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以后,正好有一家稅務局招聘。我看條件還好,就抖擻精神地去應聘,通過了面試和筆試。上班第一天,領導就安排我和幾個老資格的干部去企業檢查印花稅票。
這項工作很輕松,一個上午我們就走了七八家企業,快中午的時候,來到了城東玩具廠。廠長姓吳,一看我們到了,馬上招呼著會計和出納員倒茶,他則去食堂安排午飯。領我來的幾個前輩和他也熟得很,沒怎么推辭就進了餐廳,一番推杯換盞之后,吳廠長意猶未盡,說什么也要請我們跳一曲。廠子里有娛樂廳,他找來幾個女職工,打開音響,就陪著我們這些人跳起來。
我沒學過什么交誼舞,所以我推辭著坐在了一邊,吳廠長以為我年輕不好意思,他叫會計去把“玉萱”找來。不多久,進來一個女孩頓時讓大家眼前一亮,閃亮的黑眼睛,微微翹起的嘴角,但是美女的脾氣卻也不小,一聽廠長說要她陪我跳舞,立刻沉下了臉轉身就走。吳廠長下不來臺,當場便要發作,我也覺得很納悶,自己長得又不丑,干嘛這樣,像躲瘟神似的。弄得我既尷尬又自卑,廠長后來趕緊解釋,說這小妮子脾氣倔,她可不是沖你。我勉強笑笑說沒關系,我真的不會跳舞。
這一次,這個叫“玉萱”的女孩,卻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巧的是我租的房子就路過玩具廠,所以上下班時常會遇見她。她看我穿著稅裝,應該也認出了我。于是我們再見面時,就互相遞一個微笑,算是打招呼了。
不久后的一個傍晚,我路過玩具廠時,習慣性地往里面看了一眼。卻看見玉萱脹紅了臉從里面跑出來,那臉上憤怒的表情,和第一次我見到她的時候一模一樣。后面有人吵吵嚷嚷地罵著,我再一看,吳廠長喝得醉醺醺地追過來:“我告訴你,陳經理主動請你跳舞你都不跳,太不給我面子了,你要是不回去,我就開除你!”
玉萱眼看著就要被他趕上了,我想都沒想一個箭步就沖了進去,攔在他們中間:“吳廠長,喝多了吧?”
吳長廠還能認出我,但卻沒有太客氣,酒氣沖天地一推我:“稅官,你該干什么干什么去,我們廠子的事,你管不著!”
我把衣服一扯,連扣子都拽掉了幾顆,回身丟給玉萱,然后我抓住吳廠長的脖領子:“告訴你,現在我不是稅官,就是一個東北人,你要敢再追一步,我就讓你滿地找牙!”
吳廠長估計沒見過像我這樣不知趣的稅官,當時就傻眼了,他們廠收發室的值班人員看事態不好,連忙跑去叫了幾個人過來。我看他們人多勢重,心里也有些發怵,但表面卻還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把吳廠長松開,回過頭來一攬玉萱的胳膊,帶著她揚長而去。
當天我把她送回了家,我問她:“現在很多單位都這樣,來個客人就找女職工陪著跳舞,其實很平常的一件事,你怎么看得這么重?”
她用鼻子“哼”了一聲:“一個個行將就木的,誰愿意陪他們跳?”
我苦笑:“沒這么夸張吧,怎么說得這么難聽?”
玉萱也笑了,然后她又反問我一句:“你看這些人,平時像模像樣的,喝完酒就醉醺醺地往人身上貼,有幾個正經跳舞的?!?/p>
我想也是,但我隨即又想起了第一次的尷尬,那個問題憋在我心里好久了,今天可得問問:“我們年紀相仿,我又不怎么喝酒,長得也不算難看,你怎么見我就跑?”
玉萱瞪起了眼睛:“你說呢?你挎著我的胳膊都這么半天了,怎么還不想撒開了是不是?”
我嚇得急忙松手,剛才有點緊張,還真不是故意不撒手的,這丫頭可真厲害。
到她家門口的時候,她還算客氣,請我進去坐坐。我說,晚了,得回去了,可是你會不會真的被開除?
她一臉灑脫地笑了:“我才不怕,只要肯吃苦,哪都找得到工作。你呢,你除了本職工作,還有沒有其他特長?”
我說我可以寫點東西。
玉萱顯得很有些驚喜:“好啊,這樣,你就以《不陪跳舞》為題,幫我寫一篇雜文吧,我有用處?!?/p>
我答應了下來,回到家以后,絞盡腦汁去想怎么下筆,畢業以后就沒怎么寫東西,眼下臨陣磨槍,還真費了不少周折。完稿后連改了三遍,上大學時寫畢業論文都沒這么認真過。這一篇兩千字的小文章,一直忙活到天亮才算收筆,抄得工工整整的,我等候在玉萱單位門口,親手交給了她。
我不知道玉萱要這篇文字有什么用,又恐怕寫得不能讓她滿意,好在兩天以后,她居然主動在路上等我,還請我去吃飯,說謝謝我幫忙,稿子寫得不錯。她頻頻舉杯邀我,看著她的熱情,我簡直有點受寵若驚,更沒想到,她的酒量比我強多了。眼看著我就要醉了,于是借點酒勁我大膽對她說:“酒我是不喝了,要不你教我跳舞吧。”
玉萱卻毫不客氣,又給我滿了一杯:“聊天喝酒都行,就是不陪你跳舞!”
當天晚上我們聊了很久,她擔心我的工作會不會有問題,因為前天和吳廠長打架,畢竟影響不好。我也有點顧慮,可是這個時候不能說出來,否則會讓玉萱自責的,所以我一拍胸脯,表現出一種豪氣來:“沒事,總不能由著他欺負人!”
然而幾天以后,吳廠長果然找機會告了我一狀,單位領導以“嚴重損害稅務干部形象”為由,把我解聘了?;氐阶√幒蠛苡行┚趩?,畢竟這樣的好單位不太容易找了。午飯我也沒心思吃,躺在床上發呆,這時候門開了,玉萱笑吟吟地進來,我一翻身就坐了起來,略有些緊張地說:“你……你怎么來了?”
玉萱手中拿著一張報紙,興高采烈的地給我:“恭喜大作發表,稿費下來的時候要請客呀!”
我一看,這正是我寫的那篇《不陪跳舞》,發表在了市里的晨報上。
這下我看到了希望,可以發揮自己的才華來謀生呀,我懷著感激,深情地看著玉萱,她被我看得低下了頭,聲音也壓得很低:“我看你那臭脾氣,就知道你在單位干不長,怎么說這次也是因我而起的,所以我就問你有沒有什么特長,沒想到無意間還發現了一個才子。”
我一把握住她的手,把她拉進了懷里……
這以后,我一邊寫文章,一邊找工作,生活得也挺開心的。我換了很多家工作單位,但是不管到哪,我始終沒有學會跳舞,不是我笨,是我妻子玉萱不讓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