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在權利保障與救濟、法院職能分層設置及程序安定等眾多理論基礎的支持下,刑事三審制不僅具有建立的必要性也同時具有現實的可行性。在重構三審制時,應重新界定與配置各審級法院尤其是最高法院的司法功能和司法管轄權的行使范圍。
關鍵詞:三審制;權利救濟;司法資源;司法功能
作者簡介:尹麗華(1964-),女,黑龍江富錦人,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法學院副教授,從事刑事訴訟法和證據法學研究。
基金項目:湖北省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刑事審級制度研究”,項目編號:2007d101
中圖分類號:D915.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7504(2007)04-0089-07收稿日期:2007-01-12
公正與效率既是我國司法改革的主題,也是現代司法的基本價值目標,而這兩大目標的實現僅僅依靠抽象的理論更新是遠遠不夠的,還必須依賴于一套科學合理的訴訟制度的建構及其有效實施。因此,建立符合現代司法理念和運作原理的三審終審的刑事審級制度,完善不同審級法院的司法功能及在上訴審程序中的作用,是我國司法改革應當解決的基本問題之一。
一、 刑事三審終審制建構之理論基礎
審級制度是一國司法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它的建構是否科學、合理,直接影響到司法的公正性、終局性和權威性,也影響到對案件當事人的權利保障和救濟的充分性等價值目標的實現。考察世界各國刑事審級制度不難發現,盡管存在著三級法院和四級法院、單一制法院和雙軌制法院的區別,但是三審制的格局則是趨于一致的制度設計。司法資源有限,刑事案件又逐年增長,是各國刑事司法共同面臨的課題,但是各國在審級制度方面普遍選擇三審終審制而不選擇更有效率的兩審終審制,顯然有其支撐三審制建構的理論基礎。
(一)權利保障與救濟理論
現代法治理念遵循這樣一項原則:權利需要救濟,沒有救濟就沒有權利。“對權利的保護和救濟,比宣示人的權利更為重要和實在。”[1](P31)而實現權利保障與救濟的基本方式是司法裁判,其核心是由法官通過一系列的審判程序來完成。在公民的合法權益遭受侵犯時,一種主要的方式是尋求司法救濟。在現代社會,公正司法與保障權利的價值觀念日益深入人心,加強訴訟中對公民權利的保障作用,強調國家專門機關嚴格遵循訴訟程序構成刑事訴訟的重要內容。為防止國家權力的過于強大和恣意擅行,各國刑事訴訟法賦予當事人較為廣泛的訴訟權利,并將一些與公民的人身自由和財產密切相關的重要權利上升到憲法性權利的高度,以期通過憲法和其他具體法律程序的設定,為權利遭到侵害的當事人提供有效的救濟。
在刑事上訴審程序中對當事人權利救濟的特點體現得更為明顯,它是為當事人提供權利救濟的重要制度裝置,尤其是被告人因其訴訟地位所決定而成為最為重要的上訴救濟主體,當他認為原審法官的裁判違法侵犯其實體權利,或者認為原審程序違法而沒有獲得公正審判等,都可以通過提起上訴以實現權利救濟的目的。上訴不加刑原則便是保障被告人的權利,實現對被告人權利充分救濟而確立的重要原則。與兩審制相比,三審制可以為被告人等提供更多一次權利救濟的機會,在大陸法國家中,被告人就法律問題都可以提起第二次上訴,在英美法國家中,雖然對被告人上訴到第三審法院的限制較多,但因憲法性權利受到侵犯的被告人仍然具有向終審法院提出上訴的權利。
