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陳紅無法忍受丈夫程啟雄的拳頭,起訴到法院,要求離婚,可是到了開庭那天,丈夫卻抱著妻子大哭,妻子的心也軟了。可是想到丈夫曾經的無情,妻子又難解心頭之恨。他們該怎么辦呢,這樣的婚姻是否應該繼續?
通常,我們認為有家庭暴力的婚姻是沒有愛的婚姻。愛動武的丈夫是冷漠無情的人。事實上,家庭暴力是一種感情的隱藏,那些施暴者對愛的渴望,其實比誰都強烈。
妻子的委屈:他的拳頭砸碎了我的心
戀愛時,啟雄對我非常體貼周到。他說他是“私生子”,從小就特別渴望家的溫暖,如果有了自己的家,他一定非常珍惜和疼愛他的家人。他細膩的情感讓我很感動。
結婚后,我發現啟雄有很多缺點。他愛慕虛榮、花錢大手大腳,大男子主義……都說“好女人是一所好的學校”,我想,我一定能將他改造成一個優秀的男人。可啟雄好像并不買我的賬,他對我越來越疏遠,而且脾氣越來越大。
2005年,他們單位的一位副局長退休,空出一個職位。任辦公室主任多年的啟雄雄心勃勃,要競爭這個職位。那段時間,他特別敬業,每天早出晚歸,回到家里,也是埋頭寫材料。可最后,局里提拔的是政工科長,啟雄心里很難過。后來,和朋友喝酒時,啟雄卻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副局長算什么東西?我無官一身輕,才不稀罕呢!”我看不慣他的這種虛偽,便忍不住插了一句:“別阿Q了!誰不知道你想這個位置都快想瘋了?”啟雄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朋友走后,啟雄對著正在收拾飯桌的我,啪啪就是兩巴掌。
事后,啟雄向我道歉,說是喝多了酒,沖動之下犯了錯。我原諒了他。但這以后,我對他有了更多的不滿,女兒也越來越不喜歡這個既懶惰、脾氣又大的爸爸,她和我站成統一戰線,共同對付他爸。
2006年9月份,啟雄又開始早出晚歸,回到家,就“癱”在沙發上。他說“在加班”。月底,我發現他不僅沒領到一分錢的加班工資,還空著錢袋。我說:“你該不會是在外面有人了吧?”女兒也學著我的口氣說:“您該不會是不要我們了吧?”“你想走,可以,但必須凈身出戶,什么也……”我話未說完,突然感覺眼冒金星——啟雄又向我施展拳頭了。
這事還沒調查個水落石出,不久又出事了。我在他的褲兜里發現了一條粉紅色的繡花手娟。我和女兒攥著手絹來到他單位。啟雄黑著臉,押著我們母女回家。回到家,一開門,啟雄的拳頭就像雨點似的落到我身上……這次,是他打我最狠的一次,我痛在身上,更痛在心里。我對他已經絕望了,他的拳頭已經將我們的感情砸破了。
丈夫的痛苦:我的孤獨誰人知
我需要澄清一下“手絹”事件。
一個月前,我到一戶特困家庭做義工。那家里,丈夫因病去世,妻子是殘疾人,有一個6歲的小男孩。我不過為他們做了一些簡單的家務活,上個星期,我在修整一張斷了腿的餐桌時,不小心讓釘子給扎了手。女主人忙掏出手絹幫我包扎,血止住后,我順手就將手絹揣進了兜里。
沒想到這件很簡單的事卻引出了我們的家庭大戰。我之所以一直沒有告訴陳紅真相,是擔心她知道后又會罵我沒出息,說我在家里當甩手掌柜,卻給人家當好丈夫。而且,陳紅根本不給我機會解釋。那天,她和女兒到我單位去,回去的路上,我本來是準備將事實告訴她的,可是她一路上不停地奚落、指責我,我感覺有一把刀在剮我的心。我知道,打人是不對的,所以每次打她后,我內心都非常后悔。可是事到臨頭,我往往又控制不住自己。
陳紅也應該算一個好女人吧,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條。我對她最大的不滿就是她完全不顧及我一個男人的自尊。
我從小就認為,如果有誰說我什么不好,他是在否定我這個人,因此我一定要堅持己見,以此來證明我這個人的價值。所以,當陳紅說這不好、那不好,而且要按她的意見來改造我時,我就特別反感,甚至感到憤怒。這就好比一株小草努力掙扎著從石頭縫里冒出來,可是路人卻嫌它不好看,要求它長得像溫室里的花草那樣茂盛、妖嬈,這會讓小草多么沮喪!
