腌菜芋頭湯
輕輕地,她撕去一層芋頭皮,不帶走一片白芯。
芋頭已經煮熟,軟軟的,筷子一戳一個眼。
這道菜,做起來稀松平常,最要緊的是選好芋頭。不要廣西荔浦大芋,要核桃般大小的云南子芋。子芋嬌嫩,文火煮20分鐘即可,撕去棕色的毛皮,便露出潔白的芋肉,放在青花瓷盤里,圓潤可人,發出幽幽的芋香。
其實,這已經是一道有名的徽菜:白水煮芋。齊白石畫芋,上題“牛糞生香”四字,可見此物外表像牛屎,里面卻香糯得令人陶醉。江南女子將它蘸了白糖,放入櫻桃小口中,那手勢,那姿態,使無數英雄競折腰。
不過,白水煮芋只是第一道工序,此時,要做的是一道滇味靚湯:腌菜芋頭湯。她使個溫柔一刀之勢,芋頭切片,厚約5毫米,備用。
輕輕地,她掏出一碗酸腌菜,不攪動一腔靜謐。
云南鄉下有一個風俗,新媳婦還沒過門,就要腌一罐腌菜送到夫家。酸了,證明你良心好;不酸,這女子就不貞潔,一紙休書休去。
如今社會進步,腌菜不能親手腌制,她便親自去超市挑。星星點點的紅,是辣椒;長長短短的黃,是菜稈。酸酸的,辣辣的,情同初戀。
腌菜還得剁細,先炒一炒,這是城里人的吃法。在鄉下,大桿桿的水腌菜,一咬一包酸汁,吃起來總是那么大快朵頤。到了城里,只好隨俗,腌菜剁細,便于消化。腸胃變得嬌嫩,神經也變得敏感了。
她剝了兩根小蔥。蔥,不要山東大蔥,要小蔥,南方人說的韭蔥,北方人說蒜頭蔥。此蔥切出蔥花來,一堆點點細細圓圓的小圈,蔥葉綠,蔥頭白,煞是賞心悅目。然后,她揀了一根芫荽,洗凈不切,就完完整整地放在一旁,一枝一葉總關情。看看天色已晚,她起火燒了一鍋水,靜靜等待。
秋波淺淺銀燈下,春筍纖纖玉鏡前,只待夫君進家門,鍋熱水開下芋片。
怎么下?滾兩分鐘,放油鹽腌菜,起鍋,撒蔥花味精,湯面再放一枝芫荽,疏影橫斜月黃昏,氤氳蒸騰窗半掩,這一道滇味名菜——腌菜芋頭湯就大功告成。
佳人凝眸處,那名瓷大碗里湯汁半清半濁,猶如北方的糊辣湯,卻比糊辣湯增了三分白,添了一片香。一鍋煮的白芋、青蔥、黃腌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怕是前世因緣哩。
夫君來自農村,對腌菜芋頭湯情有獨鐘。他偉岸魁梧,總是先盛一大碗米飯,將腌菜芋頭湯傾于其中,用筷子一攪,風卷殘云,稀里嘩啦往嘴里倒,教人好不敬佩。
那時節,她手杵香腮,目光迷離,癡癡地望著他,心疼得直叫:“喔,慢點吃、慢點吃!”
然而,男子漢就得有點兒大丈夫樣,英雄吃得滿嘴溜滑,滿頭大汗,卻并不關注小女子的存在。他,遙望天下大勢,將目光投向窗簾深處的某一點。
如今,窗外夜影闌珊,鍋里水漲水落,卻依然不見夫君偉岸的身影。
丈夫如鶴,佳期如夢。他,也許正在加班;他,也許正在開會。忙著哩。有人說英雄在外面有個狐貍精,二人雙出雙進。江湖險惡,人言可畏,于是,她不信。盡管這事常常才下眉頭,又上心頭,但此時此刻,她只管做夫君最喜歡吃的腌菜芋頭湯,靜靜等待,慢慢煎熬。
喔,腌菜芋頭湯,初戀的感覺,黏黏糊糊稠稠粘粘連連,這次第,怎一個“情”字了得!
