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元景造像記》又稱《太和碑》,是一方書法藝術價值很高的北魏造像題記,由于受歷史因素和客觀條件的影響,致使該碑在碑學界的實際影響并不大。本文通過為該碑在中國書法發展史的坐標中進行定位的方式,找出了它在魏碑書法家族中所具備的諸多先進因素和優秀的個性品質,從而達到了深入挖掘其藝術價值的目的。
關鍵詞:太和碑、魏碑、銘石書、洛陽體
在遼寧省義縣境內,距縣城西北8公里處,依山傍水,有一座北魏時期的石窟群——萬佛堂石窟。著名的《元景造像記》(又稱《太和碑》)就刊刻在該石窟的西區第五窟之內。由于石質(多孔巖屑凝灰巖)松軟,歷經一千五百余年的風雨剝蝕,碑的下段已經嚴重剝泐,碑面上的兩個圓孔,為清末民初增建佛殿時所留,現在的《太和碑》已成殘碑。碑身現高90厘米(東)——140厘米(西),寬100厘米,22行,每行10~19字不等,存字304個。據碑文記載,該碑刻于太和二十三年(公元499年),已證實是北魏孝文帝太和晚期文物。
《太和碑》的書法十分精美,藝術價值很高。康有為曾盛贊此碑為“元魏諸碑之極品”①,康殷也曾說,“它有極特殊而高超的書法價值”②,其中,梁啟超“天骨開張,光芒閃溢”八字評語在學術界最具影響③。2002年,江蘇教育出版社的《中國書法史·魏晉南北朝卷》(劉濤著)將其錄入書法正史。
雖然學者們都十分推崇此碑,但它在近現代碑學史中的實際影響卻不大,究其原委,大致有如下幾方面原因:1、該碑發現較晚,因此而錯過了碑學書法發現的黃金時期;2、碑面剝泐甚重,精拓罕見,為研習帶來諸多不便,加之正規的影印本少有發行,也影響了該碑的流傳;3、萬佛堂窟小地偏,在學術界不具備云岡、龍門、麥積山等大型石窟群那樣的影響力,窟中僅有《太和》與《韓貞》兩方北魏造像記,在碑學界也無法形成《龍門廿品》那樣的研習氣候;4、《太和碑》的書法藝術價值雖高,但在風格上還不象《二爨》、《張猛龍》等碑那樣特點突出。因此,多年以來,雖然關注《太和碑》書法藝術的人很多,但是,具有實質性的研究成果卻很少。今作斯文,專門討論其書法藝術問題,實有拋磚之意。
若討論《太和碑》的書法藝術問題,首先應該為其在書法發展史的坐標中給予恰當的定位。《太和碑》刻于北魏太和末期,正處在中國書法史中新舊書風交替演進的重大變革時期,這個時期大體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新書風的形成,主要發生在曹魏、西晉時期,中心在洛陽穎川一帶,以鐘繇為代表,楷、行、草并行;第二個階段為新書風的變革與發展,主要發生在東晉這一時間段內,以王羲之父子為代表,完成了由“古體”向“今體”的演變過程;第三個階段是新書風的北傳,主要發生在南北朝時期,以孝文帝遷洛以后最為顯著。《太和碑》出現在南風北漸之前的第二個階段的末期,在這一時期,由于南方書法的文人化,使南方書法比北方提前200多年完成了隸變過程,中國的書法藝術也開始進入了新的發展階段,書法史將魏晉時期稱做書法的“自覺期”。與此同時,北朝書法在相對封閉的文化環境中,拘守著漢隸古法,緩慢地自我發展演變著,由于佞佛,造像開始在北朝流行,致使碑版書法蔚成正宗,并成為北朝書法的“正體”。因此,書法史上首次出現了南與北的派別之分。《太和碑》正趕上魏碑在北朝剛剛開始成熟并成為正體的黃金時期。
康有為認為,“北碑莫盛于魏,莫備于魏”④,“魏碑”是最典型的北朝書法形式。作為較早出現的且比較成熟的魏碑書法,《太和碑》具有典型的北朝書法特征。
