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報逃犯爸爸，１４歲少年一顆愛父親的心

2006年12月29日深夜，在中越邊境線上的云南省紅河州河口縣城一間出租房內，警方成功抓獲一名潛逃了11年的殺人犯。而這名逃犯的落網，正是得力于其14歲兒子的舉報。也許你不禁要問，這對父子間究竟有著怎樣的深仇大恨，兒子為何要舉報父親?

2007年1月，本刊特約記者親赴這座邊境城市，找到了這個14歲的少年……

激動萬分!孤苦少年終于盼來全家團圓

羅飛龍今年14歲，出生在貴州省六盤水市水城縣。他從小一直跟隨爺爺奶奶生活，小時候，常常哭著要爸爸媽媽。他每次問起自己的父母，爺爺奶奶就告訴他，他的父母去了很遠的地方打工，掙到錢就能回來接他。他信以為真，盼望著父母早日回來，永遠不離開他。

8歲那年，羅飛龍讀小學二年級。一天，小伙伴們與他發生爭執，罵他的父親是殺人犯，他跑回家，撲進奶奶的懷里放聲痛哭。“奶奶，他們說我爸爸是殺人犯，你告訴我是不是真的。”“別聽那些人瞎說!你爸爸是好人，怎么會是殺人犯!”后來，他為此不知與小伙伴們打過多少次架，常常被打得鼻青臉腫。一年又一年，小飛龍在對爸爸媽媽的思念中長大。2005年10月中旬的一天，羅飛龍正在上課時，一個親戚到學校找他，對他說：“小龍，你父親來了，快跟我走去見你父親。”

“真的嗎?”羅飛龍高興得跳起來，不敢相信是真的。一路上，他又激動又不安，想象著父親的模樣。走進親戚家，一個滿臉憔悴的陌生男子一下子站了起來，緊緊盯著他，輕輕叫了一聲：“小龍!”羅飛龍知道，這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父親，他叫了聲“爸爸”撲進父親的懷里，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

“兒子，你長成小伙子了，別哭!這次我是專門來接你的!”父親羅發明抱住兒子，哽咽著說。羅飛龍一聽高興極了。當晚，父親帶著羅飛龍悄悄離開親戚家，走進了大山。羅飛龍是第一次走夜路，走在崎嶇的山路上，開始時他還有些害怕，牽住父親的衣角。突然，腳掌鉆心的疼，小龍不由得“哎喲”一聲，哭起來了。原來是一根刺戮破他的鞋底，刺進他的腳。父親小心將刺拔出來，然后，將他背在背上。伏在父親的背上，羅飛龍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漸漸睡著了。一覺醒來，羅飛龍發現自己已經在火車上了，父親小心抱著他，生怕將他吵醒。羅飛龍趕忙將眼閉上，假裝睡著，他想就這樣躺在父親的懷里，感受父親的愛。

父親帶著他幾經周折，終于到了云南省紅河州河口縣城的租住處。推開家門，母親見到父親身后的他，一下愣住了，隨即，撲過來抱住他，放聲痛哭：“我的兒，你受苦了!”他叫了一聲“媽”，就撲進母親的懷里，淚水無聲地流了下來……而幾個妹妹擠在一起，陌生地看著他，才1歲的弟弟見到母親哭起來，也跟著大哭不止。羅飛龍很激動，享受著一家人幸福團圓的日子。

幾個妹妹和小龍很快熟悉起來，親熱地叫他“哥哥”，小弟弟也很喜歡讓他抱著，兄妹6人在一起，家里充滿了歡笑。但小龍漸漸發現，父親經常一個人在一邊一言不發，有時還痛苦地扯自己的頭發。小龍不知父親為何會這樣痛苦，也不知如何減輕父親的痛苦，只能帶好弟弟妹妹，盡量不惹父親生氣。

全家8口人的生活完全靠父親騎三輪車為生，過得很艱苦。一次，父親拉兩個客人到紅河邊，客人賴賬，父親爭執了幾句，結果被打得鼻青臉腫。看著父親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羅飛龍心疼得直流淚。為了減輕父親的負擔，他開始偷偷到街上撿廢品去賣。當他將第一次賺的5元錢交給父親時，父親身子一震，接過錢，慈愛地拍拍他的肩膀，“孩子，你懂事了!”聽父親這樣說，所有的艱辛和委屈頓消，他覺得很幸福。

