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頭阿威：感謝詩人父親給我的非詩童年

■口述/阿威

■文/本刊記者 海旭

央視的 40集《范府大院》中，反一號日本軍官武田讓觀眾深深記住了光頭阿威。從《甲方乙方》開始，阿威先后完成的重要作品有《梅花公館》、《二戰(zhàn)密聞》、《書劍恩仇錄》、與劉曉慶合作的《火鳳凰》、獲“飛天獎”的《豫東之戰(zhàn)》、首次出演正面人物男一號的《非常使命》、《重拳出擊》。而不久之后即將在央視播出的《李森傳奇》，阿威將奉獻給觀眾們更精彩的表演。

棍棒下的頑皮童年

阿威在影視界被戲稱為“反派一哥”，可真實的他卻是在總政大院里生長的一棵紅苗。外公是原新四軍軍醫(yī)大學的校長，父親丁芒是總政的文職將軍，更是我國著名的詩人、作家，母親是海軍文工團的一名舞蹈演員。

據(jù)父母說，阿威在5歲以前“文靜”得很，不愛說話，看不出一點兒軍人后代的風范。可在5歲那年，一個意外事件發(fā)生了——阿威在街上被一輛摩托車從頭部軋了過去，幸好沒受什么大傷，但他卻像頓悟一樣“開了竅”，一拋小時的安靜羞澀，成了一個讓父親頭疼的“頑劣”孩子。

在那個年代，軍用物資既稀有又流行，很多普通孩子都渴望能有一套軍裝或一頂軍帽。才6歲的阿威便把自己家里的軍裝軍帽拿出去分給小朋友們，并得意地自詡為“軍需部長”。當家人發(fā)現(xiàn)新發(fā)下來的軍用物資竟然不翼而飛時，父親一把抄起了棒子。丁芒雖是個文人，但是卻秉持嚴厲的教育方式，對兒子的愛就是“打”！經(jīng)常是父親把棍子打斷了，再用鐵皮包上接著打，武裝帶也是父親的“武器”之一，抽得阿威的屁股上經(jīng)常有五角星的印記。小阿威在家具的空隙里游擊戰(zhàn)似的跑，嘴里仍不忘振振有詞：“毛主席教導我們：要到大風大浪里去鍛煉！”

童年的記憶除了嚴厲的棍棒，還有爸爸書房里滿柜子的書籍，整齊地碼著，離近了可以聞到紙張的清香。爸爸從小就讓他讀書，很小就看精裝本的《三國演義》，沉甸甸的幾大本，看不懂的地方讓阿威先跳過，等爸爸回來解釋給他聽。就這樣，16歲之前，阿威讀了大量的中外名著。

爸爸的朋友來家里做客，被推到眾人面前的阿威竟然搖頭晃腦地念起了文言文：“您就是××叔叔吧，侄兒久仰大名，如雷貫耳。”聽見才六七歲的兒子如此有學問，爸爸不由欣慰地微笑。可萬萬沒想到，阿威語氣一頓，話鋒一轉(zhuǎn)：“今日一見，不過如此。”話音剛落就身形一閃，趁著父親暴怒之前趕緊溜走。

就是這樣近乎嚴酷的童年，仍有著許多珍貴而甜蜜的情節(jié)，行云流水般自然地貫穿在回憶里：父親生氣時瞪起的眼，給自己講書時低沉溫和的聲音，坐在書房里創(chuàng)作時俯身的背影……都帶著一股臺燈般溫暖而微醺的昏黃色澤，隨著記憶呼嘯而至，久久不散。

而最讓阿威難忘的是，每天父親送他上幼兒園，分別時，都會俯下身，親昵地用胡子蹭蹭阿威的小臉，扎得他咯咯直笑。父親酥癢的胡茬是那么近在咫尺的溫暖，一直暖進人生里去。

生日那天，父母離婚了

阿威小時候，父母都很忙。稍大一點兒的時候，爸爸因為政治問題被下放回原籍南通市，媽媽則是隔了好幾年才幾經(jīng)周折調(diào)回南通。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日子倍感珍貴。

