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懼命運碾壓，美麗少女活出草樣人生

父親嗜賭如命，母親選擇了中秋節(jié)之夜自殺，爺爺又在元宵節(jié)當天被牛頂撞身亡，弟弟被騙進了傳銷魔窟……劫難排山倒海般向她壓來，這個柔弱女孩的命運將何去何從？

怎知這是媽媽做的最后一道魔芋豆腐煲

鄧麗生于湖南嘉禾縣，曾有個非常幸福美滿的家，上有疼愛她的爺爺奶奶和爸媽，下有虎頭虎腦的弟弟，在鄉(xiāng)下，這是非常讓人羨慕的?？勺詮纳鲜兰o90年代農(nóng)村興起賭博風(fēng)后，曾經(jīng)那么疼愛孩子的鄧父變了，整天趴在牌桌上不下來，輸了錢就找妻子要，不給就吵鬧，往日和諧安寧的家庭，此刻已變得讓鄧麗不認識了。

父親染上牌癮后，家中兩個老人沒少罵他，可他完全聽不進去；妻子的眼淚也沒少流，可他視而不見；一雙兒女多次欲將他拉離牌桌，可他不耐煩地一揮手，兩個孩子齊齊摔在地上……

鎮(zhèn)上很多鄉(xiāng)親都外出打工，每到年終時，總會帶回一筆錢，不是蓋新房，就是買家電，鞭炮放得震天響，多喜慶??！一次，鄰居買了一臺25英寸的大彩電，正在家中調(diào)試。鄧麗拉著弟弟去看稀奇，因為自家只有14英寸的黑白電視機，而且壞了一年多。上小學(xué)的弟弟用手在彩電屏幕上摸了一下，卻被鄰居厲聲喝斥：“小家伙別亂摸，摸壞了你爸賠得起？”看著弟弟驚慌地縮回手，剛上初中的鄧麗忍不住為弟弟打抱不平說：“電視機又不是紙做的，怎么就摸得壞？”鄰居瞪了她一眼，譏諷地說：“有本事叫你那賭棍爸爸去買嘛，買回了，你們想咋摸就咋摸?？伤I得起嗎？”

鄧麗一下被人戳到了痛處，她極力憋住屈辱的淚水，拉著弟弟就回家了。媽媽正坐在灶房燒火，鄧麗倒在媽媽懷里，任憑媽媽詢問，死也不說原因，只是使勁兒地哭。弟弟說：“我和姐姐在看隔壁買的彩電時，被他們趕出來了?！比缓笳f了詳細經(jīng)過。

媽媽聽完，心頭火直往上躥，“騰”地一下站起來想去找鄰居討說法，可她想了想，又慢慢坐下來，哀哀地說：“算了，我們?nèi)塘?，誰叫你們有這樣的爸爸呢？”她摸了摸鄧麗：“妮子，要好好讀書，這家，你爸是靠不住了?！?/p>

最后，媽媽雖然沒去找鄰居，但她跑到父親的賭桌前，將一腔怒火全部發(fā)泄出來，甩了麻將，掀了桌子，夫妻倆像兩只紅了眼的公雞，拼命扭打在一起……

家，越來越冰冷了。

父親在少數(shù)時候也清醒過，覺得再賭的話，這個家就完了。于是，他雄心勃勃地跑到廣東中山打工，可還沒干上半個月，就與當?shù)氐呐朴咽旖j(luò)了，馬上擺開戰(zhàn)場鏖戰(zhàn)。媽媽聞訊后，專程趕到中山，說是與丈夫一起打工，其實就是監(jiān)視他。父親強忍了一段時間，無奈賭癮攻心，他還是躲著妻子上了桌。于是，媽媽就像祥林嫂，逢人就問丈夫的去向。久而久之，患上了嚴重的抑郁癥，不得已，她揪著丈夫回到了湖南。但因自身的病痛，她再也沒法與丈夫廝打了，只得眼睜睜地看著家里值點錢的東西都被丈夫賭沒了。

2000年中秋節(jié)的中午，正上初二的鄧麗回家吃飯，發(fā)現(xiàn)桌上有一道她最喜歡的魔芋豆腐煲，媽媽已有半年沒做這個菜了。她高興地說：“我要吃兩碗飯！”媽媽慈祥地望著女兒：“吃吧，吃了就好好讀書，媽媽這輩子很失敗，愧對你們姐弟倆??！往后，你們都得靠自個兒了。弟弟小你3歲，你要多多照護他，不可扯皮打架?！编圎悰]細想，大大咧咧地說：“放心吧，媽，這回我又考進前三名，您等著享我的福吧！”