(二)法院職能分層設置理論
理想的審級制度既要保證正確及時地認定案件事實,又能夠恰當地適用法律;既要樹立法院裁判的權威性、維護法的安定性,又要確保當事人的利益;既要保證司法公正,又要體現訴訟效率。因歷史傳統、法律文化和社會經濟等諸多因素的影響,世界各國在法院制度的設置和訴訟程序的設計上存在著一些差異,但是就普通訴訟案件的審判而言,以三審終審建構的審級制度格局可以說是各國立法之通例。在法院審級功能的劃分上,區分事實審和法律審是審級制度的典型特征,各級法院之間實行職能分層,其中第一審為刑事審判的核心,以解決糾紛為主,注重事實認定并將現行法律正確適用于所認定的事實,而上訴審法院的功能,一則“在于防止法官裁判的錯誤,以保障當事人之權益,另一則在于統一法律之見解”[2]。
在公正、效率和權利救濟等訴訟價值目標下,以審級制度為基礎配置的上訴程序兼具為當事人權利提供救濟的作用以服務當事人的私人目的和為下級法院提供法律解釋與法律適用上的統一作用以服務于社會公共目的的雙重目的與功能,并為實現兩者間的平衡,遵循金字塔形的技術原理建構了三審終審的審級制度和法院體制,不同級別的法院在高居塔尖的最高法院的統攝下構成層級分明的司法等級體制。在這種司法體制之下,不同層級的上訴法院所發揮的功能和作用也有所區別。盡管刑事上訴審程序都同時承擔糾錯和統一法律適用的功能,但是理想的制度設計遵照法院職能分層設置理論,將這兩大功能在不同上訴法院之間進行合理的分配,以避免功能的重復或缺失,其中第二審法院側重于糾錯功能的發揮以救濟個案當事人,第三審法院則以統一法律適用為主要功能,相應地通過糾正錯誤裁判以救濟個案當事人的私人目的處于次要的地位。在第三審統一法律解釋和適用的功能方面,各國司法制度的安排突出了最高法院的地位,以保證最高法院通過直接裁判上訴案件,來達成整個司法領域內的法制統一。因而,第三審作為法律審的制度設置具有第二審程序所無法替代的重要使命。
(三)程序安定理論
程序安定的內涵包括程序的有序性、程序的不可逆性、程序的時限性、程序的終結性、程序的法定性等基本要素[3],其中程序的不可逆轉性和程序的終結性是建立審級制度的重要理論基礎。審級制度設立的目的之一在于及時獲得法院裁判的確定力和穩定性,朝令夕改的裁判程序是對法院判決權威的損害。三審制與兩審制相比,從應然的意義上說,兩審制有利于案件的及時處理,似乎更符合程序安定理論,然而法院的裁判需要建立在能夠為當事人提供充分法律保障和權利救濟的程序基礎之上,為此各國構建了三審終審的刑事審級制度。而對審級制度外的權利救濟盡管也有再審程序的設置卻又被確定為非常例外的救濟程序,法律上嚴格限制再審程序的啟動以維護法的程序安定和法院裁判的權威。
自新民主主義時期開始,我國現行審級制度幾經變化,并最終于1954年制定了人民法院組織法正式確定為兩審終審制。應當承認,我國審級制度在設立之時較多地考慮了訴訟經濟和“兩便原則”,為了方便當事人的訴訟,節約當事人的訴訟成本和減輕法院的工作負擔,使案件在基層法院和中級法院獲得盡快的處理,便成為當時設立兩審制的一個重要因素。如果說受建國初期國情和客觀條件所限,來解釋兩審制的設置理由還有些許合理性和正當性的話,那么1996年刑事訴訟法修正時仍舊維系這一審級制度,并仍然以死刑復核程序和再審程序作為補充性防錯糾錯程序的設計思路,則明顯地喪失其科學性和正當性依據。當我們以現代法治理論來重新審視時,就會發現立法之時就沒有將再審程序設置為非常救濟程序,而是作為補救和補充上訴審程序在救濟和防錯與糾錯功能上的不足而設置的一種制度。這樣的制度設計,不僅不符合審級制度建構所要遵循的司法權運作的分層設置和維護程序安定理論,給司法的終局性造成嚴重的沖擊和破壞,同時,也難以滿足當事人尋求權利救濟與保障目標的追求。