我很疼愛女兒,她是和我有血緣關系的最親近的人(我從來沒見過我的親生父母),我希望在她心目中樹立一個高大、有威信而且慈愛的父親形象。可是,陳紅卻總是離間我和女兒的感情,在女兒面前數落我的不是。女兒慢慢也站到了她母親的戰線上,學著媽媽的語言、神情來攻擊我,這讓我感覺孤獨、屈辱。
我一米八的個子,在外面生龍活虎,但其實我的內心非常孤獨,非常脆弱。我很看重家庭,我認為,有家的人就有了安全和溫暖,所以,當陳紅提出要離婚時,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崩潰了。雖然我打了她,但是我仍然深深愛著她,希望她能原諒我。
咨詢手記:拳頭是弱者的武器
在這個家庭中,誰是弱者?從表面看,丈夫高大威武,什么家務活也不干,卻還向妻子施展拳頭;妻子嬌小玲瓏,全心奉獻于家務,還要忍受丈夫的拳頭。顯然,妻子更容易博得別人的同情。如果要改變現狀,那就應該讓強者弱一點兒,讓弱者強一點兒,也就是讓丈夫退一退,讓一讓,忍一忍,讓妻子向前邁一步,變得有力一點。可是,如果按這種模式來改變,那這個家庭的暴力行為會停止嗎?我們似乎可以預料到。
因為,真正的弱者其實是丈夫。
我們來分析他們的互動模式:妻子對丈夫有很多不滿,欲改造他,妻子是主動者,丈夫是被動方;妻子嘮叨、指責、奚落丈夫,丈夫疏遠冷漠她,妻子是進攻方,丈夫是后退方;妻子聯合女兒,共同攻擊丈夫,妻子有支持力量,丈夫勢單力薄。顯然,妻子是整個家庭舞蹈的領導者、控制者,丈夫只不過是配合者。當然,他的配合是以心靈的傷痕累累為代價的。他小心呵護自尊,妻子卻偏要戳他的傷疤;他疼愛女兒,妻子卻總是離間他們父女感情;他想逃避家里的“高壓”政策,妻子卻帶領女兒步步緊逼。
一對相愛的人攜手走進婚姻,本應是平等的,為什么會形成這種明顯的強弱局勢呢?
有人可能說那是因為妻子具有控制欲、攻擊性,過于強勢。當然,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
丈夫由于特殊的成長經歷,形成了敏感而脆弱的自尊,而且也沒有學會很好地表達自己的思想。面對妻子的批評,他不會游刃有余地處理,只是采取消極的回避態度,主動將自己定位于弱者。這樣做的結果一是將主動權拱手相讓,讓對方更強,讓自己更弱;另一方面,按傳統的思維定勢,男人在家庭中承載著領舞者、主動者的角色期望,如果他無法履行這個職責,妻子就會憤怒。也就是說,丈夫的后退和下降表面上成全了妻子想霸占空間的欲望,實際上是離妻子的期望越來越遠,這會激怒妻子,激發她用不斷地進攻來發泄憤怒。
所以,丈夫必須為自己的“弱”負起責任,而不能將責任都推給妻子過于強勢。
但是,我們也看到,丈夫雖然主動選擇了“弱”,但是他并不甘心自己的弱者地位,他需要用一種方式來證明自己的力量和價值。他用拳頭來為自己壯膽,向別人宣告,也向自己暗示:我是有力量的!