涼拌鬼火綠
草可草,非常草,乃云貴高原之某種野草:魚腥草。
這種草本植物,莖白葉綠,開暗紫色的小花,默默地長在溝壑田邊,就那么形而下地生存著,發出一種不入流的、壁虱般的氣息,因而又稱壁虱菜。
世間多數人不習慣那股濃烈的臭蟲味,江湖中不能承受另眼之輕,睡眠中不能承受壁虱之臭,但有的人卻對它情有獨鐘。這種人一般都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可稱之為英雄。
魚腥草除去根須,洗凈,擰成寸段,下手之余,保留一點葉片,作為陪襯。
薄荷,其生存狀態與魚腥草相似,同樣在野,同樣默默無聞,同樣發出一種濃烈的特殊氣味。
世間少數人不習慣那味道,稱之為惡俗。但多數人覺得,這污濁的世界有那般清涼的氣息,不啻是上帝的恩賜。
薄荷剔去老桿、老葉,留下碧綠嫩枝,洗凈即可。
生姜,洗凈切絲。做這道菜最好用老姜,要的是那股辣味,不過,新姜上市時,新姜老姜一起用,亦別有風味。
辣椒,必須用云南特有的新鮮紅色小米辣,第一,抬色;第二,增大辣味。小米辣亦有兩種做法,一,干燒搓碎;二,泡酸切碎。兩種均備最好,再加其它青辣椒,如昆明特有的皺皮辣、大理的牛角辣等,更辣一層樓。
以上四種民間草芥加佐料生蔥、蒜泥、芫荽、麻油、醬醋,拌在一起,綠紅白黃,色彩斑斕,就是一道近年來特別流行的滇味涼拌菜——鬼火綠。
“鬼火綠”是昆明方言,意為憤怒、惱火、浮躁之意,它正確地描述了當今社會人們的心理狀態。
如今無論有錢無錢,有業無業.人人都“鬼火綠”。窮的窮兇極惡,富的為富不仁,似乎人人都在行走江湖,卻毫無“情義”二字的俠氣,只見打漁殺家,劫富欺貧,路見不平,拔腿就跑,動不動就要動刀的流氣。不管法制不法制,只顧自己出口鳥氣。
而烹飪界呢,似乎也在添亂——把最卑賤、最便宜、氣味最濃濁的魚腥草、薄荷、生姜和辣椒裹攪一氣,一口下去,滿嘴辛辣酸腥沖,就是要教你“鬼火綠”,暴跳如雷,憤世嫉俗,變成憤怒的n代。
如果說,羅列有致的什錦拼盤屬于高檔酒樓,那么,胡亂雜陳的涼拌鬼火綠就屬于平民大排檔。
常見一群打工仔吆五喝六走進路邊小店,開店的問:“老板,吃什么?”來人就會大聲叫道:“鬼火綠!”這時候,他說的是菜名。
假如出了門店他還這么仰天大叫,叫的就是心情,這時候您就別招惹他,免得遭遇不測。
做這道菜,最大的好處是不用鍋灶,特別適合于居無定所的人。
在下曾經有一段時間生活在社會的底層,住房不足10平方米,所謂廚房,就床腳一只偷電的電爐;所謂衛生間,就床底一個塑料便盆。那時候本人就常吃涼拌鬼火綠,圖它方便快捷,維生素多,腥猛辣沖,保持時尚體態,江湖心態。
各位看官,假如你住豪宅,開寶馬,滿腦子升官發財,一肚子生猛海鮮,整天在外應酬,偶爾回家吃飯,老婆給你上了這么一道菜,很關切地說你膽固醇高,吃點兒生野菜清涼下火。
說話聽聲,鑼鼓聽音,這時候你就得想好對應的策略了。
——這娘們正在“鬼火綠”哩!