而建立三審終審制,不僅可以實現當事人對司法公正和權利有效救濟的合理期待,還可以將死刑復核程序和部分再審案件納入審級制度中,由于第三審是以原判決未生效為前提,是對不確定判決進行的審查和審理,因此不論結果如何都不存在破壞法院裁判穩定性的問題,不會損害生效判決的嚴肅性、權威性。由于三審制的設立,訴訟公正程度提高,再審的提出當然將受到嚴格限制,而使其真正成為非常的例外啟動程序,從而有利于實現法院終審裁判的既判力,提升刑事司法權威。同時第三審程序的設置更有利于發揮高審級法院在維護法律統一正確適用方面的重要功能。我國臺灣學者在比較兩岸的審級制度時就曾指出:“在大陸的制度下,如何借以第三審的法律審來統一全國各級法院的法律見解不無問題”[4](P369)。建立三審終審制后,將高級法院和最高法院定位為專門的上訴法院,實現初審法院、二審法院和三審法院的職能上分層設置和程序制約作用,尤其建立專門審理法律問題的第三審程序,可以消除兩審制下終審法院難以承擔統一法律適用這一功能上的明顯缺陷。
二、建立三審終審制的可行性分析
建構一項新的法律制度,僅論證設置的理論基礎與必要性還不夠,還需要考慮設置的現實可行性。如果各方面條件不成熟,也會影響到該制度有效的運轉和發揮真正的作用。筆者認為在我國建構三審終審制已經具備了可行的各項條件:
其一,國際三審制的建構和改革為我國建立刑事三審制及其運作提供了參照依據。盡管世界各國的訴訟模式有所不同,法律價值觀念也有差異,但審級制度的設置以及審級制度改革的方向卻是基本相同,原來一些實行兩審制的國家也在改革中改采三審制,如羅馬尼亞于1994年變兩審制為三審制,法國2000年隨著重罪上訴制度的設立,也實現了重罪案件的三審制。因此從整個世界的發展趨勢看,三審是具有普遍意義的審級制度,盡管各國都面臨刑事案件的普遍攀升和國家司法資源有限的實際問題,卻都在采行三審制而不是減少審級,充分說明了三審制具有其制度建構上的合理性和實際運行中的科學性。當然,各國在平衡公正和效率方面也采取了應對措施,如限制一些案件的第三審上訴等,而這也為我國三審制的具體建構提供了可資借鑒的參考系數。
其二,社會經濟的發展為我國建立三審制奠定了物質基礎和方便條件。建國初期,考慮到經濟情況比較落后,地域遼闊、很多地區交通不便的現實狀況,過多的審級會增加當事人訟累,造成雙方在人力、物力、時間上的過多耗費,也不方便法院審判案件的客觀實際,因而設立了兩審終審的審級制度。如果說因當時經濟狀況和國情所限尚有必要的話,隨著社會的發展,時代的變遷,尤其是改革開放帶來的經濟體制的巨大變化,國家社會物質財富迅猛增長,交通狀況得到明顯改善,加之通訊和信息技術的日益更新,這些都為我國建構三審終審制提供了物質上和技術上的保證,實行三審制的經濟和物質條件已經基本成熟。
其三,法院組織體系提供了機構和人力資源上的保障。我國現有高級法院和最高法院的機構設置,使得三審制下的終審法院可以直接獲得較高審級法院終審的機構保障,而不需要投入專門的司法資源,同時高級法院和最高法院中匯集了一批優秀法官和法律專家,為三審程序發揮統一法律適用和解釋功能直接提供了人力資源上的優勢。我國現行的兩審終審制下,中級法院作為終審法院不僅難當統一法律解釋的重任,而且也不利于擺脫地方上各種勢力對審判公正性的滋擾,由高級法院和最高法院為終審法院則能夠有效地脫離審判上的干擾,而實現司法公正的目標。這樣建立三審制不僅取得了司法資源上的保障,更能夠實現司法獨立和審級獨立的目的,與司法改革的目標相吻合。因此把終審權賦予高級法院和最高法院行使才是切實可行的。