我們說拳頭是弱者的武器,這并不是為丈夫的暴力行為開脫。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一個人的行為如果侵犯了他人的人身權益,那么,他就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這就好比一個貧困潦倒的人雖然是為了生計去偷盜、搶劫,但他同樣也要受到法律的制裁,即使餓著肚子、凍得瑟瑟發抖,也必須先給他戴上鐐銬。
所以,丈夫必須向妻子誠懇道歉并作出適當的行為補償,而且必須堅決停止暴力行為,否則,重建夫妻感情將無從談起。
給他一個安全、溫暖的港灣
我讓他們各自畫出理想中的家。程啟雄很快畫完了。他畫了一個正方形,代表房子,房子里有沙發、電視機、餐桌。陳紅的“家”畫了很長時間,她畫得非常細致:沙發上有五顏六色的靠墊,茶幾上有鮮花,并注明了是百合;鋼琴是日本“雅馬哈”的,女兒正在練鋼琴,她站在女兒旁邊,鋼琴靠著窗戶……
從各自的畫中,我們能看出他們對家的理解和期望是不一樣的。程啟雄用一個正方形來定位房子,這表明他特別需要安全感,同時也反映出他內心的壓抑;沙發、電視機代表休閑,表明他渴望放松;餐桌代表溫暖。陳紅的“家”很精致,她注重細節,追求完美,這說明她是一個情感細膩的人;但同時,她的“家”里塞滿了東西,這也反映出她內心的空虛,需要用一些有形的物品來填充。
我問陳紅:“你如何理解丈夫的‘家’?”
陳紅說:“他對家的理解,我也認可,但問題是,他是自相矛盾。他想要在家里找到安全、放松、溫暖的感覺,但是他的拳頭恰恰砸碎了這些東西。”
“我們可不可以從另外一個角度分析,他舉拳頭是不是為了捍衛自己理想中的家呢?” 我提示她。
本來就有些委屈的陳紅更生氣了:“難道是說我在搞破壞?”
“當然,你是無意的,你為了追求自己的理想,而無意中破壞了他的理想。”我細細給她分析,“你數落他,因為你覺得他做得不夠好。你希望將他改造得更優秀,但是他從小的成長經歷讓他對別人的批評和控制特別敏感,他無法很好地回應外界對他的否定,只覺得安全感遭到破壞,而并不能從積極方面來理解這個問題。當一個人感到沒有安全感時,他往往會采取兩種方法來保護自己:一是逃避、封閉,將自己的空間范圍不斷縮小;二是以一種簡單、粗暴的形式來討要自己的權利和空間,比如說,用暴力。”
程啟雄點點頭:“我打人其實是為了發泄心中的憤怒,并不是一定沖著她。如果當時手頭有瓶子或杯子,我也會將它捏碎。”
“雖然我們能理解你打人的心理原因,但是不管怎么說,你傷害了別人的人身權益,這是不對的,你需要負責任。你有沒有向妻子誠懇道歉?這是必須要做的一件事。”
程啟雄猶豫了一會兒,側身面對陳紅,說:“對不起,請你原諒我。我打人是不對,每次沖動后,我都會后悔,會心疼你。請你相信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待你……”
程啟雄話沒說完,陳紅突然大哭起來。程啟雄看看我,又看看陳紅,不知所措。也許,他習慣了陳紅的嘮叨和進攻,面對她突然表現出的柔軟和弱勢,他覺得陌生。
我示意程啟雄安撫妻子。
他給她遞了紙巾,然后輕拍她的肩,拍了好一會兒,他才說:“好了,沒事了。”然后,不斷重復這一句話。
陳紅抬起頭,破涕為笑:“你就不能說點別的?你只會這一句嗎?”程啟雄尷尬地笑了笑:“我的確笨手笨腳,笨嘴笨舌。”
“你從小特殊的成長環境讓你沒有得到足夠的關愛,所以,你不會表達情感,不會關心人,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你也應該認識到,夫妻之間是要彼此交換愛的。你渴望家的溫暖,妻子并非不渴望得到你的愛。所以,你即使不會關心人,也要慢慢學;你即使笨一點無所謂,但一定要有表示。”程啟雄點頭,表示同意。
我問他:“你不問問陳紅今天為什么會哭嗎?”
