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禽走獸、草木蟲魚,歷來是文學作品中常見的描寫對象之一,尤其是在神話傳說、童話故事中,它們扮演著形形色色的角色,演繹著一幕幕悲喜劇,在文言短篇小說《聊齋志異》中,善于汲取民間文學精髓的蒲松齡,也塑造了許許多多性格各異、獨具特色的動植物形象,他們一一幻化成人形后,其服飾妝扮、神情舉止、喜怒哀樂,同人無異,可他們身上不經意間透露出的物性,卻又讓人覺其非類,在蒲翁筆下,即使是同一物類或同一事件也是絕不雷同的,下面請讓我們一起來共同欣賞、揣摩吧。
《花姑子》這篇小說寫的是香獐報恩的故事。書生安幼輿暮晚路經華山“迷竄山谷”之際,突然看見一位老者“傴僂曳杖,斜徑疾行”,傴僂著背,柱著拐杖,一副老態龍種的樣子,可他卻能在嶇崎不平的傾斜小路上快速行走,外貌、年齡與其行動是如此不符,更何況從下文可知他是特地來接安生的,那么他究竟是何許人也?當安生追求老者的女兒花姑子失敗后,安生相思成病、生命垂危之時,花姑子趕來為安治病,“以兩手為按太陽穴,安覺腦麝奇香,穿鼻沁骨”,很快就病愈了。當安生與花姑子同衾時,安發覺她“氣息肌膚,無處不香”,安好奇地問“熏何香澤,致侵肌骨”?花姑子說:“妾生來便爾,非由熏飾”。從后文我們才得知,花姑子一家是香獐!因五年前,安生曾于華山道上買獵獐放生,也即是花姑之父——小說開篇時出現的老者,故當安生迷路之際,老獐前來迎接,怪不得老者這么大的年齡還能“斜徑疾行”,而花姑子是奇香沁鼻(從物性本身來說,只有雄性香獐為吸引雌性,才有香囊,不過,作者從藝術夸張的角度賦予雌獐香氣,也是可以理解的),在此,作者抓住了香獐的敏捷、奇香的特點,塑造了花姑子父女這兩個人物形象。同一篇中,作者還刻畫了另一個假花姑——蛇精:當安生為尋訪心上人,夜暮時分在山谷中巧遇“花姑”時,驚喜萬分的安生,認假為真,將蛇精錯認為了花姑子,可彼此“偎傍之際”,安生“覺甚膻腥”,而“女抱安頸,遽以舌舐鼻孔,(安生)徹腦如刺。”“安駭絕,急欲逃脫,而身若巨綆之縛。少時,悶然不覺矣”,此處作者生動形象地寫出了蛇的氣味、攻擊特點及害人本質,同真花姑的奇香、善良、溫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蒲松齡不僅將物性的差異刻畫得淋漓盡致,且富含深刻的哲理性,給人美感享受的同時,又啟人深省。
緊扣物性,發揮想象,還可描繪出非常合情合理的細節,且頗具科學的預見性。比如在《荷花三娘子》中的荷花三娘子生育時,她“自乃以刀剖臍下,取子出,令宗(三娘子的丈夫)裂帛束之,過宿而愈”。原來三娘子是枝“干不盈尺”的紅蓮,蒲松齡大概是從蓮蓬取蓮子的方式,想象出了這例史無前例的剖腹產手術!三百多年過去了,現在剖腹產手術已很普遍了,只是還遠遠不及作者筆下那樣極快地止血、止痛及愈合罷了,相信在不久的將來,這,也許也會成為現實的。同樣是生育,在《竹青》篇中卻是另外一番景象:貧困青年魚容在神靈的幫助下化為了神鴉,并與雌鴉竹青結為夫妻,后來他倆又由烏鴉而變成人,竹青臨盆時,“胎衣厚裹,如巨卵然,破之,男也”。竹青是鳥變的人,故其生育是卵胎子(同哺乳動物鴨嘴獸類似,只是不經孵化而直接“破之”而已),既有鳥的物性,又有人的特征,同前文中的荷花三娘子的生育相映成趣。同一事件,彼一植物,此一動物,經蒲翁點化,各得其所,各臻其妙,頗具異曲同工之妙,令人擊節贊嘆!
而對那些同一對象,蒲松齡在不同的篇章中,往往采用分攤法,根據情節和主題的需要,著重刻畫其某方面的物性。如對牡丹精的刻畫,在《聊齋》中有《香玉》、《葛巾》兩篇;對虎的刻畫,有《夢狼》中的白甲、《二班》中的兩位猛虎兄弟及其老母;對蜂的刻畫,有《綠衣女》和《蓮花公主》。在此,因篇幅關系,僅以對蜂的刻畫為例加以說明,《綠衣女》寫的是一只綠蜂化為女子和于生相愛的故事。女子身著“綠衣長裙”、“腰細殆不盈掬”,她的歌聲“聲細如蠅,裁可辨認。而靜聽之,宛轉滑烈,動耳搖心”,她的肖像和聲音,不正是綠蜂的特征嗎?《蓮花公主》說的是竇生在夢中游歷蜂國,被招為駙馬,后蜂國遭巨蟒為害,竇生遂攜其妻蓮花公主回家,而蜂國君民舉國相從的故事。在夢中,竇生在一褐衣人的導引下,轉過墻屋,但見“疊閣重樓,萬椽相接,曲折而行,覺萬戶千門,迥非人世”,這宮殿同蜂巢多么相似!“宮人女官,往來甚夥”,忙忙碌碌的工蜂都是雌的,所以是“宮人”、“女官”,而不是“大臣”、“宦官”。王者設筵宴請竇生時,樂隊“笙歌作于下,鉦鼓不鳴,音聲幽幽”,這正是蜜蜂特有的吟唱。這兩篇以蜂為題材的小說,一篇塑造的是蜂的個體形象,一篇塑造的是蜂的群像,兩篇尤如奇葩爭艷,各有千秋,卻都能在想象中緊扣物性,給人于一種美感和真實感。
探討蒲松齡筆下物性描寫,這對我們今天的文學創作也具有一定的啟示作用,尤其是對于科幻小說的創作,如何將科學性寓于作品中,使想象更為合乎情理且具一定的預見性,顯得尤有意義。
王雪梅,女,現居江蘇常州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