最后,三審制的設立對司法資源和效率并不會產生重大影響。司法資源和效率因素恐怕是我國能否建立三審制及其是否具有可行性的最大顧慮,不可否認,與兩審終審制相比,三審終審制因多了一個審級,可能會對審判效率有一定影響,也可能會增加國家司法資源的投入,但是只要制度設計得合理、科學,將不會較大地損及訴訟效率,甚至有可能提高審判效率。我國以再審程序為必要補充形式的兩審終審制從表面上看似乎簡便快捷,審判效率很高。然而正是由于缺少一道審判上的審級保障,案件終審后一部分案件又流入再審程序,進行實際上的“三審”甚至多級審理,這樣就整個司法體制的運作看,實質上并沒有減少審級和法院的工作負擔,反而以犧牲法院裁判的既判力和終審權為代價,實際上大大降低了審判效率。而如果將部分再審案件納入到三審程序之中,借鑒國外三審程序的運行模式,通過審級程序處理案件,裁判一經發生法律效力后,除非有法律規定的重大錯誤,將不再啟動再審程序。這樣法院的審判工作的效率不但不會降低,而且還可能高于現行的兩審終審制下的二審程序加申訴與再審程序的效率。三審制雖然增加了一個審級,但是限制了一個范圍寬泛、壓力更大的申訴再審程序的啟動,實際上等于沒有增加審級。
單就我國現行的上訴程序看,其審判效率也不見得有多高:二審法院對所有案件都要進行全面審查而影響審判的效率;遇有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時又采取發回重新審理的做法而影響訴訟效率;實踐中普遍存在的請示匯報制度及院、庭長審批案件和審判委員會討論等多種形式,更直接影響到刑事二審效率價值的實現。如果實行三審制,將會使這些不利于提高審判效率的法律規定和實踐做法得到改善或者消除。由于兩審終審難保案件質量,于是我國從中央到地方對各級法院設置了多重監督機制,如檢察監督、人大個案監督、紀委監督等,一旦發現案件有誤,將會采取各種方式促使法院再審。這種棄三審而搞多渠道的監督與再審,其結果既損害法院權威,司法獨立難行,也使裁判的既判力被動搖。監督渠道過多且不說本身就加大了司法成本,最終案件還得由法院進行審判,為此所有監督機關的作用也只是設法責令法院再一次審理案件而已。可以說設置各種監督結構的成本遠大于三審的成本。
有人會擔心,實行三審制將使大量的案件涌入三審法院,這將大大增加三審法院的工作負擔,影響審判效率。這種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然而,設立三審制并不等于所有的案件都會進入第三審,正像不是所有案件都會進入第二審一樣,而且第三審是一種有限審的制度設計,也將使一部分案件排除在法院審查范圍之外。我們設想的三審制是在高等法院和最高法院之間進行合理分配管轄權的三審,大部分案件的第三審將消化在高級法院而不會到達最高法院的三審層面上。根據《中國法律年鑒》公布的最近幾年各級法院受理的刑事一審與二審案件的數量情況來看,當事人不服一審裁判的上訴率約為15%①,二審后的再審率這幾年也呈下降趨勢,沒有高到上訴案件的比例,因此,即使將一部分的申訴案件納入三審范圍,三審案件的數量也不應有較大的增多。筆者認為,司法改革應當是通盤權衡和考慮下的整體改革,為提高刑事審判的效率,在第一審中實行繁簡程序的分流是最為切實可行的措施,因此在第一審中可以進一步擴大簡易程序的適用范圍,并借鑒外國的辯訴交易制度,對被告人主動認罪案件在量刑上給予“優惠”和“折扣”,在此基礎上對上訴權進行適當限制,這樣當事人提出上訴的案件也會大大降低,高級法院的三審案件的工作量也自然不會有較大增加,司法投入也不需要大量增多。相應地,采取上訴許可制和法律審的第三審制度設置,也必然控制上訴到最高法院的案件數量,從而能夠減輕最高法院的工作壓力。