鄧麗吃完后，起身就準備上學(xué)去。媽媽攔住她：“妮子，過來，媽幫你梳個頭！”鄧麗咯咯笑了：“媽，我都初中生了，我自己會梳，我走了，下午還要測驗哩！”

媽媽身子倚著門框，癡癡地目送女兒遠去。

下午放學(xué)時，鄧麗因是值日生，就留下來做衛(wèi)生。不一會兒，先回家的同學(xué)柳青氣喘吁吁地跑來，叫她快回去。鄧麗心猛地一慌，問出了什么事。柳青說，你回去就知道了。鄧麗七八分鐘就跑進了村，卻聽到家的方向傳來爺爺奶奶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她瘋了似的沖進門，發(fā)現(xiàn)媽媽直挺挺躺在地上，早已氣息全無，身邊是粗大的一根繩子。天啊，媽媽上吊自殺了！

從麻將桌上下來的父親跪在妻子的遺體前，正懺悔地一耳光一耳光地扇著自己的臉……

鄧麗這才明白，媽媽為什么突然改善伙食，為什么幫她梳頭，為什么絮絮叨叨地說了老半天，原來，媽媽是想給女兒留下最后一點母愛……鄧麗一把推開爸爸，撲在媽媽身上，搖著媽媽越來越冰涼的身子：“媽媽，女兒在喊您，您聽到了嗎？今天是中秋節(jié)啊，萬家團圓吃月餅，您卻以這種殘忍的方式離開我們，您多狠心、多傻??！媽媽，我知道您對爸爸絕望了，可您想過沒有，從現(xiàn)在起，我和弟弟再到哪里去找媽呀？”

年僅36歲的鄧母，再也不會回答女兒的問話，永遠不會了。

再遭厄運，輟學(xué)打工嘗盡漂泊滋味

媽媽死后，鄧麗姐弟倆隨爺爺奶奶一起生活。父親離開了家，與另外一個女人組成了家庭，但依然打牌，依然窮得叮當響。

媽媽的離去讓鄧麗一夜之間成熟了，祖孫四人緊緊抱成一團，雖然家里冷清，但再也沒有吵鬧之聲。她在學(xué)習(xí)之余，又隨著70多歲的爺爺一起下田干農(nóng)活。晚上，她一邊幫弟弟補習(xí)功課，一邊做作業(yè)。爺爺奶奶守在旁邊，疼愛地看著孫娃，時不時端來一杯溫開水或削一只紅薯，分給兩個孫娃吃。爺爺捶著自己的老寒腿說：“孩子啊，你們快點長大，爺爺干不動了，一直咬牙撐著哩！”每到這時，兩個孩子都會放下作業(yè)，分別蹲在爺爺兩邊，一人捶一條腿，異口同聲地說：“爺爺，我們很快就會長大，我們堅決不學(xué)爸爸那樣，肯定不會惹你們生氣。”爺爺含著淚，贊許地點點頭。

鄧麗真是好樣的，中考時，以優(yōu)異成績考上了嘉禾縣一中，上大學(xué)的前景一片光明。

但厄運是個無法捉摸的東西，有時就匪夷所思地盯住一個目標不放。2005年元宵節(jié)當天，家家戶戶準備鬧元宵，許多村民正在擺香案，準備迎接舞獅的表演隊。已上高三的鄧麗學(xué)業(yè)一日緊似一日，離高考只有4個多月，思想一刻也不能放松。吃完早飯后，她就去上課。中午11點，本村一位鄉(xiāng)親騎著摩托車急匆匆地跑到學(xué)校，拉著鄧麗就往家跑，說你家又出事了。

鄧麗再怎么猜測，也猜不出這次會有什么災(zāi)難。一進村，發(fā)現(xiàn)家門口圍滿了人，幾個鄉(xiāng)親正用棍子瘋狂抽打她家的牛。奶奶已哭得說不出話來，嬸子告訴鄧麗，爺爺上午喂牛時，牛不知咋的發(fā)癲了，用一只牛角將爺爺挑到了半空中，并重重地摔下，現(xiàn)已奄奄一息。鄧麗撲過去，卻見爺爺渾身是血，正伸出一只顫巍巍的手，制止抽打黃牛的鄉(xiāng)親：“你……你們不要打了，我……我老了，總是要死的。雖然是牛惹的禍，你們千萬不要打牛，更不要殺牛，那是錢，是我可憐的……孫娃們的學(xué)費啊，他們沒有娘，也沒有老子，命苦……”