一天晚上，父親悶悶不樂地獨自坐著，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爸爸，你是不是病了，要不吃點藥?”“沒事，我很好。”父親說。小龍輕聲對父親說：“爸，小時候別人經常罵我是殺人犯的兒子，我一直不相信我的爸爸會殺人。”父親一驚，很快冷靜下來：“那些人胡說八道，我怎么會是殺人犯呢?”小龍聽父親親口說自己不是殺人犯，就相信了。從此，他更加努力外出撿廢品，還想打工掙錢，但人們看他還是個孩子，拒絕了他打工的要求。

椎心確證!親親爸爸真是殺人犯

2006年?月的一天，羅飛龍外出撿廢品回來，遠遠聽見小弟弟的哭聲，他加快腳步走向家，卻隱隱約約聽到爭執聲。“你這個殺人犯，要不是我，誰愿意跟著你過東躲西藏的日子!”母親壓低聲音哭著說。“你小聲點，不能讓小龍知道，不然他接受不了。”父親哀求說。他一下子呆住了，站在原地邁不動腳步。后來，他聽到父親開門的聲音，忙躲藏到一邊。

待父親走遠，他一頭撞進母親的房間：“媽媽，爸爸真的是殺人犯嗎?”“誰說的?你爸爸怎么會是殺人犯?”媽媽慌忙掩飾說。“你別騙我啦，剛才我都聽見了!”見實在隱瞞不住，母親放聲痛哭。隨著母親的講述，羅飛龍知道了事情真相——

1992年，羅飛龍的降生讓父親羅發明和母親袁花高興得合不攏嘴。初為人父的羅發明既感到幸福，更感到了做父親的責任，開始與人合伙做生意拼命掙錢。7月21日下午6時左右，羅發明和兩個合伙人在飯店里邊吃飯邊分掙到的錢。結果分錢時因意見不統一發生爭執，羅發明與劉小成，殺死了另一名合伙人李龍學。當天晚上，羅發明和劉小成雙雙被警方抓獲。

戴著冰冷的手銬，羅發明想到心愛的妻子和可愛的兒子，以及妻子肚子里的孩子，他心有不甘。當天夜里，羅發明竟然解脫手銬脫逃。兩個月后的一個夜晚，羅發明不顧一切偷偷潛逃回家，連夜帶著挺著大肚子的妻子走上了逃亡之路，將年幼的兒子羅飛龍留給父母。逃亡的日子很艱苦，每天東躲西藏，擔驚受怕。夫婦倆邊逃亡邊四處打工糊口，幾個月后，袁花在逃亡途中生下一個女兒。

夫婦倆在昆明待了一段時間，覺得仍不安全，擔心警方會隨時追來，于是逃往西雙版納。之后，夫婦倆又輾轉逃到紅河州建水縣，并于3年前逃到與越南僅一河之隔的河口縣城。這時，夫婦倆已在逃亡過程中先后生下4個女兒，袁花又懷有身孕。看著身邊一天天長大的4個女兒，夫婦倆時時想起留在家鄉的兒子，常常淚濕衣襟。不久，袁花生下了一個兒子。小兒子的降生，更加讓夫婦倆想起家鄉的兒子，羅發明決定將兒子帶回身邊，補償自己對他的愛……

“孩子，不能怪你爸爸，你爸爸的心更苦。整天東躲西藏，還要養活一大家人!”母親傷心地說。“不，他不是我爸爸，他是個大壞蛋! ”小龍哭了起來，跑出門去。當天夜里，焦急萬分的羅發明在紅河邊找到痛哭不止的兒子，無助的小龍撲進爸爸的懷里，哭著說：“爸爸，你為什么要殺人，為什么要做壞蛋?”羅發明鼻子一酸，蹲在地上痛哭起來。此后，家中的氣氛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2006年8月，為了讓小龍走出陰影，父母將他送上回老家的火車，讓他回去繼續讀書。“孩子，好好讀書，將來做個有出息的人!”離開時，父親一再叮囑他，他將頭扭向一邊。小龍回到水城后，繼續讀六年級。一離開河口，小龍就忍不住想念那里的親人，特別是父親。但是，父親是殺人犯的事實又時時折磨著他，讓他痛苦萬分。

