋地的時候,人對物的渴求也跟著大肆的增長。都市的崛起為人們提供了新的生活方式,人們不再知足常樂,而是想盡各種辦法滿足自己的欲望,為滿足這些欲望甚至會沖破傳統的禁忌。
新感覺派生活在都市,都市的發展和變化不僅為他們提供了創作的資源和靈感,對他們創作更重要的意義應該是都市文化給予他們創作觀念的突破和創作模式的創新提供了可能。他們在創作內容上對都市對現代都市物欲和情欲淋漓盡致的描繪使自己順理成章的融入到都市的狂歡之中。這種狂歡不僅表現在用現代都市人對物質的頂禮膜拜來瓦解傳統社會人們對物欲的漠視,還表現在他們正視人的世俗欲望,對俗世人生孜孜以求、樂此不疲。
在施蟄存的歷史小說中演繹的是“道和愛”、“種族和愛”[4]以及愛欲和道德的沖突。在這些沖突中,體現了社會文明與道德規范的“道”、種族觀念總是動搖和潰敗。在人類發展的歷史中,人類的本能欲望與社會文明及社會規范一直處于矛盾對立的兩極,在這種此消彼長的斗爭中,人的本能欲望被社會規范、道德壓抑掩蓋著,在這種情況下,文學也理所當然的充當了歷史的同謀,始終保持著應有的矜持和莊嚴。施蟄存不僅用精神分析的方法為自己打開了文學表現的一扇窗戶,而且為他找到了能夠更恰當地表現現代人精神現狀的有力武器。在表現和正視人的欲望這點上,不是施蟄存或其他新感覺派作家更勇敢、更大膽,而這是工業文明、都市發展過程中不可回避的問題。都市的世俗化,都市的包容性無疑為都市人追求俗世人生,滋生個人欲望提供了可能。在這點上,新感覺派抓住了都市的脈搏,捕捉到了都市的精神。都市用新的規范和法則解構傳統,新感覺派用文學突破傳統,新感覺派和都市在同構中狂歡,狂歡中同構。
二
新感覺派與都市文化的同構不僅表現在作品內容上的顛覆和突破,還表現在新感覺派小說的結構模式和表現手法上來自都市的靈感。新感覺派都市小說大都是以男女情愛作為結構模式,這種結構模式既是對民初鴛鴦蝴蝶派文學和20年代葉靈鳳、張資平等海派文人的沿襲,也是對世俗文化和市民審美情趣的認同。從創作手法來看,新感覺派并不擅長編制曲折動人的“都市傳奇”,其人物形象的個性并不十分豐滿,這些人物主要起到傳達作者都市情緒的功能。新感覺派文學的一個主要特點,也是新感覺派文學因此而受非議的地方就是其文本對男女情愛的細致描摹和渲染。穆時英的《白金的女體塑像》中,謝醫師在潛在的病態心理的牽引下,一步步地撥掉他女病人的外衣。作品用大量的篇幅細致地描寫女病人裸露的病體,這種表述方式與其說是對都市人病態心理的揭露,不如說是作者在揭示的時候同樣暴露了一種頹廢、畸形的病態。其實新感覺派這種看似對都市批判主題的偏離,恰似都市文化在海派文本中的縮影。30、40年代受畸形的殖民文化的影響,商業文化、娛樂文化極其發達,都市人對低俗文化刺激的需求都在無形中塑造著新感覺派的文本表達模式。
另外,新感覺派在小說的結構上打破了故事的整一性,而只選取事情的片段。他們一般采取男女“邂逅型”的故事模式,一般不交代男女主人公的身份或背景,他們“一見鐘情”,或為情欲,或為物欲而完成一次交易。劉吶鷗的《風景》講述一位準備與丈夫一起度周末的女子在火車上邂逅了一個陌生男子,而毫不猶豫地與之玩起情愛的游戲。在穆時英的作品中,主人公活動場景一般都選擇在跳舞廳、跑馬場或咖啡館,他們都是些互不認識的陌生人。他們沒有過去,更沒“未來”,他們都是些在生活中失意的人。或是被生活或欲望壓扁的人。作品只剪取他們生活的一瞬來表達都市對人的擠壓。
與此相應,新感覺派小說的人物描寫也是割裂了人的整體性,而是突顯和放大了人的部分器官,如穆時英的《被當作消遣品的男子》中有這樣一段描寫:“她有著一個蛇的身子,貓的腦袋,溫柔和危險的混合物。穿著紅綢的長旗袍兒,站在輕風似的;飄蕩著袍角。這腳一上眼就知道是雙跳舞的腳,踐在海棠那么可愛的紅緞的高跟鞋上。把腰肢當作花瓶的瓶頸,從這上面使開著一枝燦爛的牡丹花……一張會說謊的嘴;一雙會騙人的眼”。[6]這種描寫方式從本質上契合了都市人生存特征。都市人在物欲和各種消費欲望過度膨脹的同時,逐漸喪失自我,精神極度空虛。一個沒有精神統領,沒有靈魂的人必然不是一個完整的人。新感覺派這種對人物肖像割裂性的描寫正是都市對人物化的反映。