當然,任何一項制度的設計不可能盡善盡美,而是利弊共存。三審制的設置和實施,可能在一定程度上使效率價值有所喪失,但是關鍵看這種喪失是否屬于“必要的喪失”,也就是說這種喪失是否能夠為隨之而來的其他利益所取代,而且這樣獲得的利益是否足以抵償付出的代價[5](P387)。為實現司法公正這一上位價值目標,寧愿在效率方面有所犧牲,只要這種犧牲不過度,控制在國家和民眾都能夠接受的范圍之內即可。在具體建構三審程序時應最大限度地協調和平衡公正和效率兩者的關系,如果兩者不能包容時,我們只能選擇公正優先兼顧效率的原則,在不過度損及效率的前提下,選擇三審制而放棄兩審終審制顯然更具有可行性和正當性。
三、各級法院司法功能與審判管轄權的重新配置
我國現行的法院結構無論是從程序目的、還是從職能配置及運作方式來看,都沒有形成塔形的結構,存在著各級法院功能定位不準,上下級法院之間缺少職能分層,使得各級法院在實際動作中,不利于發揮其在審判中的功能與作用,也滿足不了上訴審在服務于個人目的和服務于社會公共目的上的職能配置,更難以實現最高法院在統一國家法制準則方面的特殊作用。因而在重構三審制下的上訴制度時,應重新界定與配置各審級法院尤其是最高法院的司法功能和司法管轄權的行使范圍。
(一)最高法院的司法功能與管轄權
世界各國的最高法院在國家權力結構中的角色和承擔的司法功能有所差異,但都是通過具體行使審判權來實現維護國家法制的統一職責和作用的。由于最高法院位居司法金字塔的頂端,原則上只作為終審法院,通過對上訴案件的審理承擔全國范圍內統一法律解釋和適用的這一重要的司法功能。
我國的最高法院在刑事訴訟中承擔著多樣化的功能:既是一審法院,也是上訴審法院,對屬于由其管轄的第一審案件和第二審案件行使初審管轄權和二審管轄權;承擔死刑立即執行案件的核準功能;再審的審判功能;監督和指導下級法院審判工作的職能。除此之外,最高法院承擔對在審判過程中就如何具體應用法律、法令問題進行司法解釋的功能。但在上訴審法院審判案件時,最高法院又與中級法院和高級法院一樣,承擔相同的事實審功能。由于我國不存在專門的事實審與法律審程序的劃分,最高法院也與其他上訴法院一樣側重服務于個案當事人的私人目的而非服務于社會公共目的,因而在上訴權行使方面又體現出明顯的同質性與單一性的特點。
在司法實踐中,最高法院的初審功能基本上已經廢止,而由于我國實行兩審終審制,能夠上訴到最高法院的第二審案件的數量極為有限, 因此可以說在我國由最高法院通過個案的審判保證全國范圍內法律的解釋與適用上的統一功能基本上是不存在的。最高法院作為最高司法機關,其主要的職責與職權應當是承擔終審法院的司法活動,但是受兩審終審制所限,最高法院作為最高審級的法院卻未能依據當事人的上訴來實現統一法律適用和解釋的功能與作用。
當然,我國的最高法院可以通過另外的一種形式——就審判過程中應用法律和法令等問題作出抽象的司法解釋,并統一貫徹到各下級法院來達到統一法律適用的目的,這是最高法院唯一區別于下級法院的職能設置。最高法院除了自行作出某些實施細則和規定外,還會同其他部門聯合作出相關規定與聯合通知,或者對下級法院就某一具體審判中遇到的問題以批示、批復的方式進行抽象的解釋。但最高法院行使的這項職能,與其他法治國家被動地借上訴案件的審理宣示法律見解,以實現法律適用上的統一功能是明顯不同的。事實上,在我國這項職能也不應屬于最高法院的司法功能,因為司法解釋是由最高法院的審判委員會統一行使的,法院組織法將最高法院的法律解釋過程與法律適用的過程分離開來,應該說最高法院的司法解釋工作不具有司法功能的性質。更何況最高法院作出的司法解釋適用到具體的案件中仍舊涉及法官針對具體案件的事實對其條款再進行理解和解釋的問題。為此這種超越具體個案作出法律解釋的做法應當逐步廢止,代之以最高法院通過對上訴案件的審判來統一解釋法律,并通過判例的形式保證最高法院對下級法院審判的同類案件產生法律約束力,實現最高法院作為終審法院在統一法律適用和解釋上的重要作用。