爺爺沖著兩個孫娃拼命地咧咧嘴，算是笑了笑，滿是不舍。鄰村舞獅的嗩吶聲隱隱傳來，馬上就要到鄧家村，在今年這個元宵節(jié)，在又一個月圓的重大節(jié)日里，在孫娃們扯天扯地的哭喊聲中，爺爺合上了不甘的眼睛。

奶奶身體本就不好，家里已欠下一萬多元的債，鄧麗反復(fù)考慮，即使自己考上了大學(xué)，也沒錢交學(xué)費，何況正讀初中的弟弟也有不小的開支，不如輟學(xué)打工養(yǎng)家。弟弟得知后，死活不依：“姐，我成績沒你好，還是你讀書吧，我打工去！”

“聽我的，這個家，現(xiàn)在是我說了算，你好好讀你的書去，成績要是上不來，看我怎樣教訓(xùn)你！”鄧麗硬著心腸吼了弟弟。

鄧麗不聲不響地從嘉禾縣一中將書本抱走，只留下一張請求退學(xué)的紙條。此舉引得校領(lǐng)導(dǎo)和老師一片嘩然，他們趕到鄧家時，鄧麗已坐上了開往廣東東莞的列車。從此，她由一個即將高考的女生變成了普通打工妹。

鄧麗在老鄉(xiāng)的介紹下，成了一家合資企業(yè)的臨時工，每天在流水線上工作12個小時。半個月的培訓(xùn)期過后，她迎來了正式上班的第一天，還沒干多大會兒，她因?qū)⑸虡速N歪了一點點，就遭到經(jīng)理的粗暴呵斥，對方罵她：“一看你就沒文化，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不想干就回家喂豬去！”

偌大的車間，數(shù)百員工的目光同時向她射過來，鄧麗將眼淚憋得團團轉(zhuǎn)，硬是沒讓它滴下來。她不愿在別人面前示弱，按她的個性，恨不得掉頭就走，可能行嗎？奶奶等錢養(yǎng)病，弟弟等錢讀書，債主等錢還賬……

經(jīng)理喊來拉長，宣布扣罰鄧麗工資50元！

原來這就是打工！鄧麗在心里對自己說：忍了吧！

廣東一年四季都是濕熱天氣，蚊蠅尤其多，工廠雖然現(xiàn)代化，但員工住宿的地方既偏僻又簡陋。舍不得買蚊帳的鄧麗，晚上被蚊子叮飽了，早上醒來，一身的紅疙瘩，又癢又疼，沒幾天她就發(fā)起了高燒，說起了胡話，被廠里的幾個同事送到附近醫(yī)院就診。醫(yī)生見了她的癥狀，自言自語地說了句“又是一個中毒的打工妹”。鄧麗經(jīng)過打針解毒后，漸漸清醒過來，幾個同事知道她沒錢，為她墊付了510元醫(yī)藥費?；氐剿奚岷螅晃缓霞蚬っ媚贸鲆淮才f蚊帳借給她：“你一定要用蚊帳，長此下去，要患大病的，已有好幾個人患病走了，有一個還是白血病，聽說上個月就死了?！?/p>

鄧麗心里猛一顫，她對“死亡”太敏感，她的神經(jīng)已像寒冬枝頭上最后一片黃葉，再也禁不得一絲的震顫了。

救回弟弟，堅強女孩考上大學(xué)續(xù)錦繡前程

漸漸適應(yīng)了打工生活的鄧麗，因有重點高中的文化基礎(chǔ)，悟性好，從而后來居上，在半年時間內(nèi)超越很多老資歷的打工妹當上了拉長，成了一個管理者，工資也提高到1800元。就在她信心百倍時，奶奶打來電話，說弟弟沒讀書，被同學(xué)拉到廣東惠州搞傳銷去了，還在二姑父那里軟磨硬泡地借走了7000元做本錢。鄧麗眼前一黑，我家怎么一刻也不得消停呢？

鄧麗通過家人提供的電話號碼，輾轉(zhuǎn)聯(lián)系上了弟弟，但他說話支支吾吾，細聽時，旁邊還有人在教他說，隨后強行掛了電話，再也打不通了。她心一緊，弟弟已失去了人身自由！

鄧麗早就知道傳銷是非法行為，那些人心狠手辣，什么壞事都做得出來。依自己對弟弟的了解，他肯定是受到了同學(xué)誘騙，現(xiàn)在無法脫身。如果弟弟有什么閃失，怎么對得起九泉下的媽媽和爺爺？

不能再拖了！鄧麗請了假，專程趕到惠州，到公安機關(guān)報案，可僅憑一個打不通的電話號碼，只要對方不開機，警方也無法動用技術(shù)手段定位查詢?。?/p>

