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醫院看望一位老朋友
他說過自己是不會老的
在去叫雪水溫的村莊的路上
我們打著呼哨。那時候
他還不相信死亡
然而現在,他的肉體
開始背叛他
他浮腫的雙腿就是證據
那輕輕一按的塌陷
就是另一個世界
他的上身瘦削得像一張紙
與雪白的床單重疊在一起
中間夾雜著來蘇水的味道
我們曾經痛恨這里
可是現在,我不得不假裝
安慰他,然后轉過身去
窺探墻角里的另一個自己
午夜打來的電話
鈴音總是尖銳的,與我們
的聲音相比它過于強大
特別是在這樣的時候
強行地證明我們的存在
可是我們在哪?
這個世界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就連你預告的死亡都是平靜的
裹緊的被子能隱藏多少秘密
此時此刻
我們是否可以探討這個問題
直到你放下電話
我還心存疑慮:
那個將死之人
是離開了我們,還是
正回到我們中間
玻璃里藏著一個人
秋風早已把玻璃吹干
這樣你就可以注視
往返于你與非你
之間的那個人
完整的肉體
總是過于沉重,他挾持著
一顆千瘡百孔的心
當時間劃過玻璃的臉
你越顯老邁
越繃越緊的街道
能彈出什么樣的子彈
你試探著自己
可就在你狐疑的剎那
玻璃突然碎了
你已被無數個自己
劃得遍體鱗傷
馬車在窗外一閃而過
那棗紅色的棕毛
是如此迅疾,只在剎那間
就把你的眼睛
染成一片血紅
這是不是你童年的馬車
一路追趕你到中年
當它在窗外一閃而過
比這疾馳的列車更從容
你是不是愛上了
那緩慢的車輪
和被它拉得和天空一樣長的
在冰冷中飛馳的車窗
這樣一直到老年
那輛馬車還在你的身體里
和你一起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