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愛無愛

我們之間，從來不說“我愛你”，因為說的人覺得別扭，聽的人也覺得渾身肉麻。有時，看到他——我丈夫的笑臉，會有一種暖暖的感覺在心中涌動，但那不是愛，那是孤芳自賞。——就像有時對鏡看自己的臉，覺得很美，很耐看，便笑笑，便偷偷地做幾個俏皮的姿態。

早晨的飯誰愿意做誰就做，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什么關系？錢都在那兒放著呢，該買什么就買什么，該不買什么就不買什么，也沒有什么道理。擁有金銀首飾，名車豪宅，當然高興；享受美酒佳肴，山珍海味，當然歡喜。但過起家徒四壁、相濡以沫的日子，照樣有滋有味，有說有笑，并且偏僻寂靜的角落才不用故作矜持，才能更盡情地亮開歌喉，施展才藝。

在酒宴場上的舉案齊眉，當然令人敬慕；在五彩燈下輕歌漫舞，當然讓人珍惜。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的確很有詩情；紅綃帳里的鴛鴦雙棲無疑更具畫意。但靜靜地和他走在一個并不起眼的小巷里，卻更覺得浪漫，更富有情調，更何況還總有一種閑適的心情去驚奇路邊的野花青草，去感嘆天際的晚霞晨曦。

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案頭忘我創作，感到口渴了，很自然地一伸手，那杯清茶他果真已經放在那里了，不溫不熱，沁人心脾。——但這不是愛，這是很自然的舉動；一個人怯怯地走在歸家的小徑，正在忐忑，一個熟悉的聲音暖暖地響起：“別害怕，我在這里……”——但這也不是愛，只是個平常之舉。

在外頭做了一件于事無補的蠢事，回到家里便狠狠地沖他發泄，一邊大淚滂沱，一邊懊惱地捶胸頓足，可說著說著淚水便干涸了，笑意也慢慢地從心底洋溢到臉上，因為自己做錯的事，說錯的話，在他看來竟全都是正確的，甚至還是最棒的！

兩個人經常這樣隨便地在一起聊天，有時聊著聊著便欣喜異常，歡呼雀躍了起來，有時聊著聊著就倦意大發，不知不覺就墮入了夢鄉。于是，一個晴朗的早晨過去了，一個美麗的夜晚過去了。但這也不是愛，只是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愉悅，極其的自然，就像清泉從巖石縫里汩汩地流出，就像花兒在枝頭悠然自得地綻放。也經常回憶一同走過的日子，回憶那風、回憶那雨，回憶那片樹林，回憶那個汛期……于是，心便被一種非常祥和非常滑潤的溫情包圍了，并且無論何時何地回想起來，都會不由自主地微笑，有時笑在臉上，有時笑在心里。但這也不是愛，就像照片鑲在像冊上，就像歲月裝在日記里。

我愛寫作，他便加倍珍惜我的每一張廢紙，生怕一時疏忽，而丟掉了我隨意記在紙上的靈感。他說：“這不是愛你，這只是愛我自己。”最暢快的是和他一起去郵局郵發稿件，因為作品緣自我的心血，所以他總是對它奉若神明，認真細致地檢查郵件上的每一處缺口，小心翼翼地核對信封上的每一個字跡，然后，帶著凝重的神情，輕輕地把信件送進郵箱，就像把自己糊成風箏送上天空，就像把自己養大的孩子送上飛機。

和他在一起平平淡淡地生活了許多年，平淡得都忘卻了他。最好的發現是這么平平淡淡地生活了許多年后，突然覺得如果還有下輩子，大下輩子，自己依然還要嫁給他！——當然，這也不是愛，因為我們之間，真的不需要這種東西……

于是，我懂了，真正的愛是沒有愛的，就像每天都走在陽光中，每天都生活在空氣里……

（作者單位：洮南市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