因此,應當對最高法院的司法功能進行重新劃定和歸位,即將最高法院定位于專門審理上訴案件的最高審級法院,即第三審法院,通過直接審理刑事上訴案件實現全國范圍內統一適用和解釋法律的功能,維護國家司法的統一。與此相適應,在司法權的劃分上,對最高法院審理案件的范圍作出合理的劃分,將上訴到最高法院的三審案件的數量進行適當的限制。在最高法院的司法管轄權限上,取消最高法院的一審和二審的管轄權,除對死刑案件的第三審可以進行事實審外,最高法院只作為對重大刑事案件進行法律審的法院。由最高法院作第一審,實際上完全剝奪了被告人的上訴權,也與聯合國的有關人權保護的公約精神相違背,而取消其二審的管轄權,也是考慮到實行三審制后可能會增加進入到最高法院的案件數量,加大最高法院的工作壓力。取消最高法院一審和二審管轄權,使其在司法管轄權方面與其他主要法治國家最高法院的司法功能相適應。
在司法管轄權范圍上,最高法院應承擔兩大類案件的三審,一是死刑案件的三審,對這部分案件根據當事人的上訴請求,既可以審理事實問題,也可以審理法律問題,以保證案件的質量。另一大類案件是完全的法律審案件,最高法院采取上訴許可制,通過具有指導意義的法律審程序來保證在全國的司法區內法律統一適用,從而實現維護國家法制統一的公共目的。
(二)高級法院的司法功能與管轄權
我國的高級法院是地方法院中的最高審級,既是重大刑事案件的一審法院,也是二審法院,還是死刑核準法院和再審法院,同時負有監督和指導地方各級法院審判工作的職能。但是作為上訴法院,因其受理上訴案件的范圍有限,所以由高級法院承擔的在較大的司法轄區范圍內統一法律適用的功能也受到很大的制約。為此,對高級法院的司法功能和司法管轄權也應當重新進行定位。
在我國的四級法院中,高級法院靠近司法金字塔的頂端,應當在實現審級法院的職能分層和職能轉換中發揮重要的作用,一方面承擔來自中級法院初審的重大刑事案件的二審功能,為個案當事人提供事實和法律上的全面救濟,實現上訴審法院服務于個案當事人的私人目的;另一方面承擔對基層法院初審案件的終審功能,只為當事人提供法律上的救濟,以保證在其司法轄區范圍內適用和解釋范圍上的統一,因此高級法院通過對三審案件的法律審能夠實現審級制度由救濟個案當事人的私人目的向實現維護社會公共利益目的的職能上的過渡,也能夠在審級上分擔和緩解最高法院審判案件的壓力。實行三審制后,可能會有一部分三審案件涌入高級法院,因此應取消高級法院第一審的司法管轄權,將所有的一審案件分別交由基層法院和中級法院行使,也就是將高級法院的功能和管轄權限定位重大刑事案件的二審上訴法院和一般刑事案件的三審終審法院,使高級法院成為專門的上訴法院,同時發揮糾錯功能和統一法律適用的功能。
(三)中級法院的司法功能與管轄權
目前,中級法院的定位嚴重失當,在四級法院的審級體制中,它是靠近司法金字塔的塔基部分,屬于地方法院中的中間層級法院,然而卻是絕大部分案件的終審法院。作為掌管終審權的法院,其裁判的權威性、法官的現狀等還沒達到足以受社會的普遍尊重和獲得當事人的普遍信服和可接納的程度,因此中級法院難當終審法院所承擔的統一司法使命的重任。要實現法律解釋和適用上的統一,從技術的角度和制度設置規則的角度上看,就必須遵循“終審法院規模控制”的原則,即將終審法院控制在較小的數量和較高的審級范圍之內,而我國的中級法院有三百三十余個,如此龐大的法院數目和較低的審級,自然難以承擔統一法律解釋和適用的功能和作用。因此在三審制下中級法院的功能應定位在兩個方面:一是作為重大刑事案件的初審法院,承擔查明事實和直接解決糾紛的審判職責;二是承接來自基層法院的上訴案件,通過事實和法律上的全面審查糾正一審裁判的錯誤,實現上訴法院對個案當事人的救濟目的。