程啟雄向妻子投以疑惑的眼神。
“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心疼我、對我好的話,你今天這樣說,我特別感動。”
“我嘴很笨,我不會說什么甜言蜜語,但我心里真的是這樣想的。”
“我有時罵你,生你的氣其實是想你來安撫我,可你卻離我越來越遠,讓我更生氣。”
“求求你,以后有什么要求,請直接提出來,用太‘含蓄’的方式,我猜不透的。你罵我,我就只知道你在否定我,哪里會想到你是要我關心你啊!”
“我也求求你,以后你有什么想法,就不能一五一十地和我說嗎?”
夫妻之間的坦然交流是促進情感順暢流通的關鍵。看來,他們觸礁的婚姻之舟又慢慢回到了正常的航線。
我分別給他們布置了家庭作業
丈夫的家庭作業:
1.必須對自己的暴力行為負責。道歉不僅僅停留在口頭上,還要見行動,比如,多做家務等,以補償對妻子的傷害。更重要的是,下定決心,堅決杜絕暴力再發生。
2.學會理智面對外界的評價。要更多地從積極方面理解,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妻子的家庭作業:
1.對丈夫多一些正面交流,少一些指責和抱怨。比如,你對丈夫懶惰、做事馬虎有意見,可以向他提具體的意見和希望。
2.明確表達自己的期望。你需要丈夫為你做什么,直接提出來,如:“你可以陪我說一會兒話嗎?”
3.夫妻之間的矛盾不讓女兒參與。母女同盟會讓丈夫覺得孤單,也會讓夫妻矛盾升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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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觀點
在家庭暴力行為中,施暴者總是被譴責;受暴者會博得人的同情,從道德層面上,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要根除受暴行為,我們就必須對其產生的原因進行分析,找出真正的強者和弱者,讓強者變得低調一點兒,使弱者變得強勢一點,以此達到夫妻和諧共處。當然,這種強弱調整并不是簡單地在氣勢上誰壓倒誰,而是一種心理定位。
弱勢配偶需要做出的改變:
1.正視自己內心的軟弱。施暴者的內心往往都會有創傷,比如,從小在有暴力的家庭中長大,寄人籬下等等。這種創傷讓他敏感、自卑,他往往會主動降低自己的位置,以保護創傷不被人發現或再次戳傷。有創傷其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味地回避。
2.學會理性回應外界。同樣是因為創傷的影響,他們在成長中只學會了一件事:保護自尊。這使得他們不能很好地回應外界,只是采取回避或報復等極端方式,他們需要學會積極應對外人的評價,從中吸取有益的東西,幫助自己成長。
強勢配偶需要做出的改變:
1.充分尊重和理解弱勢配偶。因為有過心理創傷,弱勢配偶的自尊往往特別敏感、脆弱,對安全和愛的渴望也特別強烈,而且在情感反應和表達上也比較遲鈍。這是需要配偶關懷和理解的。
2.幫助弱勢配偶處理創傷情緒。處理創傷是一個艱難的過程,需要有親近的人來幫他。夫妻之間的愛能夠給他們最有力的支持。
3.卸下強勢盔甲,適當顯示自己柔弱的一面。每個人都有情感需求,有的人用柔軟的方式表達,有的人用強硬的方式表達。結果往往是,用柔軟方式表達的人能得到對方很好的回應,而用強硬方式表達的人往往只能是憤怒和失望。
(責任編輯/唐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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