３０余年：一個難圓的夢

編者按：本期關于“民族新聞”的話題，我們選擇了采訪張儒。原因在于，本刊創刊以來，張儒在這里工作了30年 。并于1984年、1991年兩次獲得“全國優秀新聞工作者”稱號。從1984年起，張儒開始研究民族新聞。 1987年，著眼于少數民族新聞事業發展的現狀，他在內部刊物上撰寫了《民族新聞面面觀》，以期引起關注。1996年，張儒在調入中央民族大學后，兼任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研究生導師期間，首開中國少數民族新聞學概論。他最大的愿望是能在民族新聞學科的建立上做出自己的貢獻。但30多年過去了，他的愿望仍舊是一個難圓的夢。他的經歷，記錄了一個新聞工作者民族新聞實踐和探索的歷程……

采訪在早晨開始，那個時候離上班時間還有半個多小時。而早就準備好了厚厚一疊資料的張儒已經等待我們多時了。他臉上的神情讓我們感覺到，今天采訪的這個話題對他來說是多么的重要。因為他曾說過，民族新聞實踐及理論研究幾乎是他的人生絕大部分內容，他先從事民族新聞的采編業務，又做民族新聞的理論研究，后來從事民族新聞的教學等工作。他的悲歡都盡寫其中。采訪便從民族新聞，用他的話來說——一個他心中難圓的夢開始。

“民族新聞”概念的提出

1984年11月，首屆全國優秀新聞工作者表彰大會在京召開。會上，張儒見到了時任內蒙古烏蘭察布盟報社社長馬樹勛。同張儒一樣，他也是一名全國優秀新聞工作者。由于工作及性格愛好所投，馬樹勛在大會間隙約請張儒來到自己的宿舍。在一堆略顯凌亂的報紙旁邊，整齊的放著一沓書稿，這是馬樹勛剛剛完成的書稿：《民族新聞探索》，他是來請張儒提意見的。

翻看完并不算厚的書稿，讓張儒心里一震：一名基層新聞工作者，竟能寫書，難能可貴！在張儒的印象中，正是這本書首次響亮地提出“民族新聞”一詞。該書于1985年出版，書名是由時任內蒙古自治區主席布赫題寫的。

馬樹勛對民族新聞的探索，讓張儒感到驚訝，也給他帶來了啟發。因為多年從事民族新聞的工作，他的實踐經驗并不少，缺少的也許只是那種敢于將實踐上升到理論高度的勇氣。就在《民族新聞探索》一書出版后的下半年，張儒在編輯部的內刊《民族團結通訊》上發表了《民族報道 大有可為》一文，從5個方面闡述了民族新聞大有可為。

該文的發表，不僅有力地批評了當時許多人認為民族地區落后，沒有什么可以報道的錯誤看法，同時，也對民族新聞進行了初步的理論探討。在文中，是使用“民族新聞”還是“民族報道”，讓張儒琢磨了很長時間。因為當時國內的主流大媒體沒用過民族新聞這一概念，用的都是民族報道。后來，在他研究過程中，認為用“民族報道”顯得分量不夠，遂使用“民族新聞”，也就是“中國少數民族新聞”的簡稱。

1986年8月，中宣部、全國記協、國家民委在內蒙古呼和浩特聯合召開了“全國少數民族文字報紙經驗交流會”。這次會議是空前的。當時從中央到地方的許多新聞單位都參加了。在會上，張儒提議成立“中國民族新聞工作者協會”（簡稱“民族記協”），并發出了倡議書，得到與會人員的熱烈響應和支持。“民族記協”籌備辦公室就設在民族團結雜志社。但是，由于種種原因，成立“中國民族新聞工作者協會”的愿望終未實現。

1987年，張儒從《民族團結通訊》第2期開始，連續5期刊載了《民族新聞面面觀》。這是張儒對民族新聞進行理論探討的初步成果，也是他為爭取成立“民族記協”所作的理論準備。隨后，中央民族學院向其約稿，《民族新聞面面觀》縮改為《論民族新聞》，公開發表在1988年第3期的《中央民族學院學報》上。并很快被《人民日報》、《新聞出版報》（今中國新聞出版報）摘要轉載。