2006年10月3日，一個親戚突然來找小龍，讓他去接聽父親的電話。他的心不由一緊，預感父母出事了。“孩子，你媽走了，你過來幫幫我吧!”父親的聲音顯得很疲憊和蒼老。“我馬上過來!”當天，他買了火車票，趕往河口。走進那個熟悉的出租房，年幼的妹妹們在一邊玩耍，小弟弟在哭鬧，而3歲的五妹不見了蹤影。父親抓著頭發垂頭喪氣地坐在床邊發呆，顯得異常憔悴。“你媽媽走了，老五也被你媽媽帶走了。”

大義反哺!舉報父親后擔起如山責任

父親似乎更加衰老了，頭上的白發也多了。小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一天，看到父親這樣痛苦，小龍脫口而出：“爸爸，與其這樣痛苦，要不你去自首吧!”

“什么!你想要我去送死啊!”父親驚恐地跳起來。他想繼續勸說父親，但看到父親生氣的樣子，只得作罷。

第二天，他再次對父親提起自首的事。“我去自首誰來養活你們?你們要餓死啊?!”父親暴跳如雷地指著他罵道。

“我來養!”他被自己的話嚇了一跳，父親也一下愣住了。

“你養?笑話!你連自己都養不活，怎么養弟弟妹妹?”羅發明氣憤地盯住兒子。小龍一下答不上來，于是，他開始外出找工作，想以此來打消父親的顧慮。但是，人們看他還是個孩子，紛紛拒絕了他。他只得在河口縣城中邊撿廢品邊尋找工作的機會。

2006年12月16日，他找到了一份在一家藤椅作坊編椅子的工作，每天的報酬是5元錢。第一天，他的手上就起了兩個血泡，疼痛難忍，但想到能讓父親安心去自首，他就特別開心。他打算再用空閑時間去賣廢品，這樣就可以養活弟妹們。

“爸，我有工作啦，你安心去自首吧!我一定能撫養弟弟妹妹們。”他興奮地對父親說。

“什么?你還當真了，你信不信，我連你也殺了?”父親吼道，舉起巴掌要打他。

“你要殺就殺吧!反正我是你的兒子。”他說，眼淚無聲地流淌下來。父親的手在空中滯住了，長嘆一聲，坐到一邊生悶氣。日子一天天過去，小龍一直說服不了父親去自首。他很著急，擔心父親再這樣下去會崩潰。他決定舉報父親，讓父親早日得到精神上的解脫。

2006年12月28日傍晚，羅飛龍偷偷來到家附近的河口城關邊防派出所，但看到威武的干警，他猶豫了，想象著干警們抓捕父親的景象，他下不了決心。小龍的猶豫徘徊也引起干警們的注意。“小朋友，你有什么事嗎?”干警走到他面前問。

“你們管不管拐賣孩子?”羅飛龍驚慌地說，臉憋得通紅。

“管啊，你有證據嗎?跟叔叔說說。”

“沒有。”說完他轉身跑了。這時，他發現內心里其實很依賴父親，在父親的身邊，他有一種安全感。第二天晚上，三妹惹父親生氣，父親打了她幾巴掌，氣憤地說三妹再不聽話就要把她送人，之后坐在一邊獨自嘆氣。看著父親這樣痛苦，他又有了舉報父親的想法。由于心情不好，羅發明當晚早早將幾個女兒安頓好后，帶著兩歲的兒子上床，給兒子唱起了催眠曲。不一會兒，小兒子就甜甜睡去。羅發明也睡了。

確認父親已經睡著，羅飛龍悄悄離開了家，再次來到城關邊防派出所門口，但他仍下不了決心，而是在附近徘徊。“父親被抓后我們就不能在父親的身邊了!”“小弟弟哭著要爸爸怎么辦?”“我能掙錢養活妹妹們和弟弟嗎?”一個個疑問讓他很害怕。徘徊了一陣，羅飛龍開始往回走，但是，走了兩步，他又停住了。

