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人類面臨的環境問題越來越嚴峻,道德和價值受到日益多的關注,20世紀初到60年代,生態倫理學在西方創立,從此成為人類思考人與自然關系、反思與自然相處的方式的重要理論依據,促進了環境保護理念和行動的發展以及人類倫理道德的提升。20世紀70年代,生態倫理學在西方出現了兩大流派,一是人類中心主義,二是非人類中心主義。非人類中心主義對人類中心主義能否為生態環境保護提供足夠的道德支持提出了質疑,其中,生態中心平等主義是其重要內容。
生態中心平等主義主要思想和實踐
生態中心平等主義,在寬泛意義上又稱為生物平等主義或生命平等主義,通常與“自我實現”一同被認為是深層生態學的最高原則。生態中心平等主義是非人類中心主義的一項重要內容,從與人類中心主義的比較分析角度來著,它的主要內容和理念可以歸納為三個層面:一是對自然價值和權利的評價與定位,認為生物圈中的一切存在物都有生存、繁衍和充分體現個體自身的權利,反對“人類中心論”所蘊含的以人為生物系統的中心,從人的利益出發來評價自然價值,把自然價值僅僅歸為對人類有用的工具價值和使用價值,而認為自然的價值可以在與人無涉的情況下產生,是客觀的,由自然物自身屬性和生態系統的功能性結構生成的。二是人類對自然的道德義務的討論,主張人類之外的其他存在物也具備獲得道德關懷的資格,人類對這些存在物負有直接的道德義務,并且這種義務不能完全還原為人對人的義務。國際環境倫理協會創始人,提出自然價值說的羅爾斯頓指出,環境倫理是一個人的道德境界的新的試金石。認為只有超出了同類利益的道德關懷,才意味著道德的成熟;反之則是犯了人類沙文主義和物種歧視主義。三是環境開發和資源管理實踐中的方法問題,提倡順應自然,反對現在實行的“科學管理模式”,認為這是一種危險的方法,因為它忽略了人的認識的有限性,并著眼于求得最大的生產量而忽略了生態系統所需要的復雜的生物量結構。指出“自然界最了解自己”,因此主張“無為而治”。
東西方傳統教義對生態中心平等主義的影響
(一)東方傳統哲學教義對生態中心平等主義的解讀
1.儒家和道家的天人觀
生態倫理學雖然出現于20世紀,但在中西方傳統文化中,尤其是在東方的傳統文化中存在大量的生態倫理思想,生態中心平等主義在其中找到了它的理論依據。中國傳統文化和現代生態倫理學一個共同思考的問題即人與自然的關系。中國傳統文化的認識凝結在“天人合一”的命題中,這不僅被普遍認為是中國傳統環境哲學觀的核心,也是中國文化的根本精神和最高境界。中國古代哲學家在兩千多年前就為其確立了基本格調。這里的“天”即指稱自然界,儒家有很好的解釋:“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富焉?”然而,盡管先秦的儒家認識到了人是萬物之一,注重人與自然的和諧,但并不承認與其他存在物的均等地位。因此,生態中心平等主義更為推崇道家學說。
天人合一,反映在道家即“天人一體”和“道法自然”?!暗婪ㄗ匀弧彼枷胧抢献诱軐W的主要觀點,強調人來自然,只是自然中的“一大”,其地位并不高于其他三大即天、地、道;天道與人道和諧統一,不存在什么主宰者。人們要順應這種本來,而不能出于自己的欲望干涉自然,無論這種干涉是好心還是惡意。莊子云,“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主張物中有我,我中有物,這就為尊重自然、與自然為友提供了一種情感參照。
由這些經典不難看出,中國主流環境哲學觀的發展脈絡,實則是圍繞“天人合一”的主線,講求人與自然的和諧,提倡人和其他存在物的統一性,反對將人置于超越于自然之外的特殊的位置。這無疑是一種樸素的非人類中心生義,為現代生態倫理學的構建提供了參照和養分。
國際環境倫理學學會主席、美國哲學家羅爾斯頓指出,東方傳統文化思想對倫理學的理論突破會有所幫助,他認為環境倫理學正在把西方倫理學帶到一個突破口,一個對所有生命給與恰當尊重的走向非人類中心主義的突破口,而這是西方傳統科學和倫理學所無法實現的,需要向東方的倫理觀念和宗教教義吸取精華和尋求幫助。
2.佛教教義中的生態學
從外在形式上看,佛教與生態學談不上什么關系,但是由于對人生的關注,對極樂世界的追求,佛教將生態的和諧看成眾生解脫的條件,因此無意識地建立了一套生態倫理觀,且其所倡導的內在價值觀和所宣揚“萬物平等”、“普渡眾生”的教義為生態平等主義提供了又一理論來源。
