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不干預

國家地理頻道播映《動物世界》時，時時有弱肉強食的血腥場面：一只母獅子窺伺著一匹斑馬，一步步悄悄逼近，攝影機紋絲不動，觀眾不忍，暗呼溫文爾雅的斑馬快逃。母獅猛撲過來咬住斑馬的咽喉，攝影機還是沒有動，因為攝影師和探險家要守行規：天地不仁，不可以干預，不可以出手相救。

做探險家，要有一副無情的專業心腸。當他面對一只失去母親、整整餓了一個月肚子的小北極熊，不僅不能喂它吃，還要把它趕走。一個心智正常的文明人，很難硬得下這樣的心腸：北極熊有超凡脫俗的外表，渾身雪白，四肢圓胖，與童話故事里的插圖無異，小熊哀求的眼神，可以令人忘記它應有的本性，憐愛地把它一擁入懷。

但探險家不可以頭腦發熱，不可以婆婆媽媽，他要想到自己離開以后更漫長的未來：野生的小熊如果由人喂養，將完全失去捕獵的能力；小熊長大后重有千磅，人類絕沒有資格圈養這等猛獸。因此，為小熊著想，只能撒手不理它，讓它繼續餓下去，希望它碰上好運氣，能吃到大熊的殘羹剩飯。

忍心讓它挨餓，還算不難；難的是看見小熊被大熊咬死吃掉，雪地里剩下一團毛血模糊的白骨，探險家要承受這樣的不幸——因為他的無情，致使小熊慘遭毒手。但這樣的悲劇不能動搖他的原則，因為他不能干涉大自然的法則，他只能手握攝影機，只能做一個安靜的旁觀者。北極這片寒冷的凍土，是白熊的王國，探險家只是訪客，他不可以反客為主，運用所謂人類的高科技來改變北極的生態圈，不能因為夏季是北極熊的饑餓期，就從風高浪闊的水里抓幾條魚，送給北極熊充饑；他不可以因為北極熊自相殘殺而出手制止；不可以為了小熊失去了母親而將它接收為自己的寵物；不可以為了滿足自己的喜愛之情把它帶回文明社會，交給動物園讓它下半世飽食懶睡。

這等無情，卻是探險家的職業操守，絕非殘忍，而是克制。對抗消費社會的那種濫情，為大自然保留尊嚴而心存敬畏，在這套哲學里，人對弱小動物的一點無情，是實現對天地宇宙寬宏的“有情”。但這種高尚的情感絕不適用干文明社會，不要讓他們烹殺貓狗、拔孔雀毛、燒猴子尾巴的惡行多了一個振振有詞的機會，不，這等高尚的邏輯跟濫殺動物是不一樣的。

探險家放任一只母獅捕獵斑馬，有人悲問：上帝，你在哪里?上帝用鏡頭在窺視，他沒有干預，但他還是萬能的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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