人們對新感覺派的創作向來就存在諸多非議。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新感覺派一些文本中充斥著赤裸裸的情欲和性愛描寫,以及無法掩飾的對物質的渴望和崇拜。但綜觀新感覺派的整個創作,主要體現兩方面的主題:一是對都市人物化的焦慮,一是對都市人道德感喪失的擔憂。新感覺派在創作過程中的偏差并不能完全掩蓋其主要創作意圖,只能說其對都市發展以及對都市與人的關系的看法是駁雜的,不統一的,對都市生存現狀是迷惘的。
新感覺派對都市的復雜情感進而影響了其創作的主題的單一性。究其原因,首先是都市文化的復雜性,這主要體現在,第一,都市物質的發展所帶來的雙重后果。一方面都市物質的發展給人們帶來極大的便利和滿足。另一方面,都市物質的快速發展以及隨之而來人們物質欲望的極度膨脹,對都市人精神的擠壓。在新感覺派的都市文本中集中展示了都市人在物質狂歡后精神的失落,人們在瘋狂追逐物質的過程中精神的迷惘和失落。第二,欲望與道德對決中道德的失衡。在劉吶鷗和穆時英的都市小說中多數以女性為主人公,這些女性一般以性作為她們滿足物質欲望的籌碼,赤裸裸的表達對物質的占有欲望,在她們身上完全不具備傳統女性的溫柔和賢淑。她們大膽地展示自己的物質欲望和身體欲望,她們不再把男性作為自己生存和精神的依靠,而是毫不掩飾地把他們作為自己獲得物質消費和滿足自己身體欲望的手段,有時甚至嘲笑男性的“落后”。都市女性對傳統道德的漠視固然造成了情欲的泛濫,最終導致道德失范,但它又從某一方面張顯了傳統宗法制社會中女性被壓抑的欲望,只不過這只是一種矯枉過正,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罷了。
另外,從新感覺派創作的理論背景來看,如果說“五四”時期的作家主要以現實主義、人道主義作為自己創作的基本準則,以一種啟蒙和救贖的精神進行創作的話,那么新感覺派則更多地受到西方現代派的影響。所謂“新感覺”即是運用西方現代派的藝術手法和表現技巧,以一種別具一格的“感覺”進行創作。在內容上,新感覺派也接受了西方現代派頹廢思想的影響,他們雖然對都市發展和都市文化的某些要素持否定的態度,但他們缺乏“五四”時期知識分子那種深厚的人文精神和高度的社會責任感,他們也試圖超越都市文化本身駁雜的景況,也希望找到解決都市發展所給人類帶來的困境,但由于當時在中國都市的發展只是處于剛剛起步階段,傳統文化和現代文化的新舊交替,鄉村文明和都市文化的并存,這種多元文化并存的局面使新感覺派在紛紛擾擾中很難廓清一條清晰都市發展的前景,為都市發展指出一條切實可行道路。
[參考文獻]
[1]朱立元.當代西方文藝理論[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266.
[2][5]周榕芳.心理分析派小說[M].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1990:358,121.
[3][6]李書敏,等.陸蠡穆時英小說選[C].重慶:重慶出版社,1999:540,342.
[4]施蟄存.施蟄存七十年文選[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6:72.
責任編輯:王袁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