首先來看佛教的自然觀:它從佛性的角度出發來探討自然的性和質,由此引發對其價值定位的思考。中國天臺宗大師湛然將其概括為“無情有性”,即無論是有生命和情識的生物還是沒有情識的山川、草木都具有佛性?!坝粲酎S花無非般若,清清翠竹皆是法身”就是這種理念的詩意表達。這與生態平等主義的某些觀點頗有溝通之處。在生態中心平等主義看來,各式各樣的個人生義,即人類中心主義的不同表達形態,已經成為現代社會各種問題的根源,導致人我對立、天人對立。這一點與前面所述佛家對關系性的理解頗為一致。羅爾斯頓也意識到兩者的共鳴,指出在東方文化傳統中的這些具有詞源學意義的生態學,比如因果報應、六道輪回在保護生命中的重要作用。
再來關注佛教以眾生平等、生命輪回為基調的生命觀。這里,“眾生”是一個所指十分廣泛的概念,不僅指不同個人、人群,而且超越人的范圍,包羅宇宙間一切生命。因此,尊重生命、珍惜生命是佛家的根本觀念和處事原則。
(二)生態中心平等主義對西方傳統哲學教義的背棄
盡管生態平等主義產生并盛行于現代西方國家,但是西方的傳統環境觀念并沒有像東方那樣為其提供有力的支持,反而成為其發展的一個阻礙。也就是說生態平等主義在一定程度上是對近代西方主流生態倫理觀和價值論的背棄。
基督教在西方社會有著深刻的影響,人們在反思人與自然的關系時,必定會向基督教尋求理路。傳統的基督教在人與自然關系中的經典解釋是:惟有人是按照上帝的形象造的,并分享上帝的神性,因此人是超越于萬物的;上帝是要人在地上行使統治萬物的權利,人是萬物的主人和占有者。根據這些教義,傳統基督教認為,只要為了人的利益,征服掠奪自然是天經地義的。
流行于現代西方的工具價值論是以人的主觀偏好為標準的,認為價值是“欲望的函數”,是由“意愿”而產生的。詹姆斯曾提出“宇宙中的所有事物部沒有意義色彩,沒有價值特征……我們周圍世界似乎具有的那些價值、興趣或意義,只不過是觀察者的心靈送給世界的一個禮物?!边@種觀念顯然與生態中心平等主義的討論基點“人與萬物的平等”、“客觀的內在價值”完全相悖。
對生態中心平等主義的反思與環境保護模式的創新
以生態平等主義為內容之一的非人類中心主義雖然有著深刻的思想淵源和歷史給養,給人們認識自然提供了新的視野,得到越來越響亮的理論和實踐上的支持,但并非無懈可擊的。
對自然價值的認定是生態平等生義的立論基礎,其認為,道德權利的概念應擴大到自然界的實體的過程,尊重自然,不僅在于把它們視為對人類有用的工具,而且應當視為一種活著的存在,這是對自然界內在價值的論證。所謂“自然的內在價值”是指它自身的生存和發展,即自然界作為生命共同體在宇宙環境中,是自我維持系統。例如,荒野中豐富物種的生存是地球上生命維持系統的重要部分,各種地質作用形成的礦產資源成為自然史上儲存成就……它們都不依賴人的感受為轉移,是客觀存在著的。
我們承認有客觀價值的存在,但很難找到脫離了主觀價值而單獨自在的客觀價值。自然價值無法自己彰顯,盡管它是現實具有的,甚至其存在的時間比人類歷史還長久,但是從價植認識論的角度,主體只能是人,即人對自然價值的認識和評價。只有人懂得發現和評價這些價值,并自覺地把自己的“內在價值”運用到任何對象上,這一過程就使得自然的內在價值滲透了主體性。自然沒有意識也沒有能力評價和宣告自己的內在價值,而總是要借助人的認識。然而對這一點,生態平等主義采取的近于回避的態度掩飾不了一個悖論,它對人不干涉自然的要求實際意味著把人排除于自然之外,而非之中的一員。
生態平等主義注重自然與人之間的關系,注重自然的價值,但是它忽視了自從人類出現以后,世界不再只是自然和人的二元,而是多了一個“社會”,它起著更加重要的作用。任何對自然與人的關系的討論都不能離開社會而單獨進行。對人與自然關系問題的解決離不開且最終要落實為社會問題,即人與人關系問題的解決。人和人的關系與人和自然的關系是彼此為中介的。如果我們不能在人類內部實現權利和義務的公平配置,那么,人與自然之間就不可能建立起一種和諧的關系。從這個角度看,人類中心論把環境問題與現實的人際利益分配問題緊密聯結起來,內在地包含了對自然的道義與情感,包含了人的長遠利益的實現,把人的利益當作環境保護的動力來理解,是有其合理性和可操作性的。相反倒是生態中心平等主義會遇到較大的麻煩,在這樣一個本就資源匱乏、生態嚴重破壞的現實中,再將某些物種置于與人一樣的主體地位,具備同樣的優先性,難以證明不會引發更大的環境問題,并最終導入神秘主義的胡同,而找不到來時路。
當然,生態中心平等主義的提出仍然有著不可忽視的積極意義。它彌補了人類中心主義的不足,限制了將人類凌駕萬物之上、貌視和隨意處置自然的境地,為我們對人類道德和價值理念的反思開啟了一扇窗,在倫理學意義上極大地促進了人類道德的提升。同時,為探求環境保護模式注入新的內容,開啟了一個廣闊的視野。在自然、社會、人這多重層次交融的地球上,影響人類和自然發展的因素和作用方式之復雜,決定了生態保護模式和道路的多樣。無論在怎樣的路上,以怎樣的姿態或方式前進,人類都應意識和發揮自己的功能,成為道路的開拓者和前進的引領者。
編輯:霍瑞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