突然，他下了很大的決心，小跑著朝派出所走去。“叔叔!”他遲疑地向一個干警叫道。正在值班的副所長董獻謀聽到叫聲，發現是頭一天晚上來過的小男孩。“小朋友，什么事啊?別怕，和叔叔說說!”他親切地招呼羅飛龍。“我……我來舉報我父親，他以前殺過人……”因情緒激動，羅飛龍哭出聲來。

董副所長一驚，連忙讓羅飛龍坐下慢慢講。聽完羅飛龍的講述后，由于案情重大，加之報案人是一個小孩，董副所長立即與貴州省水城縣公安局取得聯系，確認羅發明系殺人在逃犯，孩子報案屬實。為確保萬無一失，董副所長立即與河口縣公安局取得聯系，隨即，縣公安局刑偵大隊胡林強大隊長率領4名民警趕到，與派出所干警一起，直奔羅發明的住處。

“行動!”一聲輕輕的口令在黑暗中響起，胡林強率先沖到床邊，一下將羅發明的雙手按住，旁邊的民警連忙將熟睡中的孩子抱在懷里。羅發明發覺后猛地掙扎了幾下，但被民警們完全控制，只得放棄了抵抗。警方連夜對羅發明進行審訊，其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這次肯定死定了!”羅發明絕望地自言自語，“是我兒子舉報的?”過了一會兒，他語氣平靜，沒有半點恨意地說：“我兒子真是長大了!”警方抓走了父親，羅飛龍的淚水無聲地流下來。而小弟弟痛哭不已，哭喊著要爸爸。“不能哭!一定要堅強!”他鼓勵自己，抱起弟弟不停地哄著。

第二天一大早，他叮囑妹妹們在家待著，自己帶著弟弟去打工，他決定按照原先的計劃，自己掙錢養活年幼的弟妹們，讓父親放心改造。而兄妹5人的境遇也牽動著辦案民警們的心。派出所的領導趕到他們的住處，給孩子們買來大米并送來200元現金。干警們聽說羅飛龍要靠打工和賣廢品來養活弟妹們時，鼻子一陣發酸：“孩子，你先帶好你的幾個妹妹和弟弟，生活的事情我們會想辦法解決!”

河口縣人民政府的領導得知此事后，立即指令縣民政局妥善安排好幾個孩子的生活，相關領導還親自看望了兄妹5人，送來慰問金和慰問品。父親被抓后，小龍時時感到不安，他經常夢見父親對他發火。后來，當聽說父親已經知道是他舉報的，并沒有責怪他時，他才安心。

2007年1月2日，在河口縣民政局的安排下，羅飛龍和4個弟妹被接到河口縣救助站，受到很好的照顧。“孩子，你就安心和弟弟妹妹住在這里吧!”當聽說羅飛龍仍想出去打工供養弟弟妹妹時，站長許俊聲音哽咽著說。1月9日，本刊特約記者趕赴這座位于中越邊境的口岸城市采訪，羅飛龍告訴記者，他對舉報父親一點也不后悔，他始終認為他是為父親好，讓父親的精神得到解脫。“我是他的兒子，有朝一日父親出獄，我一定好好孝敬他!”他說，“我不打算再讀書了，回到家鄉后，打工掙錢養活弟妹，盡量讓他們多讀些書!”

下一步他要想辦法找到失蹤的妹妹，如果能找到母親更好。救助站的許俊站長表示，特事特辦，力爭給這幾個娃娃一個穩妥的安排。記者截稿時，警方正在與貴州警方聯系，羅發明將交由貴州警方查處，而河口縣民政部門也正與貴州的相關部門聯系，希望為5個娃娃的未來有一個好的安排。生活雖暫時得到救助，但讓羅飛龍擔心的是，弟妹們都沒有戶口，更沒有上過學，他決定利用在救助站的時候，親自教弟妹們學習。

“b、p，m、f……”一個還未成熟的沙啞聲音念道。

“b、p、m、f……”一群發音不準的童音跟著念道。

幾天來一直陰沉的天空放晴了，陽光普照大地，照耀著翻滾的紅河，河面上波光粼粼，紅河在歡笑……

責任編輯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