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峰以西，有個吉隆溝

如果在離318國道終點——樟木口岸100多公里的時候拐下小道往西走，經過希夏邦馬峰腳下和藏南最大的內陸湖佩枯湖，再向南翻越海拔5200米的馬拉山，便到了海拔4200米的吉隆縣城宗嘎鎮。由于吉林省吉林市的對口支援，縣城這兩年的面貌發生了很大變化。離開縣城，沿著吉隆藏布河峽谷一直往前，70公里外就是吉隆鎮（溝）。再朝南走大約20余公里，有中尼邊境的國門橋——熱索橋。從海拔5000多米到2000多米，這一路跨越了喜馬拉雅山南北坡，屬于集雪山和森林河谷于一體的珠穆朗瑪峰自然保護區的核心地帶，峽谷、瀑布、高山草甸，“一山呈四季，十里不同天”，景觀豐富而壯麗。

記者所走路線剛好與上述相反，是從阿里過來的。也正因為如此，在2006年的這個秋天，茫茫荒原與原始森林之間強烈的反差，讓我們更加難忘。難怪，藏語的“吉隆”便是“歡樂村”和“舒適村”的意思。而這個吉祥地名，是備受藏族同胞尊崇的蓮花生大師賜予的。傳說8世紀后期，蓮花生大師應藏王赤松德贊之請入藏，途經吉隆溝時深為此地明媚的山水風景所打動，滿心喜悅，臨行之前欣然命名為“吉隆”。

吉隆鎮雖說至今只有4200多人（以藏族為主），但在西藏歷史上卻是風云會際的地方。這里有“大唐天竺使出銘”崖刻、三趾馬化石、清軍墓遺址，以及帕巴寺、查嘎寺及手鐲舞等多姿多彩的人文遺存。作為大唐通往天竺的主要驛道，它也是古代西藏與尼泊爾及東南亞國家經濟文化交流的大通道，素有“官道”、“商道”之稱。近代以來，受交通不便等原因的影響，吉隆的神秘面紗尚未被揭開，世人對這個秘境的認識知之甚少。今年，曾在西藏工作21年（其中6年在吉隆縣醫院當醫生）的中國民族博物館館長張永發出版了一本新書，名為《千年吉隆》。這是目前唯一專門介紹吉隆的長篇紀實作品，史料比較詳實，可讀性也很強，在這里不妨向大家推薦。

吉隆縣12000多人口中藏族占98%，而在被稱為“西藏江南”的吉隆溝，記者第一次接觸到陌生的達曼人——一個3年前才加入中國國籍的人群。記者在進行“興邊富民行動·走讀邊境中國”的大型系列報道時，尤其注重對人口較少民族、底層民眾和弱勢人群的關注，所以盡管吉隆溝有不少值得探訪的內容，但我還是把人數不過168名的達曼人當作了重點采訪對象。

達曼人，原系尼泊爾人后裔，很早以前從尼泊爾遷徙到吉隆鎮一帶，繁衍至今已經六七代，現有居民49戶，主要以打鐵、做木工、當背夫和打零工為生。他們多數信仰佛教，風俗與當地有所不同，用各種畜禽的血祭神，每年藏歷8月8日過達曬節；多數人會藏、漢兩種語言，實行一夫一妻制，并與藏族和漢族等通婚。由于多方面的原因，達曼人缺少生產資料，生活貧困，居住在幾十年前的老房子中。那些房子年久失修，低矮潮濕，破破爛爛，絕大多數屬于危房。同時，他們的人口出生率和文盲率很高，接受教育和就醫的條件很差，缺乏管家理財的能力，屬于亟需扶持的人群。更為棘手的是，長期以來達曼人既不愿意回到尼泊爾去，也無中國國籍。

2003年5月26日，對于達曼人來說是個載入史冊的特殊日子。這一天，他們正式加入中國籍，成為中國公民。從此以后，他們得到各級政府的關懷，開始新的生活。

對達曼人的安置和幫助，很快列入日喀則地區和吉隆縣政府及有關部門的議事日程。在多次調查研究后，安置方案出臺。2004年5月1日，投資122萬多元的安居工程正式開工。第二年7月初，住房總面積3664平方米的達曼新村竣工，全部達曼人興高采烈地搬入新居。與此同時，地區民政局投入18萬元，為每家每戶購置藏卡墊、藏式木柜等家具和生活用品。縣水利部門投入17萬元實施引水工程，給家家戶戶都安裝自來水。林業部門還動員和幫助達曼人在村子的房前屋后植樹造林。

