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個民族是一個對月情有獨鐘,與月結下不解之緣的民族,因此月在中國歷史文化藝術中有著顯赫的地位,有著深厚的文化內涵,而這種顯赫地位和深厚內涵又集中體現在中國詩歌的鼎盛時期——唐代的詩歌中。據統計,李白作詩1059篇,其中341篇提到月,也就是說,李白每三首詩中就有一首筆觸要融入月的意象。李白對月的癡愛由此可見一斑。據傳,李白之死就是為捉水中之月而死的。不只李白,杜甫、王昌齡、李商隱、孟浩然等等唐詩大家,詩作中都寫到過月。有人說,在唐代,詩之所以有蓋世名聲,實在離不開月的推動和烘托。
那么唐詩中的月都有哪些意象,包含了作者怎樣的情感情緒呢?大致說來有以下三種情況:
一、時間意象中的月是詩人對時光如水,生命易逝的感傷,對歷史長河亙古渺遠的叩問。歲月悠悠,天地茫茫,千年萬年,世事滄桑。人作為天地間萬物的靈長,仰望夜空,明月皎皎,自然引發無窮的思考,思考宇宙的起源,思考歷史的興衰,感悟人生的意義。
李白從“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的醉意中探索“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的生命哲理,張若虛從“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發問中引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的感傷,江月無情,歷史無情,在“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的無可奈何中,詩人們只好浩然長嘆——悠悠萬世,那輪皎潔的明月長掛碧天蒼穹,毫不吝惜地傾瀉著邈邈銀輝,它晚升朝隱,與人總是若即若離。今人看不到古時的明月,古時的人也看不到今天的月亮,明月長在,而人生短暫。面對亙古如斯的明月,詩人們不覺感慨系之,引發了對人生哲理的探求,把宇宙的浩瀚無際、時空的蒼茫無限與人生的短暫渺小巧妙融合,抒發了永恒與無常之悲。
“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墻來。”劉禹錫漫步石頭城下,由這“舊時月”想到了古時人,由歷史而感慨現實,由對六朝興亡人事變遷的慨嘆而讓人悲傷起朝廷昏暗、權貴荒淫、宦官專權、藩鎮割據、危機四伏的中唐。
二、邊塞意象中的月是對蒼茫悲壯的邊塞風情的點綴,是對征夫思婦的一種心理慰藉。唐代的邊塞或處大漠,黃沙漫漫;或據高山,偏僻苦寒。往往人煙稀少,凄涼蕭條。漫漫長夜里和邊關、戍樓、長城、羌笛相伴相和的只有那空中的明月,它是那么晶瑩,它是那么明亮,引起詩人或美好、或凄涼、或悲壯的感情激蕩。“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雄渾蒼茫,“雪凈胡天牧馬還,月明羌笛戍樓間”,俊朗壯闊,“撩亂邊愁聽不盡,高高秋月照長城”,幽遠綿長。在這里,月作為一種語言形象,把環境點綴成了蒼茫悲壯的邊塞風情,也把邊塞這個地理名詞轉化成了藝術上的心理空間,從而賦予邊塞詩更加博大闊遠、渾融豐腴的意境,給人一種激動和向往的藝術魅力。
不僅如此,月還是那些戍守邊疆的征夫、苦待閨中的思婦的一種寄托和傾訴對象,月是他們的一種寄托和幻念,千里相共,愿隨孤月,流照親人。沈如筠《閨愁》中的思婦“愿隨孤月影,流照伏波營”,王昌齡《從軍行》里的征夫“更吹羌笛關山月,無那金閨萬里愁”。你看,月不是成了客寄詩中抒情主人公思念情緒的信使了嗎?
三、情感意象中的月是男歡女愛的見證,是愁緒滿懷的傾訴。自古以來月就被用來寫愛情的甜蜜,寫思鄉的愁怨。月光溶溶,讓約會的情人盡享生活的美好;月色朦朦,讓離別的愛侶感受思念的煎熬,月影幢幢,讓游子的心頭平添無限的感傷。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多么溫馨纏綿;“月落星稀天欲明,孤燈未滅夢難成”,多么癡迷情深!“此時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這是分別后的惆悵;“同來望月人何在,風景依稀似去年”,這是回憶中的酸楚。愛情由于凄迷月色朦朧月光的推波助瀾,在唐人的詩歌里成了永恒的主題。“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白居易用最淺顯通俗的語言描繪了一幅思婦盼歸圖——癡心的女子斜倚在雕梁畫棟的閣樓窗外,仰望月空,形單影只,百無聊賴,一腔思念與怨恨綿綿無絕期,只有到心上人回來的那一刻方能罷休。這里的月是相距千山萬水的戀人惟一能共同欣賞的景物,滿懷心事只能與月傾訴,這里的月是相思之物。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月圓象征團聚,月缺寓示別離,團聚也好,分離也罷,詩人常常借月把一腔愁緒揮灑得含蓄凄迷。孟浩然有“風鳴兩岸葉,月照一孤舟”的孤寂,王建有“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的深沉,白居易有“共看明月應垂淚,一夜鄉心五處同”的直抒胸臆,錢起有“二十五弦彈月夜,不勝清怨卻飛來”的郁懷難耐。李白在“我寄愁心與明月,隨君直到夜郎西”中,把對王昌齡的一腔思念化作奇思妙想,請明月清風代勞去夜郎轉達自己的問候,寄托自己對老友的牽掛與思念。
唐代的詩壇大師云集,名篇層出不窮。詩人們把自己對理想的謳歌,對未來的向往,對愛情的禮贊,對生命的嘆息,對命運的無奈都融入月的世界里,在月光籠罩下傾訴一腔情懷。不論是悲、歡、離、合,都融入朗朗的明月,在物我合一中達到靈魂的飛升,以至于今天的我們讀來仍余韻裊裊,蕩氣回腸。
萬中亞,男,1968年生,河南周口師范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