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泥中有你 你泥中有我

元代管道升的《我儂詞》寫夫妻愛情時說“情多處，熱似火，把一塊泥，捻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再捏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形象地表達了夫妻生死相依，不可分離的深厚情感。其實，除了夫妻關系，這世間也還有其他的一些事物之間，同樣也水乳交融，相依相生，不可割裂，文學和藝術就是這樣。如果把文學和藝術比做是一對姊妹花，倒毋寧說它們是“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的這種關系更確切些。

藝術對文學的影響是巨大的。我國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其實就是當時各個國家的民間歌謠，是有音樂，能唱的；《楚辭》，是我國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屈原在楚國的民間歌謠基礎上創制的一種詩歌形式，其思想性和藝術性都堪稱一絕；漢代的樂府詩，也是漢代的音樂機構樂府所收集的各地的民歌；有著輝煌成就的宋詞，也叫長短句，就從敦煌曲子詞發展而來，直接就是歌詞。后來又出現了戲劇，其腳本唱詞，都不乏優秀之作，元代的散曲，同樣是民間音樂的遺跡。從這里我們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藝術與文學血脈相連的情景，可以說是藝術使文學的形式得到了繁榮發展，為文學增添了多彩的魅力。

從古到今，文學作品因為描寫藝術，也涌現出了大批的傳世佳作，像《口技》是描寫雜技藝術的；《核舟記》則描寫手工雕刻技藝；《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描寫武術舞蹈表演的健美；《聽穎師彈琴》和《琵琶行》中又有對音樂的美妙描摹，蘇軾被惠崇和尚的一幅畫作《春江晚景圖》所打動，才有了“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這首膾炙人口的小詩。在這里，我們看到文學與藝術如千花競放，百鳥和鳴，亦如“大珠小珠落玉盤”，引起人無限的遐思。

藝術不僅使得文學描寫的內容更為豐富寬泛，拓展了文學描寫的空間，它對文學的影響還在于它極大地豐富了文學描寫的藝術手法，使文學的描寫更具感性和靈性，更見藝術的魅力。朱自清是我國散文成就最高的現代作家之一，他是一位有著深厚藝術修養的作家，其散文往往以清新優美的描寫見長，而他運用得最成功的修辭方法之一就是“通感”。通感是指人在感知事物的時候，感知器官對具有某種相似性的兩種事物在感覺上的一種溝通和轉換。藝術修養深厚的人，往往會產生這種奇妙的感受。比如在《荷塘月色》中，他描寫荷塘中的月色，說那并不均勻的月色形成的光與影有著和諧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著的名曲，把視覺的感受用聽覺的感受描寫出來了；音樂能形成旋律，完全是由音的高低、長短、強弱等有規律的變化而形成的，這正像月光與楊柳荷葉所形成的情景：光影互現，明暗不一，搖曳變化，交錯有致。月下荷花的清香，本來是一種嗅覺感受，可由于那荷香是隨著微風飄來，一陣一陣，斷斷續續的，時有時無的，朱自清于是用“就像遠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來描寫這種感覺，把嗅覺感受用聽覺感受來描寫，反倒更新穎貼切了。他寫威尼斯圣馬克方場的建筑華妙莊嚴，布局合理，就說它們有著一種和諧的節奏。節奏，那是音樂的專利，用來形容建筑物的設計擺布，是視覺感受與聽覺感受的轉換，同樣精彩而生動。他欣賞那意大利歌女的歌聲，說是“顫著釅釅的歌喉”，那感覺，仿佛是在細細地品著一壺上好的釅茶，聽覺在這里又變成了味覺。晚上，坐在“岡朵拉”里，悠然地細聽著純粹清朗的意大利女人的歌聲，可不就像是在津津有味地細品著濃醉的好茶嗎？這些美輪美奐的描寫，看似信手拈來，毫不費力，可如果沒有對音樂美術建筑等藝術形式的深刻體驗，怎么能生發出這樣的感受，又怎么會有這種絕妙的借鑒從而打造出如此具有感性特點和個性色彩的描寫呢？

藝術提升了文學描寫的功力，讓文學的精品當中也閃耀著藝術的璀璨光芒。在眾多的文學體裁當中，詩歌是最具藝術性的文學形式，充滿著音樂的美。詩歌講究節奏、音韻、反復嘆唱、章法上的起承轉合，這其實都是擷取了音樂的精華。音樂的基本元素其實就是節奏節律，是音的高低長短強弱的變化，是旋律的反復和變奏等等，這些在詩歌中都找得到。

從詩歌里，我們同樣可以追尋到繪畫的影蹤。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中那讓人滿眼沮喪的灰色調子與“小橋流水人家”的溫馨圖景形成鮮明對照，更比對出了旅人無限的孤凄與惆悵；杜甫詩中不但黃鸝、白鷺、翠柳、青天，色彩紛呈，而且許多詩句都可以是一幅好畫。像唐代詩人王維的詩畫，被后代的蘇軾贊為“詩中有畫，畫中有詩”，這就是在贊美他詩歌所營造的那種圖畫般的意境?！翱丈讲灰娙耍勅苏Z聲，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是多么空靈幽靜的情景；“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是多么明艷清麗的畫面；“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線條簡潔，卻越發顯出了塞外大漠的高曠寂寥。王維多才多藝，既精通音樂，又擅長書畫藝術，還是天寶開元年間盛極一時的大詩人，他的詩，當然更注重攝取優美的畫面，營造空靈秀麗的格調和帶有禪意的境界，給人以形象鮮明而意味深遠的感受，這些不正是繪畫的追求嗎？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是啊，在這個世界上，生命與生命，往往是相輔相成，水乳交融，唇齒相依，和諧共生的。文學藝術的生命力來自于相互間的借鑒糅合，動植物種群的選育，亦須這樣，就連人類自己，不也正是在不斷學習借鑒其他生命的過程中使科技更發達，使自身生命力更強大的嗎？

（作者單位 陜西省藝術師范學校）

責任編輯 丁洪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