《論民族新聞》引起的爭論與思考

《論民族新聞》一文在中央民族學院學報發表后，很快在社會上引起反響，有人表示認同，有人提出了自己的意見。當時，一位叫崔茂林的學者發表了一篇題為《也談民族新聞——兼與張儒同志商榷》的文章，刊登在中央民族學院學報1989年第1期上，對張儒提出的某些觀點表示了質疑。

對于崔茂林的質疑，張儒客觀地對待，認為可以繼續商討，因為理論都是在不斷探討中完善發展的。不過，在張儒今天看來，當時提出的一些觀點確實存在不足，最主要的是概念的界定問題，其中許多表述考慮不周，論證不夠嚴謹。

作為一個長期從事新聞業務實踐的人，張儒無疑有著豐富的實踐經驗和自己對民族新聞的思考。但是，要將實踐轉換成理論，還需要更好地凝煉和提升，彼時并非學者的張儒在這方面顯然有些力不從心。例如，《論民族新聞》一文中提到民族新聞的一個特點是“采訪線長，發稿周期長”。提出這一特點，主要是從中央媒體的角度出發，認為中央新聞單位派出記者到民族地區一般都路途遙遠，且限于當時的通訊狀況，發稿時間也要長一些。其實，對于民族地區的新聞單位或中央新聞單位派駐民族地區的新聞單位，就不存在路途遙遠問題。對此，張儒感慨：搞業務的人去搞理論研究，明顯感到理論素養欠缺，研究很不深入。

同時，《論民族新聞》也引起了新華社、《人民日報》等新聞單位的關注，有些人不了解，不同意。在中央媒體的報道里，民族新聞都是放在時政新聞里面，認為民族新聞專指涉及民族政策或關于民族政策本身的制定、解釋或執行。

對于這一質疑，張儒沒有動搖自己的立場。根據對新聞的三種劃分，民族新聞都是有其立足之地的。一是根據新聞報道的內容，如政治新聞、經濟新聞、體育新聞，這些新聞報道的是一個行業或領域的內容，民族也是一個領域；二是根據報道的對象或群體，如青年新聞、婦女新聞，民族新聞則是以少數民族為報道對象；三是以地域劃分，如國際新聞、國內新聞、地方新聞。民族新聞就包括民族地區的新聞。

據此，張儒在《論民族新聞》中談到，民族新聞既是專業新聞，又是綜合新聞。所有新聞，沒有哪個新聞有民族新聞如此的覆蓋面，政治、經濟、文化全包括。他認為，中央一些媒體對民族新聞的理解是一種狹義的，而他自己對民族新聞的界定是廣義的。

此外，由于多種原因，目前少數民族和民族地區要落后些，民族新聞也就和落后性聯系在一起，因此有人認為搞民族新聞吃的就是落后的飯。對此，張儒認為，對于民族新聞來說，民族性是其根基。和東部沿海地區相比，少數民族和民族地區固然落后一些，但是，民族地區并不樣樣都落后，也不是處處都落后。同時，這種落后不是沒前途的，不是沒什么可干的，是正在改變著的。對民族地區和少數民族的落后性應辯證的看，歷史的看，用發展的觀點看。

《論民族新聞》引起的爭論思考，讓張儒更加堅信：民族新聞，是一個客觀存在的活生生的事實。它是我國新聞事業重要的、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民族新聞進入高校講堂

1984年，中央民族學院漢語系（今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開設了新聞專業。當時，白潤生先生講授《新聞事業概論》、《中國新聞史》等課程。他從另一個角度，即從中國新聞史的視角進入民族新聞的研究及教學領域。

1996年3月，張儒來到中央民族大學任職。次年9月，應白先生之邀，他開始給新聞學碩士生兼課（那時，還沒有新聞學碩士點，是掛到民族學或文學的點里招生）。張儒開設兩門課程，一門是編輯出版研究，一門是少數民族新聞學概論。白先生當時讓他開民族新聞采寫研究，張儒沒有采納，因為他一門心思想打出中國少數民族新聞學的牌子。課程開出后，新華社記者陳雁為此發了一條消息：稱中央民族大學首次開設民族新聞課程。