夏天，全家人在院子里的樹陰下邊乘涼邊吃泡飯就咸鴨蛋。每次，阿威都先給爸爸盛，再給媽媽盛，看著他們快吃完了，就擦擦小手馬上給續(xù)上。他喜歡看父母說說笑笑的樣子，橙黃色的晚霞穿過樹影灑在他們身上，帶著一種柔和的溫馨。小阿威還不怎么會形容那個場面，他只是覺得心里暖暖的，爸爸和媽媽都在身邊，他們都在笑，這就是家啊！

世事的變化總是那么讓人措手不及。一兩年后，父母開始爭吵。當初由于政治上的迫害，母親不得不和父親劃清界限而離婚。等到若干年，父親得以平反后，組織上出面，兩個人又復婚，生下了阿威。也許是這樣分分合合的婚姻，讓父母的心里產(chǎn)生了無法彌補的裂痕；也許是長時間的兩地分居，讓彼此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當父母毫無顧忌地在阿威面前爭吵時，他惶恐地站在一邊，一向轉(zhuǎn)得飛快的腦袋里只剩下隱隱的不安和恐懼。從小挨打的阿威很怕爸爸，但他眼看著爭吵中的父親激動得越來越不可自控，身體因為憤怒微微地顫抖，手掌已經(jīng)劈頭向媽媽拍了下來，他咬著嘴沖上前去，跪在了父親面前，這是他第一次向父親求情，也是唯一一次。就這樣，爭吵持續(xù)了一年多，終于有了結(jié)果。

一天晚上，爸爸把阿威叫到跟前：“明天，我和你媽要離婚了。”第二天是中秋節(jié)，9月28日，父母離婚的日子，也是阿威13歲的生日。這天，阿威沒了完整的家，沒了祝福，沒了蛋糕，他怔怔地嚼著中秋節(jié)的藕餅，一點兒也沒有記憶中的清甜，噎在嘴里，有一種生命的水分被抽離般的干澀。

阿威被法院判給了父親，但在他14歲的時候，父親母親分別在南京再婚定居，終究還是剩下他一人在南通。于是，14歲的他開始習慣自己生活，習慣調(diào)皮搗蛋卻沒有了爸爸的教訓，習慣一個人回家，習慣一年中僅有幾次才能見到親生父母。

爸爸每個月把生活費寄給阿威的姑媽，偶爾也來抽查阿威的生活。一次，父親回南通的家里，竟在阿威的床頭柜里發(fā)現(xiàn)了香煙，他立刻跟阿威學校領(lǐng)導通了電話。第二天，阿威一到學校，發(fā)現(xiàn)黑板上寫著“熱烈歡迎首長丁芒老師來校指導”。爸爸上臺，說：“同學們，我今天非常沉痛地告訴大家，我在我孩子的抽屜里發(fā)現(xiàn)了半包香煙！你們要和他劃清界限，他要是給你們煙腐蝕你們，一定要拒絕！”臺下的同學們偷偷地笑，阿威也跟著笑，可是笑著笑著，他卻忽然意識到，現(xiàn)在自己做錯事父親已經(jīng)不會打他了。他坐在教室的后排，看著講臺上的父親，忽然懷念起父親拿著棍子追打他的時光，至少那時候，父親和他之間，即使是教訓，也是只手便可觸到。不似如今，隔著那么遠的距離，隔著那么多的人，隔著一陣又一陣竊竊的笑聲，時間和空間，仿佛都在飛快地延伸，直到凝固在一個無法回頭的距離。

每一個巴掌里都是愛

偶爾，阿威也會去父親南京的新家待上幾日。而屈指可數(shù)的幾次拜訪，他都會按照父親的要求，把新家里的臟活累活干完，來給弟弟妹妹做榜樣。那個時候，他心里多少有些怨恨，他來這里不是為了做什么榜樣，他只是想看看自己的父親，看看和弟妹們朝夕相處、和自己卻幾乎見不到面的父親。