現行法律將中級法院管轄的初審案件分為三類:危害國家安全的案件;可能判處無期徒刑和死刑的案件;外國人犯罪的案件。進行審級制度的改革,應采取的措施有:首先,應當廢除外國人犯罪案件由中級法院初審的規定,這種規定不符合國民待遇原則[6]。其次,適當擴大中級法院初審案件的管轄權,筆者認為可能判處10年以上刑罰的案件劃歸到中級法院第一審比較合適,這樣既可以平衡基層法院和中級法院初審的工作量,減輕基層法院的工作負擔,也可解決實踐中存在的終審法院過低產生的糾錯功能的限制和地方干預問題,保證重大刑事案件的初審質量。
(四)基層法院的司法功能與管轄權
基層法院是司法金字塔中寬闊的塔基部分,其司法功能定位于處理普通刑事案件的一審法院。與其他各級法院不同,它只具有初審的管轄權,運用證據認定事實和將法律正確適用于個案的處理是其基本職能。重新調整管轄權后,基層法院將受理可能判處10年以下刑罰的案件,但仍是承擔大量刑事案件的初審法院。
有學者建議借鑒外國法院的設置來改革我國的基層法院和中級法院,將基層法院設置為簡易法院,適用簡易程序審理可能判處三年以下刑罰的公訴案件,如引進在辯訴交易制度的情況下達成辯訴交易的案件和刑事自訴案件,以提高審判的效率。而將中級法院改造為初審法院(地區法院),適用普通審判程序審理第一審案件,同時作為簡易法院裁判案件的上訴法院進行第二審 [7]。筆者認為,這種法院結構的調整在我國不大具有現實性,我國地域的狀況決定司法機關和當事人參與訴訟的不便,更重要的是我國屬于重刑化的國家,判處重刑的案件占有相當大的比例,如果將三年以上的案件都歸中級法院第一審,將大大增加中級法院一審的工作量,相應地涌入高級法院和最高法院的上訴案件都將大大增多。即使辯訴交易能夠引進,也很難預測可接受該程序進行審判的比例。而且將基層法院設置為簡易法院,其法官的判刑權限也要作出適當的限制。
從國外法院設置看,日本的簡易法院一般只適用于非監禁刑和部分三年以下刑罰的案件;英國治安法院審理的案件雖然高達95%,但是治安法官只有6個月以下刑罰的判刑權;俄羅斯的治安法官只管轄3年以下刑罰的部分案件。德國也是四級法院建制,但是第一審級的地方法院卻不是簡易法院,而且地方法院只受理4年以下刑罰的案件。如果按照國外的通行做法,將可能判處4年或者3年以上的刑罰都交由中級法院初審是不現實的。如果從審判效率來講,也無須將我國基層法院設置為簡易法院,因為現行的基層法院本身就設有簡易程序和普通審判程序,同樣能實現效率價值。
通過四級法院的司法功能與管轄權的重新界定,形成四級法院的職能分層并隨審級的提高,審級功能由關注個案的當事人救濟的私人目的向統一法律適用這一服務于社會公共的目的逐步轉換,更符合現代法院審級制度的建構原理,以發揮各級法院在審級制度中不同的功能和作用。
三審制所體現的各級法院的層級關系和職能劃分,不僅符合審級制度的建構原理,而且也符合現代法治社會刑事上訴制度所應承擔的維護司法公正、充分救濟當事人權利和實現國家法制統一的重要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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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宏弢]