1998年，張儒首次開招了兩名民族新聞研究（專業方向）的碩士研究生。民族新聞學概論遂成為一門必修的學位課。

張儒在給研究生開設的民族新聞學教學安排中寫道：中國少數民族新聞學（簡稱民族新聞學）是研究中國少數民族新聞特殊規律的一門新興學科，也是民族學與新聞學交叉結合產生的一門邊緣學科。該課程將集中探討民族新聞的理論及業務，要求學生既懂得新聞學理論的一般規律，又懂得民族新聞的理論的特殊規律，使其成為從事中國少數民族新聞工作的專門人才。鑒于本課程設置時間不長，學科正在建設中，故在教學方法上采用老師講授與學生研討并重，課堂教學與社會實踐并舉的方針。

到2004年6月，張儒共給5屆總計41名新聞學研究生講授了民族新聞課程。

讓外人想不到的是，幾年的民族新聞學教學，也讓張儒深深陷入矛盾之中。自己的理想是建立民族新聞學科并發揚光大，但現實卻常常給他潑冷水，讓他心灰意冷！學生覺得學民族新聞用處不大，瞧不起，校內外也有一些不贊成的聲音。有些人說，既然可以有民族新聞，那么是否可以有民族數學、民族物理，是不是民族院校什么專業都要戴“民族”的帽子？對此，行事樂觀的張儒并沒有過多在乎這些。他知道，既然民族教育、民族體育、民族經濟等能成為一門學科，那么民族新聞為什么不可以？

事至今天，張儒最終還是忍痛割愛，放棄了民族新聞的課程，改開新聞媒體經營管理研究課程。他苦笑著說：“這是無奈之舉。”

民族新聞學應該怎樣建立起來

張儒認為，一門新學科的誕生，取決于社會發展需要和學科形成前長期的理論與實踐的積累。他說，民族的長期存在，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現代社會，競爭激烈，但越是在這種狀況下，越應該重視對少數民族特色的保護和傳承并發展繁榮。因此，有民族，就有民族新聞。這是肯定的。

為什么民族新聞學到現在沒有建立起來？張儒以為有以下原因。

首先是民族新聞學理論研究還沒有展開，或者說，深入研究，廣泛討論非常不夠。相對于民族新聞事業蓬勃發展和民族新聞業務的豐富實踐來說，民族新聞理論研究嚴重滯后，極不相稱，至今沒有一本像樣的《概論》做為奠基之作。

其次，民族新聞研究還沒有形成隊伍。現在，民族新聞研究者多是散兵游勇，各行其是，沒有形成合力。

第三，沒有形成一個學會、協會之類的組織。張儒早先倡議成立的“民族記協”到現在仍是一個夢。以前，他想要和白潤生老師成立“少數民族新聞研究所”，但即使是“三無”所（無編制，無經費，無辦公場所），也面臨著很多困難。據張儒了解，現在有一個全國地、市、盟、州民族新聞的組織，辦有“民族新聞期刊”，每年還搞新聞評獎活動，他很佩服。

第四，全社會關注、重視特別是業界和學界的關注和幫助至關重要。張儒說；“我是人微言輕，但我一貫認為民族新聞在新聞界是個小兄弟，正像少數民族群體一樣是弱勢，需要有更多的有識之士乃至全社會的支持和幫助。”

對此，張儒設想，民族新聞學科的體系架構應包括理論、業務、歷史和人才培養等方面。

在快要結束采訪時，張儒請記者記下了這樣一段文字：為解決邊遠貧困地區群眾聽不到廣播看不到電視的問題，國家實施了“村村通”工程，隨后又實施了“西（藏）新（疆）工程”。據統計，到2006年底，全國共完成了11.7萬個已通電行政村“盲村”和10萬個50戶以上通電自然村“盲村”的村村通建設任務，解決了近一億人聽廣播看電視的問題。

張儒給我們說這些數字的目的，是在告訴我們：民族新聞大有可為！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民族新聞報道的內容也將越來越廣闊，越來越深入。但是，民族新聞學科建立之路在我們看來仍舊是一個夢。這點張儒十分清楚。他將自己原先招收研究生的民族新聞（專業方向），已改為了新聞實務（專業方向）。從中我們看到的是一種傷感和遺憾：民族新聞學科，何時圓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