青椒干巴菌
青椒干巴菌,昆明最炫的菜肴。青椒,昆明特有的皺皮青辣椒;干巴菌,云南山野間特有的野生菌。此菌清香撲鼻,狀如黑色珊瑚,嚼之如韌似脆,別有風味,食畢滿口余香,吹氣如蘭,最受女人青睞,其地位超過松茸、雞樅、雅詩蘭黛、香奈爾5號。
這道菜的制作甚為簡單,根本不要什么烹林功夫,特別適合當今“上得廳堂、不下廚房”之年輕貌美的女性。
青椒洗凈,亂刀切碎;干巴菌剔去泥土,隨手撕成不規則的丁狀,加鹽水洗凈;大蒜剝去紫皮,拍作蒜餅。這樣,天下萬物皆備于我。
炒的時候先熱鍋,沸油,放蒜片,再放青椒,謂之炸鍋。此舉要的是蒜味入油,動作不要求什么招數,略拌幾下,便將干巴菌傾入其中,撒鹽,爆炒片刻。待其發出一種森林特有的清香,起鍋裝盤。一道青黑綠青白相間的滇味名菜——青椒干巴菌,便自立于美食之林。
西方的烹飪,除了茹毛飲血的生吃之外,不外乎油炸、水煮、熱烤三類,根本沒有我們中國的“炒”。而且,90%的家庭里沒有炒菜鍋,英文中也沒有相當于“炒”的字。遇到“炒”,一般都翻譯成stir fry(一邊翻騰一邊煎),根本不得我烹飪功夫的精髓。
而中國烹飪的功夫,最要緊、最基本、也最常見的只有一個字:“炒”。翻開烹林秘笈,關于“炒”的真諦,僅僅四個字:“油多火大”。
掌握了炒,便一招制勝,炒遍天下無敵手。高手無論山珍海味、肉菜禽蛋,都可以爆炒。擴大到整個社會領域,無論政績商品、住宅醫藥、健康美容、明星垃圾,都炒得熱火朝天。
從烹飪的觀點看去,我們已丟掉煨、煲、湯、燉、蒸等等謙遜謹慎的作風,只會浮躁而急功近利地去“炒”,將個大千世界弄得一股快餐味。而昆明女人的單純樸實,在烹飪上更讓人心存景仰,無論什么東西,都用青椒去炒。
本人吃過的一道最奇了怪了的菜,就是青椒炒雞蛋。蛋味全無,辣味沖天,直冒汗!
近年,江湖流行一款網絡領養游戲。男人上網變成狗寶寶,等女人領養之后,通過手機發短信給主人邀寵,但不能與主人通話見面。主人給他發指令,他必須在半炷香之內回復,過時不回,主人就不跟他聯系,讓他變成野狗,呆在網站等待另一個女人來領養。
一善于青椒炒雞蛋之昆明美女領養了一位外地狗狗。
那狗狗幽默風趣,善解人意。主人給他發短信“去公園溜溜”,狗狗回復“草地好好玩喔”;主人發“去洗個澡”,狗狗回“好舒服,毛毛都洗得光光的”;主人發“打自己的耳光”,狗狗就撒嬌“你好殘酷哦”;主人發“去吃屎”,狗狗幽她一默“好臭好臭”。
網絡乾坤大,手機日月長,兩人發來發去,如膠似漆。
一天,狗狗發短信要求品嘗主人親手做的云南美味,于是乎,毫無烹飪功夫的女主人就很苦手。江湖傳言“要俘獲男人的心,先俘獲男人的胃”,美女既不會東北的“小雞燉蘑菇”,也不會四川的“麻婆豆腐”,更別說廣東的“龍虎斗”、北京的“滿漢全席”了。
這如何是好?
美女費盡移山心力,終于想起一道滇味菜肴。好在做法不難,于是親自下廚,使一招“視頻QQ”功夫,將青椒干巴菌發給狗狗。
不料,外地狗狗卻不懂滇味名菜,回復道:“TMD,這不是咸菜么?”
美女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