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湖市是個新興城市,李阿奎分管三產旅游業,自然成了紅人,那些房產開發商都想請他吃飯,跟他套近乎,因此幾乎每天晚上都有應酬,然而不知是他天生不能喝酒,還是身體條件不允許,無論多么重要的宴請,他都是滴酒不沾。為這喝酒之事,大家背地里都說他是個怪人,不合群,對此他只是笑笑而已。
這天,李書記應酬結束已經很晚了,洗漱后剛上床不久,就聽得床頭柜上電話鈴聲響了起來,李書記很不情愿地拿起話筒,只說了個“喂”后,立馬從床上跳了起來,把睡在身邊的愛人文娟嚇了一大跳,忙問發生了什么事,“我叔叫我馬上回去,一定是娘出事了。”
文娟聽后是一臉的茫然,嘴里喃喃道:“過年時來我家還是好好的,怎么會這樣?”阿奎此時心里是一團糟,忙把剛脫下的衣服又穿了起來,隨后撥通了司機的電話,讓他連夜送自己回老家。李書記老家在農村,父親死得早,母親獨自一人把他們兄妹倆拉扯大的。
經過五六個小時的顛簸,終于在黎明時分趕到了老家。車子開不到家門口,倆人只得下車往前走。好多年沒回家了,也沒走過土路了,阿奎幾次險些把腳給崴了。文娟更是慘了,她還是在做新娘時來過一次這里,當時是阿奎的妹子把她抱進門的,今個兒雙手拉著阿奎,連拉帶扯地,總算跟上丈夫的腳步。
終于能看到自己的家門了,只見那里燈光輝煌,阿奎心里明白,只有做事的人家才會這樣。心慌意亂地進門就想要下跪時,卻看到一個人正端坐在中堂里的竹椅上。他使勁揉了揉眼后才看清,那兒坐的就是自己的母親,再看母親身邊坐著自己的長輩和堂親,家里并沒有死人。阿奎長嘆了一口氣后,不無責怪地說:“媽,都什么時候了,你怎么能開這么大的玩笑,讓我和文娟虛驚一場。”
不想母親卻說,“阿奎,我們都是在為你做壽啊。”阿奎一聽這話,背上頓時感到一陣發冷。原來,鄉下有個規矩,家人生大病或出了什么大事后,就會想到用做壽來沖喜的。這時,母親輕輕揭開自己身上的大衣,只見在她的懷里多了一塊小巧的靈牌。阿奎把頭伸過去一看,那上面有幾個紅色的字:李家阿奎之位。阿奎此時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
母親長嘆了一口氣,輕輕地問身邊的老村長,“大兄弟,村上誰最有出息?”“嫂子,那還用說,當然是阿奎了,他是村上出的最大的官。”“既然這樣,那他能入我們的祖墳嗎?”“他當然要入了。”“可我那男人為什么就不能入祖墳呢?”
關于父親的事,阿奎不止一次地問過母親,可母親只說父親是個地下黨,至于怎樣過世的,母親卻只字不提,為此阿奎常想父親一定是犧牲的。有時候,看到母親取下腰間的那把銅鑰匙,去打開家里惟一的那面老櫥,翻看一個紅布小包。阿奎就想知道包里到底裝著什么,可母親視鑰匙如命一樣,因此也就沒能看到過。今天聽母親說到父親,一直埋在心底的那份好奇心又被勾了起來。
“嫂子,這不能相提并論的,我那兄弟可是被政府槍斃的,怎么能入祖墳呢,我們雖然沒有做什么大事,可活著是清清白白,死了也不能被人指著墳堆罵。”
阿奎一聽,心里一驚:“什么,父親不是地下黨嗎,怎么會被槍斃?”“這,我真的不想再提了,你過來。”阿奎走到母親身邊,母親從自己的腰帶上解下那把銅鑰匙,顫抖著手把鑰匙遞到阿奎的手里,然而指了指里屋。阿奎心領神會地進了里屋,一顆心激動地砰砰直跳。由于緊張,好幾次才把那廚門打開,把手伸進衣服里,一直插到底層時,才摸到那個布包,小心翼翼地把它掏出來,也不敢拿到客堂里去看,就打開了里屋的燈,隨著一層層布的打開,阿奎看到了一張證和一張已發黃的紙。慢慢地看下去,阿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抽泣起來。文娟聽到丈夫的哭泣聲,忍不住走了進去。
文娟還是第一次看到丈夫這么傷心,忙問是怎么回事,阿奎把證和紙遞給文娟。這是一張十分普通的工作證,那上面也沒有照片,姓名一欄上寫著李阿根,工作單位上是紅旗鄉,也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再看那紙,只見上面寫道:
阿奎娘,寫這封信的時候,也是我的路走到盡頭的時候。想當年,我在做地下工作的時候,你就一直為我提心吊膽地生活著,本想解放后我們在一起好好地過日子,想不到手里有了一點權后,腦子會發熱,一念之差,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我這是自取的,也怪不得別人,只是苦了你,跟了我這么多年,最后還落得個壞名聲,背著一個貪污犯老婆的壞名聲。我走后,你帶著孩子改嫁吧,兩個人總比一個人會好一些,孩子面前你也不要再提我這個沒出息的父親,我不想往你們臉上抹黑,讓他們好好做人。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孩子。阿根。
文娟看了信后,立馬想到,會不會婆婆不放心這個兒子,沒有文化的她想不出更好的點子,才會弄出為活著的兒子做壽的事來。
想到這,忙推了推丈夫,告訴他,讓他問問母親是不是自己哪些地方做錯了。經文娟這么一提醒,阿奎的心里頓時明白過來,拍拍文娟的手,說還是你能理解老人的心,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這樣吧,你還在這里陪母親,我與司機回城后晚上再來,到時我們一家人好好聚聚。說罷,頭也不回地就出了門。
還沒到吃晚飯時分,阿奎就風塵仆仆地趕回來了,只見他一進門后就雙膝跪倒在母親的面前,從口袋里取出一張紅頭文件,雙手捧著交到母親的手中。母親不識字,就把文件給了身邊的老村長,老村長念道:春節期間,李阿奎同志代表市委市政府,收到全市企業家愛心募捐一百余萬元,現通報如下:……
原來過年時,自己接母親到家去住過幾天。中國有個傳統,逢年過節的都得拜年,于是,老人在兒子的房里,看到一撥又一撥上門拜年的人,有的是手里提著好酒名煙,有的干脆送一個小紅包,每當有人來拜年時,兒子總是臉帶著笑容,照單全收。
想到丈夫因貪污走上了不歸路,今天看到兒子這個樣子,你說能不著急,特別是從媳婦嘴里了解到兒子現在大權在握時,心里更是擔心了。提心吊膽地在城里過完了年,回家后是橫想豎想,想想自己不能就這樣干著急,得幫兒子一把才行。也不知怎么的,鄉下老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要為兒子在祖墳里選個位置,這樣自己到了那個世界后也就不會被祖宗罵了,因此就想出為兒子做壽。
老人聽完老村長這么一讀,知道兒子沒有變壞,臉上立馬露出了笑容,激動地說,“奎兒,我的孩子,娘這就放心了。來,拿著你的位,我們去祖墳,我要讓祖宗都知道,李阿根的兒子是個清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