從縣城沿吉隆藏布河往南走，快到吉隆鎮的時候，就能見到河谷臺地上的達曼新村——三排整齊的帶院落的兩層樓房。

安居之后，更要樂業。根據新村的自然條件和達曼人的實際情況，縣里把發展種植業和養殖業作為脫貧致富的突破口，首先投入40萬元實行低產田的改造。至今，達曼人共分得改造后的土地207畝，栽種蘋果、桃子和梨子等果樹3000余棵。縣農牧局還購買98頭耕牛和奶牛，無償分配給各戶。技術人員深入田間地頭，為他們提供科學種植的技術服務。2006年，縣里又上報了投資總額70多萬元的建蔬菜基地和安裝照明線路的兩個項目。這里發展優質高效農牧業的潛力非常大，像反季節蔬菜、瓜果、藏藥材和牲畜短期育肥等。總之，政府希望從根本上解決達曼人生產生活的長久之計——有地可種，有糧可吃，有錢可用，有事可做，有病可醫，有學可上……

達曼新村作為一個特殊的自然村，千頭萬緒所有的工作都要從頭開始。為此，鎮政府專門派出一名副鎮長擔任村黨支部書記，達曼人洛桑、拉巴次仁則分別當選為村委會主任和副主任。

25歲的村民索郎次仁和妻子拉巴卓瑪有個兩歲的小女兒，跟所有村民的住房一樣，他家的兩層4間樓房干凈整潔，一樓底層關牲畜和儲存草料，二樓住人。二樓那間大些的房子，擺放著藏式家具和電視機，墻上貼著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和胡錦濤等領導人的彩色畫像。在他家中，村主任和幾個村民圍著記者敘談這幾年的變化。36歲的村主任洛桑憨厚樸實，面容看上去要顯得比實際年紀大一些，是村民投票選出來的。目前，村民還不習慣養豬養羊，只有三四戶人家養了少量的幾頭（只）。他們得學習種地養豬養牛羊，許多事情都要慢慢適應。以前村里的年輕人基本沒有上過學，甚至包括村主任在內的絕大多數成年人都不會寫自己的名字。如今適齡兒童全部上學，讀初中的就有12個。達曼人在尼泊爾都有親戚，但幾乎沒有來往。村民的生活狀況相差不大，最困難的有三四戶人家。除了4戶開小賣部的，村民的主要收入靠打工，都是修路、蓋房的力氣活兒，日工資25元。有些人家買了黑白電視機，能收看到中央一臺和西藏一臺、二臺的節目。

達曼人看上去顯得很健康，相貌與藏族人差不多，穿著打扮與漢族人類似，如果不特意說明，一般看不出他們有什么特別的地方。他們主食糌粑，很少吃米飯，男人平時喝酒較多。我們在村子里見到的最時髦最大方的姑娘，似乎是23歲的米瑪卓瑪。她17歲嫁給在吉隆鎮打工的一個漢族小伙子，跟丈夫回過遠在河北省張家口的老家。她說很可惜還沒有去北京。像米瑪卓瑪這樣嫁給漢族的達曼姑娘有10個，其中5個在村里安家，另外5個隨丈夫去了內地。

吉隆縣與尼泊爾的邊境線長達162公里，最遲18世紀吉隆溝就設立了邊民互市貿易的國際市場。作為西藏與尼泊爾邊境貿易的重鎮，歷史上吉隆鎮被冠以“圣城”稱號。至今，這個市場的殘垣斷墻還依稀可辨。1961年，國家在這里設立了海關，每年的進出口額都有數十萬元。海關的兩層辦公樓，是當時吉隆縣最高的樓房。1991年，吉隆鎮又被確定為國家陸路通商口岸。但直到目前，口岸的基礎設施建設才剛剛開始，吉隆的邊境、口岸優勢還沒有充分發揮出來，甚至近年來由于交通等基礎設施落后而導致邊貿年貿易額逐年下滑，口岸經濟呈現萎縮態勢。雖然在這個村莊里幾乎隨時都能看到來做買賣的尼泊爾人，但與隔山相望的樟木口岸比起來，它依舊停留在初級階段。與鎮中心小學和邊防檢查站相距不遠的地方，有幾間破破爛爛的小土房和幾頂帳篷，這就是所謂的邊貿市場。一二十個尼泊爾人在院子里曬太陽，打撲克賭小錢。

吉隆的關鍵問題，是邊貿如何在傳統的、民間的、分散的小額貿易基礎上，發展壯大成為真正的經濟增長點。邊貿再加上旅游、特色產業開發，做好這三篇文章是吉隆的戰略性選擇。據說，鎮里的總體規劃已經由上海市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完成，并經有關方面審查通過。按照規劃，五六年之后一座初具規模、功能比較齊全的現代化小城鎮即將出現在中尼邊境。藍圖繪制好了，但建設起來需要一個較長的過程。

在這個過程中，有著跨國歷史背景的達曼人能否參與其中，并發揮出作用，對其自身的發展至關重要。不知到那個時候，達曼人的生存方式會是怎樣的？

人口如此少的人群，為他們祝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