“那怎么辦？你們能見死不救嗎？”鄧麗帶著哭腔追問警察，對方愛莫能助，說只要一有線索，馬上就出警。鄧麗冷靜細想后，上網(wǎng)查了傳銷團伙的活動特點，發(fā)現(xiàn)大多棲身于偏僻民房，城鄉(xiāng)接合部最多，而且是群體性活動，與本地人接觸極少。于是她打了一輛出租車，向司機打聽傳銷團伙分布在哪些地方，司機不愿說，鄧麗掏出300元錢塞給司機，這才獲悉一些團伙的據(jù)點分布情況。惠州的平潭是傳銷窩點的重災(zāi)區(qū)，可人家警惕性極高，很難打進去，即使進去了，只要是打聽人，都是一問三不知。

鄧麗轉(zhuǎn)念一想，既然是弟弟的同學(xué)騙了他，說明不會只騙他一人。她眼睛一亮，請奶奶去打聽搞傳銷的其他學(xué)生。奶奶回電話，說有個孩子跟弟弟一起去的，但他見勢不對，逃跑了，具體地點是平潭X街XX號。

鄧麗欣喜若狂，連忙報警，她跟著七八名警察一起去抄窩。全副武裝的警察控制了放哨者，并踢開房門，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七八十個傳銷人員正在上課，鄧麗一眼就看到了蓬頭垢面的弟弟。她沖過去又氣又恨地抓著弟弟的領(lǐng)口，又搖又打：“姐姐辛苦打工，就是為了讓你讀書，你為什么不聽話？你希望我們家世世代代窮下去？你這不成器的東西，姐姐打死你……”

弟弟像木樁子那樣站著，聽任姐姐捶打，后被警察拉開。

弟弟好瘦啊，他那傷心的淚水直往下流：“姐，你才是這個家的頂梁柱，我總想發(fā)一筆財，你成績比我好得多，我要讓你重新去讀書。同學(xué)說搞傳銷一個月最少能賺兩萬元，我就動心了，從二姑父那里借來了7000元。可是我一來就被他們將錢搜走，還逼我到處打電話騙親友來，我不干，他們就打我，還說要把我丟到海里……”弟弟掀開褲腳，只見腿上的血痕已變成了黑色，整個身子也在瑟瑟發(fā)抖。

鄧麗既心疼又后悔，她捉住弟弟的手：“傻弟弟啊，你真傻！”

弟弟說：“姐，現(xiàn)在已是12月，你不要打工了，趕快去插班，還要半年就可以高考了。我再去找事做，肯定可以供你讀書的！我知道，你是考大學(xué)的料！”

鄧麗何嘗不想讀書??！有一天，她陪著幾個姐妹出去買東西，路過一所中學(xué)，當聽到熟悉的上課鈴聲響起時，她整個人就像被電擊似的，多么熟悉的聲音啊，多么熟悉的場景啊！回到宿舍后，她的大腦居然出現(xiàn)幻覺，每隔40分鐘，她就能聽到上課的電鈴聲，且越來越清晰，心如電擊般的疼痛和抽搐，精神也變得恍惚起來。

鄧麗就是想讀書??！眼下，弟弟說到了姐姐的心坎上。她說：“我先讀，然后再供你讀。我們都要上大學(xué)。我已攢了一萬多元工資，我越來越覺得，我們這個家的未來還是在知識里?！钡艿苤刂氐攸c點頭。

鄧麗辭掉了好不容易奮斗來的“拉長”位置，牽著弟弟的手回到嘉禾。弟弟在一家裝修公司學(xué)徒，鄧麗則重新走進了嘉禾一中，去叩擊閃爍金光的高等學(xué)府之門。

2006年9月，鄧麗以578分的好成績考上了國家重點學(xué)府華中農(nóng)業(yè)大學(xué)。她拿著通知書去找弟弟，弟弟正在家附近的一片森林里選木材。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只見姐姐來的方向，有一抹絢麗的晚霞，從云層里噴出，不偏不倚，正好投射在姐姐身上，如同舞臺上的水銀聚光燈。姐姐渾身披滿燦爛的霞光，背襯著一片綠色的山林，仿佛天使，圣潔輝煌！

姐姐向弟弟揮著通知書，弟弟向姐姐招著手，兩人迎面奔跑，越來越近……

后記:

2007年1月15日，筆者在華中農(nóng)業(yè)大學(xué)采訪了鄧麗。眼前的這個女孩是那么清純而陽光！采訪結(jié)束時，鄧麗自豪地對筆者說：“我已拿了4000多元獎學(xué)金，你難道不祝賀我一下嗎？”我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忽然感嘆：“好小的手，好大的力量啊！”

（責任編輯/阿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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