一次，父親給弟妹每人買了一件羽絨服，卻偏偏沒有給阿威買，理由是：“阿威有爸爸的軍大衣。”阿威知道后，把自己埋在軍大衣下面，無聲無息地哭了。他理解不了這種無奈的愛，只覺得滿心委屈，他覺得爸爸把自己排除在了他的家庭之外。失去了母親之后，他終于也失去了父親。從今往后，沒有親人，沒有依靠，天高地闊，孑然一身。從那一刻起，男孩長大了。

直到阿威當兵后，看到了父親寫的一首詩，他才理解了父親對自己的愛。他記不得確切的詩句，卻清楚地記得大意：“我的一輩子是不順的……當我想作為父親去愛我的孩子，去親吻孩子稚嫩的小臉、給予他滋潤時，卻不能做到，因為我在事業(yè)和婚姻中痛苦地徘徊。當春回大地，我有能力和精力想去愛孩子時，卻發(fā)現(xiàn)孩子已經(jīng)像一顆不死草一樣，在巖石中長成了一顆大樹。我的心一下子揪起來了，我為孩子驕傲，也為了在那段時間沒能給孩子一個很好的照顧而愧疚。我后悔，我沒辦法再去親他，他的胡須已經(jīng)長出來了。我希望他能明白、能理解，在夢里再一次接受爸爸的愛。”十六七歲的阿威看完文章后，潸然淚下，沖刷掉了多年來心中從未褪去的孤單和不安，怨憤和委屈。

選擇演藝事業(yè)，緣于阿威的一個情結(jié)。當年有一部電影《月到中秋》，是父親的一位好友，以丁芒的家庭為原型寫的劇本。阿威當時就琢磨，我怎么就不能演自己呢？也就是從那時起，阿威決定學習演戲。父親知道后，先是吃驚，繼而懷疑。而阿威抱著“不闖出名堂不會見父親”的想法，硬是幾年沒和父親聯(lián)系。

當阿威演的電影《梅花公館》在全國上映時，阿威收到爸爸寄來的一本雜志，上面有他的一篇文章，題目叫《我家里冒出一個演員》：“某天，好友約我看電影，我欣然同往，直到看到電影海報上似曾相識的面孔時，一下子了解了好友的用意。看到大大的銀幕上那個是我兒子、又不是我兒子的人，心里非常復雜。耳畔老友的聲音，說：‘老丁啊，你兒子真好啊，有其父必有其子。’但是我知道，兒子有今天全是他自己的，我是壓根兒沒想到家里能冒出一個當演員的兒子。我有那么多的愛給他，以不同的方式表達，沒想到兒子以這種方式回報我。”

父親來北京的時候，阿威開車載著爸爸在長安街上開了兩個來回，又跑到總政大院尋找以前的感覺。幾十年的歲月流去，早已物是人非，父子兩人，也早已不復當年模樣。沿著路從記憶走回現(xiàn)在，父親感慨地說：“兒子真的長大了！能演銀幕上的鋼鐵戰(zhàn)士了！”阿威知道，父親的話中帶著滿足和自豪。

阿威微笑著告訴記者：“我想通過文章告訴我的父親，我很愛很愛你。我從父親身上學到軍人的剛直不阿，生活節(jié)儉，嚴以律己。雖然你們給我的愛很有限，但你給我特殊的愛讓我銘記。沒有你，沒有你特殊的教育，可能我今天還到不了這一步，演不了大反派，也許只是個乖乖兒。奇特的家庭造就了奇特的我，一個奇特的反派人物。我也請為人父母者慎重考慮自己的婚姻，不要輕易說再見，不要讓孩子在少年時就飽受父母離異之苦。也向天底下所有像我這樣的孩子捎去愛的祝福，請你們記住，父母點點滴滴的愛，包括嚴厲的教育，每一個巴掌里都是愛。”

（責任編輯/王九）

E-mail:wangrong9413@vip.163.comTel:(010)510263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