其一,北魏太和末年,正是北朝書法由隸書向楷書轉變的關鍵時期,《太和碑》的書法雖然已經發展成為比較成熟的魏碑楷書,但在體式中隸意尚存,正如梁啟超在題跋中所說,“其書由八分蛻入今楷,痕跡盡化而神理固在。”這是北朝魏碑書法所共有的特征。
就功用與形式而言,《太和碑》屬于造像題記,但在它的身上卻具備當時“銘石書”的全部特征(這個問題筆者曾在另一篇拙文中做過專門闡述)。魏晉南北朝時期的“銘石書”仍處在“隸書時代”,包括在東晉都城建康一帶出土的王氏墓志在內,多是使用帶有明顯 “方筆”特征的隸書進行書寫。“方筆隸書”的使用一方面與當時楷法已經成為流行的正體書體有關以外,另一方面還與當時普遍采用的方截平直的“雙刀復刻”的鐫刻方法密切相關。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南北方的“銘石書”在書寫形式和刻制方法上是基本相同的,包括這種帶有楷書筆意的“方筆隸書”也有驚人的相似之處,這是銘石書“傳統”的力量在兩地的顯現。象《太和碑》這樣成熟的“銘石書”雖然已經開始使用新式魏碑楷書,但在筆畫與結體中間仍會存有一些隸意,這種現象在書體的演化過程中是不可避免的。
其二,萬佛堂石窟雖然遠離當時北魏的文化中心洛陽地區,但《太和碑》所使用的書體卻是當時最新式的楷書——“洛陽體”。
叢文俊認為,“北以魏碑體及皇室貴族碑志為準,通理上下左右,兼為摩崖、造像、寫經等確立基調。”⑤《太和碑》雖屬于造像記,但卻是北魏皇室成員元景所刊,又歸屬于北魏皇族碑志書法之列。通過比對,《太和碑》的書法具備北魏洛陽皇室碑志的所有特征,是典型的“斜畫緊結”式的新體北朝楷書。在這類魏碑中,《太和碑》出現時間較早,論藝術水準,當在《龍門二十品》之上,因此,康殷先生才有“《龍門二十品》當俯首稱臣”之論。
《太和碑》除了具有上述魏碑書法所具有的共性優勢以外,它還擁有一些屬于自己的個性特點。
民國學者董天華在《元景造像題記跋》中說,其“字體雄偉遒勁,可與張猛龍諸碑相頡頏也。”⑥濮良至在《萬佛堂元景碑跋》說,其“字體雄放俊拔”,“為魏碑中稀有之寶也。”⑦兩家評論,謂“雄”、“遒”、“俊”、“放”是其特點。筆者以為,梁啟超題跋中“天骨開張,光芒閃溢”八字最為經典。仔細玩味墨本及原石,《太和碑》筆畫清勁峻拔、筆勢舒展飛動、結構謹嚴周到,可以感覺到書丹者對這種字體的掌握已經達到了高度的熟練程度。鐫刻采用雙刀復刻法,刀法精湛熟練,若游刃有余,于精微之中不乏情趣,有“無意于佳乃佳”之境界。點畫之間,撇和捺多取回環往復之勢,鉤和點常取筆斷意連之意,在北魏時期這是比較先進的行書技法。《太和碑》是十分成熟的魏碑刻石,堪稱書刻具佳的精品。
《太和碑》古雅靜穆如《爨龍顏》,雖不及之,而飄逸過之;結構謹嚴似《張猛龍》,雖不及之,而古雅過之;方勁嚴重如《始平公》,雖不及之,而靈動過之;飛揚逸動似《石門銘》,雖不及之,而整肅過之。康有為嘗稱魏碑有“十美”:一曰魄力雄強,二曰氣象渾穆,三曰筆法跳越,四曰點畫峻厚,五曰意態奇逸,六曰精神飛動,七曰興趣酣足,八曰骨法洞達,九曰結構天成,十曰血肉豐美⑧。筆者以為,此“十美”,《太和碑》可享之七八。
注:①語出金毓黻,《遼東文獻征略》[M]卷四《金石》第三。
②康殷,《元景造像記》(臨摹本)序[M],古籍出版社,1987年。
③本文所引梁氏之語,均出自《梁啟超題跋墨跡書法集》[M],榮寶齋出版社,1995。
④、⑧康有為《廣藝舟雙楫》。《古代書法論文選》[C],上海出版社,1981。
⑤叢文俊,《書法史鑒》,上海書畫出版社[M],2003。
⑥、⑦《義縣志》[M],1931年